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雨天

晴日的午後,突然暴雨。不過一會兒,暴雨就打濕了地麵,軍訓暫停,同學們四散奔走。

雨越下越大,雨點打在地麵上,有白色的霧氣。

鄭明川抄的近路,從第二教學樓穿過去。有不少剛下課的學生在廊下躲雨,一簇濕漉漉的紫薇花斜斜地伸在路邊,撞在鄭明川的身上,花瓣染在他的外衣上。

淡紫色嬌嫩的花瓣,沾了一大片衣襟,鄭明川有些無奈地望著衣服。

“小川——”是信秋的聲音。

鄭明川循聲望去。穿著白T的信秋在二樓,身旁有幾個同學,雨聲太大,他聽不清信秋說的話。

鄭明川跑上二樓,他渾身濕漉漉的,嘴角卻帶著笑意,偶遇信秋讓他很高興。

信秋卻皺著眉頭說他:“這麽大雨,怎麽不先躲雨?”

鄭明川無所謂地笑了笑,剛下那會兒身上就淋了雨。他的迷彩服都能擰出水來。他就沒像平日那樣去拉信秋的手,隻是離著兩步遠,聽著信秋說他。

高大帥氣的年輕男人,迷彩軍褲,黑色T恤衫,製式皮帶扣在腰間,淡紫色的花瓣沾在他的衣服上,有一種豔麗。他帶著淺笑聽著信秋說話,身旁的同學們好奇地望著他們。

有熟悉的女同學問:“信秋,這是……”眼神指著鄭明川。

信秋說:“這是我的——”想起之前的爭吵,鄭明川不喜歡她跟人說是她的弟弟,她為難地遲疑了一下,“他是鄭明川。”

語焉不詳的,女同學卻打趣道:“信秋你天天教室圖書館的,我還以為不會在大學談戀愛呢。”

旁邊有個男同學卻帶點兒諷刺說:“祁暮追了你這麽久,不是說大學不談戀愛把他拒絕了嗎?怎麽就看上了大一的小帥哥?”

女同學嗬斥:“北風,你胡說什麽呢?”在信秋男朋友麵前說這些。

北風有些懶散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了。”

鄭明川在信秋麵前,聽話的樣子可以騙人。他突然抬起頭,眉眼銳利地望向北風,讓北風心裏一凜。

信秋也不知道哪句話講錯了,讓同學誤會,但北風在,她也不需要跟他解釋什麽。

相比起來,信秋倒是更擔心鄭明川淋了雨。她見外頭的雨漸漸小了,對鄭明川說:“趕緊回宿舍洗澡。”

鄭明川正滿心不高興呢,他學她小聲說話,湊得很近,說:“姐,你陪我回去。”

他在不高興,信秋疑惑地看著他,她又沒有遇見個人就說他們是姐弟。

鄭明川說:“我要看哪個是祁暮。”

在信秋眼裏,鄭明川還有點孩子氣。信秋笑,眼裏星光閃爍,說:“別鬧,我等下還上課呢。”

她一雙眼如被水浸著,又透又亮。她看著他,表情溫和而縱容。鄭明川的耳朵有點紅,他低著頭說:“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你上課吧。”

信秋點點頭。

鄭明川剛轉身,又回頭問道:“你帶傘了嗎?”

信秋一怔,搖搖頭。

鄭明川說:“那我遲點兒來接你。”

不用的,等會兒雨就停了,信秋的話還沒說出口,鄭明川已經跑下樓了。

這堂是寫作課,信秋寫得慢,等大家都離開教室,她收拾書本走快幾步趕忙下樓,正在樓梯口就看見了祈暮。他倒不是一個人,身邊是北風和常見的他的朋友。祁暮眼眸低垂,嘴角輕笑,叫信秋的名字,旁邊的幾個人看著信秋都是冷淡的表情。

信秋也不去看其他人,隻是對著祁暮頷首。

擦肩而過時,祁暮伸手摸她的頭發,信秋愣了下。

祁暮說:“是花瓣。”他攤開手,是小小的淡紫色花瓣。

信秋說:“謝謝。”她說話的時候略低著頭,頭發微微落幾縷下來,掛在臉頰邊,眼睛深黑如墨,嘴角抿著。

祁暮伸手幫她把落下來的頭發夾到耳後,說:“和我還這麽客氣。”又問,“現在要回去嗎?”

信秋點頭說是:“那我先走了。”

錯身而下,聽見北風問祁暮:“去哪兒吃飯啊?”

