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海豚有海

楚河生到寧城出差,難得的有時間約信秋出來吃飯。地方是信秋選的,在國金對麵的桂花樓。

楚河生讀了法律的雙學位,畢業後一直在公司裏做非訴律師。他曾經和信秋抱怨,早上的飛機趕到天津,工作忙完,下午的飛機又趕回臨城。信秋從前覺得經常坐飛機出差的白領,非常光鮮,聽楚河生說了個中辛苦後,才明白常出差的工作是非常累人的。

信秋點了四個菜,什錦拚盤、椰香尖椒牛肉、金饅頭咖喱大蝦、翡翠芙蓉蟹蓋。

桂花樓的擺盤非常精致,楚河生打趣信秋:“你們這些女人,選菜都選好看的。”

信秋在吃蝦,頭也不抬地回道:“叫師姐。”

楚河生忙狗腿地給信秋斟茶,叫了聲“師姐”。

他性子沒怎麽變,隻是隨著工作日久,衣冠革履,精英架勢是真的了。

信秋笑著應聲。

菜上齊的時候,信秋的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唔,在吃飯……桂花樓這裏……沒有偷懶,朋友難得來寧城……好吧,吃完飯來找你……不用,不用接我……知道了,一會兒等著你。”

她說話時好小聲,聽著非常溫柔。

信秋的皮膚是象牙白的,這樣微側頭,就顯出頸部有種細膩的美感。她和各大寫字樓裏出入的年輕女性沒什麽太大差別,精致淡妝,得體的套裝,白色的雪紡襯衣,黑色的小腳褲,細細的高跟鞋。

隻是,一雙眼沉靜若水。

掛了電話,信秋對楚河生說:“不好意思,是陳尋打來的,他晚上要過來帶我學車。”

楚河生原本就打算回酒店看資料,點頭說好,又奇怪地追問:“我記得你好像是天最熱的時候去學車的,現在都入秋了,怎麽還沒拿到駕照嗎?”

信秋真不想說,她路考沒通過。可楚河生好奇,信秋蠻無奈地說:“上次路考,開了一段路,考官讓我前麵停一下,我一緊張就馬上停車了,結果在斑馬線停車了,沒及格。”

楚河生聽了哈哈大笑。

吃完飯,楚河生陪信秋等陳尋。桂花樓前有一株高大的金桂,桂花還沒開,一輛白色的沃爾沃經過金桂樹停到了桂花樓門口,駕駛室的車門打開,男人從車裏走下來,身姿挺拔,漫不經心地望過來,一雙眼如寒星落月,眉目精致到足以讓初見的人內心一窒。

男人麵容冷峻,眼神偏沉鬱,他的視線落在信秋的臉上,眼裏現出一絲暖意。

楚河生說了聲“你好”。

陳尋看著比楚河生更沉穩內斂些,他微笑著說了聲“你好”,看向信秋說:“以前好像見過一次,是你大學的師弟。”

信秋點點頭,說:“這是楚河生。”

陳尋說:“怎麽要好的朋友都是師弟呢?”

信秋要好些的就是葉盛和楚河生,聞言還沒反應過來。

楚河生就笑著說:“是啊,我師姐喜歡年紀小的。”

信秋喊道:“楚河生——”

楚河生忙連聲求饒,信秋的臉上紅霞漸染,陳尋不知道那是因為羞澀,還是因為生氣。

信秋對楚河生說:“你上來吧,我送你回酒店。”

楚河生吃驚地問:“你來開車啊?”

信秋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指指陳尋:“他開,我在旁邊學習。”

楚河生坐在駕駛座後排,乖乖地把安全帶係好,信秋坐到了副駕駛座上。出乎他意料的是,雖然信秋沒有上手,但她很認真地在學習。信秋吃了上回的虧,對於道路上的行人、車輛要注意什麽,都問陳尋。陳尋提前告訴她,應該怎麽開、怎麽打燈、怎麽判斷車距,過斑馬線要提前踩刹車,注意避讓行人,一個像是老師,一個像是學生。

隻是到酒店的時候,信秋因為緊張,額頭上的劉海兒有些汗濕,陳尋笑著打趣:“光看別人開車,都這麽緊張啊?”抽了幾張紙巾,小心地幫她擦汗,眼裏有溫柔的味道。

楚河生正抬頭想和信秋說話,見到愣了一會兒。

到酒店,楚河生和信秋告別:“師姐,這次肯定你能過。”

