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風箏有風

離著還有些遠,席遠就看見陳尋和信秋各自站著。信秋背影挺直,她非常瘦,像新柳的嬌弱,走近才看清她咬著下唇,眼裏一片水光,卻仰著頭,不肯泄露一絲心思。

陳尋看著很平靜,但眼裏冷厲的目光落在信秋身上。

陳尋就是這樣的,心情越是不好,臉上越是波瀾不興,席遠不由得有些為二人擔心。

席遠說:“怎麽在這裏,還以為你們走了呢?”包間裏的人結束了飯局都走了出來。

陳尋對信秋說:“走吧。”

信秋慢吞吞地跟在後麵。

席遠落後兩步,悄悄問信秋:“吵架了?”

信秋搖搖頭。

這裏的幾個朋友和信秋都不算熟悉,說起來,席遠和信秋算是熟絡的了,陳尋第一次帶她在身邊,就是在席遠別墅的後花園裏,一大幫子人,在花團錦簇春日的花園裏燒烤。陳尋指著信秋說:“這是信小姐。”又指著席遠說,“這是席遠。”

從稱呼上聽起來,信秋和陳尋之間還有些客氣。

可是,兩人看著可真親近,陳尋難得動手烤了兩個雞翅,翅尖稍微有些焦了,他讓信秋吃一個,信秋笑著不肯吃。兩人推著笑鬧的時候,雞翅掉在了信秋的裙子上,那是一件白色的裙子,所以汙漬很顯眼。陳尋拿了幹淨的毛巾,彎腰幫信秋擦拭,信秋紅著臉說沒關係,說回去洗一洗就好了。

席遠對信秋說:“你偶爾也讓一讓陳尋吧,平時都是他顧著你。”

信秋不解地看著席遠,他們又不是朋友吵架,她讓一讓就好了。

席遠卻以為她是不滿他說的話,他說:“多少人喜歡他啊,他那麽喜歡你,你總要讓一次吧。”

如果是說開之前,信秋倒是可以理直氣壯地回席遠是他弄錯了。現在,信秋卻囁嚅著。

是啊,陳尋啊,這樣的長相,這樣的人才,多少人喜歡他。

他怎麽會喜歡自己呢?

那時候陳尋和信秋認識不久,信秋周末離校,陳尋開車來接她。他那時還開一輛黑色的邁巴赫,車很耀目,他從車上下來幫她拿行李,麵孔細致白皙,秀眉長目,眼睛澄明而深邃,嘴唇很薄,唇線優美,笑著有溫柔的味道,溫柔之餘帶點兒隱約的疏離。

和信秋相識的同學經過,羨慕地說:“你男朋友啊?”

信秋有些疑惑不解,她擺擺手:“不是啊,是朋友。”

那同學說:“朋友的話,對你可夠好的。”

等車開出去後,信秋裝作不經意地看了陳尋好幾眼。陳尋待她,是很好的,她以為是朋友的好。

陳尋問:“老看我做什麽?”

信秋遲疑著,問他:“陳尋,你是不是喜歡我啊?”她那麽天真又直白,顯得一點也不解風情。

她接著說:“我有男朋友的,去國外留學了,很快就回來的。”

陳尋把車停到江堤上,他把車窗放下來,江風吹進來,他沒有說話。

江麵上水波**漾,遠處橋麵的燈帶藍色、黃色不停地變幻,信秋心裏忐忑不安。

陳尋揉著她的頭發說:“想什麽呢,喜歡我的人那麽多,我怎麽會喜歡上你這個小姑娘。我是看你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在寧城,孤零零的,和你做朋友呢。”

他說完,信秋明顯鬆了一口氣。她笑著說:“我又不是孤零零的。”

陳尋說:“也不知道是誰大清早喝了酒淚流滿麵地在路邊哭。”

信秋被他揶揄得麵紅耳赤,她下車站在江邊看風景。南溪江的夜景是出了名的,隻是出名的夜景在小洲那邊,不是這邊。

陳尋跟著下車。信秋穿著淺粉色的紗裙,耳朵上戴了珍珠耳釘,顯得十分清麗。她像是一株雨中的小花,看著十分柔弱,其實不是。他盡量尋常的口吻問她:“那麽多人喜歡我,你就沒想過喜歡我啊?”

