第九章 年少時光裏的你

你是咖啡的方糖,黑夜的星光,象征著甜蜜與光亮,溫暖了我對未來的全部期望。

兩人近在咫尺,風筱綺幾乎能聽到他愈發強烈的心跳聲,她眨了眨眼睛,忽而笑了:“嗯。”

“‘嗯’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聽懂了的意思啊。”

他板著臉湊近她,很嚴肅地搖頭:“不行,為公平起見,你也要給個明確的答複才行。”

“唔……什麽答複?”

“綺綺,你是不是也有那麽一點點的,喜歡我?”

在熱氣氤氳的火鍋店裏,在播放輕音樂的甜品店裏,在一片黑暗的電影院裏,在安靜空曠的操場上,在祥南街頭的聖誕樹旁,在燃放煙花的永安廣場上……每一次精心設計的偶遇,每一次指尖相觸的暖意,是否都能讓你對自己的心情,認識得更加清晰?

或許你也曾對我心動過,卻還是要轉過身去,假裝不經意。

兩人長久對視著,直至風筱綺微微抿唇,緩慢而堅定地點了下頭。

“我……”

後麵的話,她尚未來得及講完,就聽見景瀟口袋裏傳來了手機鈴聲。

景瀟掏出手機,見屏幕上顯示的是陌生來電,豈料待他按下接聽鍵後,那邊響起的,卻是齊檬的聲音。

風筱綺站在一旁,眼看著景瀟的神色越來越凝重,最後甚至隱隱透出了幾分陰戾之氣。她聽他沉聲道:“你最好就給我老老實實等在那裏,我十分鍾後過去。”

“怎麽了?”

景瀟掛斷電話,拉起她的手朝冰場門口滑去:“齊檬約我在四號街見麵,說有重要的東西交給我。”

換作平時,不管齊檬說些什麽,他都絕不會理睬的,現在竟然要立刻赴約,可想而知,事態非比尋常。

風筱綺蹙眉:“出什麽事了?”

在解開冰鞋的一瞬間,景瀟垂眸做了一次深呼吸,像是在努力平複情緒。

他一字一句道:“是關於我父母的事。”

兩人到達四號街的時候,見齊檬已經等在那裏了,而且她還特地叫了哥哥齊侃作陪,但從齊侃尷尬而不解的表情上推斷,他應該跟保鏢的職能差不多,並不清楚自家妹妹想做什麽。

齊檬迎上前來,輕蔑地掃了風筱綺一眼,語調是一貫的陰陽怪氣:“看來風同學的腳傷已經完全好了,沒留下什麽後遺症還真是遺憾呢。”

齊侃在身後低聲嗬斥:“檬檬,你有點禮貌!”

“跟這種人需要什麽禮貌?”齊檬滿不在乎,“況且我也沒叫她來,是她自己找上門來的,還怪我態度不好?”

風筱綺懶得搭理她,隻將詢問的目光投向景瀟。

“我勸你最好趕緊說正事,”景瀟眼神陰沉,“否則我很難保證,自己會不會當著你哥哥的麵,把你揍出腦部後遺症。”

不得不承認,他的話對齊檬是非常具有威脅力度的,齊檬的表情明顯有些遲疑,但當她從口袋裏取出那遝照片後,她登時又變得揚揚得意起來。

她將照片甩到了景瀟懷裏:“喏,你自己慢慢看。”

那些都是暗中偷拍的照片,照片的主人公無一例外都是景振,且都是他和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出入各種西餐廳、咖啡廳甚至五星級酒店的畫麵,兩人搭肩摟腰舉止親密,可見關係非同一般——而最後一張,景振和那名年輕女人正在他的跑車前麵,熱情擁吻。

景瀟手一鬆,那遝照片全部掉落在地,他惡狠狠地盯著齊檬,眼中似要滴出血來:“這些都是在哪兒拍的?”

齊檬笑而不語。

他一把揪過她的領子:“我問你在哪兒拍的!”

齊侃下意識就要上前阻攔,結果被風筱綺中途擋住了。風筱綺麵無表情地看他一眼:“放心,景瀟不會對你妹妹做什麽,他隻想讓她說句實話。”

齊侃看她一眼,猶豫地放下了手:“檬檬,回答他。”

齊檬道:“景董事長在本城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了,這麽毫不避諱地帶女人上街,被我的朋友遇到也很正常——而我朋友恰好知道我跟你很熟悉,就順便拍了兩張照片,托我交給你。”

風筱綺冷聲道:“恕我直言,能在不同地點接連偶遇景董事長,看來你的那位朋友是個嗅覺靈敏的私家偵探。”

“要你管?無論是以何種方式得到的,總之這些照片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你到底想幹什麽?”

“咦?你是景瀟的代言人嗎?這話應該由他親自來問我。”

景瀟將風筱綺往身後一護,目光仍停在齊檬臉上:“我給你最後一次解釋的機會。”

“難道我需要解釋嗎?”齊檬俏生生地一聳肩,笑容滿是嘲諷,“哦,對了,忘記告訴你,這些照片除了給你呢,我還特意多打印了一份,托人送到了你家信箱,還叮囑對方一定要按門鈴,確保你母親能出來取——這算我對你先前所作所為的一點回禮,不成敬意。”

估算一下時間,此刻,那份備份的照片,怕是早已經交到了景母手裏。

景瀟霎時驚得手腳冰涼,他甚至沒有當場追究齊檬這荒唐的行為,便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風筱綺仍站在原地,她注視著散落滿地的照片,半晌,俯身將其一張張撿起。

她攥著照片,緩步靠近齊檬,猛然間抬手重重扇了對方一耳光,直打得齊檬踉蹌歪向一邊。

嘴角嚐到絲絲腥甜的味道,齊檬一時氣急,本能地就要還擊,誰知還沒碰到風筱綺,就被風筱綺用力抓住手腕一拽一扯,直接摔倒在路旁,連膝蓋都磕出了血。

風筱綺將那遝照片狠狠甩在了她臉上,隨即抬眸看向意欲阻攔的齊侃:“怎麽,你這當哥哥的現在知道心疼了?你管教不好你的妹妹,就由我來替你管教,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我也不介意在這兒跟你打一架——齊侃,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講,齊檬幹的這還叫人事嗎?景瀟的母親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你知道這會讓她受到什麽刺激嗎?”

“抱歉,最近太忙,我實在沒料到她會胡鬧到這種地步。”齊侃沉著臉,將齊檬從地上拉起來,也不顧齊檬如何怒視風筱綺,嚴厲強迫她隨自己離開,“看來之前的禁足沒有絲毫效果,我想有必要向父親提議,將你重新送回國外生活了。”

齊檬拚命掙紮:“你以為你是我哥,就能隨意決定我未來的去向嗎?”

“我不是在隨意決定你的去向,我僅僅是對你負責。”

“我用不著你對我負責,我又沒犯什麽錯!”

“你他媽犯的錯還少嗎?我臉都快被你丟盡了,還要跟在你後麵收拾殘局!你把你哥當傻子一樣騙,考慮過我的容忍限度嗎?!”

齊檬被突然爆發的齊侃嚇到了,她驚訝地看著他:“哥……”

“別他媽叫我哥!”齊侃咬牙道,“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乖乖跟我回家,要麽我當街把你拖回去!”

齊檬曉得自家哥哥說得出做得到,終於還是妥協了,她心有不甘地跟在他身後離開,自然,也沒敢再和風筱綺挑釁。

風筱綺立於原地,久久望著景瀟離去的方向,眼神複雜。

希望不要出什麽難以解決的岔子才好。

自那天之後,風筱綺再沒有收到景瀟的任何消息,然後在某次前往辦公室送試卷的時候,她無意中聽到老師們議論,景瀟已經連續四天沒來上課了,班主任致電和他的父親溝通,他父親的態度也很不友好,不曉得出了什麽事。

風筱綺走出辦公室,當即去四班找了林嶽,恰好沈喬正在教室門口和林嶽閑聊,兩人見她突然出現,都很驚訝。

“怎麽了?”

“林嶽,我問你,最近景瀟和你聯係了嗎?”

林嶽茫然搖頭:“其實我還惦記著跟你說這事兒呢,這幾天給瀟哥發微信他也不回,打電話直接是關機狀態……你倆是不是又吵架了?”

風筱綺無奈:“什麽叫‘又’吵架?我哪有那麽多時間跟他吵架?這次是因為齊檬。”

沈喬一聽齊檬的名字,就氣不打一處來:“又是那個小綠茶?她試圖影響你倆的關係?我掐死她!”

“她不是試圖影響我倆的關係,而是找私家偵探拍到了景瀟父親的外遇證據,還將其送到了景瀟母親的手裏。”

“什麽?這瘋子還能不能做個人了!”

“所以我現在很擔心,景瀟會不會遇到了什麽棘手的狀況。”

沈喬若有所思:“綺綺,你很在意這種事嗎?”

“我不該在意嗎?”

“呃,隻能說,你以前從不喜歡管閑事。”

風筱綺下意識反駁:“他的事不算閑事。”

聽得林嶽提議道:“要不我把瀟哥家的地址給你,你去家裏找他?我猜他如果心情不好,肯定最想見到的就是你。”

“好,你把地址傳到我微信上,我放學就去。”

接下來整整一下午的時間,風筱綺都有些心神不寧,以至於當老師提問安池的時候,她根本沒注意,導致安池因無人提醒答案而被老師罵了一頓。

好容易挨到放學的鈴聲響起,她迅速給李書穎打電話,告知今晚不回家吃飯了,然後就見葉墨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旁邊,後者溫聲問道:“小綺,不回家了?你要去哪兒?”

