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聽話嗎?

信秋不小心睡著了,初冬的圖書館,帶著絲絲涼意。她的二外是西班牙語,複雜的動詞變位,倦極了的她終於在攤開的西語詞典上睡著。

醒來發現閱讀室的燈都已經打開,透過大塊的玻璃結構外牆看天空盡頭烏雲密布,黑沉得如同潑墨。

近處的幾張書桌還有厚厚的參考資料,隻是人都不在了,遠處的長桌上也有人趴著睡覺。學習是一件辛苦的事,大多數人都為此付出努力。

信秋收集好手邊資料,她想借一本西語的參考書回去看。在書籍庫,她瀏覽了外語的所有的書架,才在最後排的陳舊木架找到。書在頂格,她不得不踮起腳試著去拿。

卻有人從她背後輕鬆把書拿下,信秋回頭,是鄭明川。

他身材頎長,虛虛地攏在她的身後。

信秋愣愣地問:“你怎麽了,那麽沒精神?”

鄭明川搖頭,說話帶著些疲倦:“沒有,最近的功課多,晚上熬夜。”

他把書放到信秋手裏,信秋才說謝謝。

她又問:“你怎麽在這裏?”

鄭明川手裏也放著幾本書,回答她:“老師要求做案例分析,過來找點兒資料。”

因為在最後排,他擋在她的身前,她走不出去。鄭明川問她:“去食堂吃飯好嗎?”

“好。”信秋點頭。

她心裏不由得小聲歎氣,這樣的生疏,這樣的不能習慣。

鄭明川拉她的手,信秋有點遲疑,還是隻是笑著任他握著和他說話,他們關係才有所緩和,她不想弄得太僵。

然後他才笑起來,像是之前緊繃著假裝著不在乎。

鄭明川和信秋一起排隊,他看著窗口擺出的菜,問:“帶魚裏的是什麽?”

信秋飛快地看了眼說:“是菠蘿。”

這樣奇特的搭配,鄭明川問:“你要吃嗎?”

信秋點頭:“好。這裏有個粵菜師傅,帶魚裏放菠蘿還挺好吃的,酸酸甜甜的。”她講到吃的時候特別神采飛揚。

總共就八個菜供選擇,鄭明川問:“素炒藕片要嗎?”

鄭明川喜歡吃很嫩的蓮藕,拌糖吃或是清炒。信秋嗔道:“你愛吃就買,還來問我。”

鄭明川沒好氣地回她:“我好心問你的,你還嫌棄。”

最後買了帶魚、炸雞腿、蘑菇豆腐、素炒藕片,因為是吃飯的時候,鄭明川捧著菜找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兩個座位。他問信秋:“他們都有湯,是哪裏打的?”

信秋問:“你要喝嗎,我去買。”還不待鄭明川說話,她已經站起身去買湯,又加一句,“你很少在食堂吃?”

她回來時,看見鄭明川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他問:“可不可以不要那麽客氣?”

信秋辯解:“我沒有。”

鄰桌是一群一起下課的同學,嘰嘰喳喳地說笑著,好不熱鬧。

鄭明川忍耐地說:“如果你沒有,你現在在做什麽?照顧我,對我好嗎?”他問,“姐,以前我們是這樣的嗎?”

信秋想辯解,鄭明川替她說:“因為我媽媽讓你照顧我不是嗎?或者還有你父母?”

他的口氣很諷刺,信秋怔怔地望著他。

他不肯再說話。

分開時,鄭明川說:“我去上課了。”

信秋“哦”一聲:“我回宿舍,你晚上的課在哪裏?”

鄭明川才說:“在第二教學樓。”

天色很糟糕,像是隨時要發作一番,信秋還是嘮叨了一句:“看樣子會下雨,你有沒有帶傘?”

