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草莓草莓

這是一段曠日持久的回憶,鹿安和草莓的故事宛若電影。

電影裏有少年血,有英雄淚;有兒女情,有江湖意;有刀光劍影,有一諾千金。

電影裏的男孩孤僻、暴力,死亡是他唯一渴望的方向。直到在異國他鄉,遇見宛如命中注定的女孩……

1

“從現在開始,我要每時每刻保護著你,再沒什麽力量可以讓我們分開。”

多麽美好的諾言啊!

我,鹿安,在分手了六十六天後,再次走到了一起,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

恍然如夢,這劇情我寫不出,也不敢寫。我一定是上輩子拯救了全宇宙,老天才會對我如此厚待。

為了彌補那些錯過的時光,複合後的我們幾乎把所有空閑的時間都用來膩歪在一起。每天放學鈴聲一響,我便會無視老師和同學異樣的眼光,第一個衝出教室,衝向奶茶店。那是我們愛的港灣,我在街角奔跑,我在梧桐樹下奔跑,我在悅耳的旋律裏奔跑,我在別人的祝福裏奔跑,奔跑時我嘴角帶笑,所有曾經的甜蜜和溫馨紛紛鋪陳在眼前,於是我的眼前變得絢爛而美好。

而他,鹿安,我深愛的男孩,也保證會推掉所有的事務,放下所有的煩憂,微笑著站在奶茶店門口等待我的到來,這簡直是世上最美的畫麵。我們會擁抱,深吻,宛若連體嬰孩,一見麵就再也分不開,從此世界隻剩下兩個人。

這種感覺是那麽濃烈、那麽幸福,熱戀的人們都明白。

記得我問他:“為什麽我們分開後你就關了奶茶店,因為我嗎?”

他點頭,低頭親吻我的頭發,深情回答:“這裏有太多你的味道,睹物思人,而你又不在身邊,所以隻能離開。”

我又問:“那為什麽那天你會突然過來,也是因為我嗎?”

“那天我實在太想你了,就想來這裏感受下你的氣息,”他依然點頭,然後將我抱得更緊,“每次過來我都會幻想,如果你也來了,我該怎麽辦?結果還真見到了你。雖然當時我氣炸了,但回頭想想,其實是好事。”

“好事?”我推開他,故意調侃,“看著自己的女朋友在別人的懷裏,竟然還說好事!”

“如果不是這樣,或許我還在忍,還在等,還在繼續痛苦,”他伸手摸摸我的頭,“你說是不是好事呢?”

“你真傻!”我將頭深深埋進他的懷裏,眼淚流了出來,“我們都是傻瓜。”

2

愛情真的好神奇,仿佛世上最偉大的魔法師,可以醫治好最黑暗的絕症,讓人間充滿光亮和繽紛。

重新擁有了鹿安,擁有了愛,感覺原來那個真誠、勇敢、願意相信和付出的璐宛溪也回來了。

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和鹿安談戀愛,我找了個理由征得了家人同意,從此開始住校,雖然這個過程頗費了點周折,但相對於最後的結果,還是超值。

就這樣,我和鹿安開始了“半同居”的日子,和過去一樣,我們的日常由一起健身、一起做家務、一起看電影、一起打遊戲、一起發呆、一起暢想未來構成,反正不管做什麽,都要一起。

和過去不一樣的是,他對我更溫柔、更體貼、更包容,也更有耐心了。

一起散步的時候,我的鞋帶散了,我剛發現,他便已蹲了下去,伸手就要係。

“不要,讓你兄弟們看到了多不好,”我趕緊跳開,嗔怪,“你可是他們的大哥。”

“所以我更要以身作則啊!”他卻毫不在意,一邊係一邊仰脖對我笑,“疼自己的女人,不丟份。”

“你這樣會把我寵壞的。”

“不會,我對你的寵愛,沒有保質期!”

一起逛超市,我總是任性地讓他拿很多零食,他明明不讚成,因為覺得對健康不好,可隻要我一噘嘴,他就立即照辦,一邊抱怨一邊拿了又拿。

回去後,我突然不想吃了,他剛要高興地扔掉,我說不許浪費,然後強迫他全部吃掉,他當然不肯,我就說那隻能我吃咯,氣得他狼吞虎咽,吃完後趕緊去健身。

有的時候我會把作業帶到他那裏做,他就安靜地在一邊看書,然而無論什麽時候我回頭,總會發現他在如癡如醉地看著我,書一頁都沒翻。

我有點害羞:“看什麽看?還沒看夠嗎?”

他點頭,很認真地回答:“永遠都看不夠。”

我又幸福又感傷:“總有一天,你會看膩的。”

他搖頭:“除非我死了,否則不會有那一天。”

眼淚瞬間出來了,我撲過去:“不許你瞎說,要死也讓我死在你前頭,兩個相愛的人,孤零零活著的那個人最可憐了。”

他輕輕拭幹我的淚水:“那我們誰都不要先死,我們一起活到最後,幸福到最後。”

兩個人一起活到最後,這是我聽過最美好的童話,童話都是騙人的,可是,這次我真的相信了。

3

在那段幸福的日子裏,我們除了盡情享受甜蜜的二人世界,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一起去看草莓姐。

鹿安原本每周都會去探望草莓兩次,數年如一日,從未爽約。每次去鹿安都很低調,從不開他那拉風的摩托,而是打車過去,也從不走醫院的正門,並且不帶任何兄弟一起去,包括甄帥,感覺是生怕別人知道草莓的存在。一開始我還調侃他為什麽要搞得如此神秘,是不是為了提防我,結果他很認真地說不是,因為我大大咧咧的,根本不需要故意防範,何況現在我已經知道了,更無須刻意隱瞞。我追問原因,鹿安隻是含糊其詞說自己年少輕狂惹了不少事,得罪了很多人,所以現在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慎重一點為好。

鹿安每次探望草莓的過程其實很簡單,就是和她說說話,給她做做按摩,然後聽醫護人員講講她的病情。盡管每次結果都一樣,那就是從醫學角度而言,草莓已經沒有蘇醒的可能,但鹿安卻從未因此改變過什麽,或許對他而言,草莓能否醒來不再重要,因為照顧草莓已經成為他人生的一項重要功課,這是一個習慣,也是一種責任,更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承諾。

說起來很奇怪,我對草莓始終充滿了一種特別的感覺,雖然我們素未謀麵,但冥冥中會感到很親切,我想,或許是因為鹿安的原因,畢竟我們都是他深愛著的人。

是的,我知道鹿安還深愛著她,可是我一點都不吃醋,更不會難受,因為我明白鹿安現在對草莓的愛和對我的愛並不同,他們像親人,那種愛是親情,甚至,我能強烈地感受到在鹿安心裏,草莓的存在更像……母親。

我想他們之間的故事一定很浪漫很美麗,很凜冽也很殘酷。

但我從來沒有主動問及,那些鹿安年少輕狂的往事,就讓它們隨著草莓此刻安寧的心,永沉大海。

而從此以後他的人生由我來記錄,就讓我和草莓一起,拚湊出一個完整的鹿安。

4

盡管鹿安給草莓安排了最好的醫護條件,但草莓還是因為太過虛弱意外頻出,這是鹿安最揪心也最無奈之處。

一天下午我們剛從醫院回來,還沒等進家門就接到護士長電話:草莓的身體情況突然惡化,懷疑是急性病毒感染,已被送進ICU搶救。掛了電話,鹿安立即驅車載著我趕回醫院,草莓的病情比我們擔心的還要嚴重,主任醫師說病毒已經引發呼吸衰竭,需要立即手術切開喉管,進行人工幹預,考慮到草莓的身體情況,即使最終清除掉她體內的病毒,也大概率無法被救活,讓鹿安做好準備,甚至委婉建議他放棄手術,這樣對病人來說也未嚐不是一種解脫。我清晰記得當時鹿安那絕望的表情,他臉色煞白,眼神中閃爍著淚光,當是痛到了極點,隻是身為男人,他強忍著悲傷和恐懼,先是明確拒絕了放棄治療的方案,然後將手術中所有可能發生的後果都一一理順,並且在知情書上簽字,鹿安表示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生還希望也絕不放棄,隻要草莓還能夠活下去,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在所不惜。

