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衝著這難得的緣分,鄰居,賞臉一起吃個早餐唄!

1.

季東楠牢牢地盯著這一排小楷,像是要用目光將獎杯灼穿。

2014年5月6日“環球點”平麵設計比賽銀獎獲得者 鹿久

季東楠忽然四肢脫力,手機從掌心滑出,重重砸在了地板上,碎出滿屏蜘蛛網。

如果說原先還懷疑這是秦沐的惡作劇,那麽這幾條短信後,這個懷疑便不複存在了。

實在是詭異。

季東楠從口袋裏摸出煙盒,靠著桌角坐下,點燃一根煙。

黑暗中,橘色的光點明明滅滅,男人的臉埋在煙霧繚繞裏,像部緩慢的黑白電影。

他撿起手機,反複按了幾次開關和回退鍵,毫無反應。

季東楠把它往**一拋,仰頭深深吞吐了口煙。

一根煙都還沒有燒完,壞掉的手機忽然響了鈴,在靜謐的房內突兀又詭異。

他猶疑了一會兒,還是回身拿過來,蜘蛛網似的屏幕上有兩個扭曲的字:鹿久。

季東楠的右眼狠狠跳動了幾下,按下接聽。

“喂?”

明朗的女聲從聽筒傳來,季東楠一瞬間放大了瞳孔,這個聲音……

“你還有什麽別的搭訕方式嗎,說來聽聽。”

電話那頭傳來的清亮的女聲語氣囂張,完全聽不出受過重創後的陰沉冷漠。

可這聲音無比熟悉,季東楠幾乎立刻就認了出來。

他險些要再次抓不住手機。

季東楠的沉默讓電話那頭的人以為他默認了被拆穿的事實,忽而輕輕一笑:“我懶得知道你是誰,但別再給我發這種無聊短信了,也別被我逮到,不然到時候誰打誰還不一定!”

話音一落,女生甚至不給季東楠開口的機會就幹脆地掛斷了電話,手機在幾聲忙音後再次黑屏。

季東楠當即想要回撥過去,用力按了幾下回退鍵,手機卻早就黑屏壞掉。

太詭異了!

他心如擂鼓,久久在震驚中不能回神。

有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在腦海中閃現,又被他連忙否定。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2017年4月21日。

新房難找,符合鹿久條件的房子更難找—離學校近、交通便利、樓層低、預算八百元、拒絕合租。

目前找到的中介都接連放棄了她這單生意。

為此,鹿久已經在肯德基尷尬地度過了四個晚上。

搬離學校後,這是她第三次找房子。

本就不多的行李一次次減少,直到現在就剩了一座獎杯和一個書包。

鹿久抱著最後希望找到雨花區中介所的金牌銷售後,意外地隻隔了一天就得到了答複。

市中心還真有這麽一所符合她要求的房子。

不過,是凶宅。

進門前,銷售把房子情況大概跟她講了一下。

一年前這裏住著對小情侶,女生劈腿被男生發現後砍死,然後自己也在她旁邊自殺。

屍體在五天後因為惡臭被鄰居發現,當時還上了社會新聞。

房東老太為這事傷透了腦筋,此後這房子價格一直下調,眼看著降了一半也還是無人問津。

銷售說完,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鹿久卻麵無表情地抬腳就進屋轉了一圈。

兩室一廳一衛,大概四五十平方米的樣子。

銷售硬著頭皮趁熱打鐵:“反正這條件和價格就擺在這裏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鹿久點了點頭,臉上沒有半點畏懼或是勉強:“是不錯,成交。”

