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你見我是初遇,我看你是重逢。
1.
天幹物燥,蔣晴晴從玻璃果茶罐裏倒了兩杯自製的蜂蜜柚子水出來,又加了幾坨冰塊。
她把拖鞋踩得啪嗒啪嗒響,走到客廳遞給薑磊一杯,在他身邊坐下。
薑磊一手接過蜂蜜柚子水,另一隻長臂一伸,把蔣晴晴摟到身邊。
薑磊低頭灌下一口,誇張地抬頭眨眼:“怎麽這麽好喝!”
蔣晴晴被逗笑:“我等會兒再做點,給你兄弟拿去,別說我老對他不好。”
“你說季東楠啊,他最近忙得很啊。”薑磊放下水杯,“那小子最近越來越奇怪,上次他自己發暈把送鹿久的戒指弄丟了,老跟我說他那辦公室奇怪。工作頻頻出錯,一周被投訴三四次,還差點把一隻送來寄養一陣子的牧羊犬當成送來做絕育的哈士奇給做手術了。”
蔣晴晴撲哧一聲,不小心水嗆進氣管,一通猛咳。
薑磊拍背替她順氣:“好在他領導知道他之前的事,體恤他是哀思過度給放了一個月假,隻是不知道他又在瞎忙活什麽。”
“阿嚏—”
季東楠憑空打了個巨大的噴嚏,莫名揉了揉鼻子,直奔銀行裏的谘詢台。
“請問兌換外幣怎麽辦理?”
“如果是用現金兌換必須到銀行櫃台辦理,需要攜帶本人有效身份證件到櫃台填寫購匯申請書方可兌換;如果錢在銀行卡裏,可以先在ATM機上自助兌換……”
穿著製服的前台正麵帶標準的微笑說著,忽然被“砰”的一聲巨響打斷了。
所有人同時往聲源處看去—
門口站著兩個穿著普通T恤的高大的男人,背著巨大的迷彩包,都用黑色的頭巾蒙臉,握著裝了消音器的手槍。
一看就是搶劫的標準裝備。
搶劫?
眾人反應過來,尖叫著抱頭亂竄。
“都不許動!蹲下,全部蹲下!”稍高一些的男人用別扭的中文喊,“誰動就打死誰!”
這一下,銀行裏所有人都乖乖照做,有女生控製不住恐懼地小聲嗚咽。
一個劫匪一邊嗬斥著要所有人上繳手機,一邊將人趕到一處;另一個劫匪則持槍威脅保安鎖門。
季東楠蹲在人群中,暗罵自己運氣“太好”。
他偷偷抬眼往大廳看去,兩個劫匪舉動十分粗暴,進門就連開了兩槍,如果繼續待在這裏恐怕很危險。
一定得想辦法自救。
大門肯定是不能硬闖的,傻子都能想到外麵一定會留有接應的同夥。
什麽金庫破譯的,還有不知道在外麵哪裏接應的。
他努力不明顯地抬眼打量銀行內的路標,斜後方是通往倉庫的,倉庫裏肯定會有逃生門。
他蹲的地方是谘詢台處,算比較偏。
大廳裏的人被逐漸驅趕聚攏到一處,很快劫匪就要走到他這邊來了。
季東楠一邊盯著劫匪,一邊往倉庫位置小心蹲著挪動,抱頭蹲在身邊的谘詢小姐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圖,驚恐更甚但又不敢出聲,隻是瞪大了眼充滿絕望。
季東楠一邊小步小步地挪著,一邊仔細地關注著劫匪的動靜。
很奇怪的事,雖然此刻他心跳如鼓,卻並沒有想象的那麽惶恐,甚至有些隱隱的期待。
至於期待什麽,他並不知道。
門已經離他很近了,他強迫自己凝神靜氣,眼神在防火門和劫匪之間遊走。
有女生嚇得移不動腿,劫匪暴躁地彎腰去提溜她。
趁著這時刻,季東楠忽地站起來拔腿衝向防火門,推開門衝了進去。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他像是從黑暗中來到萬丈光芒裏,一束刺目的白光讓他不由得閉上眼睛,隨即腦袋裏一陣眩暈,巨大的耳鳴聲讓他無法集中精神,然後胸膛像是磕到了什麽硬物—
“哎喲!”
