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弱水三千

如果有一天,我親自為鹿安撰寫墓誌銘,那個**雨霏霏的黃昏,將無法缺席。

日落之前,他依然是眾人敬仰的大哥;日落之後,他卻成了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

眾多弟兄離他而去,生死相依的甄帥也分道揚鑣,當黑暗籠罩大地,一同被吞噬的還有他的聲名及尊嚴。

從此長夜漫漫,流言蜚語,中傷傾軋,紛至遝來……他的人生,陷入了最低穀。

1

我曾因為新美南吉的一篇童話而哭得稀裏嘩啦,童話的名字叫《去年的樹》。

一棵樹和一隻鳥兒是好朋友。鳥兒坐在樹枝上,天天給樹唱歌;樹呢,天天聽著鳥兒歌唱。

日子一天天過去,寒冷的冬天就要來到。鳥兒必須離開樹,飛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樹對鳥兒說:“再見了,小鳥!明年請你再回來,還唱歌給我聽。”

“好的,我明年一定回來,給你歌唱,請等著我吧!”鳥兒說完,就向南方飛去。

春天又來了。原野上、森林裏的雪都融化了。鳥兒回到這裏,找她的好朋友樹來了。

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呢?樹,不見了,隻剩下樹根留在那裏。

“立在這兒的那棵樹,到什麽地方去了呀?”鳥兒問樹根。

樹根回答:“伐木人用斧子把他砍倒,拉到山穀裏了。”

鳥兒立即向山穀裏飛去。

山穀裏有個很大的工廠,鋸木頭的聲音,“沙沙”地響著。

鳥兒落在工廠的大門上。她問大門:“門先生,我的好朋友樹在哪兒,您知道嗎?”

門回答說:“樹嘛,在廠子裏給切成細條兒,做成了火柴,運到那邊的村子裏賣掉了。”

鳥兒立即向村子裏飛去。

在一盞煤油燈旁,坐著一個小女孩兒。鳥兒問:“小姑娘,請告訴我,你知道火柴在哪兒嗎?”

小女孩兒回答說:“火柴已經用光了。可是,火柴點燃的火,還在這個燈裏亮著。”

鳥兒睜大眼睛,盯著燈火看了一會兒。接著,她就唱起去年唱過的歌兒,給燈火聽。

唱完了歌兒,鳥兒又對著燈火看了一會兒,就飛走了。

我將這個故事講給過陶夢茹聽,陶夢茹抱著我和我一起哭;我也曾對盧一荻講過,盧一荻挑著眉毛說沒聽懂,然後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抹眼淚;現在,我把這個故事講給鹿安聽,鹿安一邊聽一邊輕輕點頭,最後在我耳邊溫柔地說:“七七,我不會讓你離開我,我們永遠不分開。”

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對他講這個故事,就像我並不清楚那個微風細雨的黃昏,他為什麽要那麽做。或許很多事都沒有原因,隻是心性所至,自己覺得合適就好。

我隻知道,從此以後不管鹿安遭遇怎樣的詆毀和傷害,我都會相伴左右,不離不棄。

就像那隻鳥兒,哪怕你已經粉身碎骨,我也要為你夜夜歌唱,因為,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2

我常想,如果有一天,我親自為鹿安撰寫墓誌銘,那個**雨霏霏的黃昏,將無法缺席。

日落之前,他依然是眾人敬仰的大哥;日落之後,他卻成了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眾多弟兄離他而去,生死相依的甄帥也分道揚鑣,當黑暗籠罩大地,一同被吞噬的還有他的聲名及尊嚴,從此長夜漫漫,流言蜚語,中傷傾軋,紛至遝來……他的人生,陷入了最低穀。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有多少人愛你,就有多少人恨你。這個江湖太過現實和冷漠。你牛你有理,你弱你白癡,說再多也沒用。

鹿安輸給了餘阮,輸得徹徹底底,從此便成了“窩囊廢”的代名詞,哪怕是剛混社會的馬仔都可以通過詆毀他而獲得巨大的快感。

“鹿安就是個紙老虎,我一根小拇指都能將他打趴下,不信你讓他來找我,敢嗎他?哈哈哈哈!”

“他敢個屁,白瞎我還跟著他混了好幾年,沒掙到一分錢,臉還都給丟盡了!”

我自忖如果自己遭此境遇,決計無法淡定,即使不反抗,也要努力澄清。然而鹿安作為風暴中心的當事人,卻始終顯得無比從容,或許於他而言,真的隻要還能和我在一起,還可以照顧著草莓,其他什麽都可以放棄,何況他早就無心江湖事,更不在乎所謂名利,現在卸下了沉重包袱,從此可以輕鬆生活,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事實上,那天以後的一段時間內,我們著實享受了相對安逸的時光,留下了很多美好回憶,算是另一種所得。

而江湖從來不缺新鮮事,餘阮作為新任大哥風頭之勁,一時無雙,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此消彼長,關於鹿安的流言蜚語很快少了很多,似乎他真的已經被遺忘。對此,鹿安自然求之不得,而我也漸漸能夠接受他為此付出的代價,理解他說過的話:有失必有得,凡事皆好事,就看你如何對待,老天,對誰都很公平。

而當喧囂漸漸散去,我們開始盡情憧憬未來,並製訂了一個足夠瘋狂也足夠有意義的目標——自駕去荷蘭,我們要騎著摩托從北京出發,一路往西,用至少三個月的時間,途經十一個國家,跨越兩萬公裏的古絲綢之路,最終到達荷蘭的鹿特丹。那裏是鹿安曾經生活和長大的地方,也是和草莓相識相愛的地方。

在那裏,他會向我求婚,許下守護我一生一世的諾言。

不一樣的人,一樣的愛,那些他和草莓沒有能夠做到的事,由我和他一起完成。

這便是關於愛,我們能夠想到的最浪漫的時刻和方式。

3

事實很快證明,我們還是低估了人性之惡——有一種人,猶如瘋狗,你對它避之不及,它卻不依不饒,不咬到你決不罷休。

餘阮就是這種人。

我們一退再退,百般忍讓,餘阮卻壓根沒打算放過我們。在消停了一段時間後,他突然再度發難,幾乎每天都會派上幾個不知好歹的混混上門滋事,也不是真的打砸搶燒,而是各種騷擾叫囂,比如躺在店裏的桌上睡覺;對正常的顧客進行挑釁威脅,嚇得他們離開;或者買杯奶茶然後喝一口就全部吐在地上,說裏麵有蒼蠅,讓我們賠錢……各種卑劣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反正不讓你好好經營,而這樣做的目的隻有一個,激怒鹿安,讓他動手製止。

對此鹿安當然不會理睬,更不可能因為這些嘍囉而破壞自己的原則,實在受不了了就報警,隻是警察前腳剛將這些混混趕走,後腳又會過來新的混混。他們仗著餘阮在背後撐腰,有恃無恐,加上發現鹿安果然和傳言中的一樣懦弱後,愈發猖狂,常常對著鹿安指手畫腳,狠狠叫罵兩句,然後趕緊錄一段視頻發在網上,從此逢人便吹牛:看,曾經的大哥,被我嚇得屁滾尿流!

虎落平陽被犬欺,那些日子,鹿安總是遭遇這樣的惡心事。

我不止一次勸鹿安幹脆將奶茶店關掉算了,反正也不賺錢,惹不起咱躲得起。

鹿安不同意,說如果現在逃避,隻會讓餘阮變本加厲,沒事,這些小麻煩,他還受得起。

鹿安還說,這些都是後遺症,就像大病一場,不可能一下子全好,再等等,再忍忍,遲早都會過去。

4

都說男人的胸懷都是被委屈撐大的,鹿安經曆過很多事,看得也遠,他的確受得了。

我卻不可以,也不願意。

麵對餘阮這些家夥無休止的騷擾,我真是受夠了。你現在大哥也當上了,錢也賺到了,盧一荻還那麽死心塌地跟著你,你還有完沒完了?