信秋哈哈大笑,說:“借你吉言。”

她從前臉頰有點圓圓的,高興的時候笑起來眼睛像是天上的新月,帶點兒孩子氣。如今她笑起來的時候也好看,隻是和從前不一樣了。大概是因為坐在高大的車椅裏,越發顯得人瘦。

楚河生說:“師姐,多吃點兒飯吧。”

信秋覺得好笑,這才剛吃完晚飯,她吃得可不少。她說:“知道了,早點休息。”

楚河生走離幾步,還能聽見信秋問陳尋:“還要學習多久?”

陳尋說:“明天我有個早會,那就從這裏開回去小區吧。”

信秋應著好。

陳尋是信秋的鄰居,說是鄰居,其實不在一棟樓裏,信秋住在小區最東南的樓裏,陳尋在小區中間的樓裏。

楚河生想,如果隻是朋友,陳尋這樣的,給滿分也不為過。

信秋路考這天,天公不作美,瓢潑大雨,視線裏一股水霧,連陳尋開車都比平時慢了一些。

公司有個會,間歇時陳尋回辦公室端著咖啡望著窗外的雨。

十點不到,信秋給陳尋發來微信:“合格了!”

陳尋點了點她的頭像。她的頭像是冬天的照片,半張臉都埋在厚厚的圍巾裏,隻露出一雙帶笑的眼睛,望著鏡頭。

會議結束後,陳尋打信秋電話,才一聲就被接起。

陳尋淡淡地說著:“恭喜。”

信秋笑著說“謝謝”。

陳尋問:“有沒有想要的禮物,祝賀你通過。”

信秋忙說:“要買也是我買啊,謝謝你的課外輔導。”

陳尋說:“其實我是很驚喜,我覺得你四肢這麽不協調,肯定考不過。”

那句話劃過信秋的耳朵,信秋愣了愣。

她呆愣愣的,一時沉默。

陳尋低聲問道:“怎麽了?”

隻是突然覺得好熟悉,像昨天今天同時在放映。信秋小聲地說:“沒什麽。”

隻是,以前也有人這麽說過。

信秋沒有睡好,她眼睛有些腫。同事夏妍眼尖,指著她的眼睛問:“怎麽哭過了?”

孟洛才注意到,她看一眼信秋的眼睛,笑著說:“是不是路考通過,太激動了睡不著?”

孟洛比信秋低好幾屆,是同校的師妹,因這層關係,兩人關係比同事親密些。

夏妍和孟洛是同期進公司的新人。夏妍杏眼桃腮、妝容妍麗,比還有幾分學生氣的孟洛看著多了不知多少女人味,她說話帶著一點撒嬌的嫵媚。

信秋嫌兩人都看著她,用手扇她們:“走開點兒,走開點兒,忙著呢。”

夏妍嫵媚地向她眨了眨眼,說:“記得請客哦。”

孟洛跟著說:“大學畢業之後最重要的考試啊。”

信秋蠻無奈地點頭,說:“知道了,兩位大小姐,拿到駕照就請你們。”

這還差不多,二人嘻嘻笑。

這兩個小姑娘,精力可真好,孟洛昨夜的朋友圈還寫著“加班到這個點,想念家裏的床”,一大早卻妝容精致、生氣勃勃地出現她的麵前。

反觀她,不過是想了想心事,就一副熬夜的模樣。信秋起身去茶水間,她迫切需要來一杯咖啡。

信秋拿到駕照那天,忍不住拍了一張照片炫耀:“我也是有駕照的人了,現在就缺一輛車。”然後是一個得意笑著的表情。

朋友們紛紛點讚。

孟洛這幫同事紛紛留言要她請客。

信秋沉痛地點頭說可以。

最後還是夏妍選的地方,是迦南路的八月餐廳,她有75元抵100元的券。八月餐廳有幾個主打特色菜,養顏美容蹄、刺身北極貝、剁椒魚頭、八月白切雞等,還沒等服務員介紹完,信秋就說:“這幾個都點一份。”