信秋匆匆下樓。鄭明川撐著雨傘等在教學樓的中庭裏,他沒有穿軍訓服,穿了簡單的圓領白T和藍色的牛仔褲,等得有些無聊的樣子。他突然抬起頭,肩頭黑色的傘,原本冷漠的臉帶上淺淺的笑意,就這麽望著信秋。

信秋的眼睛裏,就下起了暴雨。

信秋喊:“小川,我的傘呢?”

鄭明川哈哈大笑,說:“我就一把傘。”

信秋衝到他的傘下,罵道:“這麽大雨,就帶一把傘,笨死了。”

鄭明川摟她的肩膀,她一僵,問:“你幹嗎?”

鄭明川嘀咕:“傘這麽小,要靠近一點。”

笑鬧之間,餘光瞥見廊下信秋的同學北風嘲諷戲謔的笑容,他身旁驕縱高傲的年輕男人,表情淡淡的,眼神卻隱著一絲冷厲,那就是祁暮吧?

唔,喜歡信秋的人啊。

視線太遠,但都不避不閃。

鄭明川溫聲笑著問信秋:“要去哪裏吃飯?”

信秋回道:“要不去茗園?”

臨大校園麵積很大,食堂有七個,從教二再往右就是一個食堂,叫茗園。

鄭明川問:“為什麽叫茗園?”

信秋說:“這一片曾經是個茶園,以前叫教工食堂,是給老師吃的,味道比別的食堂好吃。”

鄭明川好奇地問她:“這幾個食堂你都吃過?”

信秋點頭,一一細數給他聽:“茗園飯菜味道最好,榕園的桂林米粉好吃,東區食堂的川菜好吃,西區的早點花樣最多,玉泉公寓的食堂有種菠蘿飯很好吃,對了憩園的宵夜有皮蛋瘦肉粥和水晶蝦餃哦。”

她這樣一本正經地細數著,鄭明川不得不用手遮住自己的嘴,然後咳嗽,以掩飾自己聽著笑了出來。

可還是忍不住大笑起來。

信秋說:“我說的可是真的,我都嚐過的。”她眼睛睜得很大很圓,認真地說著。

鄭明川笑應聲:“知道了,知道了。”

教二出來走了幾步就有一個校車的停靠站,鄭明川問:“晚上有課嗎?”

信秋搖搖頭:“沒有。”

鄭明川說:“我們去校門口的地下商業街吃飯吧。”

信秋猶豫著:“這麽大的雨。”

鄭明川說:“坐校車去,”他補充道,“我難得有休息。”

他有些委屈的口氣,信秋歪頭看他。他比先前曬黑了些,軍訓這麽辛苦,信秋就心軟地點點頭:“我請你吃飯吧。”

兩人在雨中等了幾分鍾,校車就來了。因為下雨,車上人挺多,信秋拉著鄭明川的手,擠到了車子的中間,地方更寬敞些。

信秋的衣領有些斜了,露出右肩上細細的黑色肩帶,鄭明川的手指摩挲著她的頸畔。信秋不解地望向他,他的眼裏黑色濃得化不開。鄭明川幫她提了衣領,說:“我想吃辣的。”

信秋呢喃著說謝謝,問:“吃火鍋嗎,我們才兩個人。”

最後去吃了過橋米線。一大海碗熱湯米線,蔥末、薄荷草,信秋覺得這個碗有小臉盆那麽大,她掏出手機興致勃勃地要拍,說:“鄭明川,等我先拍一張。”

鄭明川拿了筷子剛吃兩口,放下筷子讓她先拍。

信秋拍了兩張開始吃米線。高湯濃鬱,米線勁道,蝦仁、裏脊肉鮮嫩,信秋吃得專心。鄭明川先吃好了,坐到她身旁,說:“手機給我玩下。”

信秋解鎖遞給他,鄭明川點開相機,頭湊近信秋,說:“抬頭。”

信秋抬頭,鄭明川就拍了一張。兩人都沒有笑,鄭明川有些嚴肅,信秋一臉蒙。鄭明川隨手加了貼紙,他們倆的頭頂上多了一對黑色線條的小狗耳朵,嘴唇上畫上了兩隻小尖牙。

信秋要拿手機,鄭明川不讓,他說:“拍得很好啊。”通過微信發給了自己。

信秋腹誹,拍得哪裏好了。

兩人在地下商業街轉了一圈,信秋想買一個發帶,她的劉海兒半長不短的,總是掉下來,她試了褐粉和灰青雙色的發帶,年紀相仿的店員小姐覺得褐粉雙色更好看,很甜美。

信秋問鄭明川:“好看嗎?”