草莓接受手術時,鹿安一直守護在外,不肯離開半步,不思茶飯,就隻是死死盯著手術室的大門,許是他的誠意和決心感動了上天,草莓的手術很順利。手術完成後草莓渾身插滿了各種線管被推了出來,像隻刺蝟,看上去特別讓人心疼,醫生說接下來的十個小時對草莓至關重要,是生是死就看這期間她的身體反應了,如果一旦惡化,即使大羅神仙也回天無術。

那天我一直寸步不離地陪著鹿安到九點多,因為沒有事前請假,我不能擅自在校外留宿。臨走前我勸鹿安不要太擔心,吉人自有天相,何況草莓已經那麽可憐了,她一定不會再有事的。鹿安點頭,輕輕抱了抱我,然後說不能送我了,讓我路上多加小心。我心情稍微有點兒失落,當然不會表現出來,等回到宿舍後我給他發了很多信息,他也沒怎麽回,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壓根沒有看,害得我一夜沒睡好,做了好幾個噩夢。

第二天一大早我再次趕到醫院,發現他還雕像般站在重症監護室門口,眼睛裏充滿了血絲,顯然一宿未合眼。我心疼極了,趕緊將買好的早餐給他,可他根本沒心思吃,目光更是沒有從草莓身上離開過半分。就這樣一直生生熬到九點鍾,醫生在給草莓做了全麵檢測後告訴我們草莓感染的病毒已經被有效控製,草莓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他才長長呼出了一口氣,然後整個人像癟掉的氣球一樣癱倒在椅子上,滿頭大汗,渾身虛脫,仿佛自己也剛從鬼門關走了一趟。

草莓因為身體原因還不能接受我們的當麵探視,鹿安依然不想離開,於是我陪著他來到花圃散心,上次就是在這裏,他強吻了我,從而讓一切回到從前,而現在,無論他還是我,都已是不同心境。

“七七,對不起,讓你受驚了。”他紅著眼看我,語氣裏滿是疼愛。

“你怎麽知道我受驚了呢?”我不想看到他都累成這樣了還要擔心我,調侃,“說不定我一點兒都不在乎呢。”

“你不會的。”他很篤定。

“為什麽不會?要知道我和她可是情敵呢,”我故作嗔怪狀,“請問,我為什麽要擔心我情敵的安危呢?”

“因為,你不是那種女生。”

我突然有點兒委屈,還有點兒小生氣,反詰:“那我是哪種女生?”

“講道理,明是非,知冷暖,”他脫口而出,“你是個好姑娘。”

“我才不要做這樣的人,好累的。”

“誰又不累呢?活著,怎麽樣都會累,”鹿安歎了口氣,眼神深邃,“這就是人生,我們都在負重前行。”

這樣的鹿安讓我覺得陌生,還讓我覺得很心疼。我突然意識到我還是低估了他的過去,低估了他和草莓的感情。

如果說我想更好地去愛眼前這個男人,那麽我就無法繞開他的過往成長,還有他和草莓的一切。

於是我輕輕抱住他,第一次發出了這樣的請求:“如果可以,講講你和草莓姐的故事吧。”

他沒回答,肩膀微微顫抖了起來,我想他一定很猶豫,或許因為往事太沉重,或許因為那是他和草莓兩個人的秘密,他並不想和第三個人分享。

時間仿佛凝滯,而我的心也在一點點變冷。

原來他的內心,還是有我無法觸碰的地方,原來我還是無法全部擁有他的情感和靈魂。

“算啦,我就不應該提的,”我好尷尬,故作輕鬆地吐吐舌頭,“其實我也沒那麽想知道啦,隨口說說而已,你不要為難了。”

“不,我願意告訴你,” 鹿安溫柔地抬起我的頭,帥氣的眼眸看著我,“我早就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

“為什麽?”

“因為,我愛你,我想讓你知道我的全部,無論光明還是黑暗。”

我鼻子一酸:“好,那我就接受你的全部,無論光明,還是黑暗。”

鹿安點頭,微笑著問:“七七,你相信一個人真的會因為另一個人而完全改變嗎?”

“相信!”我也點頭,“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信。”

“嗯,謝謝,就是草莓那個徹底改變了我人生的人。如果說我的媽媽給了我身體,那麽草莓就是給了我靈魂,沒有草莓,就不會有今天的我,”鹿安將目光從我身上移到遠方,回憶開始變得悠遠綿長,“認識草莓的那一年,我18歲,在荷蘭,正值人生最無助、最迷茫,卻也是最叛逆、最暴力的時刻……”

5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回憶,隨著鹿安的講述,他和草莓的故事宛若電影,在我眼前緩緩上映。

電影裏有少年血,有英雄淚,有兒女情,有江湖意,有刀光劍影,也有一諾千金。電影裏的男孩孤僻、暴力,死亡是他唯一渴望的方向,直到在異國他鄉,遇見宛如命中注定的女孩,在她的靈魂的滋潤下,重獲新生,隻是相愛從來就不是兩個人能夠在一起的理由,和世上任何一對不被祝福的戀人一樣,他們曆盡艱辛,卻依然注定分離……

我知道鹿安和草莓的故事一定會很精彩,卻怎麽也沒想到會如此漫長和驚心動魄。他倆猶如兩棵荒野中的藤蔓,在長達數年的光陰裏,彼此糾纏,恣意生長,並且遠遠超越了普通的男女之情,即便是我和鹿安,恐怕此生也無法企及。

可是我一點兒都不難受,更不會吃醋。我在聽完他的悠長講述後,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我想好好抱抱草莓,對她說一聲:謝謝!

草莓,謝謝你把這麽好的鹿安交給了我。你承受了那麽多的痛,受了那麽多的委屈,卻始終能夠愛著生活,積極追逐自己的夢想,讓愛你和你愛的人變得越來越美好,你真的很了不起。

是的,從鹿安對草莓的描述中,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一個更成熟、更美好,甚至更偉大的自己。那是我渴望已久卻不得的,現在卻從草莓身上獲得了感應,不能不說是一個很神奇的體驗。

我向鹿安表達了內心的感動,鹿安很高興地說:“草莓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姑娘,當然你也是,如果你們能夠相見,我想她一定也會很喜歡你的。”

“嗯,我也一定會很喜歡她,我現在就已經很喜歡她,”我點頭,“可是草莓姐……真的永遠都不會再醒來嗎?”

“我尊重醫學,但我更相信奇跡,”鹿安眼神堅毅地看著我,“你願意和我一起等嗎?”

“我願意,我們一定會等到草莓醒來的那一天,到時候我會大聲告訴她,你沒愛錯這個男孩。他現在變得很優秀,很成熟,也很正義,就是你最期望的模樣,”我不假思索地點頭,接著又補充,“不過,他現在是我的人了,你可不許和我再搶哦。”

“哈哈!我絕對相信你會說出這句話,”鹿安被我逗樂了,笑完後突然大聲感慨,“真好啊!”

“哪裏好了?”

“就是終於把這些往事都對你和盤托出了,從此我對你就再也沒什麽秘密咯,”鹿安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並且聳肩晃腦,“現在我是一身輕鬆,通體舒暢。”

“小樣!瞧把你開心的,哼!”

鹿安突然含情脈脈地看著我:“七七,知道嗎?原來我瞞著你我的過往,心裏總是感到很抱歉,因為覺得對你不公平。現在好了,我再也沒有任何顧忌了,從此以後,我就隻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好好愛你,好好寵你。”

我好感動,卻不想讓他看到,故意說:“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我,就不怕我還有什麽秘密瞞著你嗎?”

“會嗎?”他一臉不相信,“想不到我的七七也是有故事的人呢,哈哈!”

“不行嗎?哦,就許你愛過別人,就不許我也有嗎?”我賭氣,“喜歡我的人多著呢。”

“這倒是,說到這裏,你那位書呆子的情況處理好了沒?要不要我幫忙呀?”

“什麽意思?哎呀,還真是!”我情不自禁叫了起來,這些天我過得太幸福,竟然把崇禮給徹底忘了。要知道現在在很多人眼中,我和他還是情侶呢。這可好,我真的成了腳踏兩隻船了,怎麽辦啊!我長長歎了口氣,心頭頓時湧上陰霾。

“是不是覺得自己惹麻煩了?沒關係,別逃避,”鹿安善解人意地對我笑,“勇敢麵對就是,總會解決的,我相信你!”