“嗯……有點正事。”

葉墨沒再多說什麽,隻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路上注意安全,有需要隨時打我電話。”

“好。”

從學校到景瀟家的別墅,坐計程車大約需要半個小時,這一路上風筱綺心中都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而這種預感在她下車之後徹底得到了證實。

她按響了別墅的門鈴,半晌有人緩步走近,是一位五十多歲、看上去老成持重的男人,應該是景家的管家。

他站在門後,略帶倦色地看了她一眼:“小姐,您找誰?”

“我是景瀟的同學。”

“少爺從昨晚離開醫院之後,我就聯係不上他了,他也沒有回家。”

風筱綺微怔:“醫院?他受傷了?”

管家歎息著搖頭:“不是少爺,您有所不知,家中最近出了點意外。”

“意外……”

“四天前,我家夫人跳進了宋安河,雖被好心人及時救起,可現在還躺在醫院,沒醒過來呢。”

寒意霎時襲上心頭,風筱綺的聲音不禁有些發顫:“有生命危險嗎?”

“命是保住了,然而……”管家的目光逐漸黯淡下去,他傷感地搖搖頭,“醫生說因溺水時間過久,顱腦損傷嚴重,可能……以後都難以恢複意識了……”

若講得更直白些,就是景瀟的母親,成了植物人。

夜風忽起,吹動道旁的樹葉簌簌作響,風筱綺就在這樣過分安靜的環境裏失去了再度開口的勇氣。

管家低聲喚她:“小姐,恕我多言,您和我們少爺平日裏關係很要好嗎?”

“算是吧。”

“那麽,您能找到他嗎?如果可以的話,請多勸勸他,不要讓他太為難自己。”

她艱難地點點頭:“我會盡力的。”而後轉身朝來時路走去,重新攔了一輛計程車離開了別墅。

在司機問她目的地的時候,她下意識說出了“宋安河”三字,沒有理由,直覺告訴她,景瀟就在那裏。

她每一次關於他的直覺,都很準確。

宋安河岸,斜坡之下,月色將不遠處水麵映照得一片銀光粼粼,孤獨瘦削的身影藏在濃重的夜幕中,少年沉默地坐在那裏,身邊是無數散落的啤酒罐。

他已經獨自靜坐很久了,像是逃避既定的現實,並不奢望會有誰找來。

可他還是聽到了身後極輕的腳步聲,那聲音謹慎小心,卻一步一步似踏在他心上。

他轉過頭去,見風筱綺就站在數米開外,她的長發在風中飄揚而起,如同電影裏的慢鏡頭,唯美而不真實。

“綺綺?”

風筱綺遲疑片刻,終於還是緊挨著他坐了下來,她按住了他從袋中取啤酒的那隻手:“夠了,別喝了。”

景瀟歪過頭來看著她,一雙桃花眼在酒精的作用下泛著水光,大約是錯覺吧,她覺得他的眼眶微微泛紅了。

“你……”她輕聲歎氣,選擇了妥協,“算了,你想喝就喝吧,我也陪你喝一罐。”

他阻止了她:“女孩子在外,不要喝酒。”

“如果是在你身邊喝,沒關係。”

景瀟愣了一愣,他注視著她自顧自打開啤酒罐,半晌,啞聲問道:“綺綺,你怎麽會來?”

“你認為我找不到你嗎?”風筱綺無奈地笑了笑,“其實我也不懂,為什麽不管你在哪裏,我都能找得到你。”

“是嗎……”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半小時前去了你家。”

也就是說,她清楚了他突然失蹤的理由。

手上骨節發白,青筋暴起,景瀟將啤酒罐惡狠狠地捏癟,他的身體驀然毫無征兆地顫抖起來,像是被酒精暫時麻痹的記憶又被再度喚起,且變得更加清晰而痛苦。

風筱綺拿走了他的啤酒,小心翼翼地輕撫著他的背:“景瀟。”

她一向自視口才優秀,但此時此刻,除了喚他的名字,她竟連半句勸慰的言辭也講不出口。

景瀟將臉埋進掌心,語聲哽咽:“你知道嗎?我爸得知我媽看到了那些照片,他沒有半點悔改之意,反而直接提出了離婚,我……我怎麽能想到,我媽表麵上平靜同意,暗地裏卻做了自殺的準備呢?

“綺綺,是我的錯,我應該寸步不離看住她的……發現她離家出走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是蒙的,後來在這條河邊,親眼看著她被人撈上來時,我連去死的衝動都有了,真的……她是我親媽,我卻什麽也不能為她做,也保護不好她,隻能任由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結局,我……我對不起她……”

心中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澀感,風筱綺忍著眼淚,靠近摟住了景瀟的肩膀,柔聲安撫:“乖,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而且阿姨也一定會醒過來的,你要有信心——你現在應該做的,是陪在她身邊。”

“我也想陪在她身邊,”景瀟低聲道,“可醫院病房和走廊都擠滿了人,是娘家的人來找我爸討說法,我爸已經和她們周旋了將近一天一夜,若解決不好,說不定還要鬧到公司去——你能明白吧?雙方沒有誰是真正為了我媽著想的,娘家人是惦記著賠償款,而我爸……他或許巴不得我媽早些咽氣吧。”

人性如此,在欲望麵前,所有的感情都一文不值。

風筱綺收攏手臂,更加用力地抱住他:“景瀟,你信我,無論何時都不要放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還能好到什麽程度呢?綺綺,你別騙我了。”

“我從不騙你。”

景瀟茫然地搖搖頭,劉海垂落遮住眼睛,是風筱綺從未見過的、無比脆弱的模樣:“可能人越在乎什麽,就越容易失去什麽吧,等到都失去了,也就隻剩我一個人了……”

“景瀟,”她強迫他正視自己,一字一句認真回答,“放心,最後不會隻剩下你一個人的,還有我呢。”

景瀟難以置信地看向她,下意識重複著:“還有……你?”

風筱綺含淚微笑:“上次在滑冰場,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其實,我也喜歡你。”

不知從何時開始,你變成了我絕無僅有的心事,我珍藏起你畫的每一張畫,也清楚記得你講過的每一句話,每當我途經與你共同走過的小路,眼前總能浮現出你放肆而張揚的影子,而你若在我麵前挑眉一笑,我會感覺,連頭頂陰霾的天空也變得明亮了。

我猜,那就是喜歡。

而我的喜歡很漫長,認定了就不再收回,足以陪你走過今後的路。

“我向你保證,未來絕對不會離開你,好不好?”

不管發生什麽事,一直都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她的眼底倒映著溫柔星光,仿佛是值得倦鳥停棲的地方。所有心理防線終於崩潰,壓抑已久的悲傷情緒刹那決堤,景瀟緊緊攥著她的手,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在她懷裏痛哭失聲。

關於景氏集團董事長夫人跳河自盡、家屬大鬧醫院又大鬧公司的新聞,已經在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自然,景振為此花費了一大筆錢款,加之采取公關手段,才終於勉強將事態壓了下去。

景母仍處於昏迷之中,目前已安排專門的看護人員照顧,而一個星期之後,景瀟又重新回到了學校,隻是他像換了個人,性情變得冷淡寡言,每天隻知埋頭念書,且再也沒有笑過一次。

同樣發生改變的還有風筱綺,曾經從不主動的她,如今開始頻繁出現在四班成員的視野範圍內,且目標對象永遠隻有一個,就是景瀟。

“薇薇,把這份總結筆記給他,告訴他,放學後在校門口等我。”

杜薇薇現在和風筱綺是遊戲死黨,兩人以前的矛盾早已煙消雲散。她接過筆記掃了一眼,神色古怪:“你幹嗎不親自給他?”

“我進去了,怕那群男生又吵吵嚷嚷的,影響景瀟的學習情緒。”

“我不得不說一句,你這樣子好像個乖巧小媳婦,已經完全不符合年級第一考神霸王花的設定了。”

“我拿針線把你這張塗了斬男色唇膏的小嘴縫上,是不是就符合人設了?”

“OK,你厲害,我不跟你一般計較,”杜薇薇俏生生地翻了個白眼,又像想起了什麽,神秘湊到她耳邊,“對了,今天中午景瀟一直在教室做習題,貌似根本沒吃午飯。”

“嗯,知道了。”

“這麽敷衍?我告訴了你重要情報,你都不誠懇地感謝一下?”

“為表示感謝,我把之前偷拍的安池醜照發給你。”

“呸!”

傍晚,當風筱綺背著書包在學校門口轉到第三圈的時候,忽覺有溫暖手指覆上了自己頭頂,她轉過身去,見景瀟就站在身後。

他一雙漂亮的眼睛沉靜地注視著她:“抱歉,老師拖堂,讓你久等了。”

“沒有等太久,”風筱綺笑了笑,“走吧,一起去吃飯。”

景瀟略顯意外:“你不回家?”

“今晚爸媽都有事,家裏沒給我留飯,所以要拜托你陪我了,可以嗎?”

其實景瀟明白得很,她刻意找了借口,隻是因為擔心自己不肯好好吃飯而已,但那樣溫言軟語的詢問,偏偏擁有著令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可以。”

過馬路時,景瀟仍習慣性走在車來的一側,將她護在絕對安全的範圍內,風筱綺很自然地牽起他的手,他似微微一怔,而後便用力反握住了她的手。

他並不知道的是,齊侃也在此刻到達了三中校門口,隻是很巧地與他錯過了,反而偶遇了正準備回家的沈喬和林嶽。

“喬喬,你見到景瀟了嗎?”

林嶽在看清來者何人後,下意識就要衝過去幹架,結果被沈喬攔住了,不滿道:“你怎麽還護著他!”