幾個要好的同事就笑著說她要破財。

夏妍說:“信姐可是住荷花裏的人。”

信秋住的小區是在清河區的中心,隨著城市的發展,房價越來越驚人,舊稱的荷花裏範圍內,成了寸土寸金的位置。

夏妍的語氣帶點兒酸味,孟洛刺她,說:“誰讓你沒有這樣遠見卓識,大學時就買房子呢。”

夏妍就不肯了,嗔道:“我比信姐晚那麽多年,我讀大學時,寧城的房價哪個吃得消哦。”

信秋笑了,她哪有這樣的遠見卓識,在經濟上,她很笨的,但她們這麽誇,她又覺得與有榮焉。

笑鬧著吃了一頓飯,同事們各自走了,夏妍和孟洛手挽著手說要逛街,約信秋一起。信秋怕和她們去逛街,能逛到打烊,她可吃不消。

兩人剛走開,信秋的手機就響了。是陳尋打給她的,說:“我在凱悅,你過來接我吧。”

信秋不想去,說:“我又沒車。”

陳尋堵她的借口,反問她:“我的車給你開,不是自己說有駕照缺一輛車嗎?”

信秋到凱悅大酒店門口,陳尋從電梯裏走出來,身後跟著幾人,熱情地說要送他。陳尋指了指門口,說有人來接。

彼時,信秋剛走進大堂,絢爛的水晶燈下,她青色直眉,美目媔隻。

陳尋眼裏的愉悅之情就流露了出來。

陳尋走到信秋身邊,信秋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她皺了皺眉頭,說他:“喝好多酒。”

陳尋和她並行走出旋轉門,車子已經開出等著他。信秋坐到駕駛座上,陳尋坐到副駕駛座,她有些緊張,手刹沒放下就想起步。

陳尋提醒她,問:“不是剛拿到手的駕照,怎麽就不會開車了?”

信秋全神貫注地望著前方,車緩緩駛出酒店門口進入主路,她說:“我沒技術啊。”

陳尋笑道:“拿駕駛證怎麽慶祝的?”

信秋說:“請幾個要好的同事吃了一頓大餐。”

陳尋喝了兩杯紅酒,不多,頂多微醺,他在微微的酒意中問:“那我呢?”

他心思婉轉,信秋倒是回得快,說:“我打算買個禮物給你,已經看好了。”

陳尋有些興味,她從前得了他什麽幫助,總是請他吃飯,這次居然知道送禮物了。

他追問:“是什麽?”

信秋在專注地開車,分神回了一句:“是一條手鏈。”

陳尋說:“我想看。”

信秋抱怨:“我在開車哎,到了給你看照片。”

離凱悅大酒店不遠就是環球港,陳尋說:“那裏肯定有店鋪,你帶我去看。”

他向來是波瀾不興的,這樣執著地要求著信秋想看,真是很少見。

信秋無奈地說好。

停車到地下車庫的過程中,信秋戰戰兢兢,聽著陳尋指揮好不容易把車停好,她額頭都有汗了。

環球港首飾區在二樓,真的有信秋打算買的那個牌子。

信秋來回走了走,和陳尋站在明亮的櫃台前,她指了指一款磨砂瑪瑙配銀珠子的手鏈,說:“想買這個,喜歡嗎?”

陳尋不置可否,信秋指了指旁邊的黑曜石銀珠的手鏈,問:“喜歡嗎?”

她原本的預算是5000元左右,不過稍微超一些也可以接受。陳尋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殷勤的導購小姐把他們看的兩款手鏈拿到台麵上,信秋拿起來幫陳尋戴上,她說:“我覺得挺好看的。”

陳尋晃了晃手腕,他平時很少戴飾品,手腕上隻有一隻鸚鵡螺係列的手表,他應和著信秋的話“嗯”了一聲。

信秋見他淡淡的,問他:“那你想要什麽?”

陳尋覺得有些好笑,難得有人這樣給他送禮物。櫃台裏琳琅滿目的珠寶,晶瑩剔透,他問:“隨便我選嗎?”