“謝謝,有你真好,”我主動上前抱住他,輕聲說,“我知道怎麽做,等我。”

“嗯,”鹿安輕輕撫摸我的頭,“我一直都在,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6

第二天下午我們沒有課,我沒直接去奶茶店,而是先到了崇禮的實驗室,我知道他一定在那裏。

雖然實驗樓近在咫尺,但我足足走了半個多小時。一路上我絞盡腦汁,卻也想不出究竟該如何向崇禮解釋——這本來就不是能解釋清楚的事,無論如何,我都已經辜負定他了,而且,辜負的人,還有陶夢茹。

璐宛溪啊璐宛溪,瞧你做的好事,真是夠愚蠢的,現在可該怎麽辦哪?

推開門,崇禮沒有像平常那樣埋頭做實驗,而是坐在椅子上,雙手合十,眼神專注地凝視著前方的屏幕,上麵是一張正在緩緩轉動著的3D世界地圖。

崇禮專注時的樣子,真的特別帥氣,每每這個時候,我都會感慨陶夢茹沒有喜歡錯人。

我輕輕走到他身後,他實在太投入了,始終沒有發現我。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會敲敲他的頭,或者拎起他的耳朵吧,沒辦法,和他在一起時,我總是覺得他像我的弟弟,我願意和他玩鬧,但始終都無法來電。隻是現在,我不想打破這份寧靜,於是就在他身後輕輕坐了下來。

時間仿佛凝滯,實驗室裏很安靜,隻有牆上鍾表發出的規律“嘀嗒”聲提醒我這並非夢境。

也不知過了多久,崇禮突然起身,這才看到了身後的我。

“七七,你怎麽來了?”他的表情立即鮮活起來,就像漫畫裏的人物那樣,特別可愛,“你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我變出來的,厲害吧,”我故作輕鬆,“你慶幸吧,如果我是壞人,估計你現在已經人頭落地了。”

“那倒也好,可以省卻不少煩惱,”崇禮難得沒有接我的話,而是深深歎了口氣說,“我自忖可以解出世上最難解的奧數題目,可怎麽也做不好眼前的選擇。太難了!”

我察覺出情況有異,小心詢問:“崇禮,你怎麽了?”

“我們好幾天沒有聯係了。”

我心一緊,剛準備說對不起,卻分明聽到他講:“知道這幾天我為什麽沒有聯係你嗎?”

“啊!對哦,你為什麽不聯係我?”

“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你,所以隻能逃避。”

“為什麽呀?崇禮,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唉!實在太難了。”又是這句話,還有一聲更悠長的歎息。

我不樂意了,裝作凶巴巴地對他說:“好了,你別磨嘰了,有什麽話快說,都急死我了。”

“七七,你先別急,聽我講,前些日子我不是剛參加了一個人工智能的比賽嗎?”

“對啊,我知道的,電視台都報道了,”我忙問,“結果出來了嗎?”

“出來了啊,怎麽?這你都不知道嗎?”

“我……哎呀,我對這個又沒興趣的,快說,你拿了幾等獎?”

“一等獎,全球一共不過十人,我是其中之一。”崇禮淡淡地說完後感覺快哭了。

“哇,你太棒了!”我真心為他高興,“獎金一定很高吧,請客,請客。”

“沒有獎金。”

“什麽情況?一等獎了都沒獎金,還世界級別的呢,山寨的吧?”

“隻有這個。”崇禮從抽屜裏拿出一張邀請函遞給我。

我接過,眼前一亮,叫了起來:“天哪!麻省理工的入學Offer(通知),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了。”

“你是說,你能去MIT(麻省理工)深造了?”

“而且是全額獎學金,”崇禮歎了口氣,“好難辦哪!”

“這不天大的好事嘛,你還有什麽猶豫的?”我開心極了,拍了拍他腦殼,“崇禮,你好矯情啊!”

“我是認真的,因為這裏有我放不下的人和事。”崇禮直勾勾地看著我,“你懂的。”

他的話讓我一下子又回到現實。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隱瞞下去了,這樣不但對鹿安不公平,更會耽誤崇禮。不管如何,我挖的坑就讓自己來填平吧,顧不得那麽多了。

我清了清嗓子:“崇禮,其實我一直都在騙你,我根本就……”

“根本就不喜歡我,對嗎?”崇禮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我一直都知道的。”

“你知道?”

崇禮苦笑:“當然了,我又不是真的傻。”

“你當然不會傻了,你可是我認識的人裏麵最聰明的,”我笑得好尷尬,聲音越來越小,“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欺騙你的。可是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麽還願意陪我假戲真做?”

“因為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既然我都可以把最難的奧數題解開,為什麽始終都解不開你的心,我以為,隻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或許就可以。”

“所以你猶豫不決到底去不去美國留學,隻是因為……”

“是的,我還想試試。”崇禮看著我,很認真地說。

我叫:“試你個大頭鬼啊,你千萬不要因為我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事,否則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可是說不定我還有機會呢,我總感覺自己就快接近答案了。”

“不,永遠都不會有機會了,因為我就是答案,答案就在這裏,明白嗎?現在就讓答案親自告訴你,你永遠都不會有答案的——好複雜啊,你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那你該知道怎麽做了吧。”

“我會出國,然後在那裏好好努力。”

“嗯,這才像話,崇禮,你是個很優秀的男生,真的特別特別優秀,你會遇到你新的答案,到時候,你一定會迎刃而解。”

“謝謝,七七,我知道你是要和我告別了,可是我想說,能夠遇見你,還有天使姐姐,是我最幸福的意外。我不會忘記發生的這些事,我會想念你們的。”

“我也會想念你的,真的,”我張開雙手,“崇禮,我可以再抱抱你嗎?一路順風!”

崇禮微笑看著我,突然搖了搖頭:“不要了,我已經很滿足了,你的擁抱隻屬於一個人,快點過去吧,我想他一定等急了。”

“你……我……你怎麽知道的?”

崇禮沒有回答,而是很認真地對我說:“七七,你是個好姑娘,請你要記得,以後無論遇到什麽樣的挫折,都不要懷疑自己,都要做你自己,因為你根本無須改變。”

“我們都要成為更好的人,這才是我們彼此相遇的意義。”

記憶中,我從來沒有聽過崇禮如此正經說過話,以致那一瞬間我突然產生了恍惚感,仿佛此前在我麵前一直稀裏糊塗的崇禮,像個非正常人類的崇禮,總是莫名其妙的崇禮,思維老脫線的崇禮,其實都是偽裝的。他不過在用他自認為對的方式去試圖解開他心中的難題,說來說去,我們都是偏執的孩子,直到要分別的時刻,才能夠真正說出那一句祝福,從而宣告自己真的放下了那個無法解開的答案。

謝謝你,崇禮,謝謝你喜歡過我,更謝謝你,可以讓陶夢茹喜歡那麽多年,做過那麽多美好的夢。我想夢茹在天堂,也會因為這幾年對你的喜歡而熠熠生輝。我不會忘記你,不會忘記這麽多年來我們一起走過的時光,不會忘了你和陶夢茹的點點糾纏。你對我的祝福,我都記下了,真心期盼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再見,大洋彼岸,讓我們遙相祝福,直至永遠。

7

幾周後,崇禮便遠赴大洋彼岸,從此杳無音信。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找到他的專屬答案,我隻知道不過短短數年後互聯網世界便出現了一位年輕有為的企業家,他的AI(人工智能)公司市值數百億美元,一時風光無限。此外他還擁有極其帥氣的外表和特立獨行的個性,經常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做一些別人看不慣的事,這在外國人看來反而充滿了某種獨特的人格魅力,甚至有權威媒體將他譽為特斯拉老板埃隆·馬斯克的接班人,列入未來影響全球經濟的百大風雲人物。

沒錯,他就是我曾經的小夥伴崇禮。再次見到他是在電視上,他創辦的公司在紐交所上市,麵對著全球媒體,他侃侃而談,是那樣成熟,甚至風度翩翩,哪裏還有一絲青澀的模樣,隻是偶爾眼角眉梢的一個小表情還保留著當年的痕跡,卻也隻有極其熟悉他的故人才會懂。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那天我答應了他,他也為我留下,會是怎樣。

我倆的人生應該都會發生徹底的改變吧。

可是我並不遺憾,並且,一點都不後悔。

人生沒有白走的路,相信內心的選擇,就是最好的安排。

8

那天告別崇禮,我收拾起感傷,飛也似的跑向奶茶店。

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訴鹿安,我已經勇敢麵對且解決了自己惹下的麻煩,從此我可以心無旁騖去愛他,守護著他,盡情享受著他對我的寵愛,不會有一點點的不安。

我真的是太高興了,以致推開門後絲毫沒發現正在打電話的鹿安似乎遇到了某個大麻煩。

“我來啦!”我一把從後麵抱住他,開心地大聲說,“哈哈,嚇你一跳吧。”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熱烈地回應我,隻是對我點了點頭,然後換了個位置繼續打電話。

我這才意識到氣氛和平時有些不一樣,很乖地不打擾他,坐到一邊靜靜觀察。

他眉頭緊鎖,說得不多,不時地“嗯”幾聲,應該是在聽對方匯報著什麽——從他的語氣來判斷,顯然不是什麽好事。

我心一沉,等他掛完電話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

鹿安收起倦容,對我微笑:“沒事。”

“是甄帥吧?”