不行,我必須挫挫他們的銳氣,否則我就不是璐宛溪了。

下午四點,又是一批新的小混混準點來到奶茶店打卡滋事,這群家夥造型奇特,個個頭發不重色,五顏六色跟共享單車似的,此外他們還格外囂張,一進門就像背誦詩歌一樣讚美他們老大餘阮如何英明神武,打得鹿安如何屁滾尿流,你一句我一句,接得還挺順暢,詞兒也押韻,一看就沒少排練。

鹿安在吧台裏無奈地笑笑,繼續埋頭幹活,對於這樣的攻擊,他早已經麻木。

“真是夠了!”正在擦地的我氣得將拖把重重摔在了地上,然後對著他們用盡全力大吼,“都給我住口,別唱啦……”

混混們應聲而停,麵麵相覷,估計他們排練時沒這環節,餘阮也沒專門交代過對策,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好一會兒,正中間那一頭紅發的大高個才小聲嘀咕:“我們沒唱歌啊!”

旁邊一頭綠發的矮個補充:“老大,我們這叫說唱,嘻哈,Rap(饒舌),人家小姑娘沒說錯。”

“是嗎,你怎麽懂得那麽多,好棒的!”

“必須的,老大。”

“都給我住口!”我再次氣運丹田,閉著眼睛,發出獅子吼,“你們要調情就出去,不要在這裏丟人現眼,煩死啦!”

“七七……”鹿安滿臉緊張。

“你也別說話,就待在那裏不要動,”我指著這群混混,“我受夠了,今天必須要好好教訓他們。”

鹿安估計也從未見我如此發飆過,竟真的沒再幹涉我,乖乖地待在吧台裏,瞪大眼睛看著我。

我衝到“紅頭發”麵前,踮著腳,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趕緊給我消失,有多遠,滾多遠,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我用力一推,如果能將“紅頭發”推一個趔趄,那麽震懾的效果就出來了,他雖然高,但很瘦,重心還很高,應該問題不大吧。

可是,對方紋絲不動。

我再推,還是沒動。

我這才意識到,重心再高的混混也是混混,而我,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生,我剛才的想法,實在有點兒天真。

“紅頭發”緩過神,對著我露出了猙獰的笑,那兩排牙齒,特別白:“嘿嘿,可真行,鹿安當起了縮頭烏龜,你倒來勁了。”

“就是,這女人好凶的,剛才還推你了,臭不要臉。”“綠頭發”在一邊幫襯,“哥,疼嗎?”

“紅頭發”吹了吹自己的紅頭發:“毫無感覺。”

“綠頭發”滿臉崇拜,連連點頭:“厲害了,我的哥。”

“說完了沒有?”我冷靜了下來,開始覺得怕了,語氣遠沒有剛才硬氣,“說完了的話你們可以走了,我們還要做生意呢,客人都給你們嚇跑了。”

“哎!吵架歸吵架,你不要誹謗!”“紅頭發”一下急了,“從我們進來到現在,壓根就沒有一個客人。”

“就是,賺不到錢可別賴我們,”“綠頭發”陰陽怪氣地補充,“這個鍋我們可不背。”

“再說了,你打完我就讓我走,我成什麽啦?”

“狗!”“綠頭發”的話接得天衣無縫。

“紅頭發”氣急敗壞:“對,你把我當狗了,這不能忍。”

“那你……想怎麽辦?”我感覺他們說得好像挺有道理,我突然詞窮了。

“很簡單,剛才你打了我一百下,現在我要還回去,”“紅頭發”一臉嘚瑟,“放心,我從來不欺負女人,我隻會踢你一腳,怎麽樣,夠意思吧。”

“哥,講究!”“綠頭發”伸出大拇指,“真是個爺們。”

我懶得再聽他們說相聲,心一橫:“是不是你踢完我一腳就會走?”

“先踢了再說。”“紅頭發”對著我說話,眼睛卻看向鹿安,“今兒個算是見識了,原來鹿安不光是個貨,還是個靠女人出頭的窩囊廢,真是笑死人了。”

說完,雙目圓瞪,突然抬腳對著我猛踹了過來。

“我踢死你,讓你嘚瑟!”

“啊!!!”我嚇得以手掩麵,尖叫起來。

我能感受到一陣特別強烈的風先撲到了我的臉上,心中頓時萬念俱灰——完了,完了,沒想到這“紅頭發”還是個高手呢,這一腳下來,不死也得傷,搞不好也要成為植物人,鹿安啊鹿安,你可得多賺錢啊,兩份醫藥費不是鬧的。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尖叫,一直叫到氣兒不夠用了對方的腿都沒踢到身上,反而很快聽到“紅頭發”發出慘烈的叫聲:“救命啊!”

我趕緊睜開眼,就看到“紅頭發”整個人往後斜斜飛了起來——真的是飛,我一點都沒誇張。

而剛才明明還在吧台後麵的鹿安已經站到了我麵前,一隻腳依然高高地橫在空中,姿勢無比帥氣。

原來剛才那淩厲的風是鹿安發出的,難怪感覺勢不可當。

“七七,別怕!”鹿安輕輕攬住我的腰。

“嗯嗯!”我看到“紅頭發”重重撞到牆上後順勢癱到了地上,翻了翻白眼珠,頭一歪,暈了過去,趕緊問:“他沒事吧?”

“不知道,等會兒再說。”鹿安先將我攙扶到一邊坐下,然後將外套一把扯掉,露出一身的腱子肉。

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混混們頓時局促不安起來——不都說鹿安是不會還手的嗎?那他現在到底想幹嗎?

“鹿安,你……你要做什麽?有話好好說。”“綠頭發”的聲音都變了。

鹿安沒說話,而是步步逼近,目露凶光,讓人不寒而栗。

“兄弟們,和他拚啦!”“綠頭發”突然尖叫一聲,“我們一起上,幹死鹿安,替哥報仇!”

然後四五個人一起咆哮著撲向鹿安。

“小心!”我急得站了起來。

結果我話音未落,就看到這幾個人像觸電了似的紛紛往後彈了出去,然後以各種匪夷所思的姿勢摔倒在房間各個角落。

戰鬥結束,從頭到尾最多三秒鍾。

根本沒人看清楚鹿安是怎麽出手的,甚至這些挨揍的家夥也弄不明白,他們感覺自己不顧一切衝向鹿安,然後就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仿佛身體根本不受自己控製,每個人都是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力不從心,又什麽叫以卵擊石。

記得不久前,我剛看過韓寒寫的一篇文章,題目叫“我也曾對這種力量一無所知”,講的是業餘選手和專業選手之間能力上的巨大差距,我想說的就是眼前這種情況吧。

“綠頭發”從地上掙紮著爬起來,都快哭了:“鹿安,你不是說過不再打人的嗎?你騙人!”

其他幾個混混也幫腔:“你快放我們走,不然我們報警了哦。”

“你們聽好了,你們隨時都可以來找我的麻煩,但絕對不可以碰我的女人,”鹿安冷冷地說,“你們想打我,我不會還手,但如果你們傷害到她一絲一毫,我一定會讓你們生不如死!”

那一瞬間,我又興奮又感動,鹿安為了我,竟然再次違背了自己的承諾。

我衝到鹿安麵前,緊緊抱住他:“這樣就對了,答應我,不要再被他們欺負了。”

鹿安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牆角突然發出一聲爆笑,原來是“紅頭發”醒了。

“哈哈哈哈,我太牛啦!噢耶!”