鄭明川不在乎地擺手說:“下雨有什麽好擔心的,我走了。”

信秋剛回宿舍一陣,天就突然下起大雨。雨滴很大,打在陽台的黑色鐵欄上,很快就濕了地麵,信秋急忙去收宿舍晾著的衣服。

女生宿舍衣服掛滿了衣架,信秋正有些手忙腳亂,宿舍電話又響了起來,她把衣服都扔回屋裏,電話響到尾音,是阮密的求助電話。

“信秋,我回不來了,雨特別大,我沒帶傘。”可憐兮兮的語氣。

信秋笑著問她:“在哪裏?”

阮密委屈道:“在圖書館呢。死邵言,把我拉來結果自己倒跑了,現在就我一個人。”

信秋問:“我現在過來嗎?”

外頭的雨實在太大了,地麵已經有積水,人若這時在雨裏走,肯定是一身都濕了。

阮密說:“等雨小點兒你再過來吧。我這邊還有點活兒,八點左右你過來好嗎?”

信秋說知道了,阮密說超級感謝。

等七點多雨就小了,快八點信秋下樓,她走幾步沒想到遇到楚河生,楚河生開了一輛跑車,笑著招手:“師姐,上車。”

信秋上車,吃驚問:“河生,你的車?”不是不知道他家境優越,但這樣一輛車,奢華到超過了代步需要,他的條件未免太好。

楚河生說:“不是,是家裏的,我借來開兩天。”又抱怨,“我想買,學校裏有不少人開車上學,但家裏不肯,說太招搖,真沒勁。”

信秋點頭讚同,楚河生說:“師姐去哪兒?”

信秋和他說起室友的求救電話,兩人哈哈大笑。

路過第二教學樓的時候,信秋突然說:“在這裏停一下。”

正好是小課之間的休息,大的階梯教室,一下課很多人都站在走廊上說話聊天,鄭明川身旁站著不少人,看見信秋的時候他很吃驚,問:“姐你怎麽來了?”

信秋遞給他傘,說:“可能還會下大雨,我順路給你。”

信秋的手邊並沒有第二把傘,而從走廊伸出手去,手心裏會接到不停滴落的雨。

馮肖打招呼:“你好啊。”看她駝色的羊絨外套有點雨水掛著,“雨很大吧?”

雨後更添冷意,信秋還沒說話,先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鄭明川突然覺得無法假裝,心裏說好的和她重做姐弟,難道重做姐弟是這樣的吧?有一次他們爬山下起了雨,他們正翻牆找下山的捷徑,翻過牆就是一個酒店的範圍,雨潤的牆頭的苔蘚異常滑軟,他沒抱牢,她不小心地摔在地上,衣服幾處都髒了,他就說了句英文“Are you OK?It’s just a shower(你還好嗎?這隻是個沐浴)”。她齜牙咧嘴地衝他生氣,又不敢聲張,他們兩人都被澆了透,等出了酒店又得意揚揚地唱歌,歌詞有雨天也有天晴,一句句地接下去。

鄭明川把信秋遞過來的傘直接扔了出去,他看著信秋,眼裏閃著幽暗的光,好像疼痛,說話語氣卻很平靜:“我沒想到原來我們曾經的姐弟感情是現在這樣的關係。”

她這樣如同保姆的關心,他寧可不要。

接著幾天鄭明川和信秋都沒有碰過麵,葉盛問鄭明川:“師姐呢?就最近都沒出現。”

鄭明川在看課堂的PPT,說:“她要不來我有什麽辦法?”

楚河生在找吃的,回頭說:“你姐是不是病了?她以前不露麵,咱們這可是整潔衛生文明宿舍,現在才幾天看看亂成什麽樣子了。”找到一盒餅幹拆了包裝扔嘴裏嚼,“前幾天我碰見她好像是有點感冒。”

鄭明川卻沉默地點著鼠標,信秋怎麽會生病,不過是為了躲開他,她要躲開他是怎麽找都找不到的,就如同他來臨大前的失去聯係。

其實信秋確實病了,起初隻是感冒,頭昏昏沉沉,校醫院給配的感冒藥,她還堅持去上課。

阮密說:“你別去了,不就是一堂選修課嗎,等我回來教你。”

阮密和信秋都選了同一堂選修課,叫按摩保健,不是因為對這個感興趣,因為邵言打聽過這門課很容易拿高分,九十分以下都是少有。

課上老師講肩部和頸部的穴位,四人一組開始練習。

老師巡視,讚他們這組最好。四個人不免喜形於色,等老師走遠,小聲地開始聊天。

熟悉一點另兩個女的問:“原來你是外語三年級的啊?那個信秋你們認識嗎?”

