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極樂之宴

大雨是最好的掩體,我們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卸下所有的偽裝。

我們在雨中奔跑、追逐、嬉鬧、大笑,像兩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我真的好久都沒有如此放鬆、如此開心了。人騙不了自己,我和餘阮在一起時的快樂和幸福,是其他任何事物

都無法替代的,他才是我的極樂之宴。

大雨求求你,大雨不要停。

1

因為餘阮的意外出現,我放棄了遠行的計劃,將夢想生生擱置。

再次相逢的那個夜,我們一夜無眠,東方既白之際,這個城市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餘阮很高興,餘阮說:“每當天公不作美,都是我重獲自由的時候。妞兒,走,帶你去個地方。”說完,他便拉著我的手,衝進了大雨裏。

天!他竟然叫我妞兒,叫得那麽自然,還很親切,我開心極了,本來還有點失落的心立即被填得滿滿的,我緊緊地摟住他的胳膊,從現在開始,再也不想和他分開一分一秒。

那天的雨真的好大,銀河倒瀉,天地生煙,一米之外,不見蹤跡,置身其中,宛若幻境。

大雨是最好的掩體,我們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卸下所有的偽裝,在雨中奔跑、追逐、嬉鬧、大笑,像兩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我真的好久都沒有如此放鬆、如此開心了。人其實是騙不了自己的,我和餘阮在一起時的快樂和幸福,是其他任何事物都無法替代的,他才是我的極樂之宴。

大雨求求你,大雨不要停。

雨一直下,餘阮卻很快帶我到達了目的地——位於城南地帶一家屠宰場的地下室,那裏陰暗,潮濕,充滿了血腥氣,甚至,陰森恐怖。

我心一沉,眼淚快要湧出來了,心疼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求證:“這些日子,你一直都躲在這裏嗎?”

“對呀,是不是很安全?”他推開沉重冰冷的鐵門,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有請了,盧一荻小姐。”

房間很小,裏麵除了一張破床,其他什麽都沒有,甚至那張床也隻有一半,另一半早塌掉了。在此之前,我一直不理解什麽叫家徒四壁,那一瞬間,我覺得這個成語,非常恰如其分。

我痛苦地搖著頭,這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即使生理上受得了,心理遲早也得崩潰,難怪甄帥始終找不到他,因為沒有人相信這裏還會住著人。即使現在我親眼看見了,可還是無法接受。

“知道嗎?每次我都是這樣度過漫漫長夜的,又能休息,又能隨時逃跑,”餘阮跳上床,抱肩蜷縮著蹲在角落裏,然後美美地點燃一根煙,“這裏呢,條件是差了點,不過也不是沒好處,首先就是很安全對吧,其次呢我每天都能聽到無數豬在臨死前發出的哀嚎聲,可以讓我時刻保持清醒,感受到疼痛,想起當年我躺在南方烈日下奄奄一息等死的場景。”

餘阮說著說著眼神中的色彩就變得凶狠起來:“而所有的這一切都能讓我保持仇恨,今天我受的苦,明天我一定要加倍還給他們。”

他們是誰,是鹿安、甄帥,還是他那窮凶極惡的父親?是他在南方流浪時欺負過他的地痞流氓,還是所有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答案不得而知,答案都在他的心裏。答案是什麽,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恨的種子已經種下,沒有什麽力量可以阻止它生根發芽。

我上前,緊緊抱住他,深情撫摸他消瘦的臉頰:“對不起,讓你受苦了,都是我害了你。”

他又恢複了之前的輕浮和不羈:“哈,這話沒毛病,你的確應該懺悔。”

他這樣說,我反而不樂意了,條件反射地反駁:“可是,明明是你先傷害我的,否則我也不會報複你。”

“這倒是,可誰讓你先愛上了我呢?”

“你的意思,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愛咯?”

“對呀,愛是最壞的東西,簡直罪不可恕。”餘阮抓著我的肩,將我按坐在**,然後用手輕撩我的耳垂,那裏是我身體最敏感的地方。

“討厭,別弄了!”我渾身癢癢的,掙紮著想站起來。

他卻不讓,嘴很快也湊了過來,邊吻邊含混不清地說著:“我還記得第一眼見到你的感覺,和現在一樣,有一種特別的美,你身上那種病態的、殘破的,甚至陰暗的氣質,讓我渾身燥熱,無法自控。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他的說話聲越來越急促,舌頭的力度也變得越來越劇烈,順著耳垂到脖頸,然後一路向下。

“你要幹嗎呀?”我吟叫,“你不會是想在這裏那個吧!”