“我沒護著他,”沈喬道,“你先退後,我有話要跟他說。”

林嶽縱使不情不願,卻終於在沈喬威脅性的目光裏敗下陣來,耷拉著眉眼走向一邊。

他不敢惹她生氣,她一生氣可是會連續好幾天都不理他的,他承受不起沈大小姐的冷戰威力。

沈喬環著手臂,神色複雜地看了齊侃一眼:“景瀟不在,你找他幹什麽?”

她的臉上毫無笑容,且這樣的姿勢充滿警惕性和防禦性,明顯是對齊侃存在敵意的。意識到這個問題後,齊侃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我想當麵跟他道個歉。”

“道歉有用的話,或許景瀟的媽媽就能醒過來了,可實際上並不能,”沈喬冷聲道,“況且應該道歉的也不是你,你以為自己可以替你妹妹承擔起這件事的後果嗎?”

“檬檬被我爸反鎖在了家裏,也已被斷了所有的經濟來源。”

沈喬嗤笑一聲:“這就夠了?恕我直言,你們家對‘懲罰’二字的定義是不是太淺薄了?依我看來,她就該被打折兩條狗腿,從此再也不能爬出門才對。”

“喬喬,我隻是想……”

“我對你在想什麽並不關心,”她果斷截住了他的後話,“齊侃,真的很遺憾,我現在對你妹妹深惡痛絕,以至於對你全家都產生了難以扭轉的成見,我覺得當初我們兩家關係漸遠,也許是非常明智的選擇——我回家之後,會認真向我父親提出這個建議的。”

齊侃的神情驟然間慌亂起來,他本能地想要拉住沈喬的手:“喬喬,你信我,發生這種意外我也沒有料到,我……”

“我知道,其實不是你的錯,”沈喬歎了口氣,卻依然堅決地推開了他的手,“但綺綺是我最好的朋友,景瀟又是綺綺喜歡的人,你妹妹對景瀟做了那麽過分的事,你知道她間接傷害了多少人嗎?就算景董事長出軌的事實注定要被揭露出來,也絕不該是以這種方式展現在景瀟母親的麵前,而且還是你妹妹一手策劃的。”

“我……”

“平心而論,如果我和你妹妹隻能選擇一個,你會選誰?”

齊侃茫然愣住。

沈喬注視著他的眼睛,平靜地搖了搖頭:“別往心裏去,我隨便問問而已,我怎麽可能為了讓你跟我繼續做朋友,而逼你和妹妹斷絕關係呢?”

她轉身欲走,卻猝不及防被齊侃緊緊攥住了手。

齊侃低著頭,聲音發澀:“喬喬,難道我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嗎?”

“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齊侃,”沈喬沉聲回答,“要設法彌補的人不是你,要求得原諒的人也不是你,但你我明明都很清楚,想讓你妹妹真心悔過難於登天。所以很抱歉,我們以後不能再做朋友了,畢竟每當我見到你,就會記起你妹妹令人作嘔的所作所為——你的確是個好哥哥,可這對我而言,已經毫無意義了。”

在她麵前,齊侃桀驁不馴的棱角盡數斂去,他永遠都下意識地放低姿態,順應著她或嗔或喜的心情,變得患得患失,無所適從。

而此時此刻,齊侃預感到,她是真的下定決心要離開自己了。

“喬喬,”他艱難開口,“可你對我來講,不僅僅是朋友……”

沈喬頓住腳步,她沒有回頭,卻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你是我,喜歡的人。”

夜風愈發喧囂起來,時間仿佛一瞬定格,沈喬沉默地靜立許久,她垂眸凝視著腳下的地麵,終於緩緩將手指抽離了齊侃的掌心。

“對不起,我也有喜歡的人了,雖然他……是個笨蛋。”

他所能觸及的、屬於她的最後一絲暖意,終究是完全消散在風裏。

齊侃立於原地,望著沈喬和林嶽的身影慢慢遠去,他的半邊臉隱在黑暗中辨不清情緒,但那一聲極輕的自嘲笑聲裏,卻分明蘊含著難以言說的疼意。

肆陸街口新開了一家書店,書店兼營奶茶和簡餐,風筱綺帶著景瀟去了那裏,吃完晚飯後,她順便指導了一下他的作業。

暖黃的燈光照在書頁上,風筱綺做完了最後一道習題,轉過頭去低聲問他:“最近的課程,有什麽聽不懂的地方嗎?”

“都能聽懂,”景瀟停下寫字的動作,抬眸迎上風筱綺注視的目光,“你給的大綱幫了不少忙。”

“那就好。”

“隻是這樣太麻煩你了,綺綺。”

風筱綺抿緊唇角,似是不很高興:“你以前從不會跟我客氣,現在怎麽想起說這種話了?你自己不覺得不習慣嗎?”

景瀟略一怔忡,他低聲哄著:“你別生氣,我沒有跟你客氣,隻是……”

“隻是什麽?”

他歎了口氣:“隻是你對我這麽上心,我會過意不去。”

風筱綺認真琢磨著他話中深意:“你的意思是……我對你太好了?”

“嗯。”

“你要明白,這些事對我而言並不是負擔,而且以前我也同樣在做。”

景瀟沉默。

他承認,她說得沒錯,為他整理大綱是她一直都在做的事情,唯一的區別在於,那時是他不遺餘力地接近她,而現在是她主動將其視為了責任。

他何德何能,值得讓她如此花費心思。

風筱綺墊著雙臂趴在桌麵上,任由長發垂落,側過頭去細細打量著他:“景瀟,我做的這一切,都不會影響到正常的學習和生活,所以你不要有心理壓力,記得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記得照顧好自己,這才是最重要的。

他將手撫上她頭頂,低聲道:“綺綺,其實你不必為了我浪費時間的,我自己也可以……”

“浪費時間?”她當即反問,“如果和你在一起都叫浪費時間,那你告訴我,我該去做些什麽,才不算浪費時間?”

景瀟愣住。

“依我看來,跟你在一起的時間都很充實,無可替代,但如果你認為有我陪在身邊是件毫無意義的事情,我也可以馬上離開。”

她說完,迅速收拾好東西,起身要走,果不其然,還沒走出兩步就被他從身後攥住了手。

景瀟指尖微涼,聲線也低沉得很:“是我錯了,別走,我當然盼著你能多待一會兒,畢竟除了你,也再沒人願意這樣陪我了。”

風筱綺原本也沒打算真的丟下他走掉,此刻聽了他的話更是心軟不已,她回握住他的手,轉身挪了椅子,靠他更近了一些。

“既然如此,就不要總跟我講些奇怪的話,”她坦然地看著他,“我以前從來不會在意這些事的,是你不計後果非要闖入我的生活,讓我背負著全年級的輿論與你越走越近,如今想反悔也來不及了——你自己造成的後果,就應該勇敢承擔,這其中也包括接受我的喜歡,無須心生不安。”

“我沒有心生不安,”景瀟垂眸,極輕極輕地在她手上落了一吻,“能被你喜歡著……何其有幸。”

少年柔軟的劉海被燈光籠上一層毛茸茸的淺金顏色,顯得格外沉靜而溫柔,氣氛很安靜,最適合聆聽彼此微微急促的心跳聲。

風筱綺沒有再開口,她的視線久久停留在景瀟的臉上,而後驀然傾身向前,給了他一個毫無保留的、溫暖的擁抱。

願時光永駐此時,願你我之間,永如今日。

時間飛逝,轉眼已至高三的下半學期,這注定是集體衝刺的三個月。

在此過程中,無論大考小考,風筱綺依舊是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一,而葉墨就是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二,兩人甚至還在班主任的建議下成立了輔導小組,專門協助各科老師,針對七班不同學生的不同成績狀況,進行疑難解答和重點梳理。

風筱綺說過,自己的願望是讓全班同學都能在高考中交出滿意的答卷,考入各自心儀的大學。

葉墨則說,她的願望,就是自己的願望。

而在班主任和各科老師的允許下,每天的晚自習時間,就成了風筱綺的盯班時間——畢竟七班的女生們都和她關係好,男生們又都樂意聽她的話,由她來監督他們,確實有顯著的效果。

“趙疏義、王文賀,你倆在討論什麽後宮動漫,當我聽不見嗎?”風筱綺坐在講台上,板著臉用水筆敲了敲桌麵,“班長你還管不管了?”

安池隨手就把前排兩位男生的腦袋按了下去,怒吼一聲:“習題都做完了嗎?還後宮動漫……有點出息行不行?”

趙疏義小聲嘟囔:“班長,這一部明明是你推薦給我們的……”

“住口!”

“班長,”風筱綺歎了口氣,“把你英語書底下的手機收起來,請拿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翻開第164頁前年的高考題,把文綜的簡答題做了,然後自己用紅筆對答案,放學之前我要檢查。”

安池欲哭無淚。

而另一邊的葉墨,正在耐心解答肖瑰華同學的諸多疑問:“我給你們整理的曆史大綱,裏麵的內容不需要全部背下來,有些隻要理解意思就可以了,但畫星號的必須背,別偷懶;數學的立體幾何題,如果你空間立體感不是特別強的話,可以考慮選擇建立平麵直角坐標係;為了寫好英語作文,我建議你還是背幾個優秀的作文模板吧,閱讀題沒什麽速成的好方法,就是要多做題,做我給你推薦的那本習題,鍛煉語感……”

沈喬旁觀這一幕,默默把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遞了過去:“累不累?我感覺你說得舌頭都快打結了。”

“謝謝,還好。”

“喬喬,”聽得風筱綺在喚她,“我指定的那套試卷做完了嗎?”