阮密有些意外她們提到信秋的名字,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那兩個女同學就說:“我們學院都傳瘋了,說你們學院的信秋倒追金融一年級的鄭明川,那跟個做牛做馬似的,聽說跟前跟後。那個一年級的鄭明川也沒對她和氣過,都是冷眼相看。這女的也挺強的,聽說上回鄭明川把她送的傘都給扔了,弄得下不了台,她也沒生氣。”

阮密怎麽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謠言,她正要開口反駁,就被邵言給拖到教室外麵。阮密說:“你瘋了嗎,快放開我,我要跟她們說清楚。”

邵言拉著她繼續走,直到下了樓梯口才大聲說:“你跟這些都不認識信秋和鄭明川的人說什麽,你說的話都會成為她們的談資的,搞不好她們還加一句,這是信秋好朋友親口說的。”

阮密氣憤:“關她們什麽事啊?信秋那是照顧弟弟,怎麽就給傳得這麽難聽了,有這些人什麽事?”

邵言又說了幾句,阮密雖然聽著有道理卻咽不下這口氣,這個鄭明川行事實在太過分了。憑什麽啊?

阮密回宿舍時看信秋正倚在床頭看《明朝那些事兒》,大約看到有趣的語句,正無聲地嗬嗬笑。

阮密來回踱步,終於還是拉著信秋開罵:“你是沒聽見她們說得多難聽,我真想罵回去。”又交代信秋,“對你那個什麽弟弟不要太好,以前的姐弟感情早就過眼雲煙了,他就是一隻白眼狼,你這算怎麽回事。”

信秋把書放下,一臉鄭重地說:“你別激動,我知道了。”

阮密見她口氣如常,仿佛真的毫不在意,臉色竟比平時還好看些,粉麵,眼波流轉。她不由得奇道:“怎麽你感冒比平時還好看上幾分啊,我以前怎麽沒發現?”又驚訝,“我表揚你長得好看,你有什麽好哭的?”

信秋隨意地擦掉眼淚,忍著喉嚨疼和頭暈,對著阮密翻出一個白眼,說:“我感冒了,拜托。”

阮密猶疑地看她,說:“你以前都不會的,怎麽還嘩嘩地掉金豆子啊?你該不會是被我的話打擊了在哭吧?”

信秋搖頭,有氣無力地辯解:“就算我想哭,也不可能這樣流眼淚啊。”

阮密忙說:“好好,知道了,不要說話了,你現在這樣真的好慘的。你要吃什麽,我去吃飯給你帶回來。”

信秋趴著,隨口說:“買點兒粥吧。”

她翻著手上的書,一會兒就閉上眼睛。這回感冒有點重了,頭暈暈沉沉,四肢酸疼,喉嚨也不舒服,她還要擦眼淚。

都是鄭明川的錯。

都是他的錯。

她以後都不想理他了。

這麽一想,信秋又覺得心裏酸酸麻麻的,動一下牽得哪裏都疼。

門開的時候,她還當是阮密回來了,她把身體側過去正對著牆壁。大概是生病,她真的有些想哭,她不想讓阮密看見。

身體被從後頭溫柔擁住的時候,信秋猛地一僵:“鄭明川——”

他“嗯”了一聲說:“你室友讓我把粥給你帶上來,樓下阿姨攔著不讓上來,費了一番口舌。”

鄭明川看她的麵頰兩朵紅雲,關切地問:“這麽紅,是發燒了嗎?”

手已摸到她的額頭,他鬆了口氣:“還好,不燙,難受嗎?”