他沒回答,隻是用行動證實了我的猜想。

“不要啊,這床吃不消的。我們回去好不好?”

“不好,你是我的,你跑不掉的,你永遠都是我的……”

2

那天之後,我和餘阮開始了一種非正常的同居生活。

說非正常,是因為我們見不得光,我們如同蝙蝠,晝伏夜出。白天他躲在屠宰場的那間地下室裏思考人生,夜間則會悄悄潛到我的住所。整個世界都在沉睡,我們卻開始了一天的生活。吃飯,聊天,打遊戲,當然也包括相擁而眠。我們就像這個城市的任何一對年輕的戀人那樣,除了日夜顛倒且無法正常外出,其他似乎沒什麽不同。

哦不,還是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每天淩晨四五點我們都要經曆一次告別,其他戀人一生告別的次數或許都沒有我們一個月多。

每次分別,我的心情都會很不好。我總擔心某次平淡無奇的告別後,就成了我們之間的永別。

韓寒在《後會無期》裏說:每一次告別,一定要用力一點,因為任何多看一眼,都有可能成為最後一眼;多說一句,都可能是最後一句——字字講到了我的心裏。

是的,我沒安全感,一點兒都沒有。

好幾次,我勸他留下來,不要走,白天隻要不出去,就很安全。我也不出去,健身我都可以放棄,我們就每時每秒黏在一起,那該有多好!

結果他卻說:“一點都不好,隻有在那裏,我才會有靈感。”

我知道他說的意思,他需要痛苦來激發他的鬥誌,那我就要用幸福瓦解他的意誌。

這是我和他之間一場全新的較量。如果說餘阮帶著某種近乎神秘的意圖重新出現在我的世界,而我欣然接受卻也有著不可外道的小小心思,那就是:我要無微不至地照顧他,讓他感受到家的溫暖;我要把最好的溫柔都給他,不管他要什麽,隻要我能做到,都會立即滿足他;我要讓他明白,與其在江湖上打打殺殺過著刀口上舔血的生活,還不如和我遠走他鄉,一起過平淡卻幸福的日子。

我是女人,我不關心也不在乎那些江湖恩怨,我最大的理想不過是和所愛的男人生兒育女,廝守終身,為了這個目標,我可以付出所有。

這個想法隨著我們感情的遞增而日趨強烈——是的,種種跡象都表明,他對我絕對是有感情的,而且越來越依賴我,這讓我特別滿足,也特別有成就感。

再暴力的男人也是孩子,隻要給他甜美的乳汁,他就會在你懷裏安然入睡。

一次近乎完美的床笫之歡後,我趴在他的胸膛上,情不自禁癡情地說:“親愛的餘阮,讓我們一起遠走高飛離開這裏吧,去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然後我們相依為命,彼此照顧。我會嫁給你,你會娶我,我不渴望有什麽大富大貴的條件,隻想健康平安,一起幸幸福福地度過餘生。”

說完後,我靜靜等待著他的反應,隻要他同意,我恨不得立即就離開。

可是他卻把我推到了一邊,麵無表情地問:“你是說著玩兒呢,還是當了真?”

我心一沉,卻不想回避:“當然是真的了,我想了很久,我覺得這對你對我都是一個特別好的歸宿。”

“去你的吧!腦子有病啊!”我再次見識到了他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臭德行,他光著身體下床,對我直接辱罵了起來,“我受了這麽多苦,遭了這麽多罪,結果就是為了和你過小日子?別天真了。我跟你說,那不可能。”

看著他那副嘴臉,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從前,過往所有不好的感覺,統統排山倒海般地回來了。我這才意識到,餘阮還是那個無情甚至殘酷的家夥,什麽都沒改變,一切不過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美好而已。

於是我也立即收起溫柔,露出獠牙,變得像過去那樣,對他冷嘲熱諷:“到底是我天真還是你天真?你現在門都不敢出,每天都像坐牢一樣,還想著打敗鹿安呢?醒醒吧,不是我養著你,你早餓死了。”