導購小姐笑眯眯地望了他一眼。

信秋遲疑了一下,她臉微紅湊在陳尋耳邊小聲說:“預算在6000元以內。”

以信秋的收入來說,這個禮物預算不低了。陳尋眉毛微微一挑,難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陳尋選了一枚戒指,導購小姐殷勤地介紹:“這是我們的Forever經典款。”戒指表麵有十字架的花紋。

陳尋說:“我要這個吧。”

這枚戒指是兩千三百多,信秋有些不好意思,對他低語:“不用幫我省錢,這是謝謝你的禮物。”

陳尋低頭在擺弄戒指,他把戒指戴在食指上,微微側頭笑著問信秋:“好看嗎?”

光影裏,他的側臉如雕刻般,深邃的眼眸,光潔修長的手指,他這樣隨意的樣子,當然是好看的,如果拍下來,可以做宣傳單頁。

信秋覺得他根本沒聽自己講話,她低聲吼他:“陳尋,選一條手鏈或者項鏈。”

陳尋哈哈大笑,他在一點點酒意中順勢抱住她,說:“我就要這個,我很喜歡。”

信秋十分嫌棄他,她推開他,讓導購小姐開單子。

回到了小區,在地下車庫停好車後,信秋和陳尋坐電梯。信秋幫陳尋按了樓層,又按了1樓,她住在另外的樓裏。

1樓到了,陳尋跟著出電梯,他想陪信秋到她樓下。

信秋很無奈地說:“拜托,你是因為喝多了讓我來接你的,好嗎?”

陳尋揚著笑問:“那要不到我家坐坐?”酒精讓他的臉上像塗了一層胭脂,有一種豔色。

信秋指指電梯說:“回去就休息吧。”又指著他的手說,“我覺得不上班的時候拿來戴,再穿一件T恤什麽的,好看。”

陳尋不置可否。他拉住信秋,深邃的眼裏有一股熾熱,他說:“陪我上去吧。”

陳尋喝醉酒,原來這樣黏人。信秋咬著下唇,有些想笑。

告別陳尋,信秋走出了大堂,小區草坪上的音響裏放著舒緩鋼琴曲。信秋聽著音樂聲走到小區的遊泳池那兒,又急轉回來。電梯已經上樓了,信秋按了電梯,等了一會兒,也上了樓。

信秋敲了敲門,陳尋開門後看見她有些怔住。他向來是從容淡定的做派,難得這樣驚訝。信秋把一樣東西遞給他,說:“車鑰匙忘記還你了。”

她淺笑的樣子,溫柔而嫻靜,一雙眼如湖水般明澈,嘴唇如薔薇的顏色。陳尋俯身,在她的驚呼裏,吻了她。

陳尋的手上多了一枚戒指。

還是席遠先注意到,他說:“Chrome Hearts的,你難得戴這些。”

席遠來陳尋辦公室給陳尋送請柬,不是他的,是少年時候的朋友陳喜琪的,她還在美國,朋友這邊的事情都拜托給了他。

陳尋“哦”了一句,淡淡地說:“有人送的。”

這種明明不囂張的炫耀,為什麽還是覺得被撒了狗糧呢?席遠冷哼:“不就是信小姐嘛。她也算是高級白領了,送你這個,頂多三千,是不是太小氣了?”

陳尋驚奇地停下看文件,抬頭看席遠。席遠不解地問:“怎麽了?”

陳尋靠在自己的椅子上,笑著說:“沒想到你和信秋差不多思路。”

重點不是這枚戒指的價值,重點是,這是一枚戒指。

陳尋問席遠拿了手機給信秋打電話,信秋接起,陳尋語帶笑意,問:“是打算一直不理我了?”

信秋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匆匆把手機掛了。

這日,信秋的部門在開會,蔣方遙從門口經過,突然停了下來。大老板這麽突然的舉動,讓會議室的人個個都噤若寒蟬,不知是不是哪裏有什麽不妥當的,竟然一次例會大老板都駐足。

信秋正在講解PPT,等會議開完,幾個人都不敢起身先走。蔣方遙卻站在門口,他有些隨意落拓氣息,隻是問了一句:“怎麽不接陳尋的電話?”

信秋臉色微變,還算鎮定地回答:“蔣總,我手機沒電了。”語調過於急促,事後她想起,隻恨自己竟沒有想個其他理由搪塞而過。

蔣方遙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這天下午,信秋一直心不在焉,公司有些好事的不免傳了幾句閑話,對話太隨意了,顯得熟絡。

孟洛是純粹好奇,她和信秋坐隔壁桌,等忙完想找信秋八卦幾句,問:“蔣總和你是怎麽回事?”

