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可能

暑假過後,回到學校,鄭明川就讓信秋專心考研,他是滿心希望信秋繼續讀研究生的。

信秋和夏唯西兩個,又去報了一個考研加強班,這樣密集高強度的學習,弄得兩個人整日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鄭明川來找信秋吃晚飯時,見信秋慵懶的樣兒,笑她:“海棠睡未足耳?”

這是**裸的調戲了。據北宋樂史《楊太真外傳》記載:“上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於時卯醉未醒,命力士使侍兒扶掖而至,妃子醉顏殘妝,鬢亂釵橫,不能再拜,上皇笑曰,豈妃子醉,是海棠睡未足耳。”

是上次在溫泉會所隨手翻的書,當時鄭明川還同信秋講,原來海棠春睡出典於此,這麽快,就用來調戲她了。

在東區食堂吃的飯,鄭明川幫信秋排隊點了兩份川菜,肉沫豇豆、回鍋肉,信秋不怕吃辣。

鄭明川問信秋:“現在怎麽會吃辣了?”

信秋一本正經地回答:“因為好吃。”

鄭明川哈哈大笑。

過會兒,鄭明川像是不經意地問她:“如果找工作,會留在這裏嗎?”

信秋卻很認真地想了想,猶豫著說:“我不知道。”

鄭明川就有些擔心。

他給信秋鼓勁:“你肯定能考好的。”

等信秋考完最後一門專業課,走出考試的師範大學校門時,看見鄭明川,怔了一怔,問:“你怎麽在這裏?”看樣子站了好長時間,頭發上和衣服上都是雪片,頭發裏的雪形成了小小的冰淩。

信秋踮腳幫他擦頭發,鄭明川拉著信秋上車,說:“我來接你啊,考得怎麽樣?”

說好考完在學校見的。信秋嘟噥。

信秋認真地想想,回答他:“還好吧。政治和英語不是大問題,專業課發揮一般。”

鄭明川幫她係安全帶,鼓勵道:“姐,你肯定行的。”

信秋看著這全新的車,訝異地問:“你的車?”

鄭明川說:“葉盛的車,葉盛的小公司掙了些錢。”

信秋讚歎道:“葉盛真是能幹啊。”

鄭明川不服氣地說:“我也很能幹啊。”

信秋哈哈大笑。

信秋問:“你說我要不要去學車?”

鄭明川一本正經地思索,說:“開車來的路上,我聽廣播裏說,有一個女人考了十九次科目二才考出來,足足花了兩年時間。”

哦……信秋聽了咂舌。

鄭明川繼續說:“還有一個女的,考了很多年都沒考出來,後來放棄了,駕校校長不僅把學費退給她,還請她吃飯。”

信秋瞪他,喊:“喂,你說這些什麽意思?”

鄭明川哈哈大笑:“我覺得你四肢不協調,可能考不出來。”

信秋白了他一眼,反駁道:“我哪有四肢不協調,我隻是不愛運動。”

鄭明川帶信秋去四季酒店吃自助餐,波士頓龍蝦、雪蟹腿、生蠔……信秋喜歡吃這些帶殼吃起來很煩瑣但味道鮮美的水產品。信秋大快朵頤,鄭明川笑眯眯地吃著澳洲西冷牛排,信秋貪新鮮,倒了一杯香檳喝,鄭明川也倒了一杯。

鄭明川和她幹杯,祝她考研究生順利。

信秋笑著祝福他學業順利。

那麽正經的祝福語,兩人哧哧地笑。

信秋考的是寧城外國語大學,鄭明川用叉子在紙巾上一戳,說:“這裏是寧城,這裏是我們臨城,自己開車一個小時左右,坐車要一個半小時。”他說著有些悶悶不樂,信秋總是先離開學校的那個,而他隻能追著走。

鄭明川說:“如果你留在臨大讀研就好了,不然我們要兩地了。”

信秋有些心虛地說:“又不算很遠。”她那時選學校是想離鄭明川遠一點的。

鄭明川見她這樣,冷哼一聲。

信秋往窗外看看夜景,突然想起來,驚呼:“你怎麽喝酒了?”

