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未曾言說的往事
1
嵐城中心醫院,三層ICU病房。
高科技的醫學監測儀器一刻不停地工作著,韋清被它們包圍在中間,沉沉睡著,有點兒像是科學家實驗室裏奄奄一息的小白鼠。
由於ICU隻允許一位家屬留在病房裏陪護,楚淩和顧西離他們自然都被擋在了門外,隻有蘇遠聲一人陪伴在韋清的病床旁邊,晝夜不休。
外麵的走廊裏人來人往,有醫護人員討論患者病情,有病人家屬問東問西,時不時的,還有人因為家屬離世而難過得哭天搶地。
ICU病房的門窗隔音效果很好,韋清在屋子裏麵安心休養,不會受到太多的打擾。
對於患者來說,清靜的環境當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可是對蘇遠聲而言,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此時此刻的他,幾乎可說是害怕安靜的。一旦沒了旁人叨擾,他就總是不自覺地回憶起今天下午,在清穀海域發生的一切。
當時韋清突然擋在他身前,遠聲心裏一驚,立刻意識到出了大事。
彼時,再想保護她已經來不及了,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帶她逃離這個鬼地方,然後再想辦法進行急救。
眼看著韋清的身體變得僵直,蘇遠聲心急如焚,卻又不得不強自鎮定。
他絕不能就這麽死了,而他深愛的女人,也必須要活下去!
逃出沉船後,有楚淩做接應,三人很快便回到遊艇上。
遠聲顧不得什麽軍火不軍火,也無暇理會那串項鏈是否真的價值連城。他信手把鯨鯊之吻拋給楚淩,冷聲說:“這就是V要的東西。”
楚淩一愣,遲疑地反問:“……我、我去給她?”
蘇遠聲沒再回答,隻是全心全意地照顧韋清。
他一邊用手掌緊緊按壓她的傷口,一邊埋頭給韋清做人工呼吸。
遠聲雖然不像韋清對海洋那麽熟悉,但像藍環章魚這樣出了名的劇毒生物,他還是能夠辨認出來的。
稍具備野外求生常識的人都很清楚,藍環章魚所分泌出的河豚毒素,具有極強烈的破壞性。如果不能在半小時內進行緊急救援,那麽,傷者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眼下若想保住韋清的命,他必須一刻不停地為她做人工呼吸,以此供給充足的氧氣。
除此之外,遠聲能做的便也隻剩下祈禱與等待。
隨著身體進行自然的機體代謝,體內的毒素濃度將會漸漸稀釋。唯有如此,韋清才有可能從昏睡中醒來。
如果她能熬過最初的二十四小時,那麽,河豚毒素便不足以致命。
在這個痛苦而又漫長的階段裏,韋清既不能動,也不能講話,甚至連呼吸也隻能依賴於蘇遠聲。她的生命,已經全盤交托到他的手上。
長時間的人工呼吸,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可遠聲卻有足夠的耐心去承受。
不管怎樣,他不能辜負這個女人,不能辜負他們情深一場。
楚淩跳進水裏,朝著V所在的巨型郵輪遊去。
金發碧眼的混血女人居高臨下地瞧著她,臉上略帶著笑意。她早已命人將安全梯備好,隻等著楚淩上來。
楚淩心裏牽掛著韋清,手麻腳利地順著梯子爬到甲板上,然後,用平生以來最快的速度跑到了V的麵前。
她盯著眼前的女魔頭,心裏有怨恨,卻沒時間咒罵;有畏懼,卻沒時間顧及。
急匆匆地把鯨鯊之吻塞到V手裏,楚淩二話不說,轉身就要走。
V卻叫住她:“如果讓你替她去死,你願意麽?”
“願意。”沒有片刻猶豫。
“為什麽?”