“嗯。”

“一定很棘手,否則他可以過來當麵說的。”

“確實有點急,七七,你還挺機靈的嘛!”鹿安顯然是怕我太擔心,強作輕鬆狀,“真不像你的人設哦。”

“嘁,就你小看我,”我上前雙手勾著他的脖子,撒嬌,“到底發生什麽了嘛,快告訴我。”

“真沒什麽事,”鹿安低頭在我額頭親吻了一口,“放心吧,我們能夠搞定的。”

“嗯,相信你,那我不問了,”我重重點頭,提高語調,“對啦,我的事都處理好了,你想不想聽呢?”

“想啊!不過我現在還要再打幾個電話,你先到裏麵玩會兒遊戲,好嗎?”

“不好!”我噘嘴,搖頭,跺腳。

“乖,我忙好了立即去找你,”鹿安又親了我一口,“真的有點兒急。”

“那你還說沒事?”我飛他一個白眼,“好了,逗你的啦,你先打吧,不要管我。”

說完,我趕緊去後院,隻是哪裏還有心思玩遊戲,而是趴在門口豎著耳朵聽。

鹿安很快又打起了電話,這次好像是在開一個電話會議,他的語氣較之前激昂了許多,從他斷斷續續的話語來判斷似乎正部署著什麽抓捕行動。認識他這麽久,好像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嚴肅,甚至,緊張呢。究竟發生了什麽讓他如臨大敵?我的心裏全是疑惑,可又不敢過去打擾他,隻能靜靜地聽著,耐心地候著。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鹿安才完事,我趕緊坐到電腦前,裝作很認真地在玩遊戲。鹿安走到我身後,俯身輕輕摟住我,下巴溫柔地壓著我的頭。

“乖寶寶,是不是等得不耐煩了?”

“怎麽會!”我一邊操控著遊戲一邊裝作不經意地問,“事情解決啦?”

“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那就好,”我轉身,將臉貼在他的腰部,小聲問,“你是不是要去和別人打架了?”

“沒有啊,”鹿安矢口否認,“為什麽要這麽問?”

“你不要騙我,我都聽到了,”我抬頭,認真說,“你答應我,不要打架好不好?我很擔心你的,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鹿安蹲了下來,揉揉我的頭發:“放心吧,就算你不說,我也不會輕易再動手的,除非……”

“除非為了保護我,是不是?”

“嗯,”鹿安很認真地點頭,“我想我現在已經可以做到坦然接受別人對我的任何傷害,但絕對不能允許有人傷害到你。”

他的話讓我又感動又心疼,我的手順著他身體向上遊走,最後輕輕撫摸著他的臉,試圖以這樣的動作,給他些許的慰藉:“你真傻,幹嗎要讓別人傷害你呢,這樣活著多累啊!”

“確實挺累的!”我分明看到鹿安無奈的苦笑,“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現在有幾個人活著覺得不累的?”

坦白地說,我對鹿安擁有如此深沉甚至略喪的人生感悟其實一點都不驚訝,但我很意外他會直接對我說出來,事實上,重新回到他身邊後的這些天,我可以明顯感受到他身上的那些遠超同齡人的壓力,可是我不知道這些壓力究竟來自何方,我隻知道他活得很累,在他的肩上仿佛有一副看不見的重擔,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我也曾努力想和他交流,試圖為他分憂,可是每次都被他輕鬆地將話題岔開,我知道他不想讓我擔心,隻想讓我享受簡單純粹的戀愛。可現在他竟然沒有回避,隻能說明他今天遇到的事真的很棘手且特別,才會讓他如此動容,甚至感傷。

再堅強的人也會有脆弱的時刻,再強大的人也需要被關心甚至保護,很顯然,此刻正是和他交心的絕佳機會,作為深愛他的我,自然不會錯過。

我決定開門見山,直接將我最大的疑惑和盤托出——

“其實,你現在過著自己並不喜歡的生活,對不對?”

“為什麽要這樣說?”謝天謝地,這次鹿安果然沒有回避,更沒有否認。

“你先回答我,是,或不是?”

“是,也不是。”鹿安鬆開我,走到窗前,斜靠在窗欞上,點燃一根煙。午後溫暖的陽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煙霧繚繞間,他的臉龐竟然多出了一分莊嚴感。

“七七,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我會毫不猶豫地肯定回答。可現在有了你,我就仿佛擁有了全世界,我已經很滿足了,人,真的不能要求太多的。”

“我明白,也相信你說的話,可你現在的人生不隻有愛情,還有親情、友情,”我頓了頓,一字一字認真地說,“特別是友情,我知道在你心中其實把兄弟看得特別特別重要,甚至比我還重要。”

鹿安喃喃:“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我。”

“所以即使他們現在都成了你的負擔,你想到的也不是擺脫,而是承擔,對不對?”

鹿安眼神一凜:“七七,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人即地獄,你懂的。”

鹿安沒說話,隻是靜靜看著我,似乎正在等著我繼續說。

“鹿安,你是一個特別重情重義並且有擔當的人,這也是你身上特別有魅力、特別吸引人的地方,可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份重情重義遲早會成為你的負擔,讓你痛苦不堪卻又無能為力。”

“會又怎樣呢?”鹿安語氣變得有點兒激動,“他們需要我,我也必須對他們負責。”

“還是那句話,我明白,也相信你。可是,你的兄弟們會體諒你的良苦用心嗎?他們又會坦然接受你給他們設計的人生之路嗎?不見得吧。”

“他們遲早會明白的。因為我是為了他們好,”鹿安振振有詞,“暴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讓我們的生活積重難返,所以我們必須做出改變,重新選擇一個和這個社會更合適的連接方式,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鹿安的反應印證了我的猜想,我趕緊繼續問:“所以說,當初你突然退隱江湖,躲起來開了這家奶茶店是因為他們,後來重出江湖,願意繼續當他們的大哥,其實也是因為他們,對不對?”

“三年前,當憤怒和仇恨占據了我的靈魂,我不顧一切地將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紮進了那個人的小腹後,我的人生就已經告一段落,過去那個充滿戾氣、暴力的危險分子留在了原地,重新出發的我則宛若新生,那些草莓對我說過的話、講過的道理,仿佛突然生了根,全都活了過來。我終於明白仇恨其實於事無補,暴力更不可能解決問題,所以我決定退出江湖,從此安心做個小人物,哪怕我的兄弟們會失望,甚至遷怒我,怨恨我,也在所不惜。

“我在這裏苟且著與世無爭,卻要每天看著兄弟們為了所謂的地盤和麵子打打殺殺,死傷了那麽多人,最後其實什麽都得不到,白白浪費了自己的青春甚至人生,我會有很強烈的負罪感,會覺得是我耽誤了他們。如果當初我不逃避,他們應該還有機會重新選擇,我越逃避,身上的罪就越重,可是我又沒有勇氣再回去,就這樣進退不得,痛不欲生,這種矛盾煎熬的生活直到你來到我身邊才算徹底終結。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擁有新的幸福,對生活重燃希望;如果沒有你,我可能到現在都還在忍、還在躲,根本走不出那關鍵的一步。”

我若有所思:“你是說,因為我被人欺負了,重新點燃了你的鬥誌?”