以我對他的了解,我如此諷刺他,他肯定受不了,他應該會打我,如果那樣,我就還手,就像過去一樣,這個人根本就不值得去對他好,狼心狗肺的東西。

可是他雖然很生氣,卻並沒有對我使用暴力,而是悶悶地在床邊坐了下來,氣急敗壞地說:“你說得沒錯,我現在確實太窩囊,我把自己快逼瘋了,還是沒想到一個萬全之策,不行,我不能再這樣。”

“我看你就別逞強了,你就一個人,除了當縮頭烏龜,還能怎麽辦?”我冷笑,“我讓你和我走,是給你台階和機會,別給臉不要臉了。”

餘阮突然轉頭死死盯著我,眼神裏凶光畢現。

我被他盯得發毛:“你想幹嗎?我可不怕你,你敢動我一下,我就和你拚命。”

“盧一荻,你說得對,我現在不能當縮頭烏龜,我應該走出去,隻有走出去,我才知道機會在哪裏。”

“哈!我看你腦子真進水了,你現在出去,用不了一個小時就會被他們抓住,你信不信?”

“我不信,”餘阮振振有詞,臉上突然露出自嘲式的笑,“絕對用不了一小時,最多二十分鍾,大街小巷到處都有他們的人。”

我冷笑:“知道就好。”

“所以我需要想一個既能出去又不會被他們抓住的辦法。”

“別癡心妄想了,這怎麽可能,除非你整容。”

說完,我和餘阮同時眼前一亮。餘阮一拍大腿:“對啊,他們要抓的人是餘阮,如果我不是餘阮了,他們不就不抓我了嘛。”

“可是你怎麽才能不是餘阮呢?你又不可能真的整容。”

“這個簡單,我問你,你們女生除了整容,還有什麽辦法讓自己麵目全非?”

“PS(修圖)。”我不假思索。

“還有呢?”

“還有就是化妝咯,”我看著他,“有一種很厲害的妝容,叫仿妝,你想試試嗎?”

“可以啊,盧一荻,你化妝水平應該還行吧?”

“還行?謝謝你可真瞧得起我,”我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我敢發誓,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見一個化妝比我還厲害的人。”

“太好了,那你能把我化妝成女的嗎?”

“當然沒問題,把你化妝成一條狗我都可以。不過,我不願意。”

“為什麽?”

“因為你剛才傷害我了,我現在心情很不好,”我趕緊借機一泄心頭之恨,“除非你求我。”

餘阮用手指我:“盧一荻,你有點過分了啊!”

“快點,否則別怪我改變主意。”

餘阮歎了口氣:“好好好,我求求你,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行了吧。”

“不行,說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傻妞兒,我的好寶貝,我錯啦,以後再也不敢這樣對你了。”

“如果再這樣傷害我,就是烏龜王八蛋,不得好死。”

“沒問題,我通通接受。”

“哼,這還差不多,”我高興極了,記憶中我還從來沒這樣虐過他呢,“你坐好了,我這就去拿化妝品,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說到化妝,我真的超有心得,如果沒記錯的話,我應該是在6歲時無師自通地用起了我媽的化妝品,除了給自己化妝,我還將所有的娃娃都化了個遍。8歲那年我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套彩妝,青春期的時候我更是對化妝著了魔,我每天必須化妝,否則會覺得像沒穿衣服一樣,為此沒少挨老師的批評。前兩年網上流行仿妝,就是通過化妝去模仿不同的名人,我覺得挺有意思,也嚐試模仿了幾個人,結果效果特別好,傳到網上後點擊量輕鬆超過了百萬次,成為我灰暗人生中的最高光。

在我的塗抹下,沒用多久餘阮便改頭換麵,當他最後戴上假發以及穿上我最好看的那條紅色長裙後,我自己都震驚了,我麵前的餘阮分明就是一個女生,而且是那種又性感又美麗的大模,他一顰一笑都風情萬種,既有我們女孩的嫵媚,還有男生獨有的英氣,我想頂級人妖應該也不過如此吧。

我噘嘴,裝作生氣地將手中的眉筆扔到一邊:“不化了,真討厭。”

“又哪裏惹姑奶奶你不高興了?”餘阮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的新麵孔,顯然他自己也十分滿意,“真沒想到,你化妝水平這麽高,我真是撿到寶了。”

“你怎麽可以這麽漂亮嘛,還有我的裙子你竟然也穿得上,而且比我還要好看,我真的好失敗哦。”

“哈哈,你應該有成就感才對,”餘阮故意對我拋了個媚眼,“既然我這麽風情萬種,不如去當小姐吧,來錢還快,還省事。”

我罵:“瞧你那點兒出息,臭不要臉。”

他卻不以為意,繼續調侃:“或者我可以去勾引鹿安,用美色征服他,而不是靠打打殺殺,你覺得怎樣?”