什麽情況?我和鹿安對視了一眼,我撇嘴說:“完了,你把人踢成神經病了!”

鹿安也吐吐舌頭:“不能夠啊!”

神情癲狂的“紅頭發”一屁股爬起來後向門外衝了出去,邊跑邊喊:“鹿安竟然被我逼得出手啦,別人做不到的事老子終於做到啦,老子太牛了,大哥,你快過來……啊……”

“紅頭發”突然又慘號了一聲,然後人直挺挺地飛了進來——真的是飛,我一點沒誇張。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視著門口。

門外先是傳來一陣急促卻很穩重的掌聲,接著,餘阮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5

這是我時隔兩個多月再次見到餘阮,和上次在郊外廣場的落魄形象相比,他的扮相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乍一看特像個暴發戶,從頭到尾全是名牌,恨不得價簽都不摘掉的那種。這也能理解,對他這種乍富的“窮”人來說,沒什麽比名牌更有安全感的了,心中越是怕什麽,就越想向世界證明什麽,其實是一種病態。

我感覺自己更加瞧不起這個人了。就他,還想和我的鹿安比,我呸!真不知道盧一荻怎麽想的,腦子進水了吧。

餘阮的嘴角依然是那種萬年不變的邪笑,他鼓完掌後先是將鼻子上的阿瑪尼墨鏡推到額頭,然後抖了抖手腕上的勞力士水鬼,眯著眼睛邊看邊說:“七個人,不到十三秒,厲害哦。”

我怕鹿安麵對這個人的時候又習慣性沉默,剛準備上前回應,卻被鹿安拉到身後。我疑惑地看到他走到餘阮麵前,神色輕鬆地說:“還行吧,有陣子沒練了,手腳有點兒生疏,不過肯定比你厲害。”

我情不自禁在心裏為鹿安喝彩:耶!得真漂亮,愛死你了!

“是嗎?那我可不服氣,”餘阮說完突然抬腳,目露凶光,“我也想試試。”

我以為他要突襲鹿安呢,結果他卻狠狠踢向了自己身邊的那群混混,第一腳正中剛剛爬起來的“紅頭發”,於是他實現了當天的第三次飛翔。

其他幾個人嚇傻了,還是“綠頭發”反應最快,拔腿就跑——結果他成了第二個被餘阮踢飛的人。

餘阮邊踢嘴裏邊數著數計時:“一、二、三……”他攻勢淩厲,拳腳生風,隻是踢飛第六個人的時候便已經數到了十五,顯然要比鹿安慢很多。

我高興極了,就差要歡呼起來。

餘阮顯然特別生氣,發出一聲沉悶的吼聲,用盡全力騰空後抬腳踢向最後一個混混,可就在最高點的時候突然扭腰,然後對準鹿安橫掃過去。

原來他前麵所有的攻擊都是障眼法,都是為了最後這出其不意的致命一擊。

餘阮這招太快太意外也太狠毒,我的大腦瞬間短路,嚇得連叫都叫不出來,眼睛也忘了閉上,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腳離鹿安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而鹿安從頭到尾都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難道他也被嚇到了嗎?

時空好像凝滯,我甚至可以看到餘阮臉上已經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而其他所有人也都瞪大著眼睛,在他們看來,世上根本沒有人可以在這種情況下躲過餘阮的進攻,很顯然,鹿安已經凶多吉少,在劫難逃。

然而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就在餘阮的腳和鹿安的臉無限接近時,鹿安輕輕晃了一下。

然後,餘阮就如同偏離軌道的流星,從他麵前飛了過去,並且因為失去了重心,狠狠砸到了桌子上,特別結實的桌子應聲斷裂。

真是報應啊,敢情餘阮剛才用盡了全力,根本就來不及調整重心,活該倒黴,我看著都疼。

而那幾個混混的表情同時換成了匪夷所思,他們顯然無法相信眼前這一幕,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餘阮一擊不中,左手在地上一拍,人便翻坐了起來,然後右手往身後一探,手中便多了把蝴蝶刀,他手指抖動,蝴蝶刀立即在指尖遊走了起來,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餘阮揮著刀,咬牙切齒,咆哮著撲向鹿安。

上次在廣場,我們所有人都見識到了餘阮的刀技之高超,甄帥根本毫無還手之力。現在輪到了鹿安,他能夠抵擋住嗎?

我急得四下張望,想給赤手空拳的鹿安找個武器,可是來不及了。

因為鹿安已經開始動了起來,隻是這次他不是避讓,而是迎著餘阮的刀,向前。

他要幹什麽?用自己的肉身去承受鋒利的刀刃?他瘋了嗎?

他當然不可能瘋,他清醒得很。餘阮的刀確實很快,要想克製隻有一個辦法——比他更快。

就像動漫裏的場景一樣,兩人在電光石火間交錯而過,然後鹿安的拳頭在刀刃即將劃過自己皮膚之前狠狠砸在了餘阮的臉上。

餘阮就像斷線的風箏呼啦啦地摔了下來,又壓斷一張桌子。

餘阮還不服,起來繼續,於是兩個人你來我往,宛若跳舞,動作還挺默契,隻是有人氣急敗壞,有人閑庭信步。任憑餘阮的刀在鹿安身前如何遊走都無法傷及他分毫,而每一次交會後,餘阮都要在鹿安的重拳下狠狠摔倒,摔到最後,屋子裏已經沒有一張完整的桌子了。

到後來,餘阮的動作已經明顯放緩,卻依然不罷休,他紅著眼睛,黑著眼圈,幾乎是用一種同歸於盡的姿勢撲向鹿安。

這顯然是他最後的瘋狂一擊,誌在必得。

我看到鹿安輕輕歎了口氣,然後發動一個漂亮的回旋踢,直直踢向迎麵而來的餘阮。

動作一點兒都不花俏,但餘阮就是躲不掉。

以快打快,高手過招,贏的就是那零點零幾秒。

“砰”的一聲悶響後,餘阮就像擺脫了地心引力一樣,飛了起來,待摔倒後再也沒能馬上爬起來。

Game Over!勝負已分,高下立判。

餘阮的小弟們已經看傻了,在他們心中,餘阮簡直就是無敵的存在,卻怎麽也沒想到在鹿安麵前壓根沒有招架之力,實力差距實在太大太大了。而不過半小時前,他們一個個還信心滿滿要胖揍一頓鹿安,現在想想簡直可笑之極又心有餘悸,這才明白剛才鹿安其實對他們已經腳下留情,否則以他們的抵抗力,根本無法承受鹿安任意一腳真正的攻擊。

餘阮艱難地爬了起來,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眼神空洞,應該是還沒緩過神來。他的小弟們趕緊過去攙扶,“紅頭發”最為積極,連連問要不要送他去醫院,結果話音未落,臉上就被餘阮狠狠抽了一耳光。

“說,你們剛才看到什麽了?”

“老大……我看到你和鹿安……幹仗了……”“紅頭發”嚇得結結巴巴地說,“鹿安他……出陰招打了老大你一下。”

“啪!”臉上又是一耳光。

“說,到底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我看到……”“紅頭發”嚇得快哭了,“我也不知道看到啥了……我害怕!”

“哥,別怕!”“綠頭發”一把抱住他,大喊,“老大,我們什麽都沒看到,我們今天壓根就沒過來。”

“對對對,我們什麽都沒看到。發生什麽了?我們這是在哪兒?”其他幾個人也反應了過來,一個個扮腦殘,翻著白眼抱頭鼠竄而去。

6

看著滿地狼藉,還有鼻青臉腫的餘阮,一時間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為什麽他還不走,他難道還想再挨揍?