鄭明川但笑不語。

信秋囑咐他:“那我們打滴滴回去吧。”

她很多事情上都是中規中矩的,說起話來有些古板。

鄭明川覺得她古板得也很好,答應:“我不開車。”

吃完飯去坐電梯,電梯卻上行,信秋“咦”了一聲。電梯裏有五六個人,鄭明川捏了捏她的手心,她就沒有說話。

到了十八樓,鄭明川牽著手信秋出來,走廊上鋪著厚厚的駝色地毯,鄭明川打開東側的一個房間,將信秋拉了進去。

信秋的心撲通撲通地亂跳著。

她低著頭,有些無措。

鄭明川低下頭,吻她,起初隻是淺嚐,慢慢激烈起來。

鄭明川摟住她的後腰,他的手溫很高,感覺燙人,信秋的後背一點點麻麻的。

那樣生澀,那樣羞澀,可是沒有拒絕。

鄭明川一把將她抱起,在黑暗中摸索到床邊。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

信秋醒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她看見鄭明川近在咫尺的睡顏有些迷糊,她想起床。

她一動,鄭明川就睜開眼睛。天將明未明,在這樣的昏暗中,鄭明川還以為是在夢裏。

他輕撫信秋的後背,說:“睡吧,睡吧。”

信秋想起床,她推他,說:“我要起床了。”又嘀咕,“騙我。”很不滿的樣子。

她的唇是淡粉色,現在好像很流行送女生口紅,他要不要送她口紅呢?不過這個顏色就很好看。

這樣胡亂想著時,鄭明川吻了上去,他覺得,她無處不可憐。

兩人躺在**聊天,鄭明川問信秋:“你去過寧城嗎?”

信秋去過一次,她回憶道:“是和宿舍的夏唯西去的,她帶我登了電視塔,逛了城隍廟。本來想感受下大城市的紙醉金迷的,結果夏唯西說她自己都沒感受過紙醉金迷。哈哈!”

鄭明川倒是去過很多次,景點都去過,紙醉金迷的地方也去過,不過,他說:“寧城外國語大學我沒去參觀過,有一次朋友帶我出門吃飯,經過它的大門口。”

鄭明川說:“要不要去寧城,我帶你去寧城外國語大學轉轉?”

現在嗎?信秋眼睛滿是這個意思。

鄭明川拉她起床,說:“走吧,走吧,很快的。”

兩人從城西上的高速,一路開著導航,到達寧城外國語大學也還是上午。寧外的大門口是一個規則的長方形,質樸的灰石,從校門口進去,先映入眼簾的是噴泉廣場和羅馬柱,信秋和鄭明川興致勃勃地在噴泉前拍了幾張照片。

四周的教學樓上的尖塔、雕塑和羅馬柱的橢圓形空間,都是歐式建築的風格。用的石材多是灰色和米白色。

信秋覺得學校蠻好看的,就是比臨大小很多。

兩人逛了一圈,在籃球場旁的長椅上坐著。鄭明川的媽媽電話打來,他站起來走旁邊幾步接電話。

每年的下個月初,鄭明川都會跟著許西慈回軍區看外公。鄭明川抱怨道:“媽媽,我怎麽會忘記呢?知道的,學習的事我會排好的……媽媽也注意身體。”

掛掉電話,他抬眼看信秋。信秋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在看幾個女學生投籃。

長椅旁有一棵高大的樹,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骨朵落下來,散在長椅上,落在信秋的頭發上,天空澄碧,纖雲不染。

他忽然就想到了一首詩: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兩人在校門口的桂林米粉店吃午飯,信秋要了酸辣粉,鄭明川要的是牛肉粉。

米粉新鮮,口感韌、糯帶點兒脆,肉末、酸豆角、香菜、蔥花、花生、酸筍,再澆上骨頭湯。美味!

信秋覺得比臨大附近的桂林米粉好吃太多了,她高興地想,以後可以常來吃。

鄭明川十分嫌棄她那樣。

返程沒走高速,鄭明川從市區穿過,讓信秋熟悉下寧城這個城市。寧城到臨城的路上,清河有大片新建的樓盤打出看板廣告,好幾個寫著“無縫連接臨寧”,鄭明川喜歡這樣的宣傳詞。

興之所至,鄭明川在一個門口在搞活動的樓盤前停了車。樓盤鑼鼓喧天的,鄭明川拉著信秋的手進去。信秋一頭黑線,嗔怪道:“鄭明川,你跑進來幹嗎?”