眩暈中,季東楠聽見一個女生的叫喊,他大概是撞到了正要出去的人。
他下意識撲過去,一手按住她的腦袋,一手用力捂住了她的口鼻,同時伸腿踢關身後的門,聽到“啪嗒”的上鎖聲,他才鬆了口氣。
神經繃得很緊,他並沒有意識到為什麽防火門會有上鎖的聲音。
女生在他懷裏拚命掙紮,季東楠死死地摟住她,低吼:“外麵有劫匪!”
女生瞬間安靜,季東楠以為她嚇到了就放開了她,下一秒就被她狠狠一腳踢在腿骨上,當即痛得“嘶”了一聲。
“你!”
“你在說什麽鬼!”
兩人同時出聲。
季東楠扶著門,彎腰捂著被踢痛的右腿憤怒地指著對方。
這裏麵實在太暗了,他隻能憑聲音來源處來判斷對方的方向。
幾秒鍾後,隨著“啪嗒”一聲,倉庫裏驟然亮了。
季東楠掃視四周一圈,蒙了。
這哪裏是什麽倉庫,分明是個二三十平方米大小的辦公室。
這是哪裏?
他腦子貌似有點不夠用了,下意識就回頭去看進來的門,白色沉重巨大的防火門居然變成了教室的鋼門。
從這辦公室裏的窗戶往外望出去剛好是操場。
稀稀拉拉幾盞昏黃路燈孤零零地杵在操場邊,勉強能看清這所學校的樣貌。
應該是很晚了,一個走在外邊的學生也沒有,幾棟高樓立在對麵,樓體上寫著教學樓。
季東楠張了張嘴,不知道該作何解釋,他明明剛剛還在銀行裏做人質,怎麽眨眨眼外邊的天就黑了,還跑到了學校裏?
這是做什麽夢了?季東楠的思緒發散得厲害,他不會被劫匪一槍崩了吧?
他趕緊低頭往自己身上看,視線下移,看到攤開在地上的幾本漫畫書,他記起來剛剛好像撞到了人。
“喂!你到底是怎麽進來的?”
同時,一個女聲響起。
季東楠抬起頭。
比他矮一個頭的女生穿著肥大的藍白色校服,整個人像是被裝在一個大麻袋中顯得很瘦弱。季東楠的視線轉移到她的臉上,瞬間表情都變了,他的瞳孔急劇收縮,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隻覺得眼眶裏衝上來一股熱流……
“果然是做夢啊。”他愣愣地盯著眼前怒視他的女生,喃喃出聲。
思念成疾吧!不然麵前這個人,怎麽長著那張他到死都不會忘記的臉?
這還是鹿久去世之後,他第一次夢到她。
他望著鹿久,遲緩地伸出手想要觸碰,又在空中頓住,因為怕驚醒了夢境而生生止住。
鹿久哼了一聲,彎腰撿起地上的漫畫書防備地瞪著他。這個男人長得挺英俊,但這個時間點出現在辦公室,穿著、行為不像保安也不像巡夜的老師。
她不由得聯想起新聞裏那種跑到學校作惡的人,瞬間汗毛倒立。
“你……你要幹嗎?”她帶著幾分害怕往後退了幾步,抱著漫畫書擋在胸前警惕地問。
季東楠怔了怔。
說話了!她在夢裏說話了?
見他沒有什麽動作,鹿久貼著牆壁往門邊挪:“我……我要出去,你讓開一下……”
她硬著頭皮在季東楠緊盯著她的灼熱目光中挪到門邊,看他沒什麽反應猛地打開門往外跑。
“別走!”季東楠回過神來立刻跟著追出門外。
前麵的女生本來就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聽到他這一聲,一邊驚聲尖叫,一邊不要命一般狂奔。
不認識自己?
季東楠跟在後麵追過走廊,看她往樓下跑去,嫌下樓太慢便縱身往下一跳。
夢中墜落的那種失重感沒出現,倒是一陣頭昏眼花後,後背重重落地引發了一陣鈍痛。
季東楠昏倒前罵了一聲髒話,喃喃地開口:“這不是夢嗎?”
然後,腦袋一歪,不省人事。
2.