餘阮顯然沒有再打的意思,他蹣跚著走到吧台邊的一張高腳椅邊,斜坐了下來。

“爽……哎喲,好疼……”他對著我和鹿安招手,“鹿安啊鹿安,你下手可真夠重的,還愣著幹嗎?快過來呀!”

熱情得好像他才是這裏的主人。

人至賤則無敵,我想餘阮就是有一種臭不要臉的本領,也不知道天生如此,還是後天養成的。

我捅鹿安,小聲說:“別過去,他肯定又要耍詐。”

“沒事,他不敢了。”鹿安輕輕拍了拍後背,讓我放心,然後麵不改色地坐到了他對麵。

“七七是吧,你也別愣著,給我做杯奶茶唄,”餘阮繼續對我招手,一臉的親和,“盧一荻說你做的奶茶是全世界最好喝的奶茶,害得我一直惦記呢。”

盡管一聽就是鬼扯——盧一荻根本就沒喝過我做的奶茶好不好,何況她也不可能這麽說,但此情此景實在詭異,我還是情不自禁看了看鹿安,想聽聽他的意見。

鹿安對我微笑,點了點頭。

“等會兒,”我沒好氣地對餘阮說,“東西都被你搞壞了,我得先收拾下。”

“好的,不急,謝謝七七啊!”餘阮竟然對我拋了個媚眼,“對了,少糖少冰,可以多放點兒珍珠哦,嘻嘻。”

我的天哪,還“嘻嘻”,我真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麽材料做的,都到這種地步了,還可以裝作什麽事兒都沒發生一樣要這要那,他這臉皮,得有城牆那麽厚吧。

我走進吧台裏,一邊磨磨蹭蹭做奶茶,一邊豎著耳朵聽他倆的對話。

“鹿安,咱哥倆別一見麵就打打殺殺的,聊會兒吧。其實我今天過來,找你是有其他事。”

嘁,借口,我心裏一陣冷笑,打輸了就給自己找台階,你餘阮還能有什麽事,難不成是要和鹿安合作?

“我是來找你合作的。”餘阮說得特別真誠。

暈,合作啥?一起賺錢嗎?

“我想和你一起賺錢,賺大錢。”餘阮掏出一包煙,自己點燃一根,然後遞給鹿安。

鹿安當然拒絕了。

“放心,這煙沒毛病,我這不也抽著嘛!你該不會是覺得這煙太便宜吧?九五至尊,三百多一包,還限量,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這可是我一個做煙草生意的小兄弟特地孝敬我的,”餘阮表情不屑,“就算再有錢的人,這煙都配得上他的身份吧。”

“我不抽煙,”鹿安淡淡地說,“早戒了。”

“煙還能戒掉?不可能吧。”餘阮一臉的不可思議。

“很多不可能的事都發生了。”鹿安輕輕搖頭,目光悠遠。

“也對,還有什麽比我們坐在一起聊天更不可能的嗎?”餘阮嘴角多了一抹自嘲,“看我們現在聊得多和諧。”

“但有些不可能的事永遠都不會成真。”

“這話我不愛聽,隻要我想,越是不可能的事,我越要得到。”

“不,你得不到的,有一天即使你以為你擁有的,你也會發現那根本不是你想要的。”

“是嗎?那我倒要試試。”

“我奉陪到底。”

“好極了,咱倆不愧是好朋友。”

“不,我沒你這樣的朋友,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為什麽?”

“因為——你不配。”鹿安聲不大,卻非常堅定,最要命的是,他說的時候還死死盯著對方的眼睛。

我看到餘阮瞬間變換了好幾種表情,似乎這句話的威力比前麵的拳腳還要讓他吃不消,我甚至以為他會立即翻臉,可是最後他隻是發出無比尷尬的笑聲,皮笑肉不笑的那種笑。毫無疑問,這樣的回答是餘阮最無法接受的,他竭盡全力折騰或許就是希望鹿安能夠高看自己一眼,因為他內心深處的自卑。而鹿安就像這世上的另一個自己,他渴望成為的自己,然而鹿安所有的言行都表明了在他的心中,餘阮根本一文不值。

一個還在拚命證明自己很厲害,一個已經放下所有外界對自己的看法,這或許就是兩人之間最大的區別。那一瞬間,我突然對餘阮多了一點理解和同情。

“哈哈,看你說的……嗬嗬……跟真的一樣。”

鹿安始終一言不發,就冷冷看著餘阮在他麵前尬笑,如果說剛才的武力比拚他大獲全勝,現在嘴上的機鋒他也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看得我情不自禁地想給他叫好,真是太太太太解氣了。餘阮啊餘阮,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吧,老虎不發威,你還真當成病貓了,鬧呢!

我將做好的奶茶重重放到餘阮麵前,結果倒給了他台階下,他先是低頭深深聞了聞,然後用浮誇的表情對我說:“真香,一定特別好喝。對了,七七,你有空去看看盧一荻唄,最近她總念叨你,估計是想你啦!”

我看著滿嘴謊言的他,剛尋思如何回應,結果他又喋喋不休了起來:“不對,我應該讓她來看你才是,你對她真心真意,她對你卻從來都是虛情假意,依我看哪,這種腹黑的女人壓根就不配當你的閨密,你這輩子都不應該再搭理她。哈哈,我怎麽什麽真話都說,我太壞了!”

我冷冷地說:“你確實夠壞,盧一荻喜歡你真是瞎了眼了。”

“牛!現在還敢這樣說我的人也就是你了,難怪鹿安這麽喜歡你,我看你倆真挺配的。”

“餘阮,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快點兒說,說完了就趕緊走,這裏不歡迎你。”鹿安發出逐客令了。

“哎呀,你看我一見到七七高興得把正事兒都給忘啦!你先別急,讓我想想該怎麽說啊,”餘阮搖頭晃腦,擠眉弄眼,語調陰陽怪氣,“是這樣的,你也看到了,現在這個城市的大哥不再是你鹿安,而是我餘阮,我不費吹灰之力便從你手中搶來這一切。我雖然很開心,卻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那天我如此羞辱你你都能忍氣吞聲?直到我取代了你才漸漸反應過來,原來你早就不想幹了,因為當這個老大實在太累了,正好借機把這麽麻煩的包袱甩給我,好自己落得一身輕鬆,逍遙自在。鹿安啊鹿安,你實在太壞了,比我還要壞,咱倆真的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哈哈哈哈!”

鹿安始終麵無表情,隻是在餘阮笑完後才正色問:“說完了嗎?”

