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月

下車的時候,已經是吃午飯的時間了,太陽烈如火熾,從公交車的涼快空調走下來,猛地紮進了滾滾熱浪裏,兩人都覺得太熱了。

信秋看鄭明川額頭都是汗,停下步子,從包裏取出一包紙巾,遞給他:“擦擦汗。”

鄭明川沒接,隻是低下頭,湊到她舉著的手上。信秋無語地抽出紙巾給他擦汗。鄭明川任她細細擦拭,嘴裏不耐煩地抱怨:“姐,別擦了,一會兒還得流,今天好熱,吹來的風都是熱風。”

信秋覺得他是因為懶。

鄭明川看信秋臉上卻是清涼無汗,皮膚白皙如瓷,太陽曬著,隻添了點兒粉色。他問:“姐,你怎麽就不出汗呢?”

信秋笑:“不出汗又不好,我倒是想出汗,可是我身上汗毛太少,排汗功能有限,不然怎麽這麽容易中暑。”

鄭明川看她抬著的胳膊,果然是汗毛很少,又短,陽光下化成淡金色,不細看都看不見。

擦完汗,鄭明川又牽住信秋的手。那麽熱,信秋覺得不習慣,她輕輕掙了掙,鄭明川把她的手包在手心裏,信秋抱怨道:“你不覺得熱嗎?”

鄭明川搖頭道:“不覺得。”

信秋無語。

鄭明川眼裏有溫柔的笑意,問:“這裏去哪個地鐵站近,我等下想坐地鐵走,公交車實在太久了。”

信秋聽他說要回去,她看了看街麵上的小餐館,說:“要不我們先吃飯吧?”

鄭明川還以為她會回家吃飯,很意外地問:“你不回家吃嗎?”

信秋搖頭道:“爸爸出去了,我回家還得自己做飯。你喜歡吃什麽?”路邊的小吃店招牌有東北餃子館、圓圓麵館、阿旺小飯莊、實惠餐館。

鄭明川先前吃了煎餃,現在也不怎麽餓,不過能和信秋多待一會兒。他說:“要不吃麵條吧?”

兩人進了圓圓麵館,點了兩碗牛肉拉麵。信秋一早出門,肚子餓了,等麵條端上來,番茄、筍幹、千張、牛肉鋪了厚厚一層,香氣撲鼻,她埋頭吃著麵。

鄭明川慢條斯理地撈起幾根麵條吃,味道很不錯。

他望著低著吃麵的信秋,問:“下午你做什麽?”

信秋抬頭回答說:“我嗎?可能睡下午覺,然後起床看會兒書。”她打算年底考BEC中級。

那就是沒什麽事了。

鄭明川想,不知道附近有沒有電影院?

信秋吃得快,拿著手機查公交路線,她問:“你們約哪裏打球?”

鄭明川說:“星湖灣球場那。其實——”“不去也可以”還沒說出口,電話就響了。

他接起來,那頭傳來氣勢洶洶的男聲,是易凜。

易凜問:“鄭明川,都幾點了,你還沒來呢,我們可都人齊了。”

唔,好吧。鄭明川說:“我就來了。”是他提議打球的。

鄭明川讓信秋別查了,他打車過去。

等叫的車到了,鄭明川和信秋道別上車。車子開出去,太陽的光暈裏,信秋還站在那兒揮著手,神色溫柔、文靜乖巧。

鄭明川就有些懊惱,他為什麽不約她去看他們打球呢?

跑來看他們打球的人還真不少,這個夏天,是個縱情恣意的夏天,少年們笑容明亮,青春肆意。同學們似乎從壓抑的學業中解脫出來,到處都是聚會,不是那種約出來吃飯或者唱歌正兒八經的聚會,就是三五個人一約,呼啦啦能來一幫人。

球場旁站了一圈人,也有幾個漂亮的女生。肖紹笑嘻嘻地搭著鄭明川的肩膀說:“那個誰也來了。”

鄭明川在熱身,聽了也往人群裏看了一眼,問他:“誰?”好像都不是自己班裏的。

肖紹無語地望著他,七班的女神,高考前向鄭明川表白過,鄭明川是真的無視女生啊。

易凜在旁哈哈大笑,他拍肖紹的背,笑道:“打球吧。”