有個年輕漂亮的售樓小姐過來接待他們,她自稱小蘇,問他們喜歡什麽戶型,是不是想買來結婚的。

鄭明川微笑著點頭,信秋臉都紅了,她覺得鄭明川在胡鬧。

兩人跟著小蘇草草地看了一下戶型,鄭明川說:“還是買個小戶型吧,這樣我們壓力小,你說呢?”

信秋不想讓小蘇看出他們是進來瞎看的,含糊地“唔”了一聲。

鄭明川給小蘇留了聯係方式,他寫字姿勢端正,是正經練過字的。信秋等在一旁,雖然不是真的,但想到和他的以後,她就覺得很甜蜜。

兩人下午才回學校,鄭明川想送信秋回宿舍,信秋臉紅紅的不肯,她是第一次外宿,不想別人看見鄭明川。

鄭明川戳她的額頭,傻女孩兒。

鄭明川回宿舍時,楚河生躺在**和人發語音,沒看見葉盛。

手機上有一條信息,是溫秘書發的,提醒他下個月初要跟許西慈一起去西南軍區的航班時間。鄭明川想,溫秘書實在是細致得很,好像無論多忙,都不會出錯,即使父母對著自己還會有激動的表現,溫秘書卻從來都是沉默正確的。

想到家裏,鄭明川瞬間眉頭有些皺起,看依然懶洋洋躺在**的楚河生,又揚起一個笑。

像他說的,兩個人相愛,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鄭明川跟著許西慈回軍區看外公,他候機時給信秋發信息:“我可能要在那邊待一個星期。”

信秋回:“正好這幾天我沒什麽課,研究生成績還沒公布,我回家陪陪我爸媽。”

鄭明川在信息裏說:“你要說很想我啊,想我不要去那麽久啊。”

信秋回了一個笑得流眼淚的表情。宿舍裏沒人在,信秋還是小小聲地發了一句語音:“我很想你,你快點回來。”

她的聲音軟綿綿的,鄭明川聽得臉都紅了。

每年的春天,都是信關平身體最虛弱的時候,有信秋回來陪著,自然有精神許多,說說笑笑。韓瑛麗喜歡看桃花,一家人一起去公園看桃花。

韓瑛麗和這個年紀的很多女人一樣,非常喜歡留影,信秋用手機給她在桃花樹下拍照。

鏡頭裏桃花灼灼,而韓瑛麗明顯臉色憔悴,頭發裏有些花白。信秋記得影集裏那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十分動人。

突然想起了一句詩,“佳人傷春歲歲老,不及桃花年年新”,信秋心裏細微地疼痛起來。如果這次考研不理想,早點工作也是好的。因為信關平身體不好,韓瑛麗就很辛苦。

夫妻倆在樹下的合影,韓瑛麗看上去更上年紀。

許是累了,半夜,信關平的病突然發作。這種變天的季節本來就容易引發信關平的病,好在他們在醫院有多年的相熟醫生,韓瑛麗和信秋雖然著急,倒也不會失了方寸。

因為要陪護,信秋從早晨就去醫院,等到韓瑛麗下了班吃了飯再小睡一會兒就換她回家休息。

從信關平生病開始,韓瑛麗就好辛苦。

天已經昏昏暗,信秋有些疲倦地走在有些年頭的樓梯轉角,一眼就看見那個直接坐在自家門口地上長手長腳的少年,頭發垂著,眼睛墨黑,幽幽得如一潭不可見底的泉水。

似乎是在難過,眉頭微微皺起,有什麽不安的苦澀的味道彌漫著。

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信秋叫了一聲:“鄭明川。”

鄭明川抬頭看她,溫柔地笑,那眼波輕輕一旋,眼裏有炫目的光彩,唇形很動人。鄭明川沒站起來,就這麽張開雙臂。樓道有昏暗而曖昧的光,信秋一步步拾級而上,撲入他懷裏,抱著他,好長時間才問:“你怎麽來了?”