她問了幾遍,信秋才聽見。信秋搖頭道:“什麽關係都沒有,我第一次和蔣總說話,以前也就開大會見過幾麵。”

孟洛覺得也是,蔣方遙說話時可並不親切。

夏妍問信秋:“你男友和蔣總是朋友?”既然蔣總和信秋不熟絡,那就是和信秋男友熟了。

信秋進公司後,一直說是有男友的。

信秋遲疑著沒說話,夏妍又想追問,孟洛嫌她,催她去財務部。轉身,孟洛說:“我家裴女士今天不在家,要不我去你那兒蹭飯吧?”

信秋看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有點無語:“麻煩你,離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呢。”

孟洛說:“我這不是提早預約嘛,也方便你思考菜譜啊。”

臨下班,孟洛的計劃就落了空,秘書室一個電話,請信秋陪蔣方遙應酬。

信秋在公司做的是項目策劃,出來應酬這樣的工作應該是輪不到她的。

可蔣方遙欽點的名,等下班信秋跟著蔣方遙去了半島酒店。

電梯在酒店九樓停下,電梯門緩緩打開,遠處飯局的喧鬧聲和笑鬧聲,駝色的地毯,頭頂是黃色的筒燈,等候著的年輕男人眼裏是溫柔的笑意。

陳尋也在?

信秋怔怔地望著他。

蔣方遙看了陳尋一眼:“等我呢?”

陳尋但笑不語,隻是停在原地,等信秋走出來才和她並肩而走。

服務員引著三人進了一個包間。包間裏不少人,男多女少,俊男美女,位置空著三個,蔣方遙坐了一個外麵的,陳尋坐在裏麵,信秋隻好坐在陳尋身邊。陳尋知道她愛吃螃蟹,夾了三隻湖蟹放她盤子裏慢慢剝。

信秋隻管自己吃,那就真是隻管自己,他們說得熱鬧,她都沒聽著。不料,蔣方遙喊她:“信秋,給元辰的鄭總敬一杯酒啊。”

她剛剝開蟹殼,手上有些黏膩,有些無措地愣住了。

陳尋拿著溫熱的擦手巾,幫信秋擦幹淨手。他眉目俊朗,笑容溫煦,眼睛偏長,低垂眼眸的樣子,異常秀美。

信秋小聲地說:“謝謝。”

陳尋指著蔣方遙說:“別理他。”

對麵坐著的席遠就嚷道:“過分了啊,沒有蔣方遙,你還見不著長發公主呢。”

童話故事裏,長發公主在高高的塔樓上,不出現,不出門。

席遠夾槍帶棒地,諷刺信秋在躲陳尋。

陳尋的朋友都不是很喜歡信秋,普通人家出來的女孩子,對陳尋卻不冷不熱的。

像蔣方遙,見過兩次,從沒有說過話。

信秋最後還是喝了酒。她有些敬畏老板,她畢業後就進了公司,起初做翻譯,後來做策劃,知道蔣方遙是陳尋的朋友是很後來的事情了。

信秋剛喝了一口,剩下的就被陳尋拿過去喝了。

席遠就起哄,搶著給陳尋倒酒。陳尋看著他倒了一個滿杯,挑眉,慢條斯理地接在手裏,並不喝。

蔣方遙就問:“怎麽不喝,看來酒要搶著喝才有味道了。”

陳尋手搭在信秋的肩頭,眼睛含情,帶幾分豔麗。

他在人前對她這樣親密,信秋有些不自在地側了側身,陳尋手帶上幾分力氣,束縛著她的肩頭。

陳尋說:“上回我喝多了,把這位給得罪了,這麽些日子都躲著我。酒我是不敢喝多了。”

大家沒再勸酒,都蠻好奇。信秋他們都見過一兩次,中等長相,看著很溫柔,沒想到氣性那麽大,把陳尋晾了這麽些日子。

眾人不問信秋,隻問陳尋:“你做什麽了?”