“呃……還沒,已經快做完選擇題了。”

風筱綺似笑非笑:“四十多分鍾,你連十道選擇題都沒做完?”

沈喬心虛地別開了視線:“這就做這就做,學委大人息怒。”

正當沈喬唉聲歎氣地做完最後一道填空題時,晚自習的鈴聲終於響起,她頓時從座位上彈起來,興高采烈地開始收拾書包。

風筱綺走下講台,來到旁邊歪過頭打量著她:“這麽著急忙慌的,要去幹什麽壞事?”

“瞎說,誰要去幹壞事了?”

“嗯,那就是急著見林嶽。”

沈喬抬手作勢要掐她的臉:“就你聰明是吧?話又說回來,你這段時間怎麽都沒去看景瀟?”

風筱綺淡定回答:“我去過。”

“啊?可林嶽說根本沒見著你啊。”

“我為什麽非得要讓他看見?他那大嗓門,每次都鬧得盡人皆知,”風筱綺道,“我隻是偶爾去看一眼,看到了就走,免得影響景瀟學習。”

沈喬若有所思地點頭:“景瀟近段時間,學習成績好像真的在穩步上升,上次我在辦公室,還聽年級主任說他考一本有希望呢。”

風筱綺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麽,轉身拎著書包走出了教室。

豈料就在她下樓的時候,隱約聽到身後有幾名男生在對自己指指點點,互相竊竊私語。

“看,那就是七班的風筱綺吧?長得還挺漂亮的。”

“那有什麽用?事實證明,漂亮又成績好的乖乖女,最後都得被四班景瀟那樣的人渣斬於馬下。”

“噓……你也不怕這話傳到景瀟耳朵裏?”

“嘁,前段時間他媽不是投河自殺,他爸還因為這事兒差點攤上官司嗎?他自己家的麻煩都顧不過來,還有心思揍人?”

“說得也是,我估計這位年級第一跟他也好不了多久了,嗬嗬。”

風筱綺頓住腳步,麵無表情地又折返了回去,在那幾名男生麵前站定,迎著他們詫異的目光,環著手臂冷笑一聲。

“哥兒幾個,想說人壞話就應該坦坦****當麵說,別在背後嚼舌根,怪沒意思的,不像男人的做派。”

“我們說什麽了?”有個男生故意裝傻裝無賴,“那些話不都是事實嗎?”

其他幾位也連聲附和著,其中一位甚至還笑嘻嘻地拍了下風筱綺的肩膀:“沒想到你倒挺維護景瀟的,怎麽著,看意思兩人感情不錯啊?”

風筱綺登時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擰,然後平淡地端詳著他吃痛的表情:“少跟我動手動腳,你們哪班的?”

“你……你管我們是哪班的?反正比你們七班強多了!你給我鬆手!”

“在我鬆手之前,我希望你能為剛才的言論道歉。”

其他幾名男生見勢頭不對,紛紛圍攏過來,想要把風筱綺扯開,在此過程中還有人出言諷刺:“瞧你這護短的勁兒,景瀟到底花了多少錢,能把你這高高在上的年級第一收買得服服帖帖?哎喲……他該不會是把你睡了吧!”

風筱綺眼神一凜,誰知還沒等她當場發怒,旁邊已有黑影掠過,一把將那個男生的腦袋重重按在了牆上。

“嘴這麽髒,誰他媽教你的?需不需要我給你醒醒腦?”景瀟左手箍著他的脖子,右手拎起另一位意欲阻攔的男生的衣領,將其甩出了數米遠,“二班的是吧?我還真認得,上次二班體委被我揍的時候,你們幾個也在現場對吧?”

“二班的優越感究竟是從哪裏來的?我是不是有必要把二班男生全都打一遍,才能真正讓你們長點記性?”

他的眼神像隻陰狠的獸,眸底泛著寒意逼人的光,以致那群人瞬間就了,群架王的外號名不虛傳,他們都見識過,萬萬不敢親身體驗。

被他掐著脖子的男生戰戰兢兢,試圖求饒:“意外,意外而已,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

景瀟微微眯起眼睛,聲線低沉而冷漠:“你剛才是不是碰了風筱綺?”

“啊……”

“她也是你碰得起的?不如我把你這隻手廢了,讓你在高考之前中個頭彩?”

風筱綺忙扯住他的衣袖,低聲勸道:“算了,不是什麽大事兒,讓他們長個記性就可以了。”

“可我認為他們長不了記性。”

“你聽我的,別把事情鬧大了,到時還得給徐主任添麻煩。”

景瀟神情陰沉地環視一圈,被他看到的人無不背脊發涼,見風筱綺在旁邊擺了擺手,那群二班男生如蒙大赦,霎時作鳥獸散,連頭也沒敢回。

風筱綺歎了口氣,這才將視線轉向景瀟:“感冒了?”

“沒有。”

“聲音這麽啞,還帶著鼻音,當我聽不出來?”她轉身往樓下走去,招手示意他跟過來,“走吧,順路給你買點藥,高考複習那麽緊張,我可不希望你身體出什麽差錯。”

景瀟牽住她的手,垂眸注視著她:“為什麽要跟二班那群人起衝突?這不是你的風格。”

風筱綺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他們說了我不愛聽的話,剛才你要是沒來,我就動手揍人了。”

“可我來了,你卻叫我停手。”

“這不一樣,我不想讓你參與。”

他將她的手攥得更緊了一些:“綺綺,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竟然需要你明裏暗裏的維護了?”

“嗯……”

“這種事應該男人來做,而保護好你,也是我必須盡到的責任,你不要總替我操心。”

風筱綺正色點頭:“對,我不用總替你操心,畢竟你完全能照顧好自己,譬如連感冒了也不吃藥。”

“隻是感冒而已,又不是什麽大病。”

“那你說說看,怎麽會把自己弄感冒了?”

景瀟沉默半晌,黯然回答:“前天晚上下了大雨,突然接到我媽情況不好的消息,我一路跑去了醫院。”

風筱綺微怔:“那阿姨她……”

“搶救過來了,還是老樣子,除了呼吸,沒有任何知覺。”

似鬆了一口氣,風筱綺輕聲安慰:“人還活著就好,一切都還有希望。”

“嗯。”

“上次月考的成績單我看到了,你名次又進步了,我……很高興。”

是真的,很高興。

夜幕降臨,兩人走出校門,沿著小路緩步前行,景瀟忍不住轉過頭去,深深看了風筱綺一眼:“我的名次有沒有進步,對你來講很重要?”

準確而言,這甚至是比她自己能否保持年級第一更加重要的事。

月光交織著路燈燈光,錯落著映在景瀟眼底,他凝視著麵前的少女,一時連眉目間的輪廓都變得柔和起來:“有你這句話,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指尖的溫度清晰,風筱綺低下頭,聽到他又緩聲問道:“那麽綺綺,我的名次進步了,你準備怎麽獎勵?”

風筱綺笑了:“你想我怎麽獎勵?”

景瀟俯身,輕輕巧巧將她抱了起來:“我要求不高,多和我待一會兒就行,你最近總在教室外麵悄悄看我,當我不清楚嗎?”

“你怎麽知道的?”

景瀟從容回答:“大概你以為自己停留的時間並不長,也沒有驚動任何人,但其實每次林嶽都能發現,是我不讓他聲張的。”

“啊?”

“因為我擔心你知道真相之後生氣,就不來看我了。”

“咳!林嶽這個千裏眼順風耳,有當娛記的天賦,”風筱綺深深歎息一聲,順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別鬧,放我下來。”

景瀟虛晃一招,作勢要把她扔出去,然後見她下意識摟住自己的脖子,不禁輕笑:“你怕什麽?我寧可自己摔倒,也不會抱不穩你的。”

這是他久違的笑容,在此之前,就連風筱綺也記不清,他到底有多久沒笑過了。風筱綺靜默良久,終是沒有再掙紮,隻平靜地將下巴抵在了他的肩頭。

“白癡。”

“嗯?”

“我們都要,好好加油。”

高中的時光僅有短短三年,盡管生命中會有許多個三年,然而從十六歲到十九歲,對有些人來講,卻代表了最耀眼的青春。

或許很多年之後,大家終將明白高考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但彼時考試鈴響,在交上最後一份答卷的瞬間,交織著不安與喜悅的心情卻是真實的,就像一盤棋落子無悔,也問心無愧。

走出考場的那一刻,風筱綺腳步輕快,她穿過走廊回到七班,將教室的門用力推開,而後就看見了安池正帶領一群男生興高采烈地撕書,女生們都在旁邊鼓掌歡呼,就連平時最文靜膽小的肖瑰華也是一副笑逐顏開的樣子,且踮著腳尖,將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用紅粉筆塗成了“0”。

沈喬盤著腿坐在課桌上,見風筱綺出現,登時高聲問道:“綺綺!考得怎麽樣?”

“我覺得……帝城大學,十拿九穩。”

帝城大學是無數學子夢想中的金殿堂,也是她誌願選定的第一目標,無可替代。

葉墨緊隨其後進班,恰好聽到了她這句話,於是湊近她耳邊,彎起眉眼道:“真巧,我認為自己能和你考進同一所學校。”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擊掌。

安池振臂高呼:“Perfect(完美)!兩位學霸大人,你們真給七班長臉——還愣著幹什麽?都上啊!”

風筱綺臉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卻還是努力裝嚴肅:“都瞎鬧什麽呢?你們別把我倆的腰摔斷了!”

安池哈哈大笑:“不敢不敢,以後你飛黃騰達了,我們還得仰仗你呢!”