信秋忍不住哧哧地笑,陳尋這話說得太自傲了。她還記得葉盛說起陳尋時的話——稍有些見識的誰不知道陳尋啊,寧城的陳家三少,沉穩、有風度,一等一的相貌,一等一的家世。

信秋說:“我啊,不會再掉進火坑裏的。我要找,就找個和我一樣,平平常常的。”

陳尋哈哈大笑,還是第一次有人把喜歡上他說成是掉進火坑裏。

信秋低著頭沒說話,看著溫柔而嫻靜,性子卻有些倔強。

席遠又看陳尋,還是嚴肅著一張臉,表情冷峻。

一群人坐電梯,陳尋和信秋站在電梯的最裏麵。觀光電梯外是城市的燈火輝煌,有人往裏擠,陳尋環著信秋,把她護在裏麵。

信秋看著他冷漠的眉眼,有些說不清的滋味湧上心頭,她說:“謝謝。”

陳尋沒說話。

出電梯後,一行人有說有笑地走著,最後麵的兩個人沉默地走在一起,席遠十分擔心地往後看。

蔣方遙不解地看他,問:“你幹嗎老看陳尋和信小姐?”

席遠做了一個別說話的手勢,對他說:“我看兩人鬧矛盾了。”

蔣方遙回頭看了一眼,陳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為了個信秋,麵上卻不好看,也不知道喜歡她什麽,就是看著楚楚可憐嗎?

大廳裏,幾個軍人身姿挺拔地走來,男的高大帥氣,女的英姿颯爽,樸素的軍裝,更襯得青春明亮,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蔣方遙隨意地看了一眼,裏麵有個女孩子明顯比旁人小上幾歲,素淨著一張小臉,瑩瑩美目,形容皎若秋月。

她注意到了蔣方遙在看她,微微一笑,落落大方。

蔣方遙很是欣賞。

年輕女孩兒的視線越過他,不經意地落在信秋和陳尋身上,剛要把目光移開,她的眼底湧上些疑惑,但又有些不敢確認。

兩撥人越走越近,漸漸要錯身而過,年輕女孩兒像輕盈的燕子撲向信秋,喊道:“信姐姐。”

信秋因為陳尋的低氣壓,她的情緒也變得很低落,周遭的事情都沒有注意,猛地有人向她撲來,她嚇了一大跳,幾乎是反射性地抓住就在她身邊的陳尋的衣袖。

陳尋反應迅速地把她護在身側,神情不悅地看向年輕女孩兒。女孩兒看著比他們都要小好多,她有些歉意地望著信秋,說:“信姐姐,我是不是嚇著你了,我隻是看見你太驚喜了!”

陳尋手臂用力地把信秋壓在懷裏,她費勁地抬頭,看到了那個年輕女孩兒,那女孩兒一雙眼裏滿是驚喜,如天邊閃亮的星,十分漂亮。

竟然是袁冉。信秋笑著喊道:“袁冉。”聲音雀躍。

陳尋緩緩地放開她。

袁冉笑眯眯地點頭:“後來都沒有見過姐姐了,原來你在寧城啊。”

她原也不是呱噪的性格,可意外遇見信秋,她實在是喜出望外。她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你是在寧城工作嗎?還會回臨城嗎?怎麽從沒遇見過你?”

信秋隻來得及說了自己現在的工作,剛想問袁冉怎麽在這裏,袁冉已經指著陳尋問道:“這是姐夫嗎?”