楚淩頓足,回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語氣不善地說:“像你這樣冷血的人,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話音落下,她頭也不回地走到甲板邊緣,縱身一躍,直奔他們的遊艇而去。
楚淩的背影逐漸遠離,V遠遠地打量著,把她們之間的對話在心裏反複琢磨了兩邊。
良久,她攥緊手中的鯨鯊之吻,臉上浮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錯,有點兒意思……”
楚淩回到遊艇上,立刻進入駕駛艙,語氣迫切地對掌舵師傅說:“麻煩您快點兒帶我們回岸上!我朋友重傷,真的一會兒也不能再耽誤了!”
掌舵的怕誤了事,二話不說就調轉方向,載著他們往海岸線行駛而去。
楚淩從駕駛艙出來,本想湊過去看看韋清到底要不要緊。可隨著視線一轉,她看到蘇遠聲還在給清兒做人工呼吸,於是轉過身去,下意識地回避。
她掏出手機給付剛打電話,簡單說了這邊的情況。她讓教練盡快叫來救護車,提前在岸邊等著。
做完這些事,楚淩疲憊地倚靠在桅杆上,心事重重地歎了口氣。
蒼天知道她有多認真在祈禱,祈禱韋清能平安地度過這個難關,祈禱她能活下來!
愛情也好,信仰也罷,終究抵不過這條命重要啊……
十幾分鍾過去,遊艇終於停靠在岸邊。
救護車已經抵達,付剛和顧西離一起幫忙把韋清抬到車裏。
醫生迅速將呼吸機調整好,給韋清戴上了氧氣麵罩。直到這一刻,蘇遠聲才終於放開她。
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給她做了多久的人工呼吸,此時突然放鬆下來,隻覺得兩側臉頰酸痛難忍,整個人都像虛脫了似的,渾身無力。
稍微緩了片刻,遠聲艱難地開口,啞著嗓子問:“醫生,她現在情況怎麽樣?”
醫生是個謹慎而富有經驗的中年男人。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細檢查韋清的脈搏,拿現有的儀器測量各種各樣的體征數據。
忙碌了有一陣子,他才抬頭看向蘇遠聲,不答反問:“從她被咬傷開始,你一直給她做人工呼吸?”
“河豚毒素濃度太大,我看她自己沒法呼吸,就一直沒停。”遠聲頓了片刻,皺著眉頭又問,“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你別太緊張。我是覺得你能堅持這麽長時間,挺不可思議的。”醫生衝他笑了一下,寬慰道,“幸虧你這麽做了,否則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機,就算把她送到醫院也很難保住性命。”
遠聲嘴唇動了動,卻半晌沒有說出一個字。
良久,他才再度開口,語聲極輕極低,像在自言自語。
“……我欠她一條命。”
相愛不易,而相守更難。
或許這一輩子,他注定要和她癡纏不休了。
仔細回想,究竟是誰先愛上了誰,又是誰願為誰肝腸寸斷、舍命天涯?遠聲忽然覺得,答案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短短數十年的光陰裏,縱是有再多的喟歎,怕是也道不盡那些纏繞在他們命途裏的夙願與因果,愛恨與嗔癡。
他愛她,矢誌不渝。
這就足夠了。
2
遠聲從回憶裏抽回思緒,發現V不知何時出現在ICU病房外麵。
隔著那扇厚重的玻璃窗,她正朝他這邊張望,目光裏帶著漫不經心的玩味和笑意,這令蘇遠聲大為光火!
他瞥了V一眼,然後移開視線,又看向病**那個昏迷的小女人。
目光一旦落回到韋清這邊,不由自主就會變得萬般溫柔。
遠聲伸出手,摸一摸她的臉頰,用最溫和的語氣哄她:“清兒,外麵有些事情需要我去處理。你聽話,乖乖地睡一覺,很快我就回來,好不好?”