“還沒,還沒,你讓我先笑會兒,實在太搞笑啦!”餘阮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一邊抹眼淚一邊繼續說,“剛才你也看到了,現在跟著我的人都是一群什麽樣的笨蛋,這幫小崽子一個個沒什麽本事還想過上好日子,奶奶的,真累死我了。可我也不能像你那樣不講究呀,說過的話要負責的呀,所以我還得想方設法賺錢給大家花。喏,你也看到了,在我的治理下,現在秩序井井有條,氣象蒸蒸日上。說了你別不服氣,論打架看來我不是你的對手,可論當大哥帶隊伍,我比你不知道高到哪裏去。隻不過我這麽辛苦付出這麽多,發現賺的不過都是些小錢,真的很沒意思。人的時間和精力都是有限的,你別看現在大家都服我,但個個心懷鬼胎。所以我決定換個營生,趁現在有條件狠狠撈他一把。對,就是這麽個意思。”

餘阮說到這裏賣關子停了下來,故意四下張望,然後壓低了聲音:“鹿安,我的好哥哥,別說弟弟沒提醒你,現在最賺錢的事除了搶銀行和販毒,就是房地產了。搶銀行販毒咱也不是不敢,而是沒這能力,做了也白扯,想來想去就剩房地產還能搞搞了。說起來咱雖然沒做過這行,但我覺得一點兒都不難,房地產開發最關鍵的因素就是地段,隻要有了好地段的地,銀行會送上門求你貸款,隻要有了好地段的地,你一磚一瓦都不用蓋就能賣樓花,最多是投點兒廣告費,就能快速回款,可以說是一本萬利。試問天下哪還有比這賺錢更快的合法行當?真沒了,僅此一家,別無分店。”

餘阮說完喝了一大口奶茶:“嘿,別說,還真挺好喝,行啊,七七——我剛說到哪兒了,對,我繼續啊。說到如何才能拿到好地段的地,這裏水就太深了,本來好地段就少,加上前些年瘋狂開發,能賣上價的差不多都出手了,現在還能拿得出手的已經所剩無幾,就算有一些還在通過公開市場拍賣,要麽貴得要死,要麽早就內部指派,沒錢沒關係根本輪不著,所以說誰都靠不住,還得自己找——哎呀,越喝越好喝,七七,勞駕再給我做一杯唄,我打包帶回去給盧一荻。”

“等會兒,你先說完我再去做。”聽到關鍵時刻,我當然不願意分心,這個餘阮確實深諳說話之道,盡管我根本就聽不太明白,但確實已經被他的話吸引住了。

“得嘞,別忘了就行,謝謝啊!”我的天哪!餘阮竟然又對我擠了下眼睛。

鹿安這時卻開口了:“你不要說了,我已經知道你找我想幹嗎了。”

“太好了,要不說咱兄弟心意相通呢。沒錯,我就是看中你家工廠那塊寶地啦!”餘阮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用一種極其亢奮的聲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你先不要表態,你必須讓我把話說完。我知道你家很有錢,但那些錢不是你賺的,你還是得證明自己對不對?現在絕佳的機會來了,放眼全市,像你家工廠那樣麵積足夠大、位置足夠好的可開發用地,可以說絕無僅有。現在光地皮就比其他地兒的房價貴,你還用來做廠房簡直太浪費了。正確的打開方式應該是立即把工廠拆了搬走,然後統統用來開發成住宅。我算過了,那塊地可以分三期開發。每一期的利潤至少有兩個多億,三期就是六個億。六個億啊,幾輩子也花不完,怎麽樣?咱兄弟也別打打殺殺了,本來也沒什麽恩怨,神經病啊,小孩子才和錢過不去呢,咱就聯手開發那塊地,用不了兩年,每個人身家都是好幾個億,從此財務自由,走上人生巔峰,那該多牛,哈哈哈,天賜良機,時不我待,鹿安,你沒有理由拒絕我的。”

拒絕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當然不需要。

鹿安,我深愛的男人,除了有著帥氣的容顏、健碩的體格,更有著悲憫的情懷、正確的三觀,麵對挫折時他不氣餒,麵對勝利時他不驕傲,麵對**時他更是不貪婪。他知是非,知冷暖,知善惡,知道自己要什麽,更知道自己不要什麽,知道應該堅持什麽,更知道應該拒絕什麽。

我想我將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在奶茶店,當餘阮再次展示他過人的口才,滔滔不絕說完他精心謀劃的完美藍圖後,看向鹿安的眼神——激動,期盼,甚至,還有點兒曖昧。是的,我分明看到了這一點,以女人天生的直覺,我可以保證狡黠陰險、複雜多麵的餘阮在那一刻是真實的,更是真誠的,他絕對亮出了他靈魂的底牌,並且處於完全不設防的狀態。

因此,也就不難理解接下來的打擊對他是多麽致命。

因為我和他都無比清晰地聽到鹿安冷冷地說:“我不會答應你的。”

時間不再是凝滯,而是完全靜止,我感覺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

“為什麽?”餘阮臉上的笑容還在,但聲音已變得極冷。

“還是那句話,你不配。”

是的,你不配和我合作,僅此而已。

死刑已經宣判,一切到此為止。

這一次,餘阮沒有再尬笑,他的臉色變得特別陰森恐怖,眼神如同死亡般黯然無光。

我知道他此刻的內心仿佛正承受著淩遲,被鹿安徹底否定,是他人生永遠無法承受之重。

我想我能夠明白這種感覺。接下來餘阮會說什麽,做什麽,他會不會瘋掉?

“鹿安,我可以再給你一次反悔的機會。”說這話的時候餘阮已經開始全身急劇顫抖,事到如今,他還在妥協,我突然有點兒同情餘阮。

“不需要了,如果你沒有其他事,就走吧。”鹿安做了一個送客的動作,別過臉去,再不看他一眼。

“很好,非常好,”餘阮緩緩點著頭,眼神空洞,聲音裏透露出絕望的味道,“鹿安,這段時間我本以為我變得更懂你,你也更懂我,我們可以換一種方式相處,甚至可以聯手做很多事讓別人羨慕,現在看來,是我天真了。不過你記住,我餘阮想做的事一定會做成,所以你一定會答應我,而且,是你求我。”

說完,餘阮轉身離開,臨走前看了我一眼,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讓我不寒而栗。

8

若不是那滿屋的狼藉,我真不敢相信剛才竟然發生了那麽多事。而我的心情也變得特別複雜,特別奇怪,特別脆弱,比如我明明不想哭,但眼淚還是無法自控地流了下來,而且是不可遏製的那種。

鹿安見狀趕緊放下手中的活兒過來抱住我,在我耳邊柔聲安慰:“七七,不要怕,我在呢。”

“對不起!到底還是把你卷入了這場無妄之災,讓你受驚受累了,”我分明聽到鹿安如是對我說,然後是一聲長長的歎息,“這些日子我一直拚命退避、忍讓,就是怕連累到你,可現在看來好像怎麽都無法避免。”

“你快別這麽說,我知道你寶貝我,但我也想讓你明白,既然這一切無法避免,我們就一起麵對好了, 不管未來有什麽挑戰,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單承受,如果這一切真的都是命,就讓我們同進同退,好嗎?”

“好,該來的擋不住,該躲的也躲不了,我們一起麵對。”鹿安仿佛做好了決定,眼神也變得堅毅起來。

“就是,我們都要高興些,今天你可是打了個大勝仗呢,真想不到餘阮會如此不堪一擊,”我突然想起來什麽,欲言又止,“既然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對手,為什麽那天……”

“那天我很是不是?”

“倒也談不上,隻是我們都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那樣做,雖然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苦衷。”

鹿安壞壞地笑了笑:“我累了,我想把包袱丟給他唄。大家不都這麽說嗎?”

我毫不猶豫地搖頭:“不對,這不是真的。”

“為什麽?”

“因為你不是這樣的人啊,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事發之前,你還一直對我強調,你會對兄弟們負責的。”

鹿安陷入沉思,好半天才說:“嗯……大禹治水的故事你聽過吧?”

“當然了,小學課本上就有的,”我的眼前突然一亮,“你是說,遇到問題不能堵,而是要疏?”

“隻有這樣,很多問題才能爆發,他們也才能看清楚很多事,心中才會有答案,堵著,隻會越來越麻煩,最終真的會覆水難收,”鹿安點點頭, “我們弟兄之間的問題其實已經積澱很久,而且矛盾非常尖銳了,即使沒有餘阮,我也一定會去做變革。餘阮的出現,隻是加速了這個過程,改變了一些方式而已,和大局無關。”

我突然渾身起了一陣寒意:“我能不能這樣理解,餘阮其實隻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被你因勢利用了?”