她迅速簽訂合同。

天還未黑,鹿久下樓買了電水壺、一個玻璃杯和一包鹽,又趕在藥店關門前買了一堆創可貼和消炎止痛藥。

出租房棟數靠前,進小區大門左拐筆直走,大約六百米就到了。

她提著東西沿著熟悉的路線慢慢往小區裏走,正巧碰到巡視的保安,見她是新來的租戶又眼睛不便,心下可憐這姑娘,便十分熱情地領著鹿久熟悉裏麵的各項設施和方向。

小區很幹淨,至少鹿久一路用盲杖探路沒碰到什麽異物。

小孩的歡笑和狗的哈氣聲不斷從身邊掠過,仔細嗅著能聞到很濃鬱的香樟的味道,似乎是個很適宜生活的地方。

帶鹿久熟悉環境的保安姓陳,在這裏工作五六年了,熱心健談,什麽地方可以打羽毛球、什麽地方能休息介紹得十分詳細,並拍胸脯說讓她有困難就到九區保安室找自己幫忙。

鹿久和他在小區裏走了一圈回到7棟樓下,淡淡地謝過後便獨自摸索到電梯口。

前台的姑娘立刻招呼著要幫鹿久按電梯,鹿久搖了搖頭,徑直進了樓道。

她不喜歡接受同情的幫助,甚至很排斥。與其哪一天沒人幫自己按電梯而重新走樓梯,不如一開始就不坐電梯。

新家在三樓,爬起來並不費力,房子裏家具簡單卻剛好適宜她。

她摸索著把獎杯小心翼翼地擺放在床頭櫃上,又摸索著仔細用防塵罩罩好。

簡單收拾一番後,晚飯的點早已過去了,她用電水壺接水燒開,從書包裏拿出袋冷掉的饅頭,就著剛買的鹽和熱水坐在黑暗中開始大口啃咽。

潦草解決晚飯,又抱著先前買的藥放進床頭櫃的抽屜,在床墊上鋪展一層薄薄的被單睡下。

這是她日常生活的常態,眼睛的不便使得一切生活習慣都從簡,包子饅頭是吃得最多最方便的食物。

2.

阪城四月多雨,幾場暴雨下來,空氣裏都帶著黏糊糊的濕黏悶熱。

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房間裏窩了四個人,坐在座機前不停撥號和敘述營銷詞。

滿屋子嘈雜,陳舊的台詞反複而機械地響起,四個人卻在對方電話接通的一瞬拿出百分百熱情招呼和陳述,隻是往往隻開了個頭電話就被掛斷。

頭頂老舊的電扇嘎吱嘎吱轉,依然攪不動這黏稠的空氣。

嗡嗡嗡的煩亂感一直維持到了下班還依舊充斥在腦中。

這是鹿久有限能做的兼職之一,電話營銷。

“哎,鹿久,我們準備點外賣,你要不要一起?”

鹿久搖頭拒絕了同事的好意,從書包裏拿出饅頭就著水吞咽。

“你就吃這個啊?”

麵對一屋子的大驚小怪,她從容咽下嘴裏的食物,淡淡笑著回:“減肥。”

這個借口用於沒錢吃飯是個很好的掩飾,但從一米六五隻有九十二斤的鹿久的口中說出就是搪塞了。

大家都是懂事的成年人,基本上也不會再繼續探究真相去難為她。

飯後有段短暫的午休時間,房間裏慢慢安靜下來,大家趴在桌上或者靠著椅背入睡,突兀的電鈴聲響起,立刻引來了一陣抱怨。

鹿久心中一沉,快速從包裏翻出部老人機當即掛斷,趕在下個電話打進來前把手機調成振動。

眼盲之後,她不再需要複雜的智能手機,換了一部對她來說更快捷的小靈通。

裏麵隻有兩個號碼。

秦沐從不會主動打給她,那麽就隻剩陳揚了。

鹿久下頜線緊繃成一條直線,來電顯示的光亮從她的手掌裏鑽出來,明明滅滅,反複振動……

寢室門被大力推開,薑磊提著兩個打包盒風風火火跑進來,抽了幾張紙巾胡亂抹了把臉:“這什麽狗屎天氣,跟女人一樣說翻臉就翻臉。”

他把午飯放到折疊桌上,踹了下床位衝季東楠沒好氣地吼:“滾下來吃飯。”

後者從手機上挪開眼,慢騰騰下了床。

薑磊往嘴裏塞了一筷子菜,像是想到啥,瞄了眼季東楠,湊過來促狹道:“哎,我剛才去食堂打飯碰到了咱初中同學,現在和鹿久一個班,於是就替你打聽了一下情況。”