信秋怔住了,袁冉若問是不是男朋友,她還能接話,姐夫?她轉念一想,自己的好朋友阮密都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不怪得袁冉這樣想。

不久前才義正詞嚴地拒絕陳尋的信秋,真不知道怎麽介紹,隻含糊地說:“這是陳尋。”指著袁冉說,“這是袁冉妹妹。”

陳尋聽到信秋說的話,眼底有一層溫暖的笑意。他原本就是極出眾的長相,這樣一笑,幾乎讓初見他的袁冉呼吸一滯。

袁冉錯開眼,看向信秋,信姐姐比從前輕減了許多,有一種衣不勝雪的羸弱,她不過是皺了下眉頭,她心裏就有些憐意。

袁冉在軍校讀書,這次是來開會的。她問:“信姐姐,你有事嗎?你來我房間坐坐吧,我很想你的。”

信秋點頭答應,她看了陳尋一眼,陳尋也點點頭。

袁冉倒不叫姐夫了,隻是嬌俏地眨眨眼,打趣信秋:“聊會兒天還要請假呢。”

信秋隻是和陳尋說一下,她可能是習慣了,陳尋經常帶她一起玩,都是一大幫子人,他們卻熟不起來,她總是隻和陳尋在一塊,有事也隻和陳尋說。

袁冉的同學們已經上了電梯,袁冉拉著信秋跑了進去,男孩兒女孩兒們看見信秋,或笑著問好,或矜持點頭。他們都有些傲氣,但又掩不住好奇。

信秋對他們笑了笑。她看著十分瘦,像雨中的海棠,禁不住風雨的樣子,笑起來,十分清麗。有的同學的眼裏就掩不住驚豔之色。

袁冉住一個大床房,信秋和她各自坐一邊,抱著一個胖乎乎的枕頭聊天。

起初袁冉說了自己的近況,信秋說了自己來寧城的生活,後來兩人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袁冉問:“姐姐,你怎麽瘦了這麽多,是病了嗎?”

信秋搖搖頭,那時候爸爸的事、鄭明川的事,讓她吃不好睡不好的,很快瘦了下來,後來不知為什麽,一直沒有胖回去。

她說:“現在吃得比別的女同事都多,可就不會胖了。唉,大家都說我太瘦了,還是胖一點好看。”

是太瘦了,可是很好看。袁冉說:“現在的辦公室白領,哪個不說減肥,你比她們吃得多不行,你還得再多吃點兒。”

信秋聽她的口吻,就有些忍俊不禁。

袁冉說:“聽我的,沒錯的。”以前的信秋姐姐,看著非常溫暖,現在的信秋姐姐,不笑時,清清冷冷的。

袁冉盡量裝作無意地說:“聽我媽媽說起過,最近鄭明川就回國了。那個陳尋,真的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嗎?”

信秋剛說不是,突然耳邊的血脈像是滾雷般流過,待她緩過來,袁冉已經笑著說起別的事了。

聊到很晚,袁冉留信秋在房間將就一晚。信秋說:“你明天開會,我明天上班,別弄得兩個熊貓眼,等你下回來寧城,我請你吃飯。”

袁冉笑盈盈地去送她。

深夜,電梯裏隻有她一個人,信秋有些疲倦地靠在電梯壁上。這一晚,陳尋突然的表白,和袁冉的相遇,事情太多,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電梯門開,信秋從大堂穿過。大堂裏一株白芍開得華麗,點綴在木雕的長椅旁,她睜大眼。陳尋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在打盹,眉間有些鬱鬱。

信秋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小聲地叫了聲“陳尋”。

陳尋睜開眼睛,眼裏帶著倦意。他在元辰負責市場拓展,工作十分忙碌,是真的累了才會在酒店的大堂裏睡著了吧。

陳尋問:“要回去了嗎?”

他真的是在等她。信秋的心裏像是被水浸了,軟綿綿、冰冰涼的,他待她,是真的好。

兩人一路無話,信秋要上樓時,陳尋問道:“如果那個人一直沒回來,你會選我嗎?”