籃球的砰砰聲、球場旁的呐喊聲、夏日的蟬鳴聲,打了一場球賽,大家都熱得不行,肖紹招呼眾人去冷飲店喝飲料,鄭明川不去,他回去洗澡了。

鄭明川洗完澡躺在**,看見肖紹發了兩張照片給他,是他在打籃球的樣子。肖紹留言道:“女孩子拍的你。”

唔,照片拍得挺好。鄭明川心裏蠢蠢欲動,他把手機扔在枕頭旁,拿Kindle(電子書閱讀器)看The Lord of the Rings(《指環王》)。看了幾章,他還是忍不住點開信秋的頭像,把照片發過去了。

發過去信秋沒動靜,鄭明川又繼續看小說。

肖紹倒是又發了一條信息來:“一群人一起打球,單單聚焦你一個,一看就喜歡你。”

是這樣嗎?那把這兩張照片發給信秋是不是不太好?鄭明川點開微信,發現撤回已經太遲了。

他隻好加了一句:“同學拍的我。”

但信秋也沒回。

鄭明川睡著了,等醒來發現手機裏有信秋的語音,她軟綿綿的聲音說:“拍得真好,很好看。”

是半個小時前發的。

鄭明川發出視頻通話的請求,響了好久也沒人接。

過一會兒,信秋打電話給他,問:“怎麽了?”

鄭明川問:“姐,你怎麽沒有問題問我呢,畢竟我們都兩年多沒見麵了。”

那口氣聽著很尋常,信秋說:“你素來成績就好,人緣又好,我沒必要問的。”

午後陽光正是毒辣的時候,鄭明川卻覺得心底那點涼意一點點彌散開來。沒必要問嗎?沒什麽好問的嗎?他倒是有許多問題想問,比如她為什麽不告訴她在哪裏讀書,她為什麽斷了所有聯係,那麽幹脆,完全和他斷了聯係。

鄭明川問:“我有哪些朋友、我們喜歡做什麽、有沒有女生喜歡我、這兩張照片是誰拍的,這些你都不想知道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柔,信秋卻知道這是他情緒不悅到極致的表現,她怔怔著,不知道回答他什麽。

鄭明川的聲音低低的:“我很想知道,你有哪些朋友、你們喜歡做什麽、有沒有男生喜歡你。”

電話掛了,信秋有些難過。

早上去拜訪許西慈,她最想也最怕遇見鄭明川。

鄭明川發來的照片,一張是他高高跳起投籃的樣子,麵容冷峻專注,另一張是進球後,他和隊友們擊掌在笑,那麽多人都是虛化,隻有他的笑容那麽清晰。

他冷漠著臉從她坐著的沙發經過的樣子,完全是個年輕男人的模樣,他在籃球場開懷大笑,又是個高中生。

信秋想,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

九月到了,信秋先開學了,她宿舍裏的夏唯西是學生會的幹部,要參加迎新。信秋聽她講了一遍迎新流程,給鄭明川發語音。

“先到達學校的南門或北門迎新攤點,找到自己學院的接待處,辦理報到手續,了解住宿情況,由師兄師姐帶領到後勤處212領取校園卡,再到宿舍樓下領取鑰匙和住宿用品。晚上有開學班會。”

夏唯西在一旁好奇地用口型問:“誰啊?沒聽你說起過有認識的人來臨大讀書啊。”

信秋說:“我也剛知道。”

鄭明川很快回了語音:“是師姐帶領。”

信秋失笑。

信秋問他:“你爸媽陪你來嗎?”

鄭明川說:“我自己來,家裏的司機會送我。”

信秋說:“那好,你到時在南門下車,我在那兒等你。”

鄭明川“嗯”了一聲。

夏唯西笑問:“是小師弟啊。”抑揚頓挫的打趣聲。

信秋含糊地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

夏唯西問:“我怎麽沒聽你說起過,要好嗎?”