秋天晝夜溫差大,晚上比白天低了十來攝氏度。
被凍醒來的季東楠爬坐起來,天色已經開始泛白,而他還是在學校裏。
他迷迷糊糊地嘀咕:“難道我還沒睡醒?”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屏幕在亮起的瞬間有一絲光一晃而過,他沒有太在意,這時候是05:32。
渾身鈍痛,不像是做夢。他揉了揉太陽穴,想著先回家,再去想自己怎麽到了這裏。
他爬起來,路過學校保安室的時候,保安正趴在桌上睡覺,他本能地收了點腳步聲小心開門出去。
出校門抬頭看,喲,一中。
街上一片冷清,沿街的店鋪都關著門簾,他在馬路邊吹了一會兒風,還是沒明白自己怎麽到了這學校,於是揚手攔了輛出租車先回家。
“師傅,去廣茂小區。”
司機扭頭問:“廣茂小區在哪裏?”
季東楠隻當司機入行不久路不熟,解釋道:“百葉路銅興廣場那邊,拐過十字路口往前開就是了。”
“好咧!”
頭還是昏昏沉沉的,季東楠靠在後座上微微閉上眼。半夢半醒中,一個急刹車,他順著慣性往前栽去,額頭剛撞上前車座就被安全帶勒住。
“你正好醒了,已經到十字路口了,現在怎麽走?”司機問。
季東楠邊往窗外看邊指路:“筆直開然後右拐一下就……”
話音戛然而止,他驚訝地發現,十字路口前麵的銅興廣場隻剩伶仃幾個超市,整個一條商業街不見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司機,司機卻仿佛沒覺得半點不妥,哼著歌往右拐彎。
季東楠暗自咋舌,帶著萬分心驚看著窗外的景象。
平常爛熟於心的那條路,現在猶如改頭換麵。
那些統一整頓過的門店牌麵還在,隻是全都是多年前的原貌又老又舊地掛在那裏,街道是整改前的樣子,窄窄的、髒髒的。
他現在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現實,還是在夢裏?
司機一邊開一邊疑惑:“小夥子,你不是說右拐就到了嗎,這都右拐多久了?”
季東楠開口時聲音有些發虛:“我再想想。”
廣茂園他是記得的,過了銅興廣場往右一拐就到了,現在這裏卻成了一片雜亂的建築工地,到處堆著水泥,鋼筋就這麽**在水泥地麵上。
“師傅,麻煩在這裏停下!”他從口袋裏摸出張一百元往前麵一塞,跳下車,“不用找了!”
呼呼呼—
喘氣聲和風聲合二為一,在耳朵和胸腔裏奔騰撞擊著,季東楠瘋跑在家附近的這條大路上。
阪城還是阪城,可完全不是他記得的樣貌。
季東楠兜兜轉轉了一大圈,再次跑回廣茂園,建築工地已經開工,他走到一個正翻鏟水泥的大叔麵前小心開口:“請……請問這裏不是公寓樓嗎?”
大叔奇怪地掃了他一眼,手裏的動作沒停:“小夥子沒睡醒吧?走錯地方了吧,這塊兒工地都建了半年了。”
季東楠道了謝,接著又問了幾個人,得到的都是一樣的回答,這是片正在建新公寓樓的工地。
瞬間雞皮疙瘩密密麻麻爬滿了一片手臂,喉頭艱難地上下滾動,他站在空曠的工地上,茫然無措。這種玄幻的感覺讓他覺得異常不真實,但是撫上胸膛,那溫熱的跳動不已的心告訴他,這不是夢。
他在工地上發了會兒呆,終於想起當務之急應該報警或者聯係朋友。
他掏出手機卻發現沒有信號,正想關機重啟,卻赫然發現鎖屏上躺著一組讓他毛骨悚然的數字—
2014年10月9日。
“2014年?”
手機猶如燙手山芋般被季東楠一把拋開,隔了好一會兒他又顫顫巍巍地撿起來。
一定是手機出問題了,一定是。
他重啟又重啟,時間還是2014年10月9日。
他驚惶地在馬路邊攔下個過路的人:“請問現在是哪一年?”
路人奇怪地望了他一眼:“2014年啊。”
這下,季東楠再也忍不住給了自己一拳。
嗷—疼!
那這不是做夢!