鹿安沒有直接回答,他看向了別處,而目光再次變得悠遠起來。過了好半天才仿佛自言自語般地感慨:“真正的敵人,要比他可怕一百倍,我必須做好最充分的準備,這仗,不好打。”

“那你現在知道怎麽做了嗎?”我又情不自禁緊張起來,為什麽他們的世界會這麽麻煩?

“放心吧,那些都還有時間,我們先集中精力把眼下的麻煩解決了,”鹿安回過神來,表情認真地對我吩咐起來,“從現在開始,你除了在學校和家裏,其他時間都不要單獨外出,如果要去別的地方,都必須提前告訴我,我會守護在你身邊,萬一遇到什麽意外,第一時間聯係我,或者報警,聽到沒?”

9

有句老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我覺得這句話不對,應該是:怕賊惦記,更怕賊偷。這便是那天餘阮走後我的真實感受——雖然我嘴上裝作不在意,但內心充滿了恐懼,我知道自己已深陷危險之中,雖然有鹿安的保護,但每每想到餘阮那陰森邪氣的臉,以及最後那意味深長的眼神,還是會不寒而栗,整個人立即不好了。

我謹遵鹿安的囑咐,行為上倍加小心,在學校裏就是教室和宿舍兩點一線,如果放學後要回家或者去奶茶店也會提前告訴鹿安,等他來接我才離開。也就是說一天二十四小時我都不會離開熟悉的環境和人群,因此就算餘阮真的有所企圖也根本沒機會——除非他公然劫持,那當然不可能了,雖然我現在的生活已經挺誇張了,但還不至於像電影裏演的那樣。

如此高度戒備地過了兩周後,我突然意識到很有可能小題大做了。因為餘阮那邊完全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連上門滋事的小混混們也都消失不見了,而那天餘阮被鹿安打敗的事也已經開始在社會上流傳,並且同樣被添油加醋演繹成了好幾個版本。聽說餘阮因此惱羞成怒,內部狠狠懲治了好幾個人,並因此大失人心。按照餘阮睚眥必報的性格,決計不可能到現在都無動於衷,因此隻有兩種解釋:

第一種,他深知和鹿安的差距實在太大,內心已經懼怕,故不願再和他正麵為敵,從此各自安好。

第二種,他依然想著報複,但苦於沒有更好的機會,所以隻能暫時蟄伏。

而不管是以上哪種原因,似乎都表明,在這個看上去最危險的時刻,其實並沒有那麽嚴峻,我們在行動上可以繼續警惕小心,但心態上其實大可不必太過風聲鶴唳,否則真的太累了。

如此這般的推測多少讓我透了口氣,接下來一個多月的平靜似乎也印證了這個觀點的正確性,以致當那個猝不及防的電話響起時,我壓根沒有意識到危險已經正式降臨。

10

電話是盧一荻打給我的。

是的,盧一荻,這個曾經世上除了父母至親外我最在乎的人,在我認為我們已經將彼此遺忘的時刻,竟然主動聯係我了。

我給她設定了獨一無二的來電鈴聲,那是16歲那年我們一起旅行時錄製的歡笑,來電顯示頭像也是那次拍攝的合照,照片上的我們做著鬼臉,笑得沒心沒肺,那是我和她關係最為親密的時候。後來不管我換了多少次手機,她的來電鈴聲和頭像始終沒有變過,一如她在我心中的位置。隻可惜,如此牢固的情感,也敵不過她的無情冷漠,而這個鈴聲和頭像,也有了小半年光景的沉默。

她怎麽可能主動聯係我?一定是撥錯了。

我怔怔看著那張照片,直至第一遍鈴聲完整響過。

手機恢複沉默,心中悵然若失,看,果然是誤撥,不過她的手機裏竟然還保留著我的號碼,還算不錯。

我收拾好紛亂的心情,準備上課,剛走出宿舍樓,鈴聲再次響起——還是盧一荻。

看來她真的是在主動聯係我,可是她找我能幹什麽?

難道和餘阮有關?

我的心一陣慌亂,遲疑著接通。

“七七,是我,盧一荻。”雖然我們已經好久沒有說過話,但她的聲音無比熟悉,特別是喊我的那聲“七七”,更是倍感親切,我的心一暖,蓄積已久的冷漠頓時**然無存。

“我知道,我又沒變成白癡,難道你的聲音都聽不出來嗎?”

“我以為你把我號碼刪了呢。”她好像有點兒緊張,是因為理虧嗎?

“我為什麽要刪你呢?難道……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我的話好像有點兒刻薄呢,不過我就是想這麽說。

“你是七七嗎?”她竟然如此問,真是莫名其妙。

“啊!你什麽意思?”我故意把音調提高,裝出毫不在乎的口吻,“哦,明白了,原來是你把我電話刪了,嗯,挺像你的風格。”

她沒有再和我打嘴仗,而是問:“你最近還好嗎?”

“好得很,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怎麽啦?請問你是在關心我嗎?”

“七七,我現在能見你嗎?”她沒直接回答,而是頓了頓,遲疑卻清晰地說,“我……想你了。”

如果說剛才我還能佯裝無所謂,言語盡量輕佻,可在聽完這句近乎告白的話後,我瞬間便喪失了裝腔作勢的能力,眼睛、鼻子一起酸了起來。

好不真實啊,盧一荻竟然說她想我了。盧一荻從來就沒有這樣對我說過,十年的相依相偎,主動的永遠都是我,她從來隻是不拒絕而已,可現在,我們已經這麽長時間不聯係,變得比陌生人還要疏離,她卻告訴我,她想我了。

宛若沉冤得雪,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我隻是很想哭。

耳邊傳來她的聲音:“可以嗎?”

我收拾起感傷,輕聲卻很堅定地拒絕:“現在不行,我還有課。”

她卻也堅持:“可以翹課嗎?我有一些事想要告訴你。”

我一激靈:“什麽事?就這裏說吧。”

“電話裏說不清楚的,”她分明歎了口氣,“這些話我憋在肚子裏很久了,原本以為永遠都不會講出來,可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麽多事,我的心態也變化了很多,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親口告訴你,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之一,我希望你幸福,真的。”

總之,她成功打動了我,隻是我的理性並沒有完全喪失,沉默了片刻後我問:“那你想在哪兒見麵?我們學校有個咖啡館……”

“我們去老地方吧,我好久沒去了,挺懷念的,”盧一荻打斷了我,然後用堅定不移的口吻說,“我現在就過去,在那兒等你,不見不散。”

11

很多年後我總想,為什麽我們會對故人念念不忘,隻因交會的成長中有著太多共同的回憶,而組成回憶的則是一首歌、一種味道,以及一個承載這些回憶發生的地方,那便是每個人內心深處的老地方。

我和盧一荻、陶夢茹的專屬老地方就在城北地帶一處城中村的廢棄院落,那是陶夢茹和她媽媽剛來到這個城市時發現的。說來也奇怪,那地兒其實離市中心並不遠,但特別靜謐,用人跡罕至形容也毫不為過,院子的外牆上寫了很多“拆”字,但十多年了一直都沒被拆掉,就仿佛被世人遺忘了一樣。又有傳聞說那裏鬧鬼,房主的女兒在出嫁前夜莫名上吊自殺了,從此成了凶宅。對於這些傳聞我一度信以為真,所以剛開始特別害怕去那裏,可盧一荻和陶夢茹都不怕,非但不怕,還覺得那裏無人問津特別好,這樣就沒有人會打擾到我們。記得小時候每次去“探險”時,我都嚇得瑟瑟發抖,緊緊拉著她倆的衣服跟在身後,生怕女鬼從哪裏冒出來,可她倆卻能夠談笑風生,還大聲說:“女鬼女鬼在哪裏,我想和你做朋友。”