韋清閉著雙眸,呼吸安靜,也不知聽沒聽見他說的話。
遠聲等了一會兒,見她仍然沒有任何反應,禁不住低低地歎了一聲。他俯身靠近韋清,在她額頭上印下輕輕一吻,然後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往門口走去。
他默默地攥緊了拳頭,在心中暗想——有些恩怨,遲早都是要麵對的。既然一切禍端因他而起,那麽現在,就由他親自出麵解決。
“鯨鯊之吻都已經給你了,你還來做什麽?”這是蘇遠聲在V麵前站定以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V沒有回答,一雙媚眼卻盯住他的臉,來來回回看個沒完。
遠聲沒心情和她對峙,語氣不善道:“有事就直說,沒事就帶著你的鯨鯊之吻滾出我視線,從今往後,再別出現在我麵前!”
V輕笑了一聲,沒理會他的逐客令,隻問:“你的‘小女朋友’怎麽樣了?”
“還活著。”
“還會死麽?”
“隻要是人,遲早都會死。”
“我是說,度過危險期了麽?”
“關你什麽事?”蘇遠聲神色冷然,不等V回答,又挑著眉毛反問,“怎麽,看她還留了一口氣,想進去直接掐死了算?”
V瞧了他一眼,不僅不怒,反倒又笑了。
她從衣兜裏摸出一根煙,點燃,吐著煙圈說:“我要是真想讓她死,你覺得,她還能活到今天?”
這時,有個護士推著醫用護理車路過這裏,看到V在吸煙,便盡職盡責地叮囑道:“家屬,這裏不讓抽煙的。”
“抱歉,我不知道。”V一邊說著,一邊掐滅了煙,故意拿言語刺激蘇遠聲,“喏,聽到了吧?我也是‘家屬’呢。”
坐在一旁的楚淩實在看不下去了。
她騰地站起身來,衝上去就要和V廝打!可V根本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隻是憑直覺左閃右躲,毫不費力就把楚淩耍得團團轉。
楚淩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她,索性停下來破口大罵:“你個殺千刀的女魔頭,還要不要點兒臉啊?!你把韋清害成這樣,現在竟然還敢跑來假惺惺!還‘家屬’呢?我呸!狗都不給你當家屬……”
這話確實夠難聽,但還是不足以激怒V。
她不冷不熱地睨了楚淩一眼,慢悠悠地說:“小姑娘,難道從來沒人告訴過你?害了她的人其實不是我,而是你。”
……為什麽是我?楚淩一怔,很想問個究竟,卻又怕結果是她不能承受的。
可V不給她逃避的機會,徑自說了下去:“你是不是一直都認為,韋清是為了Echo才答應幫我做事的?”
楚淩反問:“不然呢?”
想知道答案的不單單是她,還有付剛和顧西離。
可是,V卻故意湊到楚淩的耳邊,用隻有她們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說:“因為我說過,如果她不聽我的話,我就殺了你。”
楚淩從來沒想過,事實竟會是這樣!
她又想起下午剛出發的時候,她和韋清在甲板上起了爭執。
爭吵中,韋清說過這麽一句話:這件事情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背後有很多錯綜複雜的關係是你們不清楚的。
當時她不以為意,隻當韋清是故弄玄虛。
現在想來,那些盤根錯節的細節,其實早已彼此映照,勾勒出事情的真相——
韋清是為了不連累她,才冒險去奪“鯨鯊之吻”的;而蘇遠聲之所以左右跟隨,卻又是為了保護韋清……
難怪清兒說:你們都不了解真相,也不了解他。
真相如洪水猛獸一般,兜頭兜腦地席卷而來,撞得楚淩手腳發麻、心尖發顫。她一時站立不穩,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喃喃跌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她錯怪了太多人,誤解了太多事,真的提不起勇氣再去跟人叫囂。
料理完楚淩,混血女魔頭眼波一轉,又把矛頭指向了蘇遠聲。
“其實我這趟過來也沒別的意思,隻不過是想叮囑你,一定好好照看她。”V朝病房那邊瞥了一眼,話裏有話地說,“雖然我頂瞧不上你那個‘小女朋友’,但她暫時還不可以死。”
蘇遠聲目光沉沉地盯著她,“你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你又想讓她做什麽?”他語氣危險,步步緊逼。
V卻不閃躲,反而挑釁地與他對視,以一種類似於調情的曖昧語調,輕佻反問:“你這麽聰明,要不要猜猜看呢?”