“是的,你的出現讓我再次強烈產生了想去保護一個人的欲望。我是那麽心疼你,希望你永遠都能快樂幸福地成長,當你突然被人用暴力侵害後我突然意識到再一味逃避不但於事無補,還會讓自己心愛的人受傷,我不能原諒如此不作為的自己,那是對愛最大的褻瀆,我必須以暴易暴,隻要心存正義。我也終於明白,如果我真的可以成為草莓希望的那種有擔當、有作為的正義力量,我要做的絕不是逃避,不是獨善其身,而是迎難而上,用勇氣和正氣去建立新的規則,改變現在混亂的一切,這才是我當下最需要做的事。”

“建立新規則?”我眼前一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破局的方式?”

“大方向當然已經很明確,那就是我們必須脫離原來的社會身份和謀生手段,重新選擇一份正經且體麵的營生,通過自己的勞作獲得生存資料和空間,”鹿安沉吟,“至於具體做什麽以及怎麽做,我還在思考和布局,還是那句話,我會對他們負責的。”

我倒吸了口涼氣:“那我能不能這樣理解,你選擇回到你創建的團隊其實是為了解散這個團隊。”

“可以這麽說,這是我的使命,我必須做到。”

“好,那你和你兄弟們說了嗎?”

“還沒有正式公開,隻是小範圍內溝通過幾次。”

“那他們聽了都什麽反應呢?”我自問自答,“應該不太能接受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和認知,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人生軌道,突然要被動離開這個軌道肯定很難,”鹿安緩緩點頭,“就像我,如果我沒有遇到草莓,如果我沒有因為濫用暴力傷害了別人並且受到了懲罰,我也不會明白這些道理的,可正是因為我經曆過,才不希望兄弟們重蹈覆轍,很多教訓不一定非要出事了才明白,到那時候就晚了。”

鹿安的眼睛再次亮了起來:“為什麽這麽說?”

“人性的本質應該是自私和貪婪吧。我雖然不太了解你的兄弟們,但我覺得他們之所以出來混社會,靠拳頭討生活,並不是真的走投無路,更多還是好逸惡勞吧,覺得這樣來錢快,還省事,在外麵別人會害怕,也挺有麵子的。可能我這話說得有點兒重了,但沒什麽壞心,你別介意哈。”

“沒事,你繼續說。”

“我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舒適區,也會對自我身份進行認同,對於陌生的領域和身份,本能都會心生恐懼和拒絕。因此你現在突然告訴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是錯的,要大家告別過去,換一種更正常卻也辛苦的方式去生活,這勢必會引起他們的反感和抵觸,真的實在太難了。”

“你說得很好,可隻要這件事是對的,我就一定要做下去,哪怕被誤會,受委屈,甚至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那你有沒有想過,即使你付出代價了卻也做不到呢?”

“想過,如果我做不到,或許我會被黑暗吞噬,或許我會重新成為黑暗本身。我不怕更不在乎,我隻知道我這樣做草莓一定會支持我,你也一定會支持我,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人生要義和責任,我說了,這已經是我的使命,所以我沒得選擇,也絕不會再放棄。”

“嗯,我相信你,也會支持你,就算有一天你真的被黑暗重新吞噬,變成了大魔頭,我也會把你拉回來的,”我重重地點頭,“放心吧,有我,你壞不到哪兒去。”

“七七,謝謝你!”鹿安拉著我的手緊了緊,嘴角露出笑容,“真好啊!”

“好?”我疑惑地看著他,“怎麽突然又好了呢?”

鹿安將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裏摩挲著:“好就在你身上,好就在你剛才說的這番話。七七,我們認識這麽久,總覺得有很多共同的點,更是有聊不完的話題,當然,還有緣分,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很親切,仿佛種在了心頭,然後長在了體內,從此經久不忘。可是我也會擔心,會不會有一天我們所有的默契都用完,變得你不懂我,我不懂你,那該怎麽辦?可是剛才我突然意識到,我的擔心根本是多餘的,你比我想象中要睿智,雖然平時很傻很糊塗,但其實那也是一種大覺悟,所以每當你在我身邊時我會覺得心安,那不隻是因為我愛你,還因為你懂我,讓我不彷徨,不迷惑,可以直麵內心的想法和倔強。親愛的七七,你說,得一人知己是你,愛人也是你,是不是極好?”

“七七,我們永遠都不要再分開,好不好?”這幾乎是我能從鹿安那裏聽到過的最浪漫的情話,我不假思索地點頭,隻是心中又閃過一絲感傷,是啊,隻要在一起了,那就有分開的可能,我和鹿安此刻如此深愛著對方,可真的就能夠地久天長嗎?

我突然想起了什麽,趕緊問:“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你如此嚴陣以待。”

鹿安沉吟了片刻,輕輕搖頭:“不是事,是人。”

我皺了皺眉頭:“什麽人?他很可怕嗎?”

“嗯,他的確是我迄今遭遇過最可怕的一個對手。”

我脫口而出:“餘阮?”

“沒錯,餘阮,一個我隻知道他叫什麽,其他幾乎一無所知的人,”鹿安語氣變得沉重,“可是我的情況,他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這個人確實很可怕,難怪之前他和盧一荻談了那麽久,而我作為盧一荻最好的閨密卻從來沒有見過。本來我還以為是盧一荻不願意和我分享呢,現在看來應該都是這個家夥故意的,盧一荻早就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我心底泛起一絲絲寒意,“你還沒說餘阮怎麽了。”

“他今天突然出現了。”

“你們不一直在抓他嗎?”

“是,餘阮不但行事詭異,而且足夠老謀深算,上次那件事後我們一直在找這個人,可是始終徒勞無功,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管我們用什麽辦法,都沒有他的半點消息。很多人都說他肯定逃走了,還有人說他已經死了,但我堅信他還留在這裏,甚至就在我們身邊,在他的心中一定醞釀了一個特別暗黑可怕的計劃,正在悄悄實施著,可我們對此一無所知,隻是本能地感覺到危險越來越逼近,”鹿安捏緊了拳頭,目光如炬,“其實我本來有一次絕好的機會可以抓住他,可我猶豫了。”

我尖叫:“你是說那天下午……”

“沒錯,那次是我和他距離最近的一次,我們之間短兵相接,本該有一場硬戰,我知道他躲在窗台上,就在窗簾後麵,我也知道他走投無路肯定會想著和我同歸於盡,而我也做好了應對準備。”

“可是因為我突然出現了,你怕連累到我所以才放棄是不是?”

鹿安看著我,目光立即變得柔軟起來:“這個人真的特別危險,而且手段極其卑劣歹毒,如果你不在,我還有信心全身而退,可是你在,我不能冒這個險,所以隻能放棄這個絕佳甚至唯一的機會。”

“可是你這樣做等於告訴他我是你的軟肋了,他這麽狡猾,一定會通過傷害我來要挾你的,”我突然什麽都明白了,情不自禁叫了起來,“所以你才故意不要我的對不對?難怪甄帥說你這樣做是為我好,天哪!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不要說了,我都明白了。難怪剛分手那幾天我總感覺有人跟蹤我,我還以為是你呢。”我突然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原來是那個人,真的太可怕了。”

“七七,對不起,還是讓你受到了驚嚇。”

“我沒事,後來就慢慢感覺不到有人跟蹤我了,應該是他知道我和你已經分手了,我對他已經沒有什麽價值了,”我越想越後怕,聲音都顫抖起來,“還好你提前防備,否則我現在恐怕都已經……”

“乖,別怕,都過去了,”鹿安柔聲安慰,“我說了,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的。”

我連連點頭:“我當然相信你,隻是現在我們又和好了,你就不怕他故技重施嗎?”

“怕,可我更怕沒有你的日子。就像剛才說的那樣,我不能因為害怕而一味逃避,那隻是無能的表現,並且於事無補,我應該迎難而上,親手解決這個麻煩。”

“嗯嗯,既然他已經現身,你們想找到他應該不是什麽難事了。”

“表麵上來看確實如此,可問題也在這裏,你想他這麽久都沒有露出任何破綻,為什麽今天會如此大意讓我們獲得他的行蹤?”