路人被季東楠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隨即匆匆避開。
季東楠在路邊獨自蒙著。
如果是三年前的話,那麽剛剛這一路在出租車上看到的也就有了解釋:商業街是2017年新修葺的,廣茂小區也是在2016年初才建好做成公寓樓……
所以,他這是穿越了?
季東楠下意識地伸手在口袋裏掏煙。
手裏有根煙才能讓他冷靜思考,但他隻碰到一個硬硬的戒指盒和一張百元鈔票。
手機沒有信號無法掃碼付款,隻好打散了一百元買了煙,這時候他才懊惱方才打車沒讓人找錢的傻瓜行為。
微澀的感覺在口腔裏彌漫開,一直處於混亂的腦子稍微清明了些。
一切似乎是從那個夢開始變得奇怪的,醒來居然就是在夢裏的學校,再然後坐出租車時發現自己穿越了。
等下,好像哪裏不對。
季東楠皺起眉來,他明明是在銀行兌換外幣時遭遇了劫匪,怎麽會做夢穿越?
難不成是他推開防火門去倉庫的時候被劫匪一槍崩了?
防火門?
腦海裏炸起一道響雷,更合理的解釋應該是他推開防火門就已經在學校的辦公室裏了!這也就是為什麽他從樓梯上跳下來追鹿久的時候直接摔暈,因為從那時候起他就穿越了!
那也就是說,鹿久根本不是在夢裏見到的!
他見到了真實的鹿久,她還活著,就在這座城市裏,在那所高中裏。
而他穿越回三年前,在這個平行時空遇見17歲的還未曾失明的鹿久。
季東楠被自己的推測弄蒙了,帶著火星的煙灰掉下從他手指上滾了一圈才落地他都沒有察覺。
他不可抑製地抖著,呼吸急促而慌亂。
片刻後,他衝到馬路邊瘋狂攔車:“出租車,出租車!”
“去一中!快!”
季東楠握著手機,反複開關,一再確認上麵的“2014”沒有變成“2017”,才稍稍定神。
然而,要再進學校就沒這麽容易了。
不出意外,他果然被保安攔在門外。
季東楠周旋半天,假裝學生家長都編造出來了,然而他根本說不上來鹿久是哪個班的,隻能憑著年份猜測她正讀高三。
“砰—”
保安關上了鐵門,懶得跟他廢話。
季東楠沒了轍,徘徊了十來分鍾後動起了翻牆的念頭。
學校側門和正門十分開闊,四個角落都裝著攝像頭,監控室也立在保安室對麵,他稍微往伸縮門靠近了些就立刻被虎視眈眈的兩撥人注視上。
折騰了一陣子,季東楠終於死了心,老老實實找了個陰涼地等放學。
已經十月了,雖說天還不冷,但穿短袖的也就他一個;在這學校門口杵著,既不像家長又不似學生,倒有點像拐帶小女生的不良少年,格外惹眼。
3.
“你想好了,真要這麽跳下去?”
單琳咬著奶茶吸管,瞪大了眼睛看著旁邊的人。
“你小聲點!”鹿久騎上牆頭,壓低聲音一陣咆哮。她小心翼翼朝周圍掃視一圈,鬆了口氣。
好在她們坐得高,看台上稀稀拉拉休息的人也沒誰注意到她們的動靜。
鹿久把目光收回來:“你不都說了嗎?6班張濤放學要當眾向我表白,還在年級裏大剌剌地張揚排場怎麽好怎麽多的,我都知道了還不跑啊!”
“可是,”單琳膽戰心驚地看了一眼下麵,“從這裏往下跳會摔傷的。”
“我有這麽傻嗎?都計劃好了,放心吧。等會兒呢你先下去,然後還有兩個高階的時候,我就叫一聲往下跳,老師看過來的時候隻會正好看見我往下掉,你蹲在下麵掩護我,免得落地露出破綻。”
“你要裝……”
“噓!”
兩個腦袋又湊在一起嘀咕了一陣。單琳站起身來往下走,鹿久和她對望一眼才慢慢動身。
“哎喲!”
鹿久按照計劃叫了一聲立刻跳了下去,等到老師走過來緊張詢問的時候,她用手捂著腳踝,隻顧著哇哇喊疼。
“趕緊的,來兩個人送她去醫務室。”
耶!成功了!