“不怎麽樣。鹿安才不會喜歡你呢,就算你是個真女人,也沒戲。”

“也對,他癡情是出了名的,不過好像做他的女人,都沒有什麽好下場。”

“你和鹿安的恩恩怨怨我不管,反正我不許你傷害璐宛溪,聽到沒?”

“知道啦!”他在我臉上親了一口,然後趕緊補了補口紅,“好了,我現在就出去,這些天真是憋壞啦!”

“等會兒。”我突然在他身後叫。

他回頭:“怎麽了?是不是哪裏露餡了?”

我搖頭:“小心點兒,記得我在家等你。”

他點頭:“放心吧,妞兒,做好晚飯,等我回來一起吃。”

餘阮走了,我的小房間瞬間變得空空****,和過去的每天一樣,隻要是分離,我都會不舍和緊張。我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真正抓住這個男人的心,讓他明白我才是這個世上最愛他也最值得他珍惜的那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和他正大光明地戀愛,更不知道在這貌似風平浪靜的表麵下究竟醞釀著怎樣的腥風血雨。我隻知道,我腳下之路和心之所向已經南轅北轍,哪怕麵臨深淵,也隻能閉眼狂奔,哪怕粉身碎骨,也注定無法回頭。

3

那天直到暮色四合,餘阮才姍姍歸來。

他看上去心情不錯,一進門就叫:“妞兒,飯呢?我餓啦!”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我這就給你去做,”我從噩夢裏驚醒,慌不迭地道歉,“要不,我叫外賣吧,你想吃什麽?”

“隨便,快點就行。”餘阮一屁股坐進沙發裏,將假發甩到一邊,“真沒想到做女人還挺累,特別是穿高跟鞋,根本走不了道兒,你們女人可真不容易。”

我點好外賣後坐到他身邊,緊緊摟著他,把臉貼在他的胸前,委屈地說:“你都不知道人家有多擔心你。”

“有啥好擔心的?”他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故意調侃,“我知道啦,你肯定擔心我被帥哥拐走對不對?”

“討厭,我擔心你被他們發現了,然後回不來了,”我感覺自己鼻子酸酸的,“他們那麽恨你,會打死你的。”

“哈哈,盧一荻,你真是個白癡,那怎麽可能!”餘阮正色地說,“第一,真正恨我的人其實隻有甄帥一個人,其他人不過聽命行事而已;第二,就算他們真發現我了,以他們的能力,想抓到我都很費勁,想打死我,更不可能;第三,他們也根本不可能發現我,事實上,我今天都湊到甄帥幾個小弟的鼻子前了他們都沒認出來,而且還想撩我,對我又是擠眉弄眼又是吹口哨,顯然真把我當成一個美女了。”

“那麽誇張?他們瞎啊!”我突然有點兒嫉妒,沒好氣地說,“這是有多久沒見到女人了?一群色狼。”

“主要還是效果好,”餘阮走到鏡子前,搔首弄姿,沾沾自喜,“總之今天非常爽,簡直沒什麽比戲弄別人更開心的了。”

“好吧,你開心就好。那明天……還出去嗎?”

“必須的,而且明天你得給我化得再性感一點,可以嗎?”

“這簡單,明兒我往你胸前和屁股上多墊點兒東西。還有,我那件豹紋抹胸你也穿上,保證迷死人不償命,”我撇撇嘴,“唉,真沒想到你裝女人還裝上癮了,我看你幹脆去韓國做個變性手術,以後我管你叫姐姐得了。”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我都會給餘阮化好不同的妝容,職場白領、鄰家女孩、知性美女、性感女神……也不知道是我技術太高超,還是餘阮條件太好,反正每個妝容和造型他都能輕鬆駕馭,搞得我是又開心又沮喪。

每天他外出的時間越來越長,顯然對駕馭自己的新身份已經得心應手,可我總擔心他會露餡,就算他再像女孩,總歸不能開口說話,莫非他在外麵的人設是一個啞巴。呀!啞女,好需要人保護有沒有?好讓人心疼有沒有?餘阮啊餘阮,你還能再作一點嗎?你就是一戲精,沒上電影學院當演員真是白瞎了你。

4

一天,餘阮比往常更晚回來,回來後也顯得特累,但心情似乎更好,一進門就嚷嚷著讓我多弄幾個菜,說自己今天收獲特別大,要慶祝一下。

他高興我就高興,於是趕緊下單,點了很多燒烤。

吃飯時,餘阮一口氣幹掉兩瓶啤酒,然後從喉嚨裏打出一個長長的飽嗝,高呼:“爽!”