鄭明川的聲音輕柔,切切的關心,信秋於是就點頭,說:“嗯,難受。”

“哪裏難受?”鄭明川貼在她的耳邊小聲地問,如同誘哄。

信秋嗓子疼,慢吞吞地說:“哪裏都疼。”口氣委屈十足,像是終於被安慰,於是任性撒嬌。

他問她:“要喝粥嗎?是皮蛋瘦肉粥。”

信秋把頭埋在枕頭裏,含混不清地說:“不想吃。”

她被一雙有力的手托住,她埋進他的懷裏,懷抱熟悉而溫暖,倦意襲來,她迷糊地說:“你陪陪我。”

他的氣息就在身邊,隔了數分鍾,信秋聽見他說:“姐,你能不能對我好一點?”

明明生病的是她,他卻在請求,姐,你對我好一點好不好?

信秋斷斷續續地病了一個冬天,稍好些,酒店的魯伊姐拜托她幫忙值夜班。這日下班,她覺得渾身都沒什麽力氣,手心發燙,怕是發了燒。

來接她下班的鄭明川怪她道:“多大的人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還幫人值班,難受的還是自己。”

信秋不說話,鄭明川用額頭貼著她的額頭,說:“不燙的,可能是發了低燒,一會兒去醫院看看。”

信秋躺在**說:“不去,既然沒什麽要緊我就在**捂會兒,發一身汗到下午也就好了。”

鄭明川說:“那不行,你這樣如果燒熱了就不好了。”又問,“渴不渴?要吃什麽東西嗎?”

信秋搖搖頭,沒胃口。

到了醫院,醫生開了單子讓她檢查,最後讓她輸液。信秋昏昏欲睡,鄭明川把她冰涼的手包在手心裏。外頭下了些雪,那小小的輸液室一隅,讓人生出幾分羨慕的幸福來。

鄭明川也有些想睡,他把頭埋到她的頸旁,溫熱的體溫,他感覺剛剛好的溫暖。

她的什麽,他都覺得剛剛好。

信秋醒的時候,護士正在幫她拔針頭。她的血管細,手背上有一段明顯的淤青。鄭明川握著她的手細細地吻過去,溫熱而虔誠。

信秋帶著睡夢的慵懶,聲音略啞:“別擔心,等明天就好了。”

鄭明川沒回答,他閉著眼睛趴在她的手上,睫毛像一把扇子刷在她的手心,微微一動,就癢到人心裏。隔了一會兒,信秋忍不住笑了。

鄭明川接了一大杯開水給她喝。下雪天似乎就特別靜,過了好久,等水溫熱到可以入口了,信秋都喝了。

信秋問:“回家嗎?”

鄭明川“嗯”了一聲。

因是寒假,接下來兩人反而很少見麵。

信秋在朋友圈發了一張照片,是滿滿的一桌菜,她寫的是“爸媽做的,都是我愛吃的”。

鄭明川在昏暗的房間裏醒來,窗簾把外頭光線擋住了,也不知道是幾點。昨夜和易凜、肖紹幾個要好的高中同學一起聚會,很晚才到家。鄭明川點開手機看了下時間,已經快中午了。他翻了下朋友圈,看見信秋的,戳了戳她的頭像,吃,吃,就知道吃。

他發現她的頭像是新換的,剪了劉海兒,唔,很好看。

他穿著灰色圓領的睡衣和藏青色的寬鬆睡褲,頭發豎著,跑到樓下去找東西吃。

忙了整年的鄭思源在過年這幾天也都在家,見鄭明川匆匆忙忙地跑進廚房說想吃清湯麵,然後端著幾個早上多下來的蝦餃皇一口一個地在吃。

“這都幾點了才吃早飯。”鄭思源說。

許西慈從廚房出來,聞言笑著說:“難得的假期,睡晚些也不要緊。”許西慈工作忙碌,陪在鄭明川身邊的時間很少,因此特別寵鄭明川。

她手裏端著一杯熱豆漿要鄭明川喝。

鄭明川喝了兩口,衝著客廳裏的鄭思源說:“爸,我這吃的是午飯,我現在都習慣不吃早飯了。”

鄭思源拿著一本書在看,書名叫《苦難與輝煌》。他放下書說:“這習慣可不好,不吃早飯會引起慢性胃炎的。”