鹿久一陣暗喜,和單琳交換過眼神,配合地被兩個男生攙扶著一瘸一拐往醫務室去了。
沒幾分鍾,鹿久拿著討要成功的假條踉踉蹌蹌往校門處跑去。
“謝謝了,謝謝了,你們回去上課吧!”鹿久站在校門口熱情感謝了送她出來的兩個男生。
蹲在拐角樹蔭底下的季東楠聽見這聲音僵直了身體,動作遲緩地站起來。
從學校裏走出的那個一瘸一拐的女生,穿著寬大的藍白校服,高高紮起的馬尾在腦後來回甩動。等送她出來的兩個男生掉頭回去後,那隻受傷的腳一下子正常了,步子十分穩當地朝季東楠這邊走過來,她的嘴角掛著得意的笑容。
季東楠的腳仿佛生了根,一下子站在原地不能動彈。
她在笑。
她居然在笑。
笑容明媚,眼睛裏有著亮閃閃的狡黠而快樂的光芒,她的臉上看不到冷漠,看不到曾經那些悲傷的歲月刻上去的絕望。
現在的鹿久彎著杏眼,麵上是毫無防備未經世事的純真模樣。
季東楠幾乎是喜極而泣,有淚水滾落下來。他多想衝上去抱住她,但終究不敢。他怕嚇壞她,隻敢站在一邊懸著脆弱而激動的心髒小心翼翼地獨自欣喜著。
失明前的鹿久原來是這般樣子。
“是你。”
季東楠沉浸在激動裏,聽到聲音再抬頭時,鹿久已經站在了麵前。
她眉眼清晰地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讓他一瞬間把心揪了起來。
“你認得我?”季東楠問得小心翼翼又充滿驚喜。
光天化日下,鹿久全然沒了昨晚的包樣子:“你不就是昨晚辦公室的那個人?”
季東楠鬆了口氣,帶著些自嘲和失望:“你逃課?”
話剛出口,他就暗道糟糕,這語氣實在過分熟稔了。
果然,鹿久皺起眉,疑惑又警惕地問:“你又是誰,怎麽會半夜三更出現在老師辦公室?”
季東楠咬了咬牙。
鹿久上下打量他:“看你的樣子既不像保安又不像學生的,總歸不是去幹什麽好事。”
見他不答,她衝保安室努努嘴:“你要是說不出來我就大喊,讓保安把你抓起來。所以你老實點別耍花樣啊。”
季東楠忽然有點想笑,鹿久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生物。
不管什麽時候。
笑歸笑,對於穿越這種沒人信的荒唐理由季東楠也說不出口,他偷換概念:“你不也是那麽晚去辦公室偷拿被沒收的漫畫書。”
“這不一樣!”鹿久果然被轉換注意力了。
她心裏一虛,把書包帶往上提了提,蔥白食指上戴著的那枚銀戒落到季東楠眼裏,他臉色驟變。
原來無故失蹤的戒指是被她撿到。
隔著三年時光和茫茫生死,重新物歸原主。
又或者,更早之前?
那通聲音相似的電話和時不時冒出來的短信,全都是冥冥注定。
原來他們早就有了交集。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這枚戒指,你戴著和我想象中一樣合適。”季東楠失神地盯著那枚戒指,脫口而出。
鹿久驚詫地攏手遮住戒指:“你什麽意思?說得好像這是你的似的。”
季東楠心下一沉,又說錯話了……
他踟躕著想說些什麽才能補救,忽然後腰被人狠狠踹了一腳,他沒穩住往前撲了出去。
隨即是鹿久的驚呼:“張濤,你幹什麽?”
季東楠往地上栽下去的瞬間手肘撐地,腰腹借力挺身站起,回轉身抬腳就朝來人回敬了一腳。
打架太多,幾乎是本能的反擊。
偷襲的男生就沒這麽好的底子了,被季東楠一腳狠狠踢在下腹,痛得掙紮了半分鍾才爬起來。
這半分鍾裏,坐在地上的那男生還抽空和鹿久拌了幾句嘴。
“你明知道我要跟你表白,話都放出去了,全年級都知道了。你倒好,請了假和這個小白臉私奔。”
信息量有點大啊!季東楠擰眉。
小白臉是什麽鬼?他一個快一米九的人哪裏像小白臉了?