“V,我警告你——”蘇遠聲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你要是再敢打她的主意,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我也照樣要你的命!”
V不再嬉笑,那雙妖冶的眸子裏,立時透出一股狠絕的殺意。
“好啊,我等著你。”她的聲音縹緲而又陰毒,仿佛是從地獄深處傳來的修羅之音,令在場的每個人不寒而栗。
話音落下時,V已經踏著高跟鞋,“哢噠哢噠”地走遠。她留給蘇遠聲的,隻有一道妖嬈的背影,還有茫茫未可知的風雨明天……
3
女魔頭離開以後,醫院走廊裏陷入一陣難言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蘇遠聲抿了抿嘴唇,淡淡地開口:“我先回去照顧她。”他微微垂著眼眸,沒看向任何人,也分不清這話究竟是對誰說的。
楚淩仍然心有餘悸,因而並沒有搭腔。
付剛一門心思地琢磨著怎麽哄一哄楚淩,自然也顧不上和蘇遠聲較勁。
唯有顧西離突然從長椅上站起來,三兩步走到蘇遠聲麵前,在離他半米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他什麽都沒說,隻是突然揚起手來,衝著蘇遠聲的俊臉狠狠給了一拳!
這一拳,幾乎使盡了顧西離渾身的氣力,又準又狠。
蘇遠聲猛地挨了這麽一下,不由得悶哼一聲,下意識地迅速往後退了兩步。他感覺到嘴角的一樣,抬手輕輕一抹,發現有猩紅的血珠緩慢溢出。
遠聲拳頭攥得緊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可他並沒反擊,隻是抬眸看向顧西離,眼神幽深且無情。
楚淩發現事態不妙,立刻走上前去,想把這兩個喪失理智的男人分開。
事實上,她是有私心的。與其說怕出什麽亂子,倒不如說是怕顧西離被人欺負。
蘇遠聲畢竟是雇傭兵出身,近身格鬥早就練得爐火純青。顧西離如果真和他打起來,絕對占不到半點便宜,反而還有可能受他牽製。
“顧老板——!”
可惜,楚淩的話還沒說出口,顧西離已經再度發力。
隻見他反手又是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了蘇遠聲另外半邊臉上!
蘇遠聲的近身格鬥術,在整個雇傭兵團裏都無人能敵。以他的敏捷程度,絕不會對顧西離毫無防備,更不至於連續兩次躲不開攻擊。
在場的每個人其實都心知肚明——蘇遠聲是故意不躲的。
顧西離沒有再出手,隻是情緒仍然激動憤慨,一時半會兒難以平複。
他稍稍退開半步,語氣肅然地斥責蘇遠聲:“別以為挨了這兩拳,你欠韋清的就算是還清了!”
“我欠她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他的聲音低不可聞,以至於除了他自己,別人都沒能聽清。
可是,也沒有人敢在這個節骨眼上繼續追問。
顧西離半晌沒言語,一直等到情緒緩和得差不多了,這才再度開口。
“我告訴你,蘇遠聲,如果韋清醒不過來,我絕對拿你償命;如果她醒了,我一定立刻帶她走,從今以後,你別想再看到她一眼。”
他的語氣很平靜,仿佛不是在宣戰,而僅僅是在宣布自己的一項決定。
蘇遠聲聽完卻笑了,決絕而堅定地回應道:“你揍我兩拳我認了,但要我離開韋清,告訴你,想都不用想。”
“我問你,你有沒有聽到V剛才說什麽?”顧西離恨恨地盯著蘇遠聲,不顧形象地咆哮著,“你遲早會害死韋清的,你知道麽!”