“你將來說不定就成為被載入史冊的優秀黑客了,還用仰仗我?”

安池終於示意男生們將她放下來,隨即上前兩步,用力抱住了她:“借你吉言,不過我也絕不會忘記,當年我們班的美女學委,是怎樣在我無數次慘遭提問的課堂上,用白紙和記號筆寫答案,助我渡過難關的。”

風筱綺略顯動容,她也反手抱住安池:“嗯,你永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班長,雖然你從不交作業。”

“胡說,我偶爾也會交幾次支持你工作的。”

“雖然最後總是會被老師發現,你連我走神時寫的錯別字都抄上了。”

不遠處看熱鬧的沈喬突然清了清嗓子,語氣嚴肅:“那個……二位啊,我本來不想打擾這溫馨感人的氣氛,可你們或許應該看看門外……”

安池和風筱綺同時回過頭去,意外見到杜薇薇正倚著門框,神色古怪地望向這邊。

不僅如此,很快杜薇薇身後就出現了一群四班男生,為首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林嶽同學。

“姓安的!我林霸天今天就要把你這負心漢花心鬼撕成碎片,為民除害!”

“你不在四班老實待著,跑我們七班幹嗎來了!”

林嶽義正詞嚴:“你先把手放開,風筱綺也是你能碰的?”

杜薇薇也似笑非笑地附和著:“好心勸一句,她確實不是你能碰的。”

原本依照安池的性子,絕不會隨便受林嶽威脅,但既然杜薇薇都這麽說了,他一時心虛,隻好訕訕地後退了一步:“高考都結束了,我倆來個班幹部之間熱情的擁抱,有什麽不可以?”

風筱綺點點頭,甚至還心情愉悅地朝杜薇薇一挑眉:“是啊,我也覺得沒什麽不可以的,要不你也來試試?”

杜薇薇俏生生地叉著腰:“很好,我希望你接下來還能保持這種大無畏的精神,你看看誰來了!”

話音未落,景瀟的身影已然出現在眾人視線之內,他穿著淺色的襯衫,在窗外陽光的照映下顯得幹淨溫柔,而當他專注地看向風筱綺的時候,喧鬧的環境仿佛也一瞬安靜下來,隻剩下了對視的彼此。

他說:“安班長講得很有道理,高考都結束了,同學間擁抱一下也很正常。”

安池幹咳一聲:“你嘴上稱呼著安班長,眼睛卻盯著風學委,不太合適吧?”

“就你話多!”杜薇薇當即扯著領子把他拽走了。

聽得景瀟又道:“四班和七班一向交好,這麽重要的狂歡時刻,大家應該一起慶祝。”

林嶽高聲反駁:“咱們兩班都聯姻了,還不算交好?”

“誰跟誰聯姻了?”

林嶽下意識看了景瀟一眼,誰知中途卻突然改口,趾高氣揚地回答:“我跟你們班沈喬聯姻了!”

沈喬迎麵扔過來一本英語書,不偏不倚砸在他臉上:“滾蛋!”

於是四班男生集體開始起哄,七班男生在安池的示意下發起暴力鎮壓,雙方鬧鬧哄哄,幾乎要掀了天花板。

風筱綺無奈地搖搖頭,一抬眸卻正迎上景瀟含笑的眼神,他也不管四周如何嘈雜,隻傾身過來,伏在她耳邊低聲道:“綺綺,我們約會吧。”

風筱綺下意識開口:“又不是沒約會過,還用得著這麽鄭重其事的?”

“那不一樣。”

“唔……那你說去哪兒?我陪你。”

“好,”景瀟應了一聲,轉而氣定神閑地朝七班眾人打了個招呼,“願諸位玩得愉快,你們的學委我先帶走了。”

七班成員:“啥?”

風筱綺被他攬著肩膀,在臨出門時不忘回頭提醒:“葉墨,別忘了明晚咱們兩家聚會,地點我爸定好了,有事微信群聯係。”

葉墨正出神地盯著她看,聞言一怔,後微笑頷首:“嗯,我記得了。”

待確信已完全走出大家的視線之後,景瀟摟住風筱綺的手臂緊了一緊,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兩家聚會?是什麽性質的聚會?”

“是雙方父母互相寒暄性質的、輕鬆愉快的聚會,”風筱綺說完頓時反應過來,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放心,不是相親聯誼性質,兩家父母都崇尚戀愛自由,並不幹擾我和葉墨的正常友誼。”

“我沒擔心這個。”

“別騙人了,你就是在擔心這個。”

景瀟輕笑著點頭:“好,那就算你猜對了。”

風筱綺凝視著他眼底清澈的微光,隻覺自己內心被某種溫柔的情緒填滿,她抿唇,伸手揪了一下他的衣領:“所以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去京西遊樂場。”

直到很久以後,風筱綺想起高考結束的這一天,仍會感受到滿心暖意,那算得上是她十八年來最快樂的一天,仿佛牽著喜歡之人的手,從此就可以和他一直走下去。

她和景瀟一起逛遍全園,在雲霄飛車上尖叫,在海盜船上唱歌,在旋轉木馬上自拍,在鬼屋裏嘲笑工作人員不敬業,瘋得不管不顧。

景瀟不知何時買了件毛茸茸的兔耳發飾,親手給風筱綺戴上,將手機鏡頭對準她:“綺綺,笑一個,在錄像。”

風筱綺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像是初升的新月,她迅速對鏡頭做了個飛吻:“你好。”

“就隻有‘你好’嗎?沒有別的話要講了嗎?”

“那你想聽我說什麽?你今天很帥?”

風筱綺扶正頭頂的兔耳發飾,忍不住橫他一眼:“咱倆這是在商業互吹嗎?”

屏幕上清晰映出她秀氣的眉眼,景瀟溫柔地勾起唇角:“當然不是,我隻對你說實話。”

“你過來,別關錄像。”

他對她突如其來的要求感到奇怪,卻依然乖乖照做了,快步走到她身邊,轉身將鏡頭對準自己:“要做什麽?”

風筱綺舉起手裏拿著的棉花糖,遞到他麵前:“你嚐嚐,特別甜。”

“就這事兒?”

“嗯。”

他疑惑地將臉湊近棉花糖,豈料在即將咬到的瞬間,風筱綺驀然將棉花糖挪開,側頭吻上了他的唇。

這一吻似蜻蜓點水,隻持續了幾秒鍾的時間,可他唇畔卻分明已染上了專屬於她的甜意,而兩人對視的此刻,也如時間烙印,長久留在了視頻裏。

景瀟愣住了,胸腔中傳來心髒強烈的跳動聲,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綺綺,你……”

“你覺得,這不是我風格?”風筱綺抬起頭,她臉頰泛紅,眼眸亮晶晶的,笑意未褪,“其實我也覺得,好像在遇見你之後,許多原本無聊的事情,都慢慢變得有趣了起來。”

他的手指停留在自己唇邊,不禁失笑:“是嗎?”

“嗯,如果可能的話,未來我也想和現在一樣,陪你做遍所有無聊的事。”

“一定會的,”他單手擁她入懷,摩挲著她柔軟的長發,語調低沉悠長,“隻要你願意,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永遠?”

“永遠。”

少年少女許下最真誠的誓言,此後無論世事變遷,離合悲歡,隻求無愧經年。

晚上十一點鍾左右,從遊樂場回到市區的景瀟和風筱綺,應沈喬和林嶽的邀請,前往玉龍路的酒吧一條街吃夜宵。

地點是沈喬選的,名叫Helens,據說是一家將西餐廳、酒吧和咖啡廳結合起來跨界經營的店,最適合年輕人聚會。

兩人找到桌位的時候,見沈喬正在一門心思吃那碟芝士小土豆,而林嶽就托著腮坐在對麵端詳著她,滿臉癡漢笑。

景瀟屈起手指,用力敲在他頭上:“收斂點。”

“瀟哥?”林嶽如夢方醒,“你倆來得挺快啊!”

“都這個時間了,路上又不堵車。”

“綺綺,給你菜單隨便點,今兒個林嶽請客,”沈喬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麽,“對了,你夜不歸宿,跟家裏人打招呼了嗎?”

風筱綺淡定回答:“早就打完了,我爸甚至還很高興,拉著我媽去溫泉酒店約會了。”

“確實,是你爸一貫的風格。”

“所以我今夜是絕對自由的,陪你們通宵。”

“耶!”

林嶽笑著對景瀟道:“瀟哥,咱倆嚐嚐這家店的冰啤吧?”

“好嘞!”

Helens的服務生效率極高,不一會兒就把新點的各類小吃都上齊了,並開了四瓶冰啤。眼見風筱綺正要往自己杯中倒酒,景瀟迅速按住了她的手,沉聲阻止。

“你不能喝酒,喝牛奶吧。”

“我又不是沒喝過。”而且那一次在宋安河邊,還是陪他喝的。

景瀟顯然記憶和她同步,他注視著她,緩緩搖頭:“所以以後,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第二次了。”

她不禁失笑:“你未免太霸道了吧?好像我酒量多差似的。”

“這跟酒量沒關係,”他順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帶著不容違拗的力道,“乖,這是你的甜牛奶。”

風筱綺原本對啤酒也沒什麽執念,略一猶豫就答應了。她用吸管慢條斯理地啜著牛奶,半晌轉過頭去,見景瀟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林嶽聊著天,目光卻始終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笑道:“我好像還沒問你,考得怎麽樣?”

景瀟注視著她清澈的眼睛,似有些恍神:“正常水平發揮,算不得很好,可也不算太差。”

“這算什麽模棱兩可的回答?”