“快說,到底有什麽重大收獲,這麽興奮?”

“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反敗為勝、打敗鹿安的好方法了,”餘阮往嘴裏扔了一把花生米,邊嚼邊看著我說,“我決定主動現身,讓他們抓到我。”

“啊!不行,你瘋啦!”我放下筷子,叫,“這是什麽狗屁好方法?我看你這幾天裝女人裝糊塗了。”

“絕對可行,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餘阮一臉認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其實我早就該想到,可惜我把事情算計得太複雜,反而把自己給繞進去了,白白痛苦了這麽久。”

“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不明白是吧?不明白很正常,不明白就對咯。來來來,我給你簡單捋一下,我最初呢不過是想賺一大筆錢,至少能讓我家人孩子一輩子衣食無憂,所以我想把這裏的首富也就是鹿安他老爹給綁了,這對我來說並不難,機會真的很多。隻不過後來隨著我對鹿安的了解加深,我突然很想能夠親手打敗這個人,不光肉體,更是靈魂。這就非常難了,他人多勢眾,而且很強大,我根本沒有機會,加上現在他們還在追殺我,我就如同喪家之犬,如果不是你收留我,可能都得活活餓死,更別提反敗為勝了,簡直不可能。”

“的確不可能。我一直覺得你在臆想,你就應該徹底放棄這個虛妄的念頭,和我遠走高飛才對。”

“你別急,聽我說。這幾天我不是能夠出去了嘛。我接觸了不少鹿安的小弟們,我突然發現我想錯了一點,正是這一點,導致我後麵的思考全是錯的。”

“討厭,別吊我胃口了,快說。”

“很簡單,我先入為主地認為鹿安很強大,他人多勢眾,而且精誠團結,這是不對的,事實恰恰相反。”

“怎麽不對了?他那麽有錢,誰都知道他是這裏的大哥,跟他的兄弟有好幾百人,每個人都對他忠心耿耿。”

“所以呢?”

“所以你想要搞他很不現實,甚至根本就沒有任何機會。”

“你錯了,首先,他們沒有幾百人,我都打聽清楚了,鹿安所有的小弟加起來不過一百來號,並不算多。其次,他們也沒那麽團結,都是一些表麵現象,恰恰相反,鹿安的那幫小弟對他怨氣很大,特別不滿他現在的一些做法,隻是迫於他的**威不得不就範而已。”

“不可能,連我都知道鹿安特別講義氣,那些跟著他的人都是心甘情願並且死心塌地的,在他們心裏鹿安不光是大哥,而且還是精神領袖。”

“精神領袖個毛線,這些都是甄帥告訴你的,對吧?”餘阮將酒瓶重重放在桌上,“甄帥那個笨蛋早被鹿安洗腦了,鹿安放個屁他都覺得是香的,他哪裏知道其他兄弟是怎麽想的。”

我有點遲疑了:“那他們為什麽要對鹿安有怨氣,是鹿安哪裏對不起他們嗎?”

“哪哪都對不起,”餘阮眉毛一挑,“這幾天我淨和這些人混在一起,聽到的都是最真實的心聲。你當那些人跟著鹿安真的是為了什麽兄弟情?演電影啊,《英雄本色》啊?別鬧了,大家目的其實都一樣,就是為了現在能混口飯吃,將來能多賺點兒錢。鹿安不是大哥路子野嗎,不是富二代很有錢嗎?所以大家才投奔他。結果倒好,這哥們不但不帶領兄弟們去發財,反而一天到晚規定這個不許幹,那個不許做,把大家都當小學生了,得‘五講四美’,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這不有病嗎?拜托,他是富二代什麽都不用愁當然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可兄弟們呢?兄弟們把命都交給他了最後什麽都沒撈著,你說大家夥能沒意見嗎?”