季東楠感受了一下衣料裏蠢蠢欲動想要露露臉的腹肌,還是克製住了想要證明自己是鐵血真漢子的想法。
很快他從這個叫張濤的男生嘴裏知道了所有事情。
原來張濤是鹿久的追求者,還是個死要排場又喜歡勉強人的追求者。
如現在季東楠看到的,校門口站了一排激動且散發八卦光芒的同學,都是張濤為了表白喊來撐場的。隻不過被鹿久提前洞悉了企圖跑掉,隨後得到消息的他也從學校裏衝了出來。
理清了這個,張濤從地上爬起來張牙舞爪再挑釁時,季東楠便護著頭不還手了。
旁邊的起哄聲越大,下手就越重。
娘們唧唧地揪頭發撓人不說,還晃得他兩眼發暈。
五大三粗的肉掌劈下來,還是十分痛的。
季東楠象征性地抵抗兩下,多數時候一咬牙,忍了。
鹿久試圖上前拉開兩人,但是張濤的力氣太大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季東楠挨打。
見無計可施,鹿久衝到張濤麵前舉起書包就往他後腦勺一砸。
張濤被砸蒙了,這才終於終止了這場鬧劇。
“你撒什麽潑,憑什麽打我朋友?”
對於張濤的死纏爛打,鹿久已經拒絕不下八百遍了,可惜此人油鹽不進,她放狠話:“你這樣以後看都別讓我看見你!”
張濤看鹿久是真的急眼了,這才堪堪收手想要補救。
鹿久卻推開了張濤,拉著季東楠快步走了。
“不好意思,我本來就是為了躲開他提前出來,不知道他怎麽就知道了,還誤會了我們的關係,連累你了。”鹿久很誠意地對季東楠道歉。
雖然這個人不管是來曆還是言行都很奇怪,但是因她而遭受這飛來橫禍,這臉上青了幾大塊的,她看著也還是很過意不去。
季東楠打初中起就是打著架長大的,剛剛是帶著目的不還手,多數都避開了要害,專挑能顯眼賣慘的部位挨著。
現在看來,效果還是十分明顯的。
看他那一臉淒慘沉默的樣子,鹿久就更愧疚了,再三道歉,把他昨天莫名出現在老師辦公室的事情瞬間拋在腦後。
季東楠忽然打斷她:“我餓了。”
鹿久一愣,倒也爽快:“你想吃什麽?”
他已經餓了一天,張口就答:“分量多的。”
“行。”
4.
鹿久把季東楠帶進家特色火鍋店。
店麵在光禿禿的街角處,沒有大門,要掃門口的二維碼後,那麵海賊王的彩繪牆才開出一條縫,門後露出一截樓梯。
季東楠這才看到牆角隨意立了塊木牌,上麵寫著:姚式火鍋。
“我呢,是不會讓你平白無故被人打一頓的。這可是阪城最貴的火鍋店了,看看這設計這風格,撲麵而來的檔次感……”
季東楠捧場地點頭稱是。
兩人找好座位。
鹿久點單的間隙,季東楠去調製醬料,她的口味他記得清清楚楚,麻醬、蒜泥、香油、腐乳、花生碎一樣不少都舀了,然後等到鴛鴦鍋煮沸後,澆一勺在醬料上,香氣四溢。
鹿久看得一愣,他怎麽動作熟練得仿佛做過許多次?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每回和鹿久去吃火鍋,都是季東楠伺候她,所以對她的喜好也就十分清楚。
隻當是巧合,不疑有他的鹿久夾了塊羊肉卷在辣鍋裏一涮,蘸醬嚐了一口,驚喜道:“你的口味跟我一樣哎,很少人吃火鍋不放香菜和蔥的。”
“原先我也是不吃蔥的,後來被人帶得習慣了就這樣了。”季東楠笑了笑,隔著霧氣騰騰看她因高興而異常明亮的眼睛。
真好啊!
和她說話,看她笑,在一起吃火鍋,看她吃得滿頭大汗而他輕輕遞過去一張紙。
連做夢都不敢這樣大膽想象的場景,居然真的就實現了。
見季東楠帶著那種欣慰的眼神一直盯著自己,鹿久也有些別扭了,抬起頭問:“你怎麽不吃?”