信秋說:“小時候住得近,經常在一起玩,後來他家搬走了,就見得少了。”

鄭明川曾經抱怨過,他讀初一,她在忙碌的初三,他高一,她在忙著高考。

臨大新生報到這天,從學校南門到校園圖書館前的廣場上,滿滿都是人,有種熱鬧喧囂的氣氛。

鄭明川推著一個鉑金行李箱,亦步亦趨地跟著信秋。這回是信秋牽著他的手,她怕擠散了。

信秋找到經濟學院的接待處,讓鄭明川去排隊報到,鄭明川非讓她和他一起排。信秋失笑:“我又不是新生。”

鄭明川說:“那我一個人多無聊。”

信秋說:“我在一旁守著你的行李啊。”

鄭明川說:“我自己會拿著啊,你就陪著我。”

他不肯放開她的手,信秋覺得他很無賴啊。

他們這麽幼稚地拉扯,等在那裏的新生就好奇地望過來。

有個女孩兒在打電話,望著他們,對著電話說:“有個男生,很高很瘦很好看啊,好像是我們學院的。”她嗓門不小,大家又都看她,她臉紅紅地壓低聲音,“他女朋友也好好看。”

鄭明川和信秋互相看了一眼,臉上微紅,都有些安靜。

一會兒就排到了他們兩個,接待處的師兄師姐見到兩人都一愣,有個大二的師兄問:“一起來報到嗎?”

鄭明川說:“不是,她是陪我的。”

師兄給鄭明川發放學生安全文明須知、流程表,讓鄭明川填寫了報到登記表,交學籍檔案和照片,問兩人:“還需要去校園裏的銀行繳納費用,再拿著收據安排住宿。需要我們派一個人跟你們去嗎?臨大校園很大,不好找。”

“不用的,她就是接待我的師姐。”鄭明川開玩笑地指著信秋。

師兄一愣,問信秋:“你也是臨大的?”

信秋說:“我是外語學院的。”

師兄就笑道:“都說新生剛來要防著師兄,這還第一次見到師姐下手小師弟的,還是報到第一天。”

信秋被打趣得麵紅耳赤的。

師兄笑完又“嚴肅”地說:“不過我要代表我們學院男同學感謝你,沒有你的話,這麽優質的大帥哥到了我們學院,我們就更加沒有脫單的機會了。”

信秋訥訥無言,鄭明川摟著她的肩膀往外走,笑著說:“謝謝師兄了。”

信秋才鬆了口氣,說:“他好能說啊。”

鄭明川笑。

等交了費,領了宿舍的鑰匙,信秋陪他去宿舍。

宿舍裏有上床下桌的四個位置,一邊的兩張已經鋪上了**用品,鄭明川選了另一邊靠窗的位置。

鄭明川說:“有點小。”他還沒住校過。

信秋說:“挺好的,我們宿舍都沒有空調。”

鄭明川說:“那天熱怎麽辦?”

“忍著。”信秋說,“我們的宿舍樓電線設計時就沒有想到裝空調,現在裝的話就得跳閘。”

信秋拿了臉盆去衛生間接水,想把裏麵的床和桌子都擦一遍。

鄭明川從身後靠近她。信秋穿的深藍色T恤上有兩個大大的阿拉伯數字“19”,深藍色顯得她的皮膚越發白皙,他靠過去問:“19是什麽意思?”

信秋覺得有些慌張,鄭明川靠她太近了。她說:“哪有什麽19?”

鄭明川說:“你衣服背上的。”

信秋回答他:“就是衣服上寫著好看的。你進來幹什麽?”

鄭明川想幫忙,信秋把抹布遞給他說:“那你把衣櫃和桌子擦了。”

她自己爬在**擦,鄭明川喊她:“九月。”

信秋“哎”了一聲。

鄭明川卻沒說話,信秋低頭看他,他個子高,在擦床沿的護欄,她眼睛看著他,詢問的眼神。

鄭明川淺淺地笑,笑得很好看。

房門是突然打開的,先進來一花輪頭穿著十分時髦的男孩兒,正對後麵的人說話:“葉盛,門別關了,熱得很。”

後頭的葉盛說了聲“好”,也進門來。葉盛長了一雙圓圓的杏眼,十分可愛。他一眼看見鄭明川和信秋,喊了聲:“你們好。”

花輪頭的男孩兒這才看見,興高采烈地招呼:“你是鄭明川吧,我叫楚河生,他是葉盛,我們倆是你舍友。”又跑到鄭明川的位置左看右看,“你還沒收拾呢?宿舍的人都來齊了,多出一張床可以放些雜物。”

鄭明川說:“你們好。”

鄭明川指了指**的信秋:“這是信秋。”

這樣打招呼,信秋不好意思地從**往下爬,剛踩下兩級,就被鄭明川攔腰抱了下來。

信秋站在地上,赤著腳,狠狠地瞪了鄭明川一眼。

她和鄭明川有些親昵,楚河生撓撓頭發,嘿嘿兩聲,說:“鄭明川,你女朋友也是我們學校的嗎?”