餘阮越說越激動,把自己情緒都套進去了,顯然這幾天沒少聽鹿安兄弟們的抱怨。

我搖頭:“我怎麽還是不很明白呢?”

“這有什麽聽不明白的呢?你有那麽笨嗎?”餘阮竟然急眼了,“說白了,鹿安現在就是想把自己洗白,當初他怎麽當上大哥的,還不是靠拳頭,靠暴力,靠把別的老炮兒打垮然後取而代之?好,現在他當上大哥了,開始倒行逆施裝犢子了,動不動就說要去暴力,然後搞金盆洗手、退出江湖,還開個破奶茶店,一天到晚紮個頭套係個圍裙,弄得跟個小雞崽一樣,這不有病嗎?他不當混混還能幹什麽,當科學家啊,去做實驗拿諾貝爾獎維護世界和平啊?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女人,嘁!”

“女人?璐宛溪?”

“跟她沒關係,我聽說是一個叫什麽草莓的娘們,鹿安就是為了她坐的牢,也是為了她才決定退出江湖,要不怎麽說他是個情種呢。”

草莓?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我突然想,璐宛溪和鹿安分手,會不會和這個草莓有關係?

“那他們現在還好著嗎?”

“好個屁,那女的現在成了植物人,正躺在醫院等死呢。聽說鹿安每個月要在她身上花好幾萬,腦子真是壞掉了。”餘阮嘴角露出陰冷的笑容,“這些都是我這幾天打聽到的,說起來還真是意外收獲,所有這些他在乎的軟肋,都會成為將來我讓他痛苦的理由。”

“那就奇怪了,既然鹿安為了這個草莓退出江湖了,怎麽現在又當上大哥了呢?”

“說到這個就和你那個傻白甜閨密有關係了。”

“七七?”

“對,這個七七一次被人給打了,結果鹿安主動替她出頭違背了自己立下的誓言,然後差點把對方給活活打死,他那幫兄弟正好群龍無首,一個個起哄說請鹿安出山主持大局,於是鹿安半推半就又重出江湖。其實就是找了個借口,借坡下驢罷了。總之,鹿安這個人表裏不一,兩麵三刀,特別虛偽——這些也都是他兄弟親口告訴我的,你說他們能有多團結?”

真想不到在我疏離璐宛溪的這些日子裏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我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挺惦記她的,以前每天在一起隻覺得厭煩,現在分開了才會一點點明白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或許等忙過了這段日子,我應該主動找她一次,對,主動,她一定會受寵若驚。

“鹿安做得確實有點兒過了,不過這樣是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倒也情有可原吧。”

“狗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能這麽雙重標準的。他要麽退了就別再回來,回來了就純粹一點。現在倒好,占著茅坑不拉屎,就算他是真想上岸做個好人,幹嗎非要拉著大家夥兒陪他一起裝呢?他不想賺錢那是因為他有錢,可是他考慮過兄弟們的感受嗎?沒有,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綁架了兄弟們的情感卻也招致了兄弟們的反感。就像皇帝的新衣,大家都明白怎麽回事,隻是沒人去把這層窗戶紙捅破,所以表麵上還挺美,其實內部早就爛透了。這就是他現在最可惡也是最可憐的地方,也是最值得我下手的地方。”

聽到這裏,我終於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基本上弄清楚了,我相信這些都是真的,可是餘阮到底想要做什麽呢?

我疑惑:“好吧,就算你說的都是對的,你到底想怎麽做?”

“很簡單,我要把這種情緒放大,然後徹底引爆,”餘阮聲色俱厲,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動作,“我要將鹿安趕下神壇,取而代之。”

我心一沉:“可這和你計劃先讓他們抓住你有什麽關係?”