“吃!當然吃!”季東楠趕緊拿起筷子夾了些牛肚下鍋。
鹿久邊吃邊隨口問:“你方才說這戒指,真的是你的嗎?”
話音剛落季東楠臉色微變,也不知道是被燙到還是什麽,一通猛咳。
鹿久推了桌上的水杯過去,手掌托著下頜看他。
季東楠飲下幾大口水,頓了頓才說:“字麵意思,這戒指很配你。”
“哦。”鹿久撇撇嘴,隻當這又是一波無腦男人的吹捧,也沒再多問了。
入秋後的天氣多變,時而熱辣時而涼爽,還有突如其來的急降雨。
等到這場臨時大雨停下,鹿久和季東楠才從火鍋店裏出來。樹梢掛著雨水,地上不平處積蓄著淺淺的水窪,倒映著半晴半陰的天空。
太陽的金芒大力穿透過層層疊疊的積雲,漫天光輝,異常絢爛。
一場大雨結束,一片晴空再次登場。
鹿久請了假,不用再去上晚自習,走到了十字路口便不願意再讓季東楠送了:“你家往哪邊走?”
季東楠胡亂指了個方向。
鹿久挑挑眉:“我正好和你相反,那就拜拜了。”
季東楠趕緊為下次找她做了鋪墊,他說:“我呢,被女生請吃飯是一定要請回來的,下次見。”
他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雙手插兜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但是等走到一個轉角,他一個閃身躲進去,趕緊回身趴在牆角去找鹿久的背影,然後貓著腰小心尾隨。
穿過體育場,再沿街走了兩個公交站的距離,到了柳上小區。
這一帶季東楠還是有些印象的,算是富人區。
他看著鹿久刷卡進門,想跟上去時被攔了在小區外邊。
5.
天漸漸黑了。
從見到鹿久的喜悅中回過神,季東楠終於開始考慮起現實問題。
目前的他隻有一盒煙、一枚男戒、一張身份證以及一部沒信號的手機和七十塊錢。
找個能暫時安身的地方,成了當下頭等大事。
節約起見,他去了網吧。
許多年沒來過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沒坐一會兒季東楠就被各種味道熏得頻頻皺眉。
他點擊鼠標開始瀏覽各大招聘網站。
半宿過去了,從網管那兒借來的一張白紙被他洋洋灑灑寫滿了大半頁。就在季東楠打著哈欠準備在這一堆招聘裏擇出最滿意的一個時,他發現了一個更嚴峻的問題。
他的學曆文憑證書和獎狀全都在未來世界,甚至連身份證都是2015年補辦的,有也等於沒有,搞不好還會被認為偽造身份證被舉報……
能想到的詞語已經無法形容季東楠此刻的心情。
這怎麽跟想象中的穿越不一樣啊,不應該自帶金手指什麽的,再來個未卜先知,然後當上CEO迎娶白富美從此走上人生巔峰嗎?
現在這情況……呃,他更像是來渡劫的吧?
焦躁了半夜,天漸亮。
隨之而來的困意也上湧,季東楠起身去衛生間洗了把臉。
冰涼的水讓人瞬間清醒,趕走了瞌睡他決定去附近看看。
亂走一陣繞到柳上小區,在鹿久住的小區周邊漫無目的地晃**,遇到寫著招聘的店子就進去問詢一番,本想著沒有身份證應該沒人敢聘用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金手指作用,結果還真撞上個合適的店。
更巧的是居然是他專業對口的老本行—寵物店。
這家寵物店離柳上小區很近,門口隨意架了塊黑板,上麵大字寫著應聘要求:臨時工,長得帥。
季東楠心裏一樂,真是不才,居然滿足所有應聘條件。
店麵看上去小,但進去後發現裏麵挺大,是套複式公寓,一層是出售的貓狗,第二層是寄養區。
沒有嘈雜的狗吠聲和髒亂感,走進去讓人覺得幹淨舒服。
“歡迎光臨。”一個女聲打破寧靜。
季東楠順著聲音看過去,敞開的衛生間鏡子前站著個正塗口紅的女人,她背對著他,腰細、腿長、屁股挺翹,穿著淡粉色緞麵襯衫,白色高腰大擺裙,卷著大波浪。
女人看上去與他年紀相仿,這複古的著裝讓他聯想起看過的書裏說到的奇妙小鎮裏神秘雜貨鋪的老板娘。
“請問有什麽需要?”老板娘塗好口紅踩著軟拖妖嬈地走出來。
季東楠看到了她的麵容,心裏暗歎一聲。這個老板娘簡直是從老電影裏走出來的,嬌媚慵懶充滿複古氣息,是個美人。
不過也就隻是一感慨,他目前最需要的是一份工作。
抱著搏一搏的想法,季東楠開門見山:“感覺自己十分滿足應聘條件,來試試。”
“有膽色,除了工作外還有什麽要求嗎?”