宋竹蘭端著一碗清湯麵出來,潔白的麵條、清澈的湯,搭配一點蔥花。鄭明川夜裏喝過酒,吃這個覺得舒服。

鄭明川坐在餐廳裏吃起麵條來,說:“在學校都不吃,晚上睡得晚,早晨沒課就不起來,有課又匆忙趕去上課了。”

許西慈疑惑道:“信秋是學業太忙沒時間照顧你嗎,她待你一向很好的。”

鄭明川解釋:“她有照顧我,吃不吃早餐和她又不相幹。”

許西慈說:“你是不是不聽她的話?”

鄭明川就有些不高興:“我為什麽要聽她的話?”

許西慈不解:“她是你姐姐,又時常照顧你。”

鄭明川任性地回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鄭思源對鄭明川要求極高,鄭明川也不是那些不學無術的衙內之流,一貫有好的風度和學識,時常博得長輩讚許。但有時又是這樣任性,鄭思源也沒批評他,隻是對許西慈說:“西慈,你太寵著鄭明川了,他都是這麽大的小夥子了,你居然又找信秋去照顧他。信秋小時候帶著鄭明川,信關平總是對信秋說‘你要讓著鄭明川,要對鄭明川好’,我都聽見過兩次。現在信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小川更加不是小孩子了。你讓兩個人像以前那樣姐姐帶弟弟的,怎麽可能?”

少年時代的友情,往往都很親密,女孩子們拉著手上學放學,男孩子們一起遊戲,回憶起來都是歡聲笑語,但隻要分開了,這樣的親密感情就很難恢複了。

許西慈沒說話,她在想,鄭明川是不是同信秋鬧別扭了,人在喜歡自己的人麵前,總是更加任性。

年後,信關平備了一份土特產,讓信秋帶給許西慈。

信秋去的時候,許西慈正在偏廳喝茶,同坐的是一對母女,母親穿著軍裝,肩頭幾杠幾星,信秋也看不懂。女孩兒約莫十七八歲,青澀的美人坯子,許西慈叫她袁冉。

信秋禮貌問好,對許西慈說:“許姨,新春快樂。”她還是第一次自己送禮,臉上有些羞澀。

許西慈怪信關平太客氣,信秋小聲說:“就是一些土特產。”

許西慈給信秋倒了一杯紅茶,信秋小小地喝了一口,聽許西慈問了袁冉的學業,袁冉還是高中的學生。

桌上的茶具是瑋致的骨瓷金玫瑰,手工描繪的金邊,粉紅色的玫瑰花,搭著牽牛花、金線蓮等,花朵盛開,色彩豐富。紅茶的茶湯在白色的骨瓷杯裏,煞是好看。

許西慈怕信秋拘束,示意她吃茶點。信秋的近前是蜂蜜小蛋糕,她拿起一個小口地吃,聽著她們聊天。

袁冉的母親湯正楠看許西慈待信秋態度親近,不禁問:“這是誰家的千金?”

許西慈說:“忘了介紹,這是鄭明川的姐姐,信秋。”

袁冉好奇地睜大眼睛,問道:“鄭明川有姐姐的嗎,我怎麽不知道?”

許西慈笑答:“是鄭明川小時候的同伴,信秋的爸爸是老鄭在濱江區工作時的秘書,他們就經常一起玩。”

湯正楠和袁冉聞言都看著信秋,一個探究,一個好奇,信秋被看得有些無措。

信秋粉頸低垂,眉色如黛,十分清麗。

袁冉叫聲“姐姐”,信秋一愣。湯正楠戳了袁冉額頭一下,說:“她啊,明年都要考大學了,還像個小孩子。”

許西慈微笑:“袁冉心思少,簡簡單單挺好的。”

信秋問:“許姨,鄭明川呢?”