他這樣驕傲矜持的人,把自己放這麽低來問她,信秋隻覺得心裏酸澀,才說了句真話:“你那麽好,我要不起。”她習慣了不貪心,知道太好的事物,她也留不住。

她的臉色不太好看,太蒼白,話語裏透露出傷心。陳尋有些心疼,輕輕摟了摟她。

信秋總覺得心裏很不安,空落落的,像是有什麽重要的話被她忘記了,她有些慌張地去回憶。電梯門開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是袁冉說的那句,鄭明川最近要回國了。

一時間,她的心裏像是突然被塞滿了,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的家門前,一個高大的年輕男人席地而坐,長長的腿屈起,背靠在門上,閉著眼睛在睡覺,身邊是兩個很大的行李箱,還貼著飛機的行李條。

年輕男人有一張俊美的臉,非常惑人,隻是帶著些許疲倦。

信秋站在他一步遠,靜靜地看著他。他的樣子和從前沒怎麽變,所以她疑心自己是在做夢。

或許平行世界裏是基圍蝦在剝我的殼,練習冊在寫我。

漫天的我落在楓葉上雪花上。

而你想到了我。

這一天,陳尋喜歡她像是假的,她遇見袁冉像是假的,鄭明川睡在門口,那更像是假的了。

信秋跨過鄭明川,去打開房門,鑰匙轉開了門鎖,房門卻是要向外打開的。

鄭明川在她拿鑰匙那會兒就醒了,信秋幾乎不看他,他卻唇邊帶笑,眼角溫柔,問:“姐,做什麽不理我?”很委屈的口吻。

聽到鄭明川叫她姐的時候,信秋的心髒瞬間跳快了幾下,跳動的聲音太響,而周圍的聲音突然靜音,隻剩下“怦怦怦”的聲音,連“好久不見”都哽在喉嚨裏了。

信秋深吸了一口氣,才和他說:“你站起來。”

鄭明川拉她的手站了起來,她把房門打開了。

客廳有些淩亂,有幾件從陽台收了的衣服堆在沙發上,茶幾上有一本書攤開著,還有喝了一半水的茶杯。

居家溫馨的氣氛撲麵而來。

鄭明川很喜歡。

他坐在沙發上,信秋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她問他:“什麽時候到的?”

鄭明川笑望著她:“晚上十點多到的。”

信秋問:“怎麽沒回家?”

鄭明川說:“我爸媽都不在家,出國訪問去了。”他靠在沙發上,慵懶得很。

信秋態度很冷淡,近乎冷漠。鄭明川看著她,眼神熾熱而貪戀。

他說:“這裏也是我家啊。”

信秋“哦”了一聲。

她轉身去了房間。

鄭明川半躺在沙發上,長時間的旅途,日積月累的思念,久未見麵的牽掛和擔憂,深夜還沒回家的等待,這一刻,都化為了心滿意足。

信秋就在這個家裏。

信秋抱了一床被子過來,遞給鄭明川,她說:“你早點睡吧。”

鄭明川喊道:“你讓我睡沙發啊?”

信秋瞪他一眼:“那你想睡哪兒?”

她如今看著有些柔弱,瞪起人來更沒殺傷力了。鄭明川望著她,一顆心柔成了水。

他騰地站起來,信秋倒後退了半步,有些驚慌地問:“做什麽?”