遠聲和他對視,目光裏滿是警告的意思。
“就算是死,那也是我和韋清命裏帶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幹涉,懂麽?”
顧西離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蘇、遠、聲,我看你是瘋了!”
“隨便你怎麽想,我隻有一句話:她不離,我不棄。”
顧西離被他氣得渾身發顫,心裏惱火得恨不得一槍崩了他才好!
“別仗著自己是雇傭兵就以為沒人能拿你怎麽樣!你要是再敢傷害韋清一次,我顧西離第一個不饒你……”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蘇遠聲決然打斷。
“饒不饒是你的事,但我有我的底線。誰敢越界,我讓誰死。”
撂下這句狠話,蘇遠聲作勢轉身,頭也不回地往ICU病房走去。
將要開門的一刻,他聽到顧老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遠聲,你是真的愛韋清嗎?”顧西離聲音苦澀,像在極力壓抑著哭腔,“你真的用心想過,到底什麽樣的生活才是對她最好的麽?”
遠聲聞言,驀地頓住了身形。
可他終究什麽都沒說,隻是推開房門,一步一步朝著韋清走去。
4
窗外夜色已經深了。
月色皎潔而清冷,和遙遠的星輝一起,越過層層薄雲,安靜灑落在這飽經滄桑的人世間。
病房裏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與百合花的馨香融合在一起,莫名有種禁忌的雅致。
韋清躺在纖塵不染的病**,從下午一直沉睡到現在,卻依舊不見醒轉。
由於ICU病房對探視時間有嚴格的規定,楚淩他們都已經早早離開,隻留下蘇遠聲一個人在這裏陪護。
他坐在一旁的折疊椅上,知冷知熱地守著韋清,幾乎一刻也沒離開過。
他會按照醫生的囑托,每隔一個小時給韋清翻一次身。餘下的大部分時間裏,遠聲都不發一言,隻是安安靜靜地握住她冰涼的指尖,盼著自己的體溫能替她驅走寒冷。
她的手很清瘦,卻柔軟。就像她的人一樣,讓人不由自主想去靠近,想去憐惜。
當他牽著她的手,很多細枝末節的記憶就像開了閘的洪水似的,一股腦地向他湧來。往事如一幕電影,從最初相識的盛夏,一直演映到多年以後的今天。
遠聲有些痛苦地閉上雙眼,仿佛又看到從前的韋清。
不論是幽居在孤兒院裏,那個一言不發的小刺蝟,還是梧桐路上哭著撒嬌的女孩,又或者徜徉在深海裏的人魚精靈,他都覺得生動可愛,叫人喜歡到心坎裏去。
唯有此刻,她一動不動地躺在他眼前,麵容蒼白而憔悴,幾乎沒有半點生氣。
遠聲知道她雖然不能言、不能動,但意識始終都是清醒的。他隻是很無力,不知道怎麽才能把她叫醒……
偶爾有那麽幾次,韋清似乎身體實在難受得緊,竟也可以衝破毒素的麻痹與禁錮,微微地蹙起眉頭。
遠聲看在眼裏,又是心疼,又是慶幸。
他想,隻要她不是徹頭徹尾地無法動彈,那麽,一切就還有希望。
年輕的女護士進來查房,繞著韋清周圍那些醫學儀器走了一圈。
她將各項數據逐一抄寫在本子上,又給韋清吊上一瓶生理鹽水,這才轉身準備離開。
蘇遠聲起身跟出去,在走廊裏攔住護士,壓低聲音問道:“你好,她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護士回頭瞧了他一眼,公事公辦地回答說:“生命體征還算是比較穩定,掛完這一瓶應該就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是指什麽?”