鄭明川把臉擱在她的肩窩,小聲說:“我找不著你,給你打手機,給你打家裏的電話,給你打宿舍的電話,問你室友,問葉盛和楚河生,都沒人聯係上你。我突然很害怕,我害怕你會突然消失不見,我害怕我——”話音突兀地斷了,鄭明川眼睛不安地看了信秋一眼,他口中有個字的音已經脫出了,他笑了笑,委屈地蹭著信秋的臉頰,“我怕我把你給丟了。”

鄭明川沒有對他為什麽回來做解釋。

信秋感覺到他不安,他將她摟得那麽緊,好像真的會丟失什麽,而其實,她隻是回家過周末而已,她的手機可能沒電了。

這樣的不安是為什麽呢?鄭明川的外公離臨省隔了半個中國的距離,鄭明川難得去一趟,卻莫名其妙地跑來了。信秋手心出汗,轉身開門,問他:“吃飯了嗎?”

鄭明川環著她的肩頭跟進屋子,是兩居室的中套,因為是老房子,客廳相對窄小,房間比現在的要大許多,家具是棕紅的,成套的木式家具,與多年前沒多大差別。

這是他小時候待得最多的地方,他深深呼了一口氣。

鄭明川俯身親信秋的耳朵,笑著說:“姐,我想你了。”

信秋的耳朵像細瓷的茶耳,舌頭輕輕舔過,就染了紅暈。信秋打開他,說道:“我去給你煮點兒麵條。”

鄭明川抱著信秋的腰不肯放開,跟著到廚房,跟著出餐廳,信秋忍無可忍,罵他:“鄭明川,你有完沒完?”

鄭明川瞪大眼睛,反問:“姐,你不懂什麽叫小別勝新婚?”

信秋恨不得把盤子扣他頭上。

因為信秋從醫院回來已經不早,等吃完飯洗完澡,信秋就在房間裏給鄭明川鋪好床,自己又整理了客廳的沙發。鄭明川擦著頭發坐沙發上:“姐,我睡沙發就好了。”

信秋搖頭,拿過毛巾幫他擦頭發。鄭明川問著她家裏的事情,問她爸爸媽媽的身體狀況。等頭發擦幹了,鄭明川拉著信秋進她的房間,說:“姐,跟我講睡前故事吧。”

信秋哭笑不得地回道:“別說你現在多大了,就是你小時候你是會聽睡前故事的小孩兒嗎?”

鄭明川抱著信秋,好聲好氣地說:“姐,一起睡吧,小時候夏天我都是在這房間裏睡午覺的。你還把腿放在我肚子上,睡醒了你媽媽會給我們盛酸梅湯。你知道嗎,那時,我一直很想成為你們家的小孩兒。”

信秋覺得鄭明川像個吵鬧要糖果的小孩兒,莫非是這間屋子勾起他小時候的回憶?這幾天她實在有些累,這麽靠坐在鄭明川的懷裏,體溫舒適,鄭明川說著以前的事,聲音近在耳邊,信秋真的有些昏昏欲睡。

鄭明川吻她的時候,她迷迷糊糊覺得有隻小狗舔自己的嘴巴和臉頰,等鄭明川的手伸到其他地方,她手忙腳亂地想要掙脫。樣式保守的熊寶寶睡衣紐扣全開了,她抓著衣領,著急往後退。

她麵紅耳赤看著眼前的鄭明川,明明是熟悉的樣子,斯文帥氣,可是眸色暗黑,莫名透著危險氣息。

轉瞬,信秋已經被他抓在懷裏,呼吸和碰觸都燙得不可思議,過於急迫和渴望的纏綿。信秋節節敗退,尋著空當,破口大罵:“胡鬧,這是在我家裏。”

鄭明川停了下來,依然趴在信秋身上,親密地依偎著,好一會兒問了一句:“姐,你喜歡我嗎?”