信秋臉上微紅,對楚河生和葉盛說:“你們好,我是外語學院英語三年級的信秋。”

楚河生滿臉敬佩地望著鄭明川兩人,喊道:“鄭明川,你厲害啊,姐弟戀。”

信秋忙擺手,解釋說:“不是,不是,我是鄭明川的姐姐。”

葉盛也產生了好奇之情:“姐姐?親戚嗎?”

鄭明川回答:“不是,隻是叫叫的,我們一起長大的。”

楚河生聽就拋給鄭明川一個“兄弟懂了”的眼神。

信秋說:“快吃飯了,我請你們到旁邊的食堂吃飯吧。”

葉盛說:“那怎麽好意思?”

楚河生舉手嚷道:“我來請,我來請。校門口我看有家海鮮城,去吃海鮮吧。”

鄭明川無所謂。信秋看他一眼,想他剛來學校,去校門口的海鮮城再回來,是不是太累了?

信秋說:“等會兒我想幫鄭明川整理下,中午就簡單點兒在學校裏吃點兒吧。這邊的憩園二樓的西餐很好吃的,我請你們吃,畢竟我也是你們的師姐嘛!”

鄭明川就抿嘴笑,葉盛和楚河生挺高興地叫了聲“師姐”。

三個大一男生跟在信秋後頭去憩園二樓的西餐廳吃午飯。信秋最喜歡吃這裏的海鮮菠蘿飯,她給自己點了一個,小聲和鄭明川說話:“這裏的菠蘿飯最好吃。”

鄭明川問她:“那我點什麽?”

信秋隨手指了一款牛排,說:“你不是愛吃牛排嗎?點個牛排。”

鄭明川看她指的是個沙朗牛排,售價是五十八元,這個會好吃嗎?鄭明川點了一份。

楚河生選了一個意大利麵,葉盛也點了牛排,是菲利牛排,最後大家討論後點了海陸比薩打算分著吃。

大家第一次一起吃飯,都沒有點飲料,拿著檸檬水“cheers”了一下。

楚河生對著鄭明川說:“鄭明川,你有姐姐在學校裏,太幸福了點兒吧?我在這個學校一個人都不認識。”

鄭明川施施然回答:“還可以。”

楚河生在喝檸檬水,被他的回答嗆到了,覺得鄭明川的回答很欠扁。

葉盛捧著水杯哧哧地笑,信秋白了鄭明川一眼,對楚河生說:“以後會經常來你們宿舍打擾的。”

葉盛和楚河生忙說:“師姐,歡迎歡迎。”

意大利麵是最早端上桌的,接著是牛排和比薩,最後是信秋的菠蘿飯。信秋分給鄭明川小半碗,鄭明川吃了,覺得都不錯。

他把牛排切了一小塊,叉子叉著送到信秋的嘴邊,信秋低聲說:“你放我碗裏。”

鄭明川不肯,信秋怕推來推去的難看,隻好咬到嘴裏,狠狠地瞪了鄭明川一眼,鄭明川隻是笑。

葉盛飛快地在兩人間掃了一回,楚河生埋頭在吃。

作為剛進入臨大的新生,葉盛和楚河生都有不少問題問信秋。

葉盛問:“聽說學校裏麵隻允許用校園卡?”

信秋說:“是啊。出校門的店沒關係,在校園裏的超市、水果店都得用校園卡,你們得把錢充值到校園卡裏。”

葉盛接著追問:“銀行卡、微信、支付寶什麽的呢?”