現在想想,年少的盧一荻和陶夢茹對生死一定有著和常人不同的感悟,所以才能表現得如此無畏,而我如果不是太看重友情,太想和她倆在一起,可能一輩子都沒有膽兒踏進去半步。後來去得多了也就變得麻木,甚至開始享受起那裏的安靜,特別是午後,陽光從高高的圍牆上打進來,將昏暗的院落點燃,空氣中彌漫著不知道哪個年代的味道,身處其中有種宛若穿越時空的感覺。

從小學到中學,我們三個人經常在那裏約會,那裏成了我們的秘密花園,可以容納我們所有的小小秘密,更是留下了無數難忘的回憶。隻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陶夢茹走了,我和盧一荻也分道揚鑣,從此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那裏。而現在,盧一荻約我到那裏見麵,顯然是想重拾舊情,我真的無法拒絕。

我決定翹課赴約,臨行前給鹿安發了信息,很快收到他的回信:能不能別去?我想了想,騙他說已經出發了,我真的很想見盧一荻,聊完後會立即回學校的。鹿安當然不放心,問我要了老地方的位置,說自己正在外麵,等會兒完事後就直接趕過去,守護在附近,如果我有什麽事,立即通知他,他會立即出現。

很快,出租車停在了城中村附近,下車後我微笑著往裏麵奔跑,遠遠便看到那處廢棄的院落門口,站著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女孩皮膚白皙,很瘦很高,身材極好。女孩對我微笑,張開懷抱,我情不自禁遲疑了零點零幾秒,然後同樣張開雙臂,衝上前去,和女孩緊緊相擁。

就這樣,我和盧一荻莫名其妙分開好幾個月後,又莫名其妙和好,這中間好像已經天翻地覆,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而不管這個過程有多奇妙,結果多不合理,其實都很符合女生之間的友情。

12

那天從見麵後,我們的手就再也沒分開過,仿佛連體兒,我們坐在小時候經常坐的台階上,一人一支棒棒糖,也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在老地方,當然要懷舊。

盧一荻微笑看著我,開始慢慢回憶:“記得13歲那年夏天,我和媽媽大吵了一架,然後離家出走,把她嚇壞了,怎麽也找不到我,以為我死了呢,其實我就躲在這裏,每天你都會給我送吃的,所以我一點兒都沒餓著。”

“哈,這事你還記得這麽清楚,別說你媽了,我都快被你嚇死了。我勸你早點兒回去,你偏不肯,說就是要讓你媽著急難受,搞得我特不理解,”我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看著眼前的破敗,“白天還好,晚上你也睡在這兒,就不怕遇到壞人嗎?那幾夜我沒一夜能合眼的,都在擔心你。”

“瞧你那小膽兒,我就是壞人,有什麽好怕的?”盧一荻看著我直樂,“我睡這裏還挺舒服的,反正夏天也不冷,就是蚊子多了點兒。對了,你說當年怎麽就忘了讓你給我帶個蚊香、花露水什麽的。”

“哈,給你帶張床算了,你還真當度假啦……後來你媽實在找不到你,就報了警,警察也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線索,一下子就找到了這裏,結果發現你完好無損,好像還胖了點,精神也特別好。”

“對對對,確實有這回事,警察肯定特納悶:奇了怪了,一屁孩兒沒吃沒喝過了好幾天,啥事兒沒有怎麽還胖了呢?他們怎麽也想不到我不是單獨行動,我這兒有同謀呢——對了,說到這兒,我一直都懷疑是你告密的哦,否則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找到我。”

“啊!怎麽可能嘛!”我叫了起來,“原來你一直都這麽想的,怎麽從沒問過我?”

“以前不方便問嘛。”

“就是問了你肯定會不高興,你那麽愛掉小臉子,再說了,如果真是你告密的,你也不能說呀。”

“我對燈發誓,我絕對沒有說,警察叔叔應該是調監控了——哎呀,這裏好像沒有燈,那我就對牆發誓吧。”

“哈哈,諒你也沒這個膽兒,還是警察叔叔牛。”

“那必須的,否則怎麽當我們的警察叔叔呢。”

“就是,就是,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說你長大了想嫁給警察叔叔呢。”

“有嗎?我忘了。”

“當然有了,你還記得原來咱小學門口總有個交警,胖乎乎的,你每次見到他都會臉紅,我和陶夢茹都覺得你喜歡他。”

“拉倒吧,夢茹才不會這樣想呢,你以為個個都和你一樣早熟啊,你那個時候都談過好幾次了吧。”

“還行吧,那時候啥也不懂,瞎談唄——咦,你不是都知道嗎?”

“嘁,我以前最傻了,總覺得你的事我都知道,其實我知道的隻是冰山一角,”我撇嘴,“倒是我,沒心沒肺,真的是什麽都和你說。”

“沒那麽誇張啦,你太敏感,”盧一荻似乎有點兒尷尬,轉移了話題,“初三那年,你被欺負了,我把欺負你的人約到這裏,狠狠揍了一頓,還記得吧。”

“嗯嗯嗯,當然忘不了,那個女生好胖的,簡直比我們加起來還重,可是你一點兒都不怕她。”

“我當然不怕了,打架又不是靠體重,靠的是這裏,”盧一荻指了指自己腦袋,“你別看她平時在學校張牙舞爪,其實就是紙老虎,所以我上去就揍她,她嚇蒙了,完全不敢還手,還哭,鼻涕流了一臉,說回去要告訴媽媽。”

“對對,後來她不服氣,叫了好多人過來和我們約架,還有好幾個男生,我們就三個人,以為肯定要挨揍了,結果那些男生見到你後,根本就走不動道了,哈哈,回去後好像有一半給你寫情書了呢,把那個胖女孩氣死了。”

“什麽叫一半?是全部好不好。那些男生,個個幼稚得要命,偏偏還都很臭屁。”

“是啊,那時候的我們多好,多開心,”我看著盧一荻,鼻子突然一酸,“也不知道怎麽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沉默,尷尬的沉默。

從見麵到現在,我們之間第一次變得相對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盧一荻突然問:“你真想知道嗎?”

“想啊!”

“因為——我討厭你。”盧一荻的表情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我知道啊!”我的心一沉,卻裝作無所謂地說,“你剛和餘阮在一起時我就知道了。唉!那個人太壞,控製欲還特強,你被他洗腦了。”

“不,和他無關,我是真的討厭你。”我分明很清楚地聽到盧一荻又重複了一遍。這一次,我沒法再給自己找台階,隻能怔怔看著她,聽她說著讓我最無法麵對的那些話。

盧一荻說完長長舒了口氣,然後含笑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反應。

我醞釀了半天,最終不過是一句簡單至極的“對不起”。

我都這樣傷害她了,除了對不起,還能說什麽?就算可以,也沒有意義。

隻是我的反應顯然讓她很吃驚,盧一荻眼圈瞬間紅了:“七七,我對你那麽冷漠,那麽無情,你為什麽不恨我?不罵我?如果你也討厭我,我就解脫了。”

我苦笑:“因為我不是你,我做不到,不管你怎麽對我,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真的。”

“其實我今天能夠把這些說出來,就表示我真的放下了,”眼淚從盧一荻的眼眶裏滑落,她緩緩伸出手,將我緊緊擁抱,在我耳邊哽咽說,“七七,謝謝你,不管我做什麽,你總是包容我,不管我犯了什麽錯,你總會原諒我。隻有你才是真的對我好。”

“嗯嗯,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都要向前看,”我輕拍她的後背,“好啦,別哭了,快說你今天找我究竟有什麽事吧。”

“我剛才已經說完了。”

我搖頭:“不可能,你找我不是想說這些。”

她笑了:“為什麽?”