“我還需要一部新手機、一間房。”說完,季東楠心虛地垂下眼簾,又忍不住抬頭打量女人的神色。
正想著自己是不是要被打出去了,沒想到聽到一聲嬌笑後,老板娘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誰都有困難的時候,你說的要求不是不可以,但我也有兩個條件。”
季東楠眼睛一亮:“請說。”
“手機可以給你買,但必須放件東西在我這兒抵押。東西要比手機貴,等你賺了錢什麽時候想把這東西贖回去了就把手機錢還了拿走。”
“押東西?”他兩袖清風正發愁,手指碰到口袋裏硬硬的盒子,猶豫一瞬還是把戒指遞過去,“這個專門定製銀飾店的品牌你應該知道,我這款是一萬二千塊。那麽住宿的對應條件呢?”
“爽快。第二個條件就有點困難了,在一個月內,把我這店的營業額提升三成,並且持續保持不掉,做到了這點房租免費,並且也會分給你相應的提成,具體事宜擬合同再詳談。怎麽樣,敢不敢答應?”
季東楠幾乎沒怎麽猶豫,對於賺錢的能力季東楠向來很自信,況且提前洞悉了未來三年的互聯網經濟發展,這一方麵倒是讓他多了幾分把握。
深思熟慮了一下,他慎重地點頭:“好,我答應你。”
好像料到了他會這麽回答,老板娘勾了勾嘴角,接過戒指。
“今天就開始上班吧。我叫江怙,歡迎你。”
“你不問我用什麽方法嗎?”
“我更看重結果。”
季東楠微微一愣,看著老板娘要走遠了立刻跟上去了解工作流程。
就這樣,他稀裏糊塗地在這裏安頓下來。
後來,有一次他突發奇想去問江怙當時招聘為什麽非要“臨時工”?
江怙攏了攏波浪卷無奈地攤手:“再帥也經不住每天看啊,會膩的。”
早上六點半,鹿久從小區走出來。
“吃嗎?”
一個紙袋擋在她麵前,季東楠從她身後鑽出,和她一起並肩走。
鹿久被嚇了一跳,剛轉回頭,手裏就被人塞了個三明治。
見是季東楠,鹿久沒說什麽,大大方方地接過了。
一晚未見,季東楠再次見到鹿久,還是不敢置信,眼神始終無法從她身上離開。今天也是校服,鹿久紮著高高的馬尾,素麵朝天,清爽又充滿生機。
“便利店正好買一送一。”季東楠搶白說,“這麽巧你也走這條路?”
鹿久顯然不信但也沒揭穿他:“對啊,你往哪兒走?”
“人民路,一中後麵,去上班。”
“我們學校後麵?”鹿久打量他,“你這突然冒出來,害我差點還以為你跟蹤我。”
季東楠目光微動,低頭拆包裝袋:“我一大好青年為什麽要跟蹤你啊?”
鹿久咬了口三明治:“培根不錯,哪家便利店買的啊?”
“在我住的樓下,挺繞的,你想吃明天給你帶啊。我每天都是這個時候去上班。”
鹿久不信:“你每天都這個時候去上班,我們又順路,為什麽我以前沒見過你?”
“噢,以前住玉安區,這是新換的工作。”季東楠早就準備好答案,笑著揉了把鹿久的劉海,“看樣子以後要天天看見我了。”
一直到目送著鹿久進了學校,季東楠保持的上揚嘴角終於放鬆下來,他摸著小心髒暗道:還好沒露餡。
他一邊心有餘悸地撫著胸口,一邊因為撒謊生出些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