“綺綺,你也明白,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你考上同一所大學的。”

風筱綺想考的是帝城大學,她即將達到的,是別人隻能仰望的高度,而他可以目送她踏上象牙塔的階梯,卻難以和她站在一起。

風筱綺目光微黯,她沉默片刻,又輕聲問:“所以……你的誌願準備填報哪裏?”

“帝城。”

“嗯?”

他仿佛很滿意她一瞬間的神情變化,托腮微笑,耐心重複著:“帝城的大學,我能考上哪所就填哪所,橫豎和你在一個城市,不算太遠能經常見麵,免得你被別人拐跑了。”

方才失落的情緒瞬間被喜悅覆蓋,星光點亮風筱綺的雙眸,她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渾蛋,嚇唬我很有趣是吧?”

景瀟吃痛,卻並不躲閃,他順勢攥住風筱綺的手,在她掌心印下一吻:“我怎麽舍得放自家的小姑娘一個人去帝城呢?別怕,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那……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

沈喬在旁邊嘻嘻地笑,忍不住和林嶽交換八卦的眼神,誰知下一秒,林嶽也猛地拉過她的手,不由分說親了一口:“喬喬,你準備考哪裏的大學?我也跟著去!”

“湊什麽熱鬧啊你!”

Helens酒吧裏播放的鋼琴曲悠揚悅耳,渲染出輕鬆閑適的氣氛,四個人互相碰杯閑聊,討論著待會兒要不要去KTV唱一唱午夜場,豈料還沒商量出個具體結果,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嬌笑聲,緊接著有熟悉的女聲響起。

“嗬,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景少爺和他不離不棄的小女朋友。”

沒錯,正是齊檬,她化著很濃的妝容,穿得也極其媚俗,和以前清新小白蓮的風格大相徑庭,也不知最近一段時間經曆了什麽。而她的身邊還跟著一位陌生的、身材壯碩的年輕男人,估計是她新的交往對象。

聽到那男人頗為傲慢地問道:“景少爺?難道他就是景氏集團董事長的獨子?我沒記錯的話,去年他家剛剛被爆出女主人投河自盡的醜聞吧?”

“是呢,”齊檬看上去愉悅非常,“當時景氏集團因此股票大跌,元氣大傷,我想……景少爺在學校裏,恐怕也沒少受到指指點點吧?”

景瀟冷笑:“比起你現在這副鬼樣子,我應該還算過得不錯。”

齊檬暗中磨了兩回牙,臉上卻依然保持著滿不在乎的笑容:“我?我有Jason疼愛著,不愁吃不愁穿,有什麽不好?”

林嶽在旁陰陽怪氣地:“哎喲,合著你男朋友叫Jason啊?怎麽不叫Tony呢,多時尚。”

“快別瞎說,惹惱了人家的金主可怎麽辦?”沈喬眼底充滿嘲諷之色,“據我了解,因為先前齊大小姐做了那些見不得人的渾蛋事,她父親覺得丟臉,又怕惹上麻煩,就斷了她的經濟來源,準備把她再送回國外去眼不見為淨,誰知……”

“嗯?然後呢?”

“然後齊大小姐自己偷著離家出走了,這下子徹底激怒了齊先生,立刻凍結了她所有的銀行卡,還禁止她哥哥齊侃聯係她,導致她連在外吃飯租房的錢都沒有了——至於和家裏鬧翻之後,齊大小姐究竟是通過什麽方式接二連三找到男人替自己付賬買單的,那就不是咱們能隨意過問的了。”

林嶽作恍然大悟狀,捧哏捧得盡職盡責:“原來如此!齊大小姐好本事,不愧是五中出了名的交際花!我想當年那些被她戲耍過的男同學,一定都很有心得!”

“說起來,景瀟可能是她唯一沒有得手的目標吧?嘖嘖,所以她才像瘋狗似的,追著人家咬了這麽久。”

“可不唄,畢竟我瀟哥有潔癖,怕髒。”

齊檬心理素質並不算特別優秀,更何況男朋友Jason就在旁邊,當麵被揭老底,她自然掛不住麵子,登時反唇相譏:“怎麽著?你倆是景瀟家養的狗啊,在這兒替他汪汪叫?”

沉默已久的風筱綺,聞言當即就要拍案而起,結果中途被景瀟按住了,景瀟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發,轉而起身走到了齊檬麵前。

他迎著齊檬挑釁意味十足的眼神,薄唇輕挑,語氣陰冷而不屑:“我勸你,在我徹底失去耐心之前,帶著你的便宜男友趕緊滾,否則再耽擱一會兒,我不保證會出現什麽後果。”

“你這是在威脅我?”齊檬微微揚起了下巴,“姓景的,你以為你是誰?咱倆的賬可還沒算清楚呢!”

她笑得有恃無恐:“Jason在這兒呢,你大可以試試。”

Jason攬著她的肩,得意地挑眉:“景少爺,我不管你以前和檬檬有什麽故事,總之她如今是我的女人了,我不會允許她再受欺負。”

“我跟她沒有故事,隻有數不清的舊怨而已。”景瀟寒聲回答,“不要擔心,你有撿廢棄垃圾的習慣,我可沒有。”

“你說什麽?”

“我說,趁你現在對她還有些利用價值,盡量享受一下這虛假的戀愛時光,免得日後遺憾。”

齊檬仗著有Jason撐腰,咄咄逼人地伸手一點景瀟胸口:“說什麽瘋話?輪得到你來提醒我男朋友嗎?我倒想問問你,這一年來時不時要去醫院看望你那位植物人母親,心裏不太好受吧?她什麽時候醒啊?也許是不願意看到你這不成器的兒子,一輩子不會醒了吧!”

這句話,猶如一刀紮在了景瀟心裏最痛的地方,他將手指骨節攥得咯咯作響,眼看著就要一拳揮過去,卻不料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風筱綺抄起桌上的玻璃杯,把剩下的半杯牛奶一滴不剩全都潑在了齊檬臉上,齊檬的妝麵顯然不怎麽防水,登時就暈得一塌糊塗。

齊檬尖叫一聲,也不管打不打得過,衝上來就要找風筱綺算賬,而後被風筱綺扯著領子甩到了一邊。Jason見女友吃虧,低聲咒罵著欲上前幫忙,誰知被景瀟攔在了原地。

“你們是都喝死了嗎?還他媽不過來揍這群小王八蛋!”

原來Jason不是和齊檬單獨約會,他今天還帶了好幾個狐朋狗友一起來Helens,那些人見這一幕頓時起身,隨手拎著啤酒瓶、水果刀,氣勢洶洶地逼近。

總而言之,都不是什麽善茬。

林嶽單手挪了桌子,把沈喬擋在了裏麵,將外套扔給她,囑咐她保護好自己別亂跑。沈喬眼睜睜看他衝過去幫景瀟,又見在齊檬的示意下,風筱綺也被兩個男人纏住了,她愛莫能助,隻能幹著急。

或許……還是有人能製得住齊檬的。

她趕緊掏出手機,從通訊錄裏調出了那個幾乎已被塵封的號碼,鈴聲響了兩下,迅速被接起。

“喬喬?”

“齊侃!你快來玉龍路的Helens酒吧,你妹妹帶人來找我們麻煩了!”

而另一邊,景瀟正被好幾個人同時圍攻卻不落下風,許久不打架的他,那股與生俱來的狠勁兒絲毫未減,他淩厲一腳踹翻了擋路的某個男人,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風筱綺。

“綺綺,到我這兒來!”

風筱綺彎腰靈活躲過了對方的攻擊,她撐著桌子一躍而起,落在景瀟數米開外的空地上。四目相對,景瀟略一失神,卻正是在這一瞬間給了Jason可乘之機。

Jason完全沒有考慮後果,他高高舉起水果刀就要紮向景瀟後心。千鈞一發之際,風筱綺根本來不及思考,她衝上前去直接用手攥住了刀鋒,並借著慣性順勢將其撞倒在地。

“綺綺!”

她的血映入景瀟眼簾,令景瀟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雙眸通紅,牙關緊咬,驀然掐住身側男人的脖子,劈手奪過了對方手裏的啤酒瓶。

啤酒瓶在桌麵被砸得粉碎,他在Jason的拳頭落到風筱綺身上的前一秒,握緊瓶口,將鋒利的酒瓶碎片深深刺進了Jason的小腹。

時間仿佛於那一瞬靜止,Jason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就這麽在齊檬驚恐的喊聲中,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的血濺上了風筱綺的衣角,顏色刺目,風筱綺背部緊貼著冰涼的地麵,她震驚地看著景瀟,隻覺腦海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是誰吼了一句“殺人了”,方才還抱著好奇心態圍觀的顧客們,紛紛慌亂地離開了酒吧,現場一度失控。

沈喬小心翼翼來到林嶽身邊,她看著昏厥過去的Jason,顫聲問道:“還……還活著嗎?”

林嶽臉色鐵青:“沒死。”

景瀟單手將風筱綺摟進了懷裏,他朝Jason手下那群人投去一瞥,神情平靜得可怕:“還有誰想試試?”