信秋搖頭說:“不行的。有次我宿舍的人校園卡沒充值,想付現金,超市的老板娘都不同意,說抓到要罰他們款的。”

楚河生鬼叫道:“這麽變態。”

鄭明川說:“學校這樣是為了監管嗎?”

信秋說:“可能是吧,營業額什麽的。”

楚河生問:“師姐,有什麽社團你推薦加入?哪些社團美女多?”

信秋愛莫能助。她入學後沒參加過社團,宿舍的人加入了好幾個社團,但沒有說有什麽好的。她說:“我真的不知道。”話裏帶著笑音。

信秋記掛著幫鄭明川收拾房間,一吃完飯就提議先回宿舍。葉盛卻拉著楚河生要去逛校園,楚河生說:“上午不是逛過了嗎?”

葉盛說:“臨大出了名的大,我們還可以往東湖那邊轉轉。”

楚河生就高興地走了。

鄭明川想,楚河生這家夥可能有點傻。

其實也沒有太多東西要收拾,鄭明川周末是回家住的,帶的都是當季的衣物,信秋把衣服用衣架掛起來。她身後,陽光透過樹葉影布在陽台上,風一動,樹影就動了。

鄭明川坐在椅子上,頭枕在椅背上,和信秋說著話。

等楚河生和葉盛回來,信秋已經回去了,鄭明川在玩手機。三人互加了微信,葉盛發現鄭明川剛剛發了一條朋友圈,“九月來了”,配圖是一張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的葉影映在地麵上。挺小清新的,和鄭明川那不笑時眉宇間有些冷肅的感覺相距有點大。

九月來了,是很高興開學的意思嗎?

新生開始忙碌的軍訓,第一天烈日暴曬,不說女生受不了,男同學被這麽曬著,到晚上回宿舍休息臉上也有刺痛感。

葉盛說:“聽說有大三的師兄在論壇裏發帖,願用大學四年單身換大一軍訓一周烈日當頭。”

楚河生陰惻惻地笑:“那恭喜他,願望快要實現了。”

鄭明川洗完澡剛出來,聽了笑。他在給信秋發信息:“今天太陽太大了,臉曬痛了。”

信秋也剛從自習室回宿舍,她坐在桌子前回信息:“你沒有塗防曬霜嗎?”她給了鄭明川一支防曬霜。

鄭明川說:“我出門前塗了。”

信秋回他:“每隔兩個小時要塗一次的。”

鄭明川發了一個擺手拒絕的表情,信秋就笑出聲來。

信秋宿舍裏另外三個舍友都還沒回來,夏唯西在學生會忙,阮密在約會,沈月不知道去了哪裏。

她在宿舍群裏問:“曬傷了有什麽好辦法?”

夏唯西幾乎是秒回:“睡前拿蘆薈膠厚厚地塗一層。”

信秋回了個乖巧寶寶的表情。

夏唯西發了一張照片,是個女生穿著軍訓服坐在草坪上和身旁同學在說話,樸素的軍裝,一種純粹的美,巴掌大的小臉白得瑩瑩發亮。

夏唯西說:“咱們院的小師妹,顏值好高。”

沈月發了個乖巧寶寶有胡子,抱膝坐著,頭頂寫著滄桑的表情,說:“我們都大三了。”

不知道為什麽,信秋覺得這個表情特別搞笑,她看著這個表情忍不住笑。

夏唯西問:“是不是今天你青梅竹馬的弟弟軍訓曬傷了?咱們院的新生也都在抱怨太陽太毒辣了。”

信秋回道:“是啊。他沒有好好塗防曬霜。”

沈月說:“雖說防曬不分男女,可男生怎麽在軍訓時補防曬霜?”

鄭明川見信秋沒回信息,他問:“你在幹嗎?”

信秋把聊天記錄截屏給鄭明川看,她說:“明天我給你帶個蘆薈膠。你看這個表情是不是很搞笑。”她指的是滄桑的表情。

鄭明川卻回了一句:“你跟宿舍的室友說我是你弟弟是嗎?”