許西慈說:“鄭明川和朋友去了東郊的滑雪場滑雪。”

因許西慈有客人,信秋就說要早些去學校。許西慈送了幾步,她是氣質高雅的女性,從前穿著雨衣和解放鞋去江邊考察洪水災情,一身泥水,亦掩不住那種淡雅的氣質。她說:“小川還有些孩子氣,你不要同他計較。”

信秋著急解釋:“許姨,我不會的。”

許西慈笑:“不是這個意思,你是很好的。我隻是覺得他好像不太開心,也不同我們說。大學畢竟和中學不同,朋友也不如以前親密,你若不忙,就多陪陪他。”

信秋說:“我會的。”

從鄭明川家走出來,信秋在靜謐的小區路上走著,有一戶人家的院子裏,一樹梅花淩寒而生,恍惚看去,以為是落了一樹的雪。

這樣的景色,信秋的眼睛望著,不嗔不喜,有一種與世界無關的疏離感。

新學期開始,鄭明川發現與信秋見麵變得容易起來。因為課程減少,信秋不去實習的日子大半天都是空的,她開始準備考研,好的工作不好找,她打算做好兩手準備。圖書館的過刊室借閱的學生不多,最裏麵有幾張小桌子,信秋愛在裏麵看書。

鄭明川下課後去找她時,信秋正低垂著頭,在窗前看書,單薄的白紗窗簾隨風輕舞,微風吹動著她的頭發。

鄭明川想起冰心在《繁星•春水》這樣寫:人在廊上,書在膝上,拂麵的微風裏,知道春來了。

鄭明川的心像春風飛揚起來。

兩人一起吃飯,信秋喜歡吃的不同食堂的那幾樣,鄭明川都跟著去吃了一遍。

茗園新來了個做刀削麵的山西師傅,肉醬的澆頭,信秋很喜歡吃。鄭明川下課先去排隊,給信秋發語音讓她出來吃飯。

等信秋到的時候,鄭明川剛用托盤端著兩碗麵在找位置,人很多,信秋問兩個女同學:“這裏有人坐嗎?”

一個女同學笑著說:“沒人,你們坐吧。”

鄭明川說聲“謝謝”,把麵條放在桌上。

信秋認真吃起麵來。她從小就非常喜歡吃麵,家裏人都笑她是北方人。

食堂進來幾個少年,一身校服,白襯衣、黑褲子,襯衣左邊別著校徽,是市裏最好的高中的校徽。

是來校園裏參觀的高中生。

信秋他們身邊的兩個女同學在感歎:“高中生啊。”

其中一個女同學說:“板鞋、校服、書包,笑起來有些肆意,長著未來精英的臉,名校高中,男神啊——”

另外一個女同學點頭,歎氣道:“我的青春啊,為什麽就沒有這樣的男神!”

她的聲音有點大,女同學滿麵通紅地衝著附近坐著的同學們笑笑,兩人吃得差不多了,趕緊走了。

信秋覺得兩個女生好可愛,忍不住笑起來。

鄭明川指著自己說:“我就是啊。”他是市裏最好的高中畢業。

信秋忍不住又笑起來。

食堂又進來幾個白襯衣黑色百褶裙的女孩兒,襯衣左邊別著一樣的校徽,一群人在窗口那兒看菜式。

其中有一個女孩兒,容色出眾,青澀的美人。鄭明川起身去打招呼,袁冉喜出望外:“哎,鄭明川。”

一幫學生也不認生,都叫他“哥哥”。鄭明川請他們,每人點了菜,七八個人坐在一張長桌子上,邀請鄭明川一起。

鄭明川指著角落裏吃飯的信秋:“我在那兒吃。”

袁冉驚喜道:“是信秋姐姐啊。”

鄭明川一怔,問:“你認識信秋?”

袁冉說:“在你家遇見的。”她喜歡這樣溫婉嫻靜的小姐姐,於是打趣道,“阿姨還說你是不懂事的弟弟,需要她多照顧。”

哦,是嗎?鄭明川笑了笑,笑容涼薄。

鄭明川下午上完課,去打籃球對抗賽。

信秋下自習去操場找他。春天,學校的桃花和櫻花都開了,滿樹爛漫,如雲似霞。

籃球場上人聲鼎沸得像要翻天,場邊,邵言經過,和信秋打了招呼。他問:“阮密呢?”