那群人麵麵相覷,均感這次事情鬧得有點嚴重,誰也沒敢開口。

景瀟順手抄起掉落在地的水果刀,毫不遲疑地朝著斜左側齊檬的方向甩過去,刀鋒擦過齊檬耳邊,砸裂了她身後的畫框。

齊檬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嚇得渾身發抖,淚水淌了滿臉,說不出的狼狽。

“對不起,綺綺,”在與風筱綺視線相觸的一刹那,偽裝出的冷靜表象消散無形,景瀟聽到了自己心理防線崩潰的聲音,他撫著她的頭發,眸底水光浮動,語氣哽咽,“對不起……”

他並不後悔刺傷Jason,但他卻內疚自己沒能保護好她。

手上的疼痛遠不如心底的焦灼來得更加強烈,風筱綺難得有這麽無措的時刻,她將臉埋在他頸間,輕聲勸著:“景瀟……我們報警吧。”

事已至此,該承擔的後果,總要承擔才是。

“我明白。”景瀟平複了呼吸,當他再度抬眸看向其他人時,眼神已恢複了先前的漠然,“奉勸諸位,別打著偷跑的主意,連我都不怕進局子,你們怕什麽——齊檬,還有你,最好老實點,否則我廢了你兩條腿,讓你和你男朋友做一對患難鴛鴦。”

齊檬抱緊雙膝,戰戰兢兢地往後挪了挪,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林嶽,”景瀟又問,“救護車快到了嗎?”

林嶽低聲回答:“應該快了。”

“嗯,那就由你和沈喬負責,把綺綺和這王八蛋送去醫院吧。”

“那……瀟哥,你呢?”

景瀟自嘲地笑了笑:“我就在這兒等警察來。”

林嶽呆立片刻,聲音聽起來帶了哭腔:“瀟哥……”

若有些事情是注定要發生的,逃也逃不過去,他便選擇坦然麵對,至少無愧於心。

這時酒吧門外終於傳來救護車的聲響,急救人員匆匆走進,用擔架抬走了Jason。林嶽強忍著眼淚,示意沈喬把風筱綺拉走,可風筱綺卻搖了搖頭,她按著手上的傷口,語氣執拗:“我陪著你。”

這話是對著景瀟說的,景瀟深深注視著她,良久,他傾身向前,低頭吻在她唇邊。

“綺綺,你聽話,我們很快還會再見的。”

很快究竟有多快,風筱綺在此刻突然不確定了,不祥的預感牢牢攫住她的心,她擔憂得無以複加。

“可是景瀟……”

“沒有可是,”他柔聲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快去醫院包紮,別讓我惦記著——我答應你,隨時和你保持聯係,好不好?”

風筱綺並非感情用事的人,考慮到自己在現場可能會給他增添困擾,她垂眸,終是在他充滿安撫意味的話語中妥協了。

“我等你。”

“好。”

掌心的溫度被緩緩抽離,她轉過身,隨沈喬和林嶽一起走出了酒吧,而在酒吧門口,他們遇見了正風風火火趕來的齊侃。

齊侃也看到了外麵的救護車,他頓住腳步,惶然看向沈喬:“喬喬,誰受傷了?是不是我妹……”

“不是你妹妹,”沈喬麵無表情地打斷了他的話,“盡管我非常希望,景瀟那一瓶子紮穿的是她。”

“景瀟他幹什麽了?”

“你可以自己去問齊檬,她到底是怎麽逼得景瀟幹出這種事的,另外……”沈喬冷聲道,“如果你還有點最基本的正義感,希望你待會兒在麵對警察的時候,能說兩句客觀的證詞。”

齊侃怔然,他凝視著沈喬隱忍憤怒的眼睛,許久,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隻沉默地擦身而過,午夜月光照在這條向來繁華的街道上,交織著四麵燈火輝煌,可隻有自己才知道,那一刻的心境有多荒涼。

沒有誰看見,在同一時刻,風筱綺也努力攥緊了受傷的手指,試圖通過劇痛,來使處於極度不安中的自己清醒起來。

悲與歡,光與暗,前路由此劃清界限,未來會如何,也許再也不由彼此掌控,唯有交給時間。

自那晚酒吧事件之後,風筱綺的情緒始終很低落,因左手受傷,被纏上了厚厚的紗布,她什麽也做不了,成天便隻待在房間裏悶悶地看書,誰也不願意搭理,就連沈喬和葉墨想來看望她,都被她婉拒了。

對此,李書穎感到憂心忡忡,隻能逼著風明洲想辦法。風明洲在陽台上抽了整整一個小時的煙,終於拿定主意,要親自去解決這個問題。

李書穎驚道:“什麽?你開我玩笑呢?”

“我的意思是,長痛不如短痛,為避免她將來受到更多的傷害,索性就從根源上了結她的心病。”

夫妻倆恩愛多年,默契早已深種於心,李書穎沉默半晌,終是歎了口氣:“我明白了,隻是……”

“我知道,你覺得不忍心,可有些道理,必須讓綺綺親身經曆過,她才會懂。”

李書穎無奈看了他一眼:“但願如此吧。”

於是傍晚時分,風明洲托朋友幫忙,前往警局探視被拘留的景瀟,並了解到在此之前,景振替景瀟請的律師已經來過了。

風明洲順利見到了景瀟,可想而知,他的到來令景瀟深感意外。

“風……風叔叔?”

坐在對麵的少年頭發略顯淩亂,臉色也很憔悴,但眼神卻依舊明亮而充滿銳氣,有那麽一瞬間,風明洲感覺好像看到了年輕時張揚不羈的自己。

他笑了笑:“嗯,在這兒沒受什麽委屈吧?”

“沒有,”景瀟低下頭,遲疑片刻,語調極輕地問了一句,“風叔叔,綺綺她……還好吧?”

“你指哪方麵?手上的傷,醫生說沒傷到骨頭和神經,隻是以後會留疤;至於心理問題……大概比身體問題更嚴重一些,她這段時間愁雲慘霧的,都沒跟我們笑過。”

修長手指用力攥攏,景瀟垂眸,聽得心疼不已:“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沒能保護好綺綺。”

風明洲低沉歎息:“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多少也了解一點,不能單把錯歸到你頭上——平心而論,如果時間倒退二十年,看見綺綺她媽受傷,我恐怕也會情緒失控找對方拚命,你做得算不錯了。”

“風叔叔,我……”

“但我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名父親,我並不認為綺綺堅持跟你在一起,會是明智的選擇。”

景瀟神色一滯,他猛然抬頭,欲言又止。

風明洲又道:“我從小就把綺綺當男孩子養,使她在很多時刻都勇氣過盛,缺乏自我保護意識,而你的性格跟她像極了,不能成為她的鎮定劑,反而容易成為她的導火索——景瀟,其實綺綺腳腕骨折那一次,並非因為追小偷,而是和你也有關係吧?”

“是……”迎視著那雙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景瀟無法撒謊。

“我非常擔心再這樣下去,她還會受到另外的傷害,而現在的你,衝動莽撞,還不足以護她周全。”

心跳愈發急促慌亂,一時令景瀟連呼吸也困難起來,他定定地看著風明洲,有無數解釋的言辭哽在喉嚨,卻終究是一句也講不出。

他能為自己辯解些什麽呢?風明洲說得沒錯,自己確實隻能給風筱綺帶來麻煩和傷害,而在沒有與自己相識的日子裏,她從來都不必經受這些。回想那些因他而起的、荒唐的錯誤,連他都難以原諒自己,更何況風筱綺的父親。

風明洲反問:“你故意傷人,對方目前還躺在醫院裏,你會遭到何種判決仍是未知數,談什麽彌補?”

景瀟沉默了。

“所以說,你還是個孩子,”風明洲拍了拍他的肩膀,將語調放緩,“等你成長起來,就會明白,有很多話不能隻是說說而已,需要你擁有足夠的力量去支撐承諾和約定,才能真正成為可以依靠的人,以及保護好最在乎的人。”

景瀟眼眶泛紅地聽著這番話,心裏已隱約有了答案,他咬緊牙關忍回眼淚,硬是扯出了一抹笑:“那麽叔叔,您希望我怎麽做呢?”

“事實上,剛在警局門口,我見到了你的律師,”風明洲道,“律師告訴我,被你刺傷的那個人沒有生命危險,且經過齊家從中斡旋,受害者家屬答應了私下調解。而你的父親景董事長,也決定支付給對方高額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免得此事影響你的前途。”

“我用不著他替我支付那些錢,我寧可坐牢,也不需要他施舍給我所謂的前途。”

“抱歉,我是局外人,可能無法感同身受,但容我多言一句,你應該接受這筆錢,不要感情用事。”

“大概在叔叔看來,我的確是感情用事吧。”

風明洲原本不是多管閑事的人,然而此時他卻偏偏沒能克製住自己,以從未有過的耐心,斟酌言辭,試圖說服麵前委屈而固執的少年:“景瀟,你聽我說,哪怕多年後把這筆錢加倍還給你的父親也好,至少現在,你要對自己的未來負責。你們家的事,我大致曉得一些,即使是為了更好地照顧你的母親,你也要保持理智。”

一提到母親,景瀟的神情終於有所動搖,他怔然許久,忽而抬手捂住了臉。

“嗯,我知道了,謝謝叔叔。”

“我沒有什麽值得你感謝的,你隻要別怨恨我就好了。”風明洲的目光有些黯然,他搖了搖頭,仿佛要驅散自己此刻掙紮的情緒,而當他再度看向景瀟的時候,語氣已重新變得嚴肅,“你剛剛問我希望你怎樣做,很簡單,我希望你能徹底離開綺綺,不要再與她見麵了。”

“離……離開綺綺?”