鄭明川已經欺身吻了過來,是個蜻蜓點水的親吻,落在了她的唇上。她怔怔著,他的氣息熟悉又陌生,縈繞在她的鼻尖。

她的一雙眼澄明若溪水,像個懵懂的孩子。她這樣一個人,他是怎麽放心離開她的。鄭明川捧住她的臉,再次吻了上去,近乎貪婪。

鄭明川放開信秋時,信秋的臉紅透了。

鄭明川說:“今天你還沒親我呢。”

信秋突然想不起他們上一次接吻是什麽時候,隻記得那年和他徒步在婺源,那時不是旺季,人很少,田間的油菜花不過剛抽薹,四下均是嫩綠色的一片,田裏有什麽小動物掠過她身邊,她嚇得抱著他的後背,他笑著回過頭輕輕吻在她的唇上。她和他都有些局促,然後他又低頭吻了下來。

那樣甜蜜。

這一晚,信秋睡在房間裏,鄭明川睡在客廳裏。信秋原以為自己會睡不好,誰知一夜無夢地到了天亮。醒來時,她赤著腳,慌張地跑到客廳,客廳裏,被子半掩著鄭明川,他睡得正香。

鄭明川是真的回來了。

信秋看著鄭明川的眉眼,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

信秋出門得早,公司樓下有家星巴克,她買了一個法式雞肉三明治吃,沒想到孟洛也在窗邊吃早餐。

孟洛說:“難得看你在這裏吃早餐。”

信秋看她一早就是一杯濃咖啡、一個烤法式火腿雞蛋三明治、一盒繽紛黑米紅腰豆沙拉,蠻驚詫地問:“胃口不錯啊,不是說要少吃點兒嗎?”

孟洛和夏妍成日裏說要減肥,天天把少吃點兒掛在嘴邊。

孟洛大口咬了一口三明治,她覺得很好吃,不禁長歎道:“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信秋都懷疑自己聽錯了,然後哈哈大笑起來,她問孟洛:“幹嗎對自己這麽狠啊。”

孟洛做了個哭臉,是口誤而已。她問信秋:“怎麽一大早心情那麽好啊?”

有嗎?她很高興嗎?信秋愣了愣神。

她低頭吃一口三明治,可能是早上的空氣很清新,天空很藍,雲朵白得像是雪,路邊的樹上有白色的小花朵落在她的衣服上,有好聞的香味。

信秋下班就匆匆走了,一改往日慢條斯理的性子。夏妍吃驚地看著信秋,她還以為信秋是不會著急的性格呢。

正是下班高峰,路上很擠,信秋打不到車,她突然想,是不是要買一輛車,畢竟方便。

最後她去擠地鐵,一車廂的人,她站了一路。到站後,大家步履匆忙,信秋跟著大步走起來。

信秋打開房門,天已經黑了,客廳裏沒開燈,裏麵沒有人。

鄭明川從浴室裏走出來,就看見信秋站在門口,神色惶惑,滿眼淒惶。他怎麽會離開她那麽久,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寧城,鄭明川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

他環住信秋,輕聲細語地說:“我沒走,隻是去洗澡了。”

他吻了吻她的頭發,說:“我不會再走了。”

信秋不敢開口說話,她怕自己的聲音是哽咽的,怕一說話她就忍不住要哭起來。她不得不把視線落在對麵燈火通明的居民樓,一點點地平靜下來。她說:“你怎麽不開燈?”

鄭明川說:“我忘記了。”

信秋才點了點頭。

她問鄭明川:“吃飯了嗎?”

鄭明川搖頭,他睡了一天。

兩人去超市買菜。這個時間,超市裏有不少人,信秋先選了明蝦、牛柳、排骨、辣椒、豌豆、西蘭花、豆腐和香菇,又拿了薺菜和鮮肉,仰頭對鄭明川說:“明天可以做餃子吃。”拿了不少菜,能塞滿半個冰箱。

信秋又去水果區買水果。她喜歡吃草莓,鄭明川喜歡吃龍眼,可龍眼看著有些不新鮮。信秋對站在對麵的鄭明川說:“買別的好不好?”