我也笑:“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呀,因為我了解你。”

“好吧,七七,你真的變了,”她鬆開胳膊,眼神真摯且堅毅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才緩緩問,“你能不能和鹿安分手?”

對她提出的這個要求,我根本一點都不驚訝,但還是忍不住在拒絕前問一句:“理由?”

“因為他會連累你,會害了你,因為你是我現在唯一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因他而受傷。這理由……充分嗎?”

我點頭,顧左右而言他:“記得大半年前,好像就是在這裏,你突然告訴我你有了那個人的孩子,你哭著說自己好痛苦,不知該怎麽辦。我當時特別難受,不隻是因為你受了傷,而且是在我眼裏從來不服軟,更不會沒主意的盧一荻竟然也迷失了方向。我告訴你,不要怕,有我呢,我會借錢給你看病,還會去找那個渾蛋為你討個公道,總之,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讓你受到傷害……”

“那個人的確是個瘋子,我真不明白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很簡單,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魔,餘阮的心魔就是鹿安,他終極目標其實就是想變成另一個鹿安,可是他發現自己雖然有錢有勢了,但永遠都成不了鹿安,所以他一定要毀了鹿安。隻有這樣,才能真正獲得解脫。”

我看著盧一荻:“你知道前陣子他去找鹿安談合作的事嗎?兩個人還狠狠打了一架。”

“當然知道,他輸了,還被鹿安拒絕了。”

“嗯,當時我在場。剛才你說的那些我也隱約感覺到了,可我又覺得會不會是我們想多了,因為通過這次和鹿安直接交手後,他其實已經明白鹿安是他永遠無法企及的那個人,所以他會逃避,甚至放棄,事實上他最近就收斂了很多。”

盧一荻突然笑了,邊笑邊搖頭:“不會的,你太不了解餘阮了,他是那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隻是他能忍,更能等,等到最好的時機才出手,隻要他出手了,那麽一切都沒法避免了。七七,我真的不想見到你被他傷害的那一天。”

“荻,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有這個,我就心滿意足了。不過我真的不能也不會答應你,”我無比認真地對她一字一字地強調,“我愛鹿安,我是他的女朋友,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一直在他身邊,這是我必須做也一定會做的事,他也一定會保護好我,我們會同進同退,永不分開。”

“可是……”

“沒有可是了。如果我現在讓你離開餘阮,因為他是個神經病,將來他會不得好死,跟著他你不會有好下場的,你願意嗎?”

“我願意!但前提是我這樣做對他有幫助,這才是真正的愛,”盧一荻想也沒想就斬釘截鐵地回答,“七七,我知道你很愛鹿安,可你有沒有想過,現在你在他身邊隻會成為他的負擔,因為你的存在,更是讓他多出了很多破綻,你倆在一起不是相互成全,而是相互拖累。”

我愣住了,突然不知道如何作答——她說的其實很對,我也一直明白,隻是始終不願麵對。

“如果我是你,我現在會毫不猶豫地主動離開鹿安,讓他了無牽掛,這才是真的愛他。”

“然而你不是我,所以並沒有可比性,”我苦笑,“我們每個人的感情都有自己的苦衷,隻能冷暖自知,各自安好。不管如何,我還是堅信自己內心的選擇。珍惜眼前人比什麽都重要,不是嗎?”

“那你有什麽打算?總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耗著吧。”

“不然呢?我愛他,又離不開他,還能有什麽辦法?”她笑得更淒涼,“我和你不一樣,我本來也沒什麽希望,就耗著唄,走到哪兒算哪兒。”

“唉!何必呢……”我是真的心疼,為什麽大家都是真愛,卻又都愛得那麽難?

“不過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至少他懂得主動關心我,也願意聽我一些建議,哪怕是裝模作樣,也比原來那樣完全不近人情要好,”她終於露出了一點欣慰的笑容,“就像這次他答應我,如果我能說服你離開鹿安,他就會放過你,如果是以前,我根本就沒可能爭取到這樣的機會。”

我的心一沉,突然感覺渾身發冷,聲音都顫抖起來了:“你是說,他知道今天下午你要和我見麵?”

“對啊,如果他不點頭我哪敢找你,被他知道了不活活打死我才怪,”盧一荻滿臉疑惑,“怎麽了?”

我瞬間恐懼到極點,顧不上解釋,拿出手機想通知鹿安趕緊過來。

電話很快撥通,可是一直在響,卻始終無人接聽。來不及多想,我甩開盧一荻的手,奮力往外跑。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我分明看到餘阮笑嘻嘻地從門口走了進來,像一頭野獸,無聲無息地徑直撲向了我。

“你怎麽來了?”盧一荻站了起來,驚愕的表情不像是偽裝,我相信她是被利用了。

餘阮根本不回答,甚至連看都懶得看她,就那樣搖搖晃晃走到我麵前,嬉皮笑臉地說:“七七同學,你好啊,我們又見麵啦,請問和盧一荻聊得怎麽樣啊?”

盧一荻衝到我麵前,用手護著我:“餘阮,你要幹嗎?你答應我不傷害她的。”

“滾開!”餘阮突然一個重重的耳光抽在盧一荻臉上,“臭婊子,吃裏爬外!”

我顧不上攙扶應聲倒地的盧一荻,連連後退,同時繼續不停地撥打鹿安的電話。

手機還在呼叫,卻始終無人接聽,鹿安仿佛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

鹿安,你到底在幹嗎?快接電話啊,我害怕!

餘阮一步步逼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邪性,越來越恐怖。

“鹿安!”我突然大叫了起來,“快過來啊,你在哪兒?”

“別喊啦,他根本不在這裏,否則我能出來嗎?”餘阮笑得開心極了,“他去了一個更重要的地方,要去保護一個更重要的人。就算他有三頭六臂,現在也趕不回來咯。”

“草莓!”我突然明白了,狠狠瞪著他,“你對草莓姐做什麽了?”

“你好壞,你不得好死。”

“七七,你這樣說就不對了,”餘阮皺了皺眉,很認真地說,“真不能怪我,是你的鹿安太多情,像他這樣自以為是的人,被我打敗隻是遲早的事。”

我一邊後退,一邊悄悄在手機上輸入110,試圖報警。可還沒來得及撥打,手機就被他搶了過去。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報警?你可真夠天真的,”他瞬間變得猙獰,對我咆哮,“告訴你,這個世上除了鹿安,沒有誰真正能夠保護你,現在你就認命吧。”

我已經被逼到牆角,無路可逃,沒了鹿安,又報不了警,隻剩下死路一條。然而令我和餘阮都沒想到的是,盧一荻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瘋了一樣從背後死死抱住了他,然後對我大喊:“七七,快跑!”

我來不及多想,拚命往門口衝去,隻要我能跑出去,我就可以大聲呼救,就可以逃離魔爪。

十米,八米,五米,三米……大門近在咫尺,可就在我行將邁出之際,我的後腦突然遭受重擊,眼前頓時一黑。

“鹿安……救我。”我喊出這句後便重重摔倒在地上,再也說不出話來。接下來,我明明閉著眼睛,卻分明能看到餘阮惡狠狠地將我從地上拎了起來。我明明沒有暈厥,可大腦很快一片混沌,我看到混沌的盡頭有一條閃閃發光的時間隧道,隧道的盡頭則是上次醉酒後的虛幻夢境。我蹣跚著穿過隧道,看到了那個正為失去友情和愛情而極度痛苦的自己,於是這些天明明經曆了天翻地覆,卻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