“是啊。”信秋回道。

鄭明川就沒回信息。

軍訓這麽累,可能睡著了吧,信秋想。

信秋的軍訓記憶就是訓練完回到宿舍洗完澡洗完衣服,吃一大塊西瓜,然後很快睡著。

又是個38℃的豔陽天,穿著長袖長褲的軍訓服站軍姿,一會兒身上就汗流浹背了。

教官宣布休息時,女孩兒們都坐在樹蔭下,男孩兒們則靠著操場圍欄或坐或站,在說笑,在假寐。

上午的訓練楚河生鬧了個笑話,他背上癢,忍不住去抓癢,教官見他扭來扭去的,問他:“有事情要喊報告。”

楚河生立正站好,大嗓門喊:“報告教官,我背上癢。”

教官走過來砰砰兩拳,楚河生都痛麻了,教官問:“還癢不癢?”

楚河生大聲回答:“報告教官,不癢了。”

他這麽好玩,大家都和他很親近,女孩兒們覺得他很可愛。楚河生就坐在女孩兒堆裏休息,他長了張未來精英的臉,人卻很孩子氣。

有女生在一旁低呼:“穿迷彩也太好看了吧。”

楚河生順著她們的視線望過去,是背靠著圍欄坐著的鄭明川,他半垂著眼眸,睫毛很長,鼻子高挺,線條如雕,嘴唇偏薄。一襲樸素的軍裝,華麗悱惻的美。

楚河生和葉盛也算是從小被人讚大的帥哥了,誰知同宿舍的有這麽個鄭明川。

信秋到操場邊時,也有不少其他年級來圍觀軍訓的同學,都說軍訓的新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信秋先看見了脫了帽子、頭發還是花輪頭的楚河生,見他望著一處在發呆,她仔細一看,原來他在看鄭明川。

信秋跑到圍欄外鄭明川的身後,小聲叫他:“鄭明川,鄭明川。”

鄭明川回過頭來,很意外,很高興,問:“你怎麽來了?”

信秋說:“來看看你。”她指了指他的臉,“你靠近點兒。”

鄭明川依言湊近。

信秋仔細看他的臉,還好的,隻是有點紅,沒有脫皮。

信秋打開小包拿出蘆薈膠,囑咐道:“這個睡覺前塗厚厚的一層。”

不過現在鄭明川也沒法帶,她說:“我等一下放在你宿舍樓下的阿姨那兒。”

鄭明川點點頭,信秋又掏出一支防曬霜,說:“你現在塗一下防曬。”

鄭明川詫異,拒絕:“我早上出門塗了。”

信秋說:“防曬要兩個小時補一次的。”她指著楚河生坐的那裏,“你看女孩子都在塗防曬霜。”

“你都說是女孩子了,我是男的,我可不補。”鄭明川堅定地說。

信秋皺眉頭說:“太陽把你曬傷又不分男女,你臉疼還是疼你自己的。”

鄭明川不肯。

信秋覺得他很幼稚,無奈道:“那你不要動。”

信秋的手指穿過圍欄的網格給鄭明川“點”防曬霜,她踮著腳,鄭明川就低下身就她,她認真地“點”了好幾處,然後教他雙手把臉上的防曬推開。信秋十指纖纖,玉一般通透的膚色,沒有留指甲,指甲短短圓圓的,粉粉的顏色,有健康的半月形。

她雙手在鼻子兩邊,慢慢推到耳朵旁,把臉都推大了,眼睛拉長,像做鬼臉。

鄭明川忍不住哈哈大笑,九月傻傻的。

從信秋站在他身邊開始,就有不少人偷偷看過來,現在他笑得那麽大聲,看過來的人就更多了。

原來他大笑起來也很好看啊,男人的英氣和少年感。

信秋不解地望著他笑的樣子,他怎麽還不把防曬霜塗好?

集合哨聲吹響,鄭明川匆忙低頭親了下信秋的鼻尖,他邊跑邊把臉上的防曬推開了。他是排頭,他站定後,隊伍很快就整好了。

到了下午四點多鍾,辛苦的軍姿訓練四十分鍾後,教官讓他們原地坐下,大家拉歌比賽。

鄭明川在的一營四連合唱了一個《團結就是力量》,三連唱了一個《軍中綠花》,教官還教他們嗆聲,讓二連唱歌,全班嘻嘻哈哈,很開心。

信秋到的時候,頗費了些時間才在一色的軍帽軍裝中找到鄭明川的隊伍。他們唱歌唱得很“嗨”,都是在大聲喊,信秋看得不由得笑。

有鄭明川班裏眼尖的,喊了聲:“鄭明川——”剛喊出來就見教官淩厲的眼神掃了來。

好在鄭明川義氣,馬上起身立正:“報告教官,我朋友來了,我過去一下,馬上回來。”

教官揮了下手,讓他過去。

鄭明川跑到操場邊,笑問:“又來給我塗防曬霜了?”