“你是懷疑……”

“甄帥他們現在都很興奮,為了怕他逃走,已經召集了所有兄弟一起出動,可我擔心這是一場陰謀,”鹿安眉頭緊皺,“餘阮很可能是故意現身,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讓我們抓到他。”

“你的推測不無道理,可是這個結果怎麽也說不通,餘阮不是不知道你們有多憎惡他,也很清楚落到你們手中會是什麽下場,他沒有必要冒這個險的,關鍵是他這樣做又能獲得什麽呢?除非對他而言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而做這件事的前提就是被你們抓住,”我邊說邊搖頭,“還是不太可能,說不定他隻是躲不下去了而已。”

“嗯,既然我們都想不通那就先別想了,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隻要他出現了都是好事,而無論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我都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不變應萬變,”鹿安若有所思,“上帝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打敗一個人的其實不是他人,而是自己的欲望。”

看著鹿安一副篤定的表情,我剛想問個究竟,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接著便傳來甄帥急切卻難掩興奮之意的聲音:“大哥,我們抓到餘阮啦,你快過來。”

9

掛了電話,我和鹿安立即趕向甄帥說的地點:一處位於江邊的廢棄廣場。那裏曾經因被選為新區政府辦公所在地而備受關注,相關配套設施紛紛上馬,周邊房價連翻數倍,一片繁榮景象,後又因區政府移址別處導致一落千丈,除了大片爛尾樓,再無其他特色,現在更是長滿野草,人跡罕至,宛如墳場。

這樣的場合我是第二次經曆,和上次在倉庫裏的情形不同之處在於,這次現場的一百多號人除了餘阮外,其他全都是鹿安的弟兄,且每個人都裝備齊全,如臨大敵,而正中間的餘阮不但是孤家寡人,還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兩相比較,充滿了一種很吊詭的感覺。

更詭異的是,餘阮明明置身險境,卻沒有一絲狼狽,更毫無懼意,就特別隨意地、鬆鬆垮垮地站在眾人的包圍圈裏。他極瘦,頭發淩亂,衣服破舊,可是他眼神清澈,神情更是平和,嘴角則流露出一種壞壞的笑容,仿佛他麵對的根本不是四伏殺機,而是一桌豐盛的菜肴。

這是我第一次仔細看清楚此人,我突然有點兒明白為什麽盧一荻會那麽愛他,甚至超過了愛自己的尊嚴,他的身上的確有一種很特別的魅力,即便我已經知道他是一個很危險的家夥,卻也還是會輕而易舉感受到他的與眾不同——桀驁不馴,異於眾人,邪惡卻**。

甄帥就站在他麵前,額頭青筋暴起,咬牙切齒地喘著粗氣,他簡直恨透了眼前這個人,如果可以,他會毫不猶豫將手中的匕首插進餘阮的身體,非如此不能泄心頭之恨。可是他始終沒有出手,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他在等鹿安,他的大哥,也是現場所有兄弟的大哥。此刻早已不是他和餘阮兩個人之間的恩怨,而是兩股勢力,甚至兩種價值觀之間的衝突——這些都是鹿安說的,他聽不懂也不想聽,但他還是選擇了服從,他很清楚作為他們的領袖,此刻隻有鹿安可以開啟這場戰鬥,他隻等鹿安一聲令下,便會奮不顧身地上前,手刃敵人。

鹿安終於到了,他下車,人群自動散開,慢慢向前走,很快來到正中間,而甄帥則自動退到一邊。

現在,鹿安和餘阮,他倆一白一黑,一善一惡,一明一暗,終於麵對麵站到了一起,四目相對,喧囂的人群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就連時空也仿佛凝滯。

鹿安表情始終很平靜,平靜得根本不像在麵對自己最可怕的對手,從他臉上你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緒。而餘阮則從頭到尾都沒有換過那副吊兒郎當的神色,他輕鬆極了,甚至主動開口打起了招呼,熱情得就像看到了一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

“你好啊,鹿安,終於又見到你啦!”

鹿安沒應答,他的眼神始終平靜地停留在對方的臉上。

“哎!你幹嗎一直這樣看著我?搞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餘阮說得如此荒誕,可表情卻沒有一絲不自然,也不知道他是演技太好,還是天生犯賤。

鹿安終於開口了,他若有所思地緩緩說:“你就是餘阮。”

“沒錯,我就是餘阮,餘阮就是我。你肯定是第一次見到我吧,而我見過你至少有一百次了,信不信?”

“哈,看我對你多好,一直悄悄關心著你,以後你也得對我好一些,聽到沒?”

“可以。”

“說定咯,誰反悔誰就是王八蛋。”餘阮突然出其不意地握拳直挺挺地伸向鹿安的胸前。

眾人頓時一陣聳動,以為餘阮搞突然襲擊,一邊的甄帥更是驚呼:“大哥,小心!”

鹿安卻絲毫不以為意,甚至連眼皮都沒有眨動,淡然地看著餘阮的拳頭停在自己胸前,然後慢慢也伸出拳頭。

於是,這兩個人的拳頭在空中輕輕碰了一下,算是完成了充滿儀式感的約定。

隻是他倆的這一舉動讓現場其他所有人都大跌眼鏡,這一幕,真心沒人能夠看得懂。

“太好啦,想不到我餘阮這輩子竟然也有朋友咯,而且還是大名鼎鼎的鹿安,你說我是應該高興呢還是悲哀?”

餘阮的口氣越來越邪性了,配上他那浮誇的表情後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蝙蝠俠:黑暗騎士》裏的小醜,真的,餘阮太像那小醜了,看上去很滑稽,卻又讓你心生恐懼,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腦子裏到底裝著多少可怕的念頭,更不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對你突然發動致命一擊。

隻是鹿安這次沒有再接著他的話,而是問:“餘阮,你為什麽要突然主動現身?”

此言一出,四座嘩然,大家麵麵相覷,顯然對鹿安的話深感意外,特別是甄帥,立即擺出了一副難以置信的黑人臉——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跟蹤了餘阮好幾個小時,才在這裏堵住他,怎麽沒了自己的功勞?

“喲,這話說的,你怎麽知道是我主動的呢?”餘阮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眉,“你讓你那麽多兄弟沒日沒夜地抓我,為什麽不是你們終於得逞了呢?”

鹿安輕輕搖搖頭:“不,你不出來,我們抓不到你。”

“不愧是當大哥的,說的是人話,我喜歡。”餘阮笑了,眯著眼看向一邊的甄帥,開始冷嘲熱諷起來,“哪像你這個傻大個,成天牛哄哄的,其實沒什麽用,你還真以為是你找到的我?可笑,如果老子不主動給你那麽多提示,你這輩子都別想見到我。就你這智商,難怪隻能當個小弟,一輩子沒出息。”

“餘阮,我幹死你!”甄帥猶如被點燃的炮仗,再也無法自持,咆哮著揮舞起匕首撲上前去。

他的速度很快,又是如此出其不意,眼見鋒利的匕首就要割開餘阮的頭顱,釀成血案。

“不要啊!”我情不自禁叫出了聲。我當然是替甄帥擔心了,如果他真傷到了餘阮,自己也難免牢獄之災,這輩子就完了。

很顯然,餘阮就是要激怒他,而他輕而易舉就上鉤了。

我多麽希望鹿安能夠阻止住甄帥,現在或許隻有他能夠擋住甄帥這致命的一擊,阻止悲劇的發生。

餘阮也一直沒有動,甚至連臉上那種輕浮的表情都沒有任何改變,好像迎麵而來的不是可怕的利刃,而是迷人的讚美。

時間仿佛凝滯,甄帥手中的匕首距離餘阮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在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餘阮肯定無法避讓之際,餘阮開始動了,他的頭在匕首尖刃和自己的臉無限接近時輕輕往後一仰,姿勢輕盈,然後匕首便從他頭頂滑過,空中飄落幾縷頭發,僅此而已。

現場再次嘩然,所有人都被餘阮的身手震懾住了,雖然他的動作極其簡單,簡單到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這到底意味著什麽,餘阮的身手、膽識、經驗、心態,以及反應速度,都在輕描淡寫間彰顯無遺,令人生畏。他和甄帥的戰鬥力也高下立判——甄帥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兩個人的實力相差太遠太遠。

一擊落空,甄帥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他調整重心後試圖二次進攻,卻被鹿安嗬斥住:“甄帥,冷靜點。”

甄帥已經出離憤怒:“大哥,這渾蛋三番五次羞辱我,我必須幹死他。”

鹿安沒再說話,隻是看了他一眼,眼神不怒自威。

“可惡!”甄帥憤憤罵了一句,無奈扭頭退到一邊。

“怎麽啦?剛才不挺牛的嗎?鹿安啊鹿安,我說你這個大哥怎麽當的?我睡你兄弟的女朋友你還不讓人家和我算賬,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倆現在是好朋友了,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壓根就不關心他們,你從來就隻想自個兒爽,是不是?”餘阮突然將火力對準鹿安,各種冷嘲熱諷起來,“我說你這人可真夠自私的,不,關鍵還特別虛偽,你承不承認,所有對你真心真意的兄弟在你眼中不過都是棋子,是用來滿足你私欲的炮灰!”