信秋看著鄭明川的眼睛,點頭,很坦然地說:“喜歡的。”

鄭明川閉上眼睛。這就好,信秋和別人不一樣,信秋說喜歡一個人,說愛一個人,那就是一生一世。

他逼著她說出口那句我愛你,她既然說了,自然也不會再收回去。

她是非常重視承諾的人,答應的事情基本都會做到。

像從前那樣突然躲開自己,應該是不會了。

鄭明川睡著了,能聽見信秋關燈的聲音。鄭明川是清晨的飛機到的省城,在搭到這班飛機以前,他在機場等了很長時間。燈火通明的機場,他坐在角落裏,孤寂地聽著廣播響著,信秋的手機怎麽都打不通,一遍遍重複著您所撥打的手機已關機。然後他就等在信秋家門口,才等到信秋從醫院回來。

或許信秋隱約感覺到了什麽,可能與自己有關。

隻是信秋不會知道,鄭明川和父母起了很大的爭執。

鄭明川的外公也就是許西慈的父親是西南軍區的首長,帶出了無數的好戰士,他性格豪爽,交友眾多,每年的三月生日,總是熱鬧地來一大堆人。

鄭明川幫著籌劃壽宴,忙得沒時間停下來。外公看見倒是很高興,對許西慈說:“西慈,小川這孩子你們培養得越來越像樣子了。有女朋友了嗎?”

也就是這麽一句,等到正式開宴那天,首長的壽宴無形中成了鄭明川個人的相親大會。

袁冉好巧也在,她邀請正被糾纏得不耐煩的鄭明川去跳舞,笑得促狹:“鄭明川同學,你怎麽瞞著信秋姐姐偷偷相親啊?”

鄭明川無奈地道:“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袁冉抿著嘴忍笑:“要不要我幫你啊?”

鄭明川詫異地問:“什麽?”

袁冉小聲地說:“秘密。”

她說的時候眼神帶絲狡黠,顯得小狐狸般可愛。其實袁冉真的很漂亮,性格率直天真,在這些千金小姐裏是很好的選擇。

下場後,袁冉陪鄭明川走到許西慈身邊,親熱地攙著許西慈的胳膊,喚她:“許姨。”

許西慈笑著問:“怎麽不和鄭明川再跳些舞?”

袁冉可愛地皺皺鼻子,笑著說:“他又不愛和我跳舞。”

許西慈被這句率直的話逗得直笑,環顧了會場,問:“那鄭明川喜歡和誰?”

袁冉說:“他喜歡和信秋姐姐跳舞。”

許西慈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急忙說:“你這孩子,怎麽扯到九月那裏去了,我在說鄭明川選舞伴的事呢——”說著笑著對鄭明川說,“想不到袁冉還記著你姐姐,也沒見過幾次。”

鄭明川在剛聽袁冉說話時就變了臉色,等聽到許西慈的話後就越發難看起來,他執拗地看著許西慈,問:“媽,我不能選我姐嗎,我就想跟她跳舞。”

許西慈奇怪地看著他,他眼神過於執拗,她心裏有些明白,又不想去明白,笑著說:“可是你姐姐又不在這裏。”

鄭思源陪著袁冉的父親走過來,笑著接口:“所以你要和這裏哪一個跳舞都可能,就是和信秋不可能。”

鄭思源是趕來參加壽宴的,他姿態從容,說話慣常地帶點兒威嚴,眼神溫和,很平靜,很平靜地看著鄭明川,很平靜地說,他和信秋是不可能的。

明明知道父親或許隻是試探,最好的辦法是裝作隨意地說笑幾句,然後走開。

可是,他不能若無其事地轉身就走。

他從來沒想過,父親會說他和信秋是不可能的。他也擔心過,但從沒想過他們是反對的,他以為他們是喜歡信秋的,這麽多年來,他們一直是喜歡信秋的。

鄭明川問:“爸爸,為什麽你要這麽說?”

他對鄭思源素來是敬畏的,很少用這麽直衝衝的口氣和鄭思源說話,而原本正和袁冉說話的鄭思源,隻是微笑著看回鄭明川,神情依然如常,隻是眼裏有了些別的東西。

果然,他隻是試探。

而鄭明川直接撕開了這層試探。

鄭明川沒想過鄭思源會對他用上這樣的手段,他捏緊手裏的酒杯,追問:“爸爸,為什麽你要說不可以?”

鄭思源指著眼前的舞池,說:“既然要跳舞,從一開始就要站在這個舞池裏,不能站在這裏的人,自然就沒有資格做你的舞伴。”

鄭明川看著父親指的舞池,旋轉的階梯,金色的大廳,水晶燈層層疊疊地落下來,像是火樹銀花。舞池裏的人都穿著華服,女人們妝容精致,夭桃穠李,最重要的是,她們都來自不一般的家庭。

鄭明川看著姿態從容的鄭思源和明明猜到了卻依然神情淡雅的許西慈,冷笑著說:“你們明明知道我從小是什麽心思,現在卻對我說不行?”