信秋說:“這都四點多了,不塗也沒事。我給你帶了綠豆湯,南臨報亭那兒買的。”

鄭明川接過來喝。他的眼睛生得好,稍帶笑意就顯得柔情脈脈的。

他說:“你等會兒幹什麽?”

信秋下午就沒課了,打算回宿舍。

鄭明川說:“那你等我一起去吃晚飯,好不好?”

信秋有些遲疑,鄭明川問:“你塗防曬霜了嗎?”

信秋搖搖頭,覺得好笑:“我又不用軍訓。”

她的臉上被曬得有些粉色。

那還不是有大太陽,鄭明川把帽子摘下來戴在信秋的頭上,指著圍欄旁的樹蔭下,說:“姐,你坐那裏等。”

喝完綠豆湯,鄭明川跑回隊伍裏。拉歌已經來回幾次,氣氛很是輕鬆,教官點了鄭明川唱首歌。

鄭明川還沒坐下,問:“什麽都可以唱嗎?”

教官說:“都可以啊。”

同學們就興奮地鼓掌。

鄭明川唱了首《告白氣球》。

塞納河畔,左岸的咖啡

我手一杯,品嚐你的美

留下唇印的嘴

花店玫瑰,名字寫錯誰

告白氣球,風吹到對街

微笑在天上飛

你說你有點難追,想讓我知難而退

禮物不需挑最貴,隻要香榭的落葉

喔營造浪漫的約會,不害怕搞砸一切

擁有你就擁有,全世界

親愛的,愛上你,從那天起

甜蜜得很輕易

親愛的,別任性,你的眼睛

在說我願意

簡單、輕快、溫暖、甜蜜。

下午的訓練結束後,大家列隊,教官才發現鄭明川沒有戴帽子。

教官喊:“鄭明川,帽子呢?”

鄭明川沒有解釋,回答:“報告教官,下次不會了。”

教官嚴肅著臉喊道:“軍容軍姿要時刻端正,罰你做五十個伏地挺身。”

鄭明川大聲回答“是”。

他脫掉迷彩外套,穿著軍綠色的T恤,幹脆迅速地臥倒在地,姿勢標準地連續做起俯臥撐。起初大家都安靜地看著,後來同學們開始大聲加油,到倒數“48”“49”“50”,大家都歡呼起來。

鄭明川利落地起身,回到隊列裏,教官帶他們列隊離開操場。

操場外樹形優美的香樟樹下,軍綠迷彩帽子下,信秋揚著笑,眼裏有點點星光。

隊伍出了操場就自由活動了。鄭明川跑到她身邊,他一身是汗,臉上濕漉漉的。信秋拿出紙巾幫他擦汗,問:“我看見你做俯臥撐了,為什麽就你做,你是不是被罰了?”

鄭明川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問:“有沒有水,口好渴。”

信秋從包裏拿出一個小巧的胖嘟嘟的保溫杯,薄荷綠色的,也沒多少水了,鄭明川都喝了。

有不少經過他們身邊的同學都好奇地看著他們兩個,信秋有些不自在地問:“他們在看什麽?”

鄭明川說:“管他們呢。”對於有人在看他這件事,鄭明川表現得毫不在意,也有可能是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他低下頭,帶點兒撒嬌口吻,說道:“你看我頭發都濕透了,教官太狠了,這麽熱的天,讓我做五十個伏地挺身。”

信秋嫌他靠得太近,一股汗味,她皺著鼻子推他:“別鬧。”

鄭明川就哧哧地笑。

有女生叫鄭明川的名字。鄭明川地轉過身,是個陌生人,他頗意外問:“什麽事?”