“隻有這樣我才有機會當著鹿安所有兄弟的麵去駁斥他,然後贏得民心,最終讓他們反戈,”餘阮目光如鉤,狠狠地一字一字地說,“等他們以為抓到我之時,就是鹿安失去一切之日,這一局,我贏定了。”

5

盡管餘阮言之鑿鑿,充滿了不容置疑的自信,我還是對他這個過於開腦洞的方案心生疑慮,且深深擔心他的安危。畢竟這不是打遊戲,Game Over(遊戲結束)了重新開始就行,我很清楚如果餘阮失敗了迎接他的後果將會是什麽,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良苦用心,將會統統歸零,甚至,生命也會危在旦夕。

“傻妞兒,是不是怕我被他們打死了,你守寡呀?”餘阮顯然洞悉了我的擔心,他幹脆坐到我身邊,將我攬在懷裏,逗起我來,“放心吧,我死之前,會給你找個好人家的,彩禮錢我都給你準備好啦,絕對不會讓你受屈的。”

“討厭,你別這麽說,”我鼻子一酸,緊緊摟住他,“要不我們還是離開這裏吧,我發誓,我一定可以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相信我。”

“說你是傻妞,你還真配合,”難得餘阮聽到這句話沒有再暴怒,反而倍加溫柔地對我說,“我當然相信你了,現在你簡直是這世上我最相信的那個人。可是傻妞你知道嗎?我們已經無處可去,如果我們畏懼眼前,就算逃到別處,結果一樣是失敗,因為哪裏都是江湖,哪裏都有恩怨,都有背叛和戕害。”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輕輕點頭:“逃不了,離不開,這道理我早就該明白,我確實是個傻瓜。”

餘阮輕輕為我拭去眼淚:“沒事,你是女孩,再堅強的女孩也終歸感性,你已經很厲害了。”

“可我還是有件事不太明白,”我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問,“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隻是因為信任我嗎?”

餘阮也看著我,剛才充滿溫柔和憐愛的表情瞬間**然無存,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大笑了起來:“哈哈……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麽,不愧是我的女人啊!”

我心一緊:“看來你的這個計劃果然和我有關,所以你才特意告訴我的,對不對?”

“差不多吧,你還別說,這個計劃離開你或許還真玩不轉呢。”

我的口氣立即變得冰冷:“說,要我為你做什麽?”

“別那麽緊張嘛,放鬆點,又不是什麽很難的事,”餘阮輕輕撫摸我的頭,“你聽我說,關於這個計劃我在腦子裏也不知道演示了多少遍,所有可能發生的細節我都預想到了。我堅信以我對鹿安的了解,屆時他在麵對我的發難時一定會引而不發,不是不敢,而是不屑,因為他已經習慣了裝聖人,自然不會和我一般見識,這很好,正好可以給我更多的機會去攻擊他。可是甄帥就不一樣,我需要他爆發,隻要他爆發了就會將我往死裏打,我才能夠上演苦肉計,最終獲得其他人的信任。”

“你的意思是,你需要甄帥狠狠揍你,你還不還手?”

“沒錯,很震撼有沒有?”

“沒覺得,白癡都不會這麽做吧。”我不屑,“再說了,和我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我總不能真的活活被他打死吧,”餘阮眉毛一挑,“所以關鍵時刻需要你衝出來,阻止他。”

“必須是我嗎?”

“必須是你,現在天上地下,我就隻剩你一個人,你不幫我誰幫我?”

“好,我明白了,”我聽著就開始心疼了,“可是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當然,這是我那天一個很重要的環節,甚至是關鍵關節。所以你不能出來得太早,太早了效果不好,當然也不能太晚,太晚了我可能真的就掛啦,你就看我倒在地上,滿臉是血時再出來。”

“好的,放心吧,”我點點頭,又搖頭,“不對啊,你怎麽確定我能夠製止住發了瘋的甄帥?我又打不過他。”

“傻丫頭,沒讓你打,你隻要罵罵他就可以啦!坦白說,那個時候除了你和鹿安,或許天上地下真沒其他人能夠製止他呢,”餘阮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很邪性的笑容,“可是他愛你,所以他怕你,你罵他,羞辱他,威脅他,**他,反正有的是辦法。”

我笑:“這倒是,他從來沒有拒絕過我的任何要求。”

“是啊,他無法拒絕你,就像你無法拒絕我,”餘阮在我臉上親了一口,眼神中多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色彩,連聲音都變得深沉起來,“所以你看,愛是一個多麽壞的東西,讓我們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他的這句話讓我本來變好的心情一下子又沉入穀底,我真不知道他為什麽總是這樣反複無常,為什麽非要對我說這樣的話,究竟是想暗示我還是因為他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往。

我隻知道,不管是我還是他,不管我們嘴上說得有多現實多無情,我們不過都是愛的奴隸。屬於餘阮和鹿安的決戰即將發生,我、璐宛溪、甄帥,還有更多人的命運,也將隨之改變。對此,我們誰都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