鄭思源搖頭:“不,我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你們親如姐弟,你是獨子,我和你母親素來高興你能有這麽一個真心待你好的姐姐,要不是你最近到處胡鬧,還在外麵對別人動手,我是絕對不會往那方向想的。”

他們這麽說著話,袁冉和她的父親也不好插話,靜默地站著,漸漸有不少人看過來。

鄭明川終於說出口:“如果我說可能呢?”

鄭思源淡淡說:“那我會讓這可能變成不可能。”

鄭明川把酒杯捏得太緊,差點把酒杯捏裂了。

不歡而散。袁冉悄悄地歎了口氣,袁冉的父親袁耀東覺得女兒有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意思。

袁冉說:“鄭明川真的很喜歡那個姐姐的。好可惜,她挺好的。”

袁耀東摸摸她的頭發,袁冉還是個孩子啊。

那個女孩兒自然是好的,不然怎麽會放心讓鄭明川跟著,人品要好,別的也不能太差,雖然不過是一個少年同伴,卻也是精挑細選。

袁冉問:“以後我喜歡的人你們不喜歡怎麽辦?”

袁耀東笑了:“不會的,你喜歡就好。”

能出現在袁冉麵前的,自然也是他們精挑細選過的。

信秋醒來的時候還有些迷糊,聽見客廳細碎的說話聲音。

她懶洋洋地走出去,鄭明川轉頭微笑,口型無聲地說道:“懶豬。”

韓瑛麗略帶責備口氣,說:“九月,你也真是的,鄭明川過來你也不告訴我一聲,爸爸媽媽晚上又不在家,你怎麽讓他打地鋪?多冷啊。”

信秋愣了一下,昨晚聊天聊得太晚,不知怎麽就窩在鄭明川懷裏睡著了,她可沒趕他打地鋪。

韓瑛麗從醫院回來的路上買了油條,粥是電飯煲預約煮的,因為太倦,就先去睡了。

信秋壓低聲音,問:“誰讓你打地鋪了,說得好像我欺負你似的。”

鄭明川咬著油條,他吃油條總喜歡把尖尖的兩頭先吃掉,吃完後又抓著信秋的手,把她的油條兩頭吃了,嘴鼓著說:“你沒欺負我,都是我欺負你行了吧?你媽看見我從你房裏走出來的,難道我還說我和你一起睡一張床啊?”

信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看不慣鄭明川那略帶得意的表情,壓下羞澀,滿不在乎地說:“這有什麽,有膽子你就說唄。”

鄭明川倒不遲疑,衝著關著門的主臥室喊:“阿姨,阿姨。”

韓瑛麗還醒著,忙應了一聲。

鄭明川待要說什麽,信秋撲過去想要捂住他的嘴巴。鄭明川一抬頭直接吻在信秋的唇上,摟著她仰頭吻了好久。

好不容易放開,信秋低聲罵:“胡鬧,這是在家裏。”

韓瑛麗在屋裏半天沒聽見鄭明川說話,大聲問:“小川,怎麽了?”

鄭明川得意揚揚地舔舔嘴角,笑著說:“沒事,阿姨,下午您給我做糖醋排骨,我特別想吃。”

韓瑛麗應了聲“好”。

鄭明川小聲說:“跟我鬥,姐,你還早五百年呢。”

是,要跟他比厚臉皮,信秋自認差點火候。

鄭明川和信秋一起去醫院陪信關平,信關平又喜又驚,連著說:“鄭明川都長成小夥子了,在大街上看見還真認不出來。”又問了鄭思源和許西慈可好。

到晚飯時間韓瑛麗帶了做好的飯菜到醫院裏,也有鄭明川喜歡吃的排骨,韓瑛麗說:“鄭明川這孩子真記情,還特地過來看我們。”

信關平給鄭明川夾了一塊糖醋排骨,也給信秋夾了一塊,囑咐道:“你是做姐姐的,要對鄭明川關心點兒,要好點兒。”

鄭明川眼睛一亮,湊到信秋耳邊重複:“姐,你要我對我關心點兒,對我好點兒。”

信秋瞪他一眼:“吃你的飯。”

信關平和韓瑛麗對視而笑,能有一段友情持續這麽長時間,確實值得高興。

這時,信關平接了個電話,麵帶疑惑。韓瑛麗問:“怎麽了?”