女生是大一新生裏少見的看著性感的那種,寬大的迷彩服也掩不住玲瓏的好身材。她有一雙貓眼,天然嫵媚。

她問:“我們打算迎新晚會表演跳舞,想邀請你參加。”她身後還有三四個女孩兒,長得都蠻好看。

鄭明川拒絕了,說:“我不會跳舞。”他指了指人群中的馮肖,就是眼尖先看見信秋提醒鄭明川的那個男同學,“我聽說他高中就跳街舞。”

另外一個女孩兒喊:“哎,鄭明川,互幫互助嘛,剛剛你做伏地挺身,我們加油多辛苦啊。”說著拉身邊的女孩兒,“我們班的薑念念喊你名字都喊啞了。”

她的聲音很大,經過的人群發出一陣笑聲。

薑念念就是那個一雙貓眼的女孩兒,被人笑得臉上緋紅,不好意思地說:“華莉,你別胡說,大家都喊了。”又看著信秋,說,“鄭明川的女朋友在,你們別亂開玩笑。”

信秋和鄭明川是親密慣了的,信秋幫鄭明川擦汗,鄭明川和她說話時手半扶著她的肩頭,兩人是沒覺得什麽,旁邊看的人卻覺得親密異常。這女孩兒是不是喜歡鄭明川?信秋覺得尷尬,說:“我不是——”

肩頭突然被捏疼了,信秋看向鄭明川,隻見鄭明川的眼裏滿是不悅,信秋沒有再說話。

鄭明川看向同年級的女同學,再次說:“我參加不了,不好意思了。”他不笑時,很冷漠,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意味。

明明她們剛剛過來時,鄭明川還是溫柔的樣子,不過轉瞬,就讓人不敢接近。

幾個女孩子就沒再說話。

鄭明川拉著信秋的手往操場裏走,他們和人群逆向,實在是引人注目。

信秋小聲地問:“鄭明川,你怎麽了?”

鄭明川就拉著她一個勁地走。操場上人都已經走光了,主席台空空如也,鄭明川拉著她走上主席台。他這樣陰沉著臉、一聲不吭的樣子,信秋心裏就有些害怕。

信秋拽住他的手不讓他走,說:“小川,怎麽了?”

鄭明川氣笑了,說:“九月,你是不是非要滿世界說你不是我女朋友,你是我姐姐啊?”

信秋說:“我沒有。”

鄭明川火了,幾乎是咬牙切齒不讓自己衝她發脾氣。

他問:“我宿舍的葉盛他們、你宿舍的舍友,剛剛不認識的別班裏的女同學,你是不是看見個臨大的阿貓阿狗你都要去說一聲‘鄭明川不是我男朋友’?”

他指著主席台下,喊道:“你怎麽不在這裏拿個話筒廣播啊?”

鄭明川太生氣了,他原來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生氣。

她低聲解釋:“我沒有。”

鄭明川說:“你沒有什麽,你不就是遇到個人就想說清,信秋和鄭明川是姐弟,不是男女朋友。我就那麽丟人嗎,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被說在一起,就讓你那麽不喜歡嗎?”

信秋還記得那個少年跑到學校陪她考試,圍欄外麵,他眉目清俊,襯衣衣白如雪,遠遠就對著她笑,那笑容明亮得不可思議。

他眼底的陰鬱,曾經是沒有的。

信秋帶點兒哭音說:“我沒有。”她沒有遇到個人就想說清,沒有覺得他不好。

四下無人的操場,薄雲飄在天空上,悶熱的空氣,蒼然暮色,自遠而至。

信秋說:“我隻想和你說清罷了。”那些人說清有什麽用,她不過是想和他說清。

眼淚落了下來,信秋側過頭用手臂擋住眼睛,她不想在他麵前哭。

鄭明川無措地站在她身邊,他想幫她擦眼淚,但迷彩服的袖子太粗糙了,棉T恤都是汗。他用手幫她擦眼淚,怕太用力,小心翼翼地抹眼淚,小聲地說:“我又沒凶你。”

信秋眼睛紅紅地瞪他一眼。

鄭明川說:“好了,好了,這麽熱,去吃飯吧。”

他牽著信秋的手,臉上有幾分懊惱。信秋低垂著頭,劉海兒微微遮住眼睛,她長長的睫毛上有些濕潤。兩人都有些安靜,頗有些粉飾太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