鄭明川望著她,覺得她這樣不施粉黛的樣子很好看,淺淺笑著說聲“哦”。

最後,她給他買了黑加侖。

等回到家,信秋洗菜,鄭明川下廚炒菜。

信秋蠻懷疑地看著他炒菜,他滿頭黑線地解釋:“拜托,我在國外這麽些年,如果還不會做飯會餓死的。”

做了豌豆排骨湯、清炒西蘭花、香菇紅燒豆腐、白灼蝦,她盛了兩碗飯,都盛得滿滿的。

大口吃飯的信秋見鄭明川看著她,有些窘迫地說:“我餓了。”

真能吃。鄭明川心說,那怎麽還那麽瘦?

瘦了太多,鄭明川垂眸。

時光是琥珀,過去的一點一滴都淹沒。

鄭明川給信秋夾了一隻蝦。菜燒得清淡,鄭明川看不出信秋覺不覺得好吃,他給自己找理由:“其實我是偶爾炒菜的,平常蒸飯吃。”

信秋投了一個好奇的眼神過去。

鄭明川興致勃勃地跟她講用電飯鍋蒸飯,先洗一個大西紅柿,放在米上一起蒸,等飯燒好了,西紅柿也熟透了,把西紅柿擠破與飯拌在一起,把臘肉或香腸放進去,撒點兒鹽,再蒸一會兒,就是香噴噴的蒸飯了。

信秋忍俊不禁。

鄭明川見她莫名其妙地笑,奇道:“笑什麽?”

信秋斂住笑,回答:“網紅懶人蒸飯法。”

她和他鬥嘴的時候,才有了點兒從前的放鬆。

晚上,信秋洗完澡把頭發包起來走到床邊,鄭明川正翻著一本外文書,她用腳踩了鄭明川一下,說:“我要睡覺了,你出去吧。”

鄭明川不肯,說:“你還讓我睡沙發啊?”

信秋說:“那你還想睡哪裏?”

鄭明川就有些不高興,哀怨地說:“姐,你都不會想我的嗎?”

信秋置之不理。

他抬眼很不讚同地盯著她的頭發一會兒,很毒舌地說:“頭發包起來顯得臉大得要死。”

信秋都不想理他,她把毛巾從頭發上扯了下來,見鄭明川還盯著她看,問:“你到底在看什麽?”

鄭明川冷冷地諷刺她:“卷毛狗。”

信秋的頭發燙的大卷,幹的時候不明顯,濕發時就覺得特別卷。

信秋瞪大眼,鄭明川真是有夠幼稚的。

她彎腰要去拉鄭明川起來,鄭明川用力拉她的手,她倒在他懷裏,熱燙的吻印了上來,房間變成一個狹小的蒸籠,讓人全身都紅透了……

當鄭明川終於滿足時,信秋已經睡得迷迷糊糊。他伸手去夠她床頭的水杯,聽見信秋咕咕噥噥地說著什麽。鄭明川臉貼著她的臉,聽見她說的是“鄭明川,我想睡了”,一如好多年前,她犯困,他鬧她時的回應。

臥室的床頭燈開著,暖暖的光。鄭明川忍不住親了親她的嘴角,非常溫柔。

迷迷糊糊間,信秋感覺有人溫柔地抱著自己,唇上、臉上都是輕柔的碰觸,她在那樣的溫柔裏,忍不住微笑。

鄭明川凝視著她嘴角的微笑,突然想不起這幾年沒有她,自己是如何熬過漫漫長夜的,畢竟他曾經這樣擁有過,這樣全心全意地擁有過。

他在暖色的床頭燈光下,疑心時光似乎沒有流動過,不然他們二人又怎麽會近在咫尺?

以為在你身邊,那也算永遠

仿佛還是昨天

可是昨天,已非常遙遠

信秋睡得很好,醒來時日頭高照,曬在**。

信秋推了推趴在身邊的鄭明川,鄭明川沒理,她同他講話:“我要去上班了。”

鄭明川帶著起床氣,聲音低沉地喊:“今天是周末。”

他頭發淩亂著,趴在銀灰色枕頭上,睫毛輕顫,卻不睜開眼。

信秋偷偷地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癢癢的,她卻一點不想用手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