信關平說:“章局有事找我。”孩子們在,他就沒多說,他住院請病假,章局是知道的,怎麽會口吻嚴肅地讓他回單位呢。

韓瑛麗問:“我去問下醫生,明天出院吧。”

信關平點點頭。

信秋和鄭明川是散步回去的,沿江一路都是堤壩,既防洪,又是景觀工程,迎春的黃花從堤壩掛下去,足足沿了一江。

風吹來,有新的青草味道,鄭明川說:“這多好,以前江邊都是沙石。”

信秋笑著說:“這是你媽媽搞的啊,你忘了?你那時還抱怨說爸爸媽媽太忙,媽媽一天到晚管水,爸爸一天到晚管人。”

鄭明川小時候任性是數一數二的,自己也記得好幾分,也不欲再往下討論自己曾經的抱怨。其實父母都是非常愛他的,他已然明白。鄭明川說:“姐,咱們坐一會兒吧。”

也沒特別找座位,就在堤壩上隨意地坐下,腳掛在斜坡麵的草皮上,信秋和鄭明川挨著坐,她斜斜地靠在他懷裏。

鄭明川突然問:“姐,這是在外麵,我能不能胡鬧啊?”

話問得太突兀,信秋念頭轉了好幾圈,才想起自己說的那句“胡鬧,這是在家裏”,她又好氣又好笑:“你怎麽這麽蠻不講理?”

鄭明川反駁:“我哪有蠻不講理?”

信秋說:“你就是蠻不講理了。”

鄭明川說:“我到底哪裏哪裏蠻不講理了?”

他說話的時候還扭了一下肩,把瓊瑤阿姨的文藝精髓表現得徹底,信秋笑癱在他懷裏。

鄭明川輕輕地吻著她帶笑的嘴角,夜色裏江水如藍,迎春花有一種明亮的黃,隨風輕輕擺著。

鄭明川輕聲地說:“姐,說愛我。”

信秋溫柔地說:“我愛你。”

鄭明川貼上她的臉頰,附在她耳邊,誠摯地說:“姐,我愛你,是真的愛你,你要記得。”

兩人再沒說話。

鄭明川牽著信秋的手往回走,他這時才覺得真的沒什麽好怕的,雖然他現在什麽都還沒有,但是他有信秋。

許西慈給鄭明川打電話問他在哪裏,鄭明川沒答,隻是說:“我晚上就回家了。”

能聽見女孩兒的聲音,遠遠地問喝什麽飲料。是信秋在說話。

許西慈一愣,那麽好的兩人,親如姐弟,如果不是自己父親壽宴上鄭明川的失態、鄭思源的挑明,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他們之間有些什麽是不一樣了。

然而回想起來,鄭明川溫柔的笑意、晦澀的神情、偶爾惆悵傷心的神情,卻早就告訴他們,他喜歡著信秋。

許西慈說:“好啊,早點回來,你爸爸不太高興。”

她的笑容得體典雅,還有份唯獨對鄭明川流露出的疼寵,看不出一絲一毫的陰霾。

在玄關換鞋子的時候,鄭明川就留意到鄭思源在家裏,他不免有些緊張。

客廳沒有人在,回房間經過書房,房門開著,溫秘書問鄭思源:“濱江那邊要不要我打電話去問一聲?”

鄭思源正要說什麽,突然望過來,眉目冷肅,鄭明川忙問好:“爸爸,我回來了。”又和溫秘書打招呼。

走到書桌旁站著,鄭思源說:“你外公的壽辰,說走就走。”

鄭明川心裏有愧,誠懇地道歉:“是我太任性了。”

他這樣的態度,鄭思源才稍微緩和了神色。

鄭明川走出書房時,聽見鄭思源說:“先放一放吧。”

溫秘書低聲說了什麽,他沒聽清。

鄭明川躺在**,關於將來,他或許應該主動找父母談談。他對信秋,是認真的。

微信響了,是之前認識的售樓處的小蘇發來的,是他們推出的特價房宣傳單頁。

價錢鄭明川能夠承受,他有些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