隻是麵對如此**裸的挑釁,鹿安不但沒有憤怒,反而突然笑了起來,這是他過來後表情第一次有所改變。

“很好!”鹿安收起笑容,目光如刀,緊緊盯著餘阮說,“我終於知道你究竟想要幹什麽了。”

鹿安此言一出,我渾身打了一個激靈,聯係起下午和他探討的那些事以及餘阮剛才突然的發難,我似乎也想明白了餘阮蹊蹺現身的目的——根本不是什麽躲不下去了,更不是要和鹿安決鬥,而是要當著鹿安和他所有兄弟的麵進行煽動和蠱惑,離間他們的關係。

殺人誅心,餘阮選擇了最難卻也是最狠的一招。而他之所以敢這麽做,一定是已經洞悉了鹿安和他兄弟間存在的不可調和的矛盾,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對他而言顯然是最好甚至是唯一反敗為勝的機會。

這個餘阮在黑暗中蟄伏了這麽久,一出手便如此穩準狠,難怪鹿安會視他為最可怕的敵人。隻是我都能想到這些,鹿安不可能不明白,可他為什麽不立即阻止餘阮?為什麽還要聽任他對自己進行抹黑中傷,甚至還會覺得“很好”呢?

“沒錯,這次的確是我主動出來的,我為什麽要冒著生命危險這樣做?為什麽寧可被你們活活打死也要站到你們的麵前?因為我有話想對你們說,我就想當著道上所有兄弟的麵說一句:他,鹿安,不配做我們的朋友,更不配當我們的大哥,因為他心裏根本就沒有大家,他想的全是他自己。在他眼中,我們不過是棋子,是炮灰,是成全他一己私利的工具。

“你們可能會覺得我在誣陷他,不,我沒有,你們想想當初我們為什麽要選他當我們的大哥,為什麽要跟著他闖**江湖?不就是希望他能夠帶領我們過上更好的生活嗎?不就是希望可以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快意人生嗎?可結果呢?你們可以好好算一算,自從跟了他後到底有沒有賺到更多的錢,生活條件究竟有沒有發生好的改變,人生地位有沒有變得更高,未來有沒有充滿希望。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有沒有想過這些,如果沒有,現在我來告訴你們答案,那就是:沒有。這些本該屬於你們的結果統統沒有達到,甚至,你們變得越來越拘謹,越來越窩囊,越來越不自由,也越來越被道上的弟兄們瞧不起,而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拜你們的好大哥鹿安所賜,是他,故意操縱了這一切。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看不得我們好?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本質上他和我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弟兄們,我們都是來自社會的最底層,我們打小都受過很多的苦難和傷害。被人欺負,被人看扁,沒有尊嚴,看不到希望,成天像隻老鼠一樣穿行在這個社會的罅隙,人人喊打,這就是我們的生活。而他呢?他是個富二代,他從小到大什麽都不缺,他家有的是錢,他的人生什麽都不用操心。可他這些錢是從哪裏來的?是上天給他的呢,還是地上長出來的?不,其實就是從我們身上掠奪的。他們這些有錢人才是造成我們貧窮的罪魁禍首。因此,他不但和我們不是同一個階層、同一個世界的人,而且還是我們的對立麵,是我們的敵人。你說我們的敵人能真心對我們好嗎?當然不可能,不但不可能,他反而會想盡辦法阻止我們得到幸福,得到財富,過上我們想要的生活。因為隻有阻止了我們,才能維護他的財富和地位。這就是真相,你們都想過沒有?”

天知道餘阮為了準備這些荒唐的說辭花費了多少精力和時間,不得不承認他口才真的極好,現場的煽動力更是不可小覷,如果說一開始絕大多數人還隻是好奇餘阮究竟會說些什麽,等聽到這裏時卻已經多少被他蠱惑,這點從大家看餘阮的眼神可以明顯發現。而鹿安明明遭受著巨大的誣陷和攻擊,卻始終一言不發,不但沒有生氣,甚至連阻止的意思都沒有,仿佛置身事外,一切都和他無關。倒是甄帥數次按捺不住想打斷餘阮,卻每次都被鹿安製止。

“大哥,你到底在想什麽啊?快別讓這渾蛋信口雌黃了,幹死他。”

“讓他說完。”鹿安的聲音冷冰冰的,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態度,甄帥隻能作罷,氣得跑到最外麵,捂起了耳朵。

餘阮冷笑,根本不理會甄帥,稍加停頓後繼續大聲地煽動:“弟兄們,人人生而平等,沒人天生就該活得卑賤,就像沒人天生就該坐享榮華富貴。隻要我們不認命,隻要我們敢於反抗,我們的人生就充滿希望。是,我們可以出身不好,可以沒有錢沒有地位,但絕不能沒有骨氣沒有血性,別人把我們的東西搶走,我們就要搶回來,而不是被豢養,渾渾噩噩,度過餘生。這,才應該是我們的人生的正確打開方式。”

餘阮突然伸出手指向鹿安,咬牙切齒:“可是這個人他不許我們這樣做,他每天都用各種大道理給我們洗腦,還給我們定了那麽多不公平的規矩,他讓我們不要打、不要鬧、不要暴力解決問題,他不讓我們通過拳頭和熱血去改變我們貧賤卑微的人生,他讓我們忍,還讓我們等,讓我們相信社會、相信別人。開什麽玩笑?這些都是謊言,是歪理邪說,他把我們當成什麽了?我們讀不好書,學不來正經營生,我們是流氓,是地痞,是土匪,是腦袋別在褲帶上的主,拳頭才是我們的語言,熱血才是我們的人生,我們天生就是反抗者。

“兄弟們,今天我冒著生命危險站在這裏,就是要揭開他虛偽的麵目,告訴你們真相。你們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從現在開始,你們不要再被這個人蒙騙,你們要覺醒,要反抗,要靠自己的拳頭和熱血去打倒一切,推翻一切,改變這一切。”

隨著近乎宣言般的呐喊,餘阮終於結束了自己的講演,人群再次**起來。此刻大家的眼神變得激烈,甚至充滿了焦灼,彼此間更是開始竊竊私語,頻頻點頭。很顯然,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被餘阮打動,形勢也悄然開始反轉。

我焦躁不安地看著鹿安,真期盼他能夠立即為自己大聲辯解,告訴弟兄們餘阮說的根本不是真相,他其實一直都在考慮著大家的未來,隻是他不想再繼續那種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而是要換一種可持續的方式。這需要勇氣,也需要智慧,更需要時間,請大家一定要相信他啊!

就在我準備開口之際,我分明看到了鹿安製止我的眼神。我心一驚,已經湧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鹿安的目光緩緩掃過四周,最後再次停留在餘阮身上,他終於開口了,隻是依然沒有半分要自辯的意思,而是淡淡地問:“說完了嗎?”

“怎麽,你想反駁嗎?”餘阮的氣焰強了很多,身上的戾氣更重了,“好啊,歡迎!”

鹿安輕輕搖頭,語氣平靜卻很堅定:“不想。”

現場頓時發出一陣噓聲,隨著鹿安的這句話,那些依然選擇支持他的弟兄們的眼神瞬間變得黯然。

“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為我說的都是真的,在我們麵前,你就是一個壞人,更是一個罪人,人人得而誅之,”餘阮冷笑,“鹿安,你現在一定很害怕吧?因為我撕開了你虛偽的麵具。你一定還特別生氣,因為從來沒有人敢挑戰你的權威。沒關係,你可以打我,最好把我活活打死,這樣就不會再有人像我一樣反抗你,你就可以繼續高枕無憂做你的大哥,玩弄所有人對你的真心真意。來吧,不要再偽裝了,快動手吧,我不會還手的,你信不信?”