“阮密可能在宿舍吧。”信秋說。

閑聊兩句,邵言和她告別。

鄭明川所在的經濟學院對建築學院,正打到白熱化之處,好些人都在喊加油,有幾位容貌出眾的女生,其中一位明顯漂亮,白色的衛衣搭著深藍色修身牛仔褲黑色長靴,姣好的身材,青春動人得緊,也不喊別的,隻是喊著:“鄭明川,加油。”目光追著鄭明川,眸中分明多了點兒味道。

是薑念念啊。

薑念念見到信秋,扯出一個微笑。

信秋也露出一個淺笑,掉轉眼神,不再看她。

鄭明川直直地望過來,他的四周隊友都在激烈地奔跑,隻有他靜靜地望過來,目光凜凜。

隻是一瞬,信秋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自己。

比賽結束了,鄭明川所在的經濟學院贏了,興奮地笑鬧著。

有女生送礦泉水給鄭明川,鄭明川道聲謝沒有接。他身上的籃球服被汗浸透了,外套扔在籃球架後,籃球架後有一箱礦泉水,他拿起一瓶擰開喝了,拿起外套徑直向信秋走過去。

信秋擔心他感冒,拿出紙巾幫他擦汗,說:“一會兒汗下去了把衣服穿上吧。”

鄭明川看她眼裏真切的關心,微不可察地點頭,低頭讓她擦,問:“姐,你剛才在看誰?”

信秋摸不著頭腦,回答他:“沒看誰啊。”

鄭明川指著籃球場邊的她剛站過的那棵樹下,說:“在那裏你看誰了?”

信秋說:“是一位認識的同學,也在打球。”

鄭明川說:“很要好嗎?”

信秋和邵言倒是說得上幾句話,還算熟悉,答:“還可以吧。”

馮肖過來搭著鄭明川的肩膀,笑著說:“一會兒去吃飯,把你女朋友也帶上吧。”

鄭明川瞟了信秋一眼,回道:“我要問下她有沒有事。”

馮肖長得有些普通,但跳舞和籃球都打得很好。他把鄭明川帶離幾步,遞給鄭明川一支煙,小聲地問:“之前聽說你對這位不假辭色,是她單方麵追的你?”

鄭明川答:“沒有的事,我就是和她吵架了。”

馮肖“哦”一聲:“這麽說來,你沒有新找女朋友的打算?”

這位同學講話不太中聽啊,鄭明川危險地盯著她。

馮肖說:“別生氣啊,我就是想追咱們年級的女生。”

來看球的女孩子不少,鄭明川好奇地問:“哪個?”

馮肖有點害羞說:“最漂亮的那個。”

經濟學院漂亮的女孩子不少,鄭明川說:“到底是哪個?”

馮肖沒好氣地走開了。

鄭明川問信秋:“姐,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除了鄭明川,球隊的人信秋一個都不認識,她不想去,於是輕輕搖搖頭。

鄭明川心裏有點失望。

信秋解釋:“我晚上八點要去酒店上班。”

鄭明川笑了:“八點估計飯都吃好了。”

鄭明川手上燃了煙,他是偶爾抽煙,都避著信秋。這信秋還是初次見到他抽煙,她激動地說:“小川,你怎麽能抽煙?”

鄭明川笑著答:“姐,怎麽抽煙你也要管。”這話說得怎麽都覺得別扭。

信秋說:“抽煙對身體不好,你把煙給我。”伸手的姿勢理所當然。

鄭明川想起小時候迷掌上遊戲機,常偷偷打,信秋發現了,伸手讓他拿出來,他就遞給她,因為是姐,她說的他都聽。

鄭明川吐出一口煙氣,眼神輕佻,說:“姐,你這招不管用了,我現在隻聽女朋友的話,女朋友說讓我別抽我就不抽。”

信秋不說話,隻是緩緩縮回手。

鄭明川很想指著心髒的位置對信秋說:“這裏快要受不了了。”

但他隻是不發一言。

鄭明川的眼神在抖,有一瞬間,愧疚快把信秋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