她戴發帶,把頭發都梳了上去,顯得臉比之前圓了,挺可愛的。鄭明川板著臉說:“臉好大。”

信秋的臉就一紅,她哼了一聲,自顧自去買了。

地下商業街的出口有一排的抓娃娃機,鄭明川和信秋對視一眼,都想去玩。兩人換了五十元的幣,一人一台機子開始玩,最後鄭明川抓了一隻米色的羊駝,信秋什麽都沒抓到。

信秋哭著臉抱怨:“都沒抓到。”

鄭明川把羊駝塞到她的懷裏,摸她的頭發,說:“好了,好了,這算你抓到的。”

信秋抱著羊駝,眯著眼笑,像個小朋友。

鄭明川看著她,有些過於專注了。

深夜,鄭明川做了個夢。夢裏,在一排明亮的抓娃娃機前,信秋衝著他笑,嬌嫩的臉,紅極的唇,眸亮得像星子,他低下頭吻她。

鄭明川醒了過來。他上了個廁所,在書架上找了一下,還有兩支煙,站在陽台上抽煙。

鄭明川無聲地咒罵,嗬,弟弟,誰願意當弟弟。

承認吧,那個在他不在身邊的兩年裏,追求信秋的家夥,光知道有這麽個人,他就嫉妒得發狂。

他素來溫和的眼裏,分明藏著隻野獸。

鄭明川掐了煙。

身後,月色清幽。

自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軍訓會演的前一晚,悶熱難耐。訓練間隙,大家席地而坐,校園廣播裏悠揚地傳來趙雷的《成都》。

讓我掉下眼淚的,不止昨夜的酒

讓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溫柔

餘路還要走多久,你攥著我的手

讓我感到為難的,是掙紮的自由

分別總是在九月,回憶是思念的愁

起初有零星的聲音跟著唱,後來變成了合唱,大家的手機開著,匯成了星海。

疲憊的身體,緊張的訓練,對每一個嚴厲可愛又關心同學的教官的不舍,讓操場上彌漫著一股分別的憂愁。

到第二天的軍訓會演,同學們都憋著一股勁,要拿出最好的狀態。會演很成功,同學們邁著矯健而整齊的步伐進行了方陣表演。

操場上掌聲如雷。

校領導講話的時候,信秋去了操場附近的茶飲店。一進門的海報上,在主推一款“一顆檸檬烏龍紅茶”,特價十元。信秋點了熱的烏龍奶蓋加芋圓,又指著櫃台的單頁說:“還要冰的這個。”

店員小哥說:“這個是我們的特價款,就是杯子很大。”說著他轉身拿起身後架子上透明疊起來的杯子給信秋看,“這個杯子。”

看著比一般的大些,信秋說:“好的。”

等烏龍奶蓋遞到手上了,店員小哥做好另一杯問信秋:“你要一根吸管還是兩根吸管?”

為什麽需要兩根吸管?信秋不理解,有時點雪頂咖啡之類的冷飲,會有一個小勺子和一根吸管,小勺子拿來吃冰激淩,這個兩根吸管,喝檸檬烏龍茶有什麽用?

店員小哥把杯子舉起來給信秋看蓋子,上麵有兩個孔,他說:“一般都是兩個人喝。”

這個杯子看著怎麽這麽大,信秋瞪大眼睛說:“剛剛看著沒有這麽大杯啊。”

店員小哥說:“就是這麽大杯啊,有1000毫升。”

信秋有點尷尬地接過來,一手拿著烏龍奶蓋加芋圓,一手舉著超大杯一顆檸檬烏龍紅茶,突然覺得好有壓力。

她正要付錢,身後是祁暮的聲音,他說:“我請你吧。”

是祁暮和北風,還有個容貌出色的女孩兒,她穿著荷葉邊的雪紡衫和碎花的短裙,纖腰長腿。她向信秋問好:“師姐好。”聲音婉轉。

信秋知道她,大二的馮西子,靦腆地笑了笑。

信秋對祁暮說:“我自己來吧。”

北風就說:“至於嗎?”分得一清二楚的,指著她手裏的超大杯檸檬茶,“一心念書的好學生談起戀愛來也這麽膩歪。”

信秋一怔,話到嘴邊又停住。

祁暮要笑不笑地瞥了北風一眼,北風就點起要喝的茶飲來。

祁暮問:“圍觀軍訓嗎?”