陳尋施施然回答:“我不是說了喝多了嗎?”他顯然是不記得了。

“我做什麽了?”他湊在信秋的耳邊問。

信秋低垂著頭,臉頰一層粉色,許是羞意,許是薄怒。陳尋的嘴就抿起了漂亮的弧度。

酒喝得正熱鬧,信秋出來透氣。包間外一大片落地窗,天黑如潑墨,細看還有大片的青色夾雜其中,就是墨黑,也是深淺各不同。

信秋很想回家。

陳尋從走廊那頭走來,信秋覺得頭有些疼,雖然席上她隻喝了一口酒。

陳尋嘴角微微翹起,眼睛十分明亮。

陳尋走到信秋的身邊,皎潔的月光灑在他們二人身上,黑色的天幕是背景。

陳尋問她:“喝醉了,值得生氣那麽久嗎?”

信秋疑惑地盯著他,喝醉了真的會忘事嗎?她隻喝醉過一次,那時拿著葉盛轉交的新房鑰匙,一個人徘徊著不敢上樓,大清早的跑去小區門口的超市買了啤酒,連喝了好幾罐,喝得暈乎乎的。啤酒太冰了,她覺得胃裏難受。

年輕男人漫不經心地經過,她走路不穩,踉蹌了一下,年輕男人扶了她一把,視線看向她,明顯一怔,遲疑著問:“需要幫忙嗎?”

那個年輕男人就是陳尋,他剛進元辰工作,選了離公司很近的小區住。

他把她送回了家,她還再三道謝,然後打開房門,合上房門,頭腦很清醒。

肚子太疼,她趴在客廳的沙發上。客廳的牆漆是薄荷綠,沙發是軟綿綿的。她喜歡的顏色是薄荷綠,她喜歡的沙發要軟綿綿的,她喜歡的人,卻不在這個他一手布置的家裏。

這是她和他的家啊,幾乎成真的家——

她很沒出息地哭了。

這是信秋喝過最多的一次酒。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在小區外的南行路,陳尋的車經過她的身旁,緩緩停下,他降下車窗問信秋:“酒醒了?”他看上去很溫和,但溫和裏帶著隱約的疏離。

信秋怔怔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認識了。

“怎麽這麽盯著我,我到底做什麽了?”陳尋好整以暇地問。

信秋小聲地說:“你弄錯了人。”

陳尋很意外信秋的回答,他弄錯了人,很有趣。他的聲音低沉,帶點兒誘哄,問:“怎麽弄錯的?”

信秋卻反而氣勢弱了下去,她喃喃道:“忘了就算了。”

她的纖細,看著弱不禁風。

陳尋低頭,輕輕地在她的嘴角吻了一下。

信秋錯愕,怒喝道:“陳尋——”他根本就沒有喝醉,根本沒有忘記他吻了她。

陳尋低聲笑著,摟住信秋,她怎麽這麽傻、這麽天真。

陳尋在她耳邊認真地說:“信秋,和我在一起吧。”

他語氣裏的誠摯,讓信秋微凝,她說:“陳尋,我有男朋友的。”

陳尋嘲諷地說:“上次聽你說這句話,你還在讀書。這麽些年,你還拿這句話當借口。”

信秋被他刺得一愣,眼底有絲隱痛,她的一雙眼睛,至深至淺清溪。

信秋喃喃:“可我說的是真的。”

陳尋是很好的,可是與她無關。

信秋說:“我是把你當我好朋友的。”她信任他、喜歡他,把他當在寧城最好的朋友。

陳尋向來善於控製情緒,她說的話,卻讓他意難平。他說:“我以為我們已經不隻是好朋友。”

他說話時帶著些不解,一雙眼因酒意變得幾分瀲灩。信秋不想和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吵起來,隻說:“我想早點走。”

陳尋抬手看了看表,說:“再坐一會兒,我和你一起回去。”

信秋搖頭道:“不用麻煩了。”

信秋這樣客氣,陳尋神情冷峻地看向她。

信秋遲疑著,視線匆匆地看了陳尋一眼。

陳尋問:“想說什麽?”

信秋猶豫著說:“陳尋,我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陳尋深邃的眼裏,寒光像是一把利劍似的射向信秋。他麵色陰沉,努力壓製著自己的情緒。

他說:“至於這麽快給回答嗎?連考慮一晚的時間都不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