季東楠卻隻是挑了挑眉,反應不大。

“說。”

“那你求我。”

“你別說了。”

“嘖!你就不想知道她都說了什麽嗎?可是好一番猛料。”

本來薑磊想賣下關子,讓季東楠說說軟話,結果碰了壁,最後還是自己按捺不住嘴癢招了。

那個女生說,原本鹿久是和她們一起住在學校裏的,但是前段時間總有個挺帥的男生跑到女生宿舍找她,看著也不像本校的,特別凶。鹿久躲著他不下樓,男生又被宿管攔著不能上去,居然當場砸了宿管的房間,還放話讓鹿久等著,最後被保安帶走。如此鬧了兩三回,鹿久就搬出了學校。

“勁不勁爆、刺不刺激?”

薑磊八卦兮兮地盯著季東楠,可惜對方的表情波瀾不驚,還趁他不注意從他碗裏夾走一塊肉。

“哥們真沒意思,虧我以為你對她有什麽想法,費力幫你打聽。”薑磊趕緊護住碗,撇嘴道。

季東楠低頭吃菜,把聽見鹿久的名字後那一點好奇的小心思藏得實實的。

他轉換話題說找到房子了,薑磊一聽立馬把鹿久的事拋在腦後。

“怎麽樣,大不大,夠不夠我偶爾臨幸?”

季東楠被他肉麻了一下,一筷頭敲在他頭上:“兩室一廳,包養你也算夠了。”

兩人飯不好好吃,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惡心對方鬧成一團。

蟬鳴聲很大,鹿久被攪痛的胃折騰醒來。

胃部像是被係了個結,此刻正一點點係緊,絞得她吐意上湧縮成一團。

這樣的痛苦感受,她每天都要經曆。

鹿久強忍著胃痛掙紮下床喝了兩大杯水才稍稍緩解,她在冰箱裏摸索,抓到一個空癟癟的塑料袋。

這下連饅頭都沒了。

叮咚。

聽到門鈴聲,鹿久立刻露出防備的表情:“誰?”

外麵的人扯著嗓子喊:“你好,我是住你樓上的鄰居,麻煩開下門。”

不是陳揚。鹿久鬆了口氣,摸索著過去打開門閂,卻聽見對方一聲驚呼。

“喲,這麽巧,又住你樓上。”

聽見麵前分外熟悉的愉悅男聲,鹿久微微發愣。

季東楠眼中的驚喜一閃而過,斜靠在牆上嬉皮笑臉:“看來咱們挺有緣分的,那以後就多多關照啦。”

這該死的緣分!鹿久想。

她神色稍稍鬆懈,但身體仍堵在門口沒有半點要讓季東楠進去坐坐的意思。

“你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我衣服掉你家陽台裏了,麻煩你幫我撿一下,哦,不,我自己去撿吧。”

他邊說邊抻長脖子往裏看,鹿久聽了讓開幾分,他便貼著門框盡量避開她往裏麵走去。

鹿久伸手在前方探索,耳朵卻關注著客廳的動靜。

“你的東西真是少得可憐啊。”季東楠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半點不講客氣地往餐桌旁一坐,看到桌上的小靈通嘖嘖稱奇,“喲,沒想到你還有這種古董。”

“你不要動我的東西。”她朝季東楠伸出手,“手機還我。”

季東楠已經拿到掉落的襯衣,他一縮手,笑道:“鄰居之間得交換個電話吧,有事互相幫助嘛。”

老人機不需要密碼,他隨手摁出一組數字,很快他的手機響了,然後又在鹿久發作之前把小靈通塞給她。

“搞定!為了讓你方便給我打電話,我把號碼設成快捷鍵,你隻要一直按著‘1’,就能撥出去了,不用謝我。”

季東楠說得又賤又欠,鹿久因他擅自的行為有些惱意,但又因為他言語裏的善意而強行壓下,還沒等她送客,肚子就率先響了。

她麵露窘色,季東楠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在鹿久發作前,他趕緊彌補:“衝著這難得的緣分,鄰居,賞臉一起吃個早餐唄!”

鹿久本能地想拒絕,但一想到冰箱裏空空的塑料袋,默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