信秋點點頭,說了聲謝謝,先走了。

祁暮輕拍了下她的頭發。

其實,信秋和祁暮不太熟,大一時班裏人她都還沒認全,祁暮就找她表白了。沒有花前月下,隻是在下課的教室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她說沒有,祁暮問她願不願意當自己的女朋友。

祁暮是那種麵容冷峻,帶點兒凶狠的長相。信秋有點怕他,聽到他這麽問,她慌忙搖頭,說不想在大學談戀愛。

祁暮也沒多說,隻是笑了。

大約覺得她是個書呆子。

一個班也這麽幾年了,她也經常見到祁暮,隻是祁暮身邊總是有不少朋友,他們偶爾說兩句話,並不曖昧。若說有問題,大概就是北風對她特別不客氣吧,就好像她曾經傷了祁暮的心似的,總時不時地刺她兩句。

出了茶飲店,信秋的手機就響了。

是信秋之前麵試過的酒店打來的,通知她這個周末開始實習。

信秋很高興地道謝。

掛掉電話,信秋喝了一口奶茶,喝錯了,喝了超大杯的檸檬茶。她嘴角噙笑,打算去告訴鄭明川這個好消息。

身後,聽見馮西子問北風:“你怎麽對師姐這麽不客氣?”

北風的聲音很清晰:“因為她啊,明明有喜歡的人,卻用因為不在大學裏談戀愛來拒絕人。”

馮西子無語地望著北風:“要你操心。”喜歡祁暮的人不少,大一時祁暮和信秋的那個小插曲,不是北風告訴她,根本沒人提起好嗎?

北風側頭哼一聲,餘光瞥見的信秋,兩個人正好對視上,北風有些詫異,腳下頓了頓,然後坦然地勾起一個笑容。

說的人如此坦**,倒顯得聽到的人心亂如麻。

軍訓結束了,鄭明川從信秋手裏接過超大杯的檸檬烏龍紅茶,笑著問:“怎麽買這個給我?”

信秋說:“我買的時候以為是普通大杯。”

見鄭明川拿了紅色的吸管喝,信秋說:“哎,你喝藍色的。”

鄭明川已經喝了一口,轉而喝藍色的吸管,把紅色的吸管那邊轉向給她,湊得好近,笑容狡黠。信秋失笑。

路邊有藍色的桔梗、白色的梔子,有個小小的台階,信秋一腳踩空了,鄭明川拉著她,問:“姐,你怎麽了?”

信秋有些晃神,慢吞吞地搖搖頭。

北風說,她明明就有喜歡的人。

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鄭明川疑惑。

宿舍裏的葉盛和楚河生都不在,可能是回家了,也可能出去吃飯了。

鄭明川一身是汗,就去洗澡。

過會兒,信秋聽見鄭明川喊:“姐,我忘拿毛巾了。”

信秋從衣櫃裏拿出一條大毛巾,跑到浴室敲門。鄭明川伸手,信秋把毛巾搭在他手上,卻被鄭明川抓住了手腕。鄭明川的手上有水,濕滑得厲害,這麽拉著她,她心裏慌亂,壓低聲音說:“小川,別鬧。”

鄭明川摟著信秋,他的上半身濕漉漉的,浴室裏有白色的蒸汽熏到信秋臉上,信秋臉漲得通紅,說:“小川,你放開我。”

鄭明川說:“不放,你在想什麽,都不理我。”

信秋說:“我哪有,我今天不是都陪著你嗎?”

鄭明川說:“那你親我一下。”

信秋頭疼,慌亂地踮起腳,湊到他臉上親了一下。

鄭明川這才放手。

鄭明川洗好澡,穿了棉柔的黑T恤和OW星空煙花褲。信秋趴在椅背上,望著窗外的欒樹在發呆,欒樹枝葉茂密而秀麗,黃花滿樹。

鄭明川半蹲在信秋身邊,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問道:“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是不是天氣太悶熱的緣故。

信秋緩緩地搖搖頭,問:“周末回家嗎?”

鄭明川說:“嗯,好好休息兩天。”

信秋輕輕地笑。軍訓真的很辛苦啊。

鄭明川起身去衣櫃邊翻找東西,說:“九月,閉上眼睛。”

信秋緩緩閉上眼睛,呢喃道:“我背對著你呢。”

有冰涼的觸感從鎖骨劃過,信秋睜開眼,是山茶花瓣造型的長項鏈。

鄭明川從背後抱住信秋,說:“九月,生日快樂!”聲音過於溫柔,近乎**。

信秋緩緩地說謝謝。

而鄭明川卻湊過來,吻在了她的嘴角。

不可以的。

太親近了,旁人都看得清,不過是她一葉障目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