“不行,我受不了了!”甄帥再次咆哮著揮舞起拳頭撲向餘阮,“讓你再胡說八道,我幹死你!”

這一次,餘阮沒有閃躲,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記重拳,鮮血立即順著他的鼻子湧了出來。

甄帥乘勝追擊,衝上去用腳狠狠踹著餘阮,餘阮節節後退,最後踉蹌倒地,果然從始至終都沒有絲毫抵抗,很快他鼻青眼腫,滿臉是血,卻麵含微笑,以肉身承受著甄帥的連環暴擊,仿佛一心求死。

現場再次嘩然,幾乎所有人都被餘阮的所作所為深深震撼:如果說剛才他的那些話還讓人多少存疑,現在他的行為卻讓人心悅誠服,為了對大家講出這些真話,他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怎能不讓人動容?就連我明明知道這不過是他的苦肉之計,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能說會道、城府極深,關鍵還心狠手辣的餘阮實在太過可怕。

人群中突然衝出一個紅色身影,不要命地撞向甄帥。甄帥被撞得一個趔趄,剛想還擊,卻愣住了。

“盧一荻!”我和甄帥同時叫了起來。

這個穿紅衣服的女孩正是我曾經最好的朋友,甄帥癡愛著的,卻始終深愛著餘阮的盧一荻。

盧一荻根本沒有理會我和甄帥,直接撲向餘阮,緊緊抱著他哭著問:“你為什麽不還手?你怎麽這麽傻?”

“盧一荻,快讓開,小心傷到你。”甄帥上前試圖拉開她,盧一荻卻用盡全力甩開他的手,然後像隻母獸護犢子般對甄帥吼叫:“別碰我,起開。”

甄帥再次因為盧一荻在兄弟們麵前丟了麵子,而且這次更直接,更打臉,要知道甄帥一直對外宣稱盧一荻依然是自己的女朋友。隻是他明明已經出離尷尬和憤怒,卻依然強忍著怒火,擠出笑容,試圖好言好語和盧一荻溝通,挽回最後的一絲顏麵。

“滾蛋,誰跟你回頭再說,我和你有關係嗎?”盧一荻緊緊摟著餘阮,咬牙切齒,“你要是再敢動他一下,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你……”甄帥高舉起拳頭,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喃喃自語,“你怎麽可以對我這樣?怎麽可以?”

“我是他女朋友,我當然可以了,”盧一荻卻毫無懼色,甚至對著他拳頭仰起了臉,“有種你就打死我,來呀!”

所有的目光都注視在甄帥的臉上,作為團隊裏地位和威信僅在鹿安一人之下的存在,此刻顯然是他人生最為煎熬的時刻,隻可惜他天不怕地不怕連死都不怕,卻還是沒有辦法對著自己深愛的女孩打出這一拳,在尊嚴和愛之間,他依然選擇了後者——隻見他高舉的拳頭重重砸向盧一荻身旁堅硬的地麵,鮮血頓時染紅了拳頭。

餘阮依偎著盧一荻,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滿不在乎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蹣跚走到鹿安麵前,說:“鹿安,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不你就親手幹死我,要麽就當著所有兄弟的麵發誓,你根本不配做我們的大哥,從今往後,你不得再幹涉半分大家的自由。”

好了,餘阮終於說出了他今天所言所行的最終目的,那就是用自己的命來換鹿安的地位。不得不說,這種極端方式也隻有他這種亡命之徒才能夠選擇。

“大哥,幹死他!”甄帥怒目圓瞪,在一邊嘶吼,“他已經把你逼到絕路了,你還猶豫什麽啊。”

“幹死他,幹死他。”現場的弟兄們突然集體爆發出一致的呼喊,仿佛某種宣泄,更仿佛某種期待——隻要鹿安能夠出手,那他還是所有人的大哥,餘阮剛才所有的攻心之術都會不攻自破。

可是,如果鹿安不出手呢?那麽結果自然也會走向另外一個極端。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信任,也是分道揚鑣前唯一的和解良機,這個道理鹿安不可能不明白,所以他無法自拔地進入了兩難的境地。

麵對著百餘雙眼睛的凝視,鹿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在掙紮著做最後的抉擇。

這就是當大哥的代價,這就是胸懷正義的成本,這世界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一切都是交換和綁架,以愛為名出發,以悲劇為注腳結束。

“幹死他,幹死他……”

鹿安緩緩睜開了雙眼,手在空中輕輕揮了揮,現場頓時鴉雀無聲。每個人的神態都無比緊張,就連餘阮也屏氣凝神,等待著鹿安的最終決定。

“我答應過一個人,不再濫用暴力,所以我不會和你動手,以後也不會,你走吧。”

鹿安話音一落,我分明看到所有人眼神裏閃爍的期待之光徹底湮滅了,在他們的心中鹿安已經作出了最後的選擇——他選擇再次放棄了兄弟,還將他們推給了自己的對手。

“大哥!你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啊?”甄帥衝到鹿安麵前,他的眼中除了憤怒,更多是悲哀,這個他決意一生追隨的大哥突然讓他無法理解和接受,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才能阻止這一切,他隻能紅著眼,不停質問鹿安為什麽。

而麵對兄弟的哭訴,鹿安始終一言不發,甚至再次閉上了眼睛,很顯然,他主意已決。

“要不,傻大個,你替你的孬種大哥出頭,我們好好打一架怎麽樣?”說話間,餘阮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了一把精致的蝴蝶刀。

“好,鹿安了,我可不怕你。”甄帥也拔出匕首,額頭青筋暴起,看了眼盧一荻後,一步步逼向餘阮,“盧一荻,請你不要再插手。今天我和他新仇舊恨一起了結。”

“放心,她不會攔著你送死的。不管如何,你比鹿安至少更像個男人。”隻見餘阮手輕輕一抖,那蝴蝶刀竟然活了過來一樣在他手指間自由遊走起來,“說起來,我有陣子沒動刀了,今天就陪你玩玩,讓你們開開眼界,知道什麽叫玩兒刀。”

所有人都看傻了,這種以前最多在電影裏出現過的手法竟然活靈活現出現在了眼前。

甄帥也愣住了,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繼續進攻。

“怎麽了?怕啦?”餘阮獰笑,“跪下來給我磕頭叫聲爺爺,我就饒了你。”

“怕你大爺,我和你拚了!”甄帥再次咆哮著撲向餘阮。

“甄帥,住手!”鹿安再次出言製止,隻是口氣中更多是擔心,可這一次甄帥卻根本不予理會。他猶如一頭發了瘋的獸,隻想著將餘阮撕碎吞噬。

和前麵一樣,甄帥雖然動作很快,可根本挨不著餘阮,而一開始餘阮根本沒有還擊,隻是不停避讓,沒過多久,甄帥的速度便越來越慢,顯然已經體力不支。餘阮這才輕舞手中的蝴蝶刀還擊,隻不過片刻,甄帥身上便有十幾處染紅,雖然沒有一刀是致命的,但每一刀都見血見肉,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更顯餘阮技術之老到嫻熟。

隨著最後一刀劃過甄帥的臉龐,他終於無法再抵抗,轟然倒地。

“我輸了。”甄帥麵如土色,喃喃自語,他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你別碰我,既然你選擇了放棄我們,就不要再假惺惺地管我是死是活。”

“甄帥!”鹿安無法再淡定,他嘶吼了起來,“連你也不相信我嗎?”

“你讓我還怎麽相信你?”甄帥突然淚如雨下,號啕大哭了起來,“我們能走到今天是多麽不容易,想不到你真的一點都沒走心,說放就能放,說忘就能忘。我太天真了,鹿安,你救過我,也傷了我,從今往後,大道朝天,我們各走一邊,再不相欠,也不必再相見。”

說完,甄帥強忍著疼痛站了起來,獨自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而餘阮,則摟著盧一荻也隨後離開,他們身後跟隨著一些已經決意投奔的人。

現場很快隻剩下我和鹿安兩個人。

從頭到尾,盧一荻都沒正眼看我一眼,仿佛我們已經隸屬於不同陣營,從此再見便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