“離開她,對你們彼此都有好處,她可以毫無牽掛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你也該全心全意擔起自己應負的責任——這算是我對你的請求,也請你體諒一位父親的苦心。”

僅僅是聽到“離開”二字,就已足夠悲傷不舍了,景瀟努力平複著呼吸,才終於使自己的聲音不那麽顫抖:“我明白,我跟綺綺不合適,如果分開能讓她變得更快樂,我沒什麽不同意的。”

風明洲認真地看著他:“你是個好孩子,我相信綺綺並不曾看錯人。”

“叔叔,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倘若將來我真的成了能讓綺綺依靠的男人,到那時候……”

風明洲回答得斬釘截鐵:“到那時候,我不會再阻止你靠近她,我會尊重你們的選擇。”

景瀟含淚笑了:“多謝叔叔。”

“是我要多謝你。”

“畢竟綺綺曾經給了我無可替代的高中時光,我能為她做的並不多,這一次,就當是還她自由,”景瀟起身,深深朝風明洲鞠了一躬,“其實我一直很羨慕綺綺,正因有您和李阿姨這樣優秀的父母,才會讓我碰見那麽溫暖的她。”

或許,能夠相遇就是命運恩賜,不應奢求太多。

他轉過身去,跟隨警察的腳步,走向走廊深處,背影落寞,沒有再回頭。

整整兩個星期,風筱綺沒有再收到過景瀟的信息,她等得心急如焚,不知事態進展如何,最終不得不拜托沈喬去問齊侃。

齊侃回答,先前自己和齊父帶齊檬一起登門拜訪,說服Jason家屬同意私下調解。景振給了一百萬,對方沒有走法律途徑,所以景瀟拘留期滿後,就被釋放了。

也就是說,景瀟已經回家了,可他卻遲遲不聯係她,究竟為什麽?

風筱綺當場給景瀟打了電話,鈴聲響了許久,始終無人接聽,再發微信,發現他竟然刪除了自己的好友。

沈喬在旁看到這一幕,著實被嚇了一跳:“綺綺,景瀟他……把你刪了?”

“嗯。”風筱綺沉下臉色,迅速又撥通了林嶽的號碼。

很快,那邊就傳來了林嶽標誌性的大嗓門:“喂?風筱綺啊?我家新房裝修,有點吵,你說話大點聲哈!”

風筱綺提高音量:“景瀟呢?你這兩天見到他了嗎?”

“啊?景董事長不是把那件事擺平了嗎?瀟哥貌似是三天前回的家,我倆暫時還沒空見麵,不過當時他跟我通過話。”

“他說什麽了?”

林嶽仔細回想著:“好像是說……我永遠是他的好兄弟,還讓我上了大學之後學著收斂性子,日常生活中多多關照你……這不像他的講話風格啊!他才是你男朋友,哪裏輪得到我來關照?”

風筱綺手指發顫,下一秒已將電話掛斷,她沒有理會沈喬擔憂的詢問,轉身頭也不回地朝門外狂奔而去。

四十分鍾後,景家別墅。

開門的是景家的管家,他在看清來者何人後,微微頷首行禮,麵露微笑。

“風小姐?我們之前是見過的。”

風筱綺抬眸,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您好,請問景瀟在嗎?”

“少爺已經走了。”

“走了?他去哪兒了?”

“兩天前清晨的航班,陪病情惡化的夫人去了美國,接受康複治療。”

突如其來的答案,令風筱綺幾乎有些站立不穩,晚風吹過,涼意自腳底一路蔓延至指尖,她難以置信地開口:“他還會回來嗎?”

他最終選擇遠遠地逃離這裏,卻連道別也省略,就把她獨自留在了原地。

她從不曉得,他竟還有這樣抽身而退的好本事。

眼底光影漸暗,風筱綺麻木地應了一聲,舉步朝來時路行去,誰知又被管家從身後喚住。

“風小姐,請等一等,少爺臨走前交代過,如果您找來了,就把這樣東西交給您,算是畢業禮物。”

風筱綺接過那枚信封,拆開後從裏麵緩慢抽出了一張畫紙,見上麵畫的是那一日在京西遊樂場,她與他隔著棉花糖親吻的一幕,少年少女的笑容定格在夕陽下,羞赧而溫柔,勝過漫天晚霞。

畫紙的底部有些褶皺,不知是染了水痕還是淚痕,那裏寫著短短的一句話,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景瀟的筆跡:

對不起,綺綺,隻能陪你走到這裏了。

總以為將來的道路還很長,卻不承想,一轉眼就走到了盡頭,就像美好的故事隻講到一半,就匆匆畫下了句點。

高考分數公布之後,風筱綺接到了無數個賀喜的電話,她繼續以絕對優勢的成績穩居全校第一,不僅如此,她還成為平城的高考狀元。

對此,她的心情很平靜,早已料到的事情,沒什麽值得驚喜的。

填報誌願結束的那一天,七班成員們都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取出同學錄互相填寫畢業贈言,教室內充滿離別感傷的氣氛。

安池耷拉著雙腿坐在課桌上,轉過頭去對葉墨講:“聽說校長已經拉了大橫幅,熱烈慶祝今年的高考狀元誕生在平城三中,他還將風筱綺和你的個人簡曆在操場的LED(發光二極管的簡稱)屏幕上循環播放呢。”

“播放小綺就好了,為什麽還要播放我?”葉墨不禁失笑,“我又不是高考狀元。”

“哦,可你也是全城第三啊!帝城大學今年隻在平城招收三個名額,咱們學校足足占了兩個,校長能不高興嗎?你們倆是三中之光!”

“班長過獎了,但是……”葉墨沉默半晌,轉而將目光溫柔地投向不遠處的風筱綺,“能跟小綺考進同一所大學,我也算得償所願了。”

安池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他湊近葉墨耳邊低聲問道:“我聽說,風筱綺跟景瀟分手了?是真的嗎?”

“嗯……應該是的。”

“怪不得我看風筱綺興致一直不太高,連成為高考狀元這種事,都沒法讓她高興起來,”安池懊惱歎息,“那葉墨啊,你可得好好加油了,大學四年你都跟風筱綺在一起,遲早能打動她的,我相信你。”

葉墨垂眸,不著痕跡地遮掩了此刻眼底的全部情緒,他的語氣很輕,卻堅定無比:“我尊重小綺的所有決定,也不會勉強她什麽,隻要她需要我,我就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我該表示感謝嗎?”

“不用不用,這是我應該做的。”

葉墨彎起眉眼一笑,順手指了指門外:“班長你看,四班的班花來了。”

然後安池當場表演了個百米衝刺,一溜煙跑出去找杜薇薇了。

而另一邊的風筱綺,此時正認認真真給肖瑰華寫著同學錄,她在最後簽上自己的名字,隨即側過頭看向沈喬:“林嶽也決定要陪你留在平城了嗎?”

“是啊,”沈喬懶洋洋地回答,“他說自己去哪裏都無所謂,還不如留在平城,至少離家近,不會寂寞。”

風筱綺輕笑一聲:“這種拙劣的托詞,你也信?”

沈喬也笑了:“信不信的,總之他留下來就好,免得外麵的世界天高海闊,我抓不著他。”

“那麽……齊侃呢?”

“齊侃?”沈喬微怔,“前段時間一起吃了頓飯,該說的話都說開了,我向他道了歉,也道了謝。”

“然後?”

“沒有然後了,他高考貌似發揮得還可以,準備填報海城財經大學。”

而海城與平城,相隔了上千裏。

世間並非一切故事都圓滿,能心平氣和說聲後會有期,大約就算令人欣慰的結局了。

風筱綺出神良久,終是點點頭:“挺好的。”

沈喬見她將同學錄還給肖瑰華,緩步朝外走去,疑惑喚道:“綺綺,你去哪兒啊?”

“出去走走,不用等我了,過兩天我請你和葉墨吃飯,地點隨便挑。”

“哦……”

沈喬回身和葉墨對視一眼,兩人同時搖頭,均在彼此眸底讀出了幾分無可奈何的意味。

對風筱綺而言,景瀟這一關,始終難過。

零號街,長樂甜品店。

風筱綺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會不知不覺逛到了這裏,她仰頭望著那塊金光閃閃的牌匾,遲疑良久,終於還是推開了店門。

今天是全城填報誌願的日子,附近學校的學生們都來這裏買飲品,店中座位已滿,氣氛熱熱鬧鬧,幾乎沒了落腳的地方,可當風筱綺站在櫃台前的那一刻,樂老板依然一眼就認出了她。

“小姑娘,你來了?今天的新聞我看了,平城三中那位高考狀元,是不是你啊?”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驚歎聲。沐浴著從四麵八方投來的熱烈視線,風筱綺低下頭,淡淡地應著:“嗯,是我。”

“你真優秀,不愧是小景喜歡的女孩子,”樂老板笑眯眯地問道,“對了,小景呢?沒跟你一起來嗎?”

風筱綺的目光停留在點餐單上,她靜默半晌,這才苦笑著回答:“他去了美國,可能……以後都不會再來了。”

樂老板一時怔忡,不禁試探性地問:“那你們……”

“我們分開了,”風筱綺將點餐單遞還,平靜抬眸,“請給我一杯紅豆紫薯玉米汁。”

樂老板惋惜地歎了口氣,沒有再繼續問下去,隻是默默在杯中多加了滿滿一勺紅豆。

“願你前程似錦。”

“多謝老板。”

溫度透過紙杯杯壁充盈掌心,熟悉的甜蜜味道,此刻嚐來卻有種難以言喻的苦澀感。

風筱綺站在店門之外,仰頭望向天際明媚的陽光,她驀然想起那一年冬天的聖誕節,景瀟就在這裏,解下頸間的黑色圍巾給她戴上,柔聲問她冷不冷。他的微笑落在她眼底,比當晚的月色還要好看。

視線中車水馬龍的畫麵漸趨模糊,風筱綺緊靠著牆壁,終是忍不住低聲哽咽起來。

那晚從Helens酒吧分別時他說的話,猶在耳畔回響。

——綺綺,你聽話,我們很快還會再見的。

不,或許永遠也不會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