“就是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
“但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護士急著去查別的病房,顯然沒什麽耐心。
“她什麽時候能醒,這我也說不準。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就等明兒一早直接跟醫生問問吧。” 話音落下,她甩開步子,推著護理車匆匆往隔壁病房走去。
遠聲沒有再追上去,隻是怔怔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末了,歎一口氣,又返身回到了韋清的病房裏。
他挨著床沿坐下,微微垂著眼眸,凝視她沉睡的容顏。
他的聲線低啞而苦澀,飽含著無力與哀傷,“我能為你做什麽?你告訴我。”
他沉默著等她回答,隻是等了許久,屋子裏依舊靜謐無聲。
難捱的死寂,分分秒秒都像要把人逼瘋了似的。
腦子裏某根神經突然繃緊,遠聲這才意識到不妙——如果再這麽強撐下去,自己非趕在她蘇醒之前先崩潰了不可!
他需要一個宣泄口,不論是嘶吼,或是眼淚,哪怕是一番傾訴也好……
顫抖地俯下身子,遠聲緩緩地靠近韋清,近乎虔誠地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個吻。
“清兒,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他不舍得放開她,於是依舊保持剛才的姿勢,薄削的嘴唇輕輕貼著她的額角,語聲含混地說:“可能等你醒過來,這些話就說不出口了,所以……就現在吧。”
韋清沒有回應,他就當她是默許了。
“你知道我死要麵子,有時候明知道自己錯了,也不肯低頭服軟。但這一次,不管誰問,我都會承認——是我錯了。”
雖然難以啟齒,可遠聲想,他應該讓韋清明白他的心意。
“你是不是又要問我‘你錯在哪了’?”
他又回想起她以前的樣子,不禁輕輕笑了一下。
那時候,韋清總是微微嘟著嘴巴,用撒嬌的語氣勒令他,非逼著他細數自己的種種不是。
這種情形幾乎每次都發生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遠聲覺得丟不起這個人,所以每次都含含糊糊地混過去,從沒像現在這樣認真反省過。
“我不該不告而別,不該躲你那麽多年,不該對你有任何的隱瞞,不該浪費你能說能笑的每一秒鍾……”
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遠聲說不下去了,隻得一下一下吻她的額頭,自虐般的認真感受著心髒傳來的鈍痛。
等了一會兒,直到痛楚漸漸平息,他才深深呼吸,然後再度開口。
“今天下午,顧西離問我,到底有沒有用心想過,什麽樣的生活才是對你最好的。我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什麽答案才是正確的。”
他沉默了片刻,在腦海裏仔細思索著所有可能的選項。
“以前我很堅定地認為,遠離你,不讓你踏入我這個混沌的圈子,就是對你好。
“但後來你從帕羅爾追到嵐城,告訴我說,不論天涯海角,你都想跟著我一起走。我於是又改了主意,覺得順著你的心意,給你所有你想要的,就是對你好。
“可結果呢?結果,我害你差點兒丟了性命,還把你變成了現在這樣……”
他稍稍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仔細打量她的臉龐,隻覺得心裏像被千萬隻螞蟻啃噬似的,疼痛難當。
再說不出別的話,他隻能苦苦地哀求她:“清兒,我跟你認錯。你就當是原諒我這一次,早點醒過來,別再這麽折磨我……”
心高氣傲的蘇遠聲,第一次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人,就像一隻走投無路的野獸,在捕獸夾裏掙紮著、痛苦著,祈求著獵人的赦免與寬恕。
隻不過,他沒有等到獵人的回應,隻看見她微微蹙起了細眉。
遠聲不知道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她究竟聽見了多少。不過轉念想想,聽到能怎樣,聽不到,又能怎樣呢?
他說得再多,也不過是自說自話。
這世間所有的懺悔,原本就是念給自己聽的。
遠聲沉默了很久,久到月落梢頭,久到倦意來襲。
半睡半醒間,他喃喃低語,猶如夢囈:“以後,你還願不願意跟我走……”
原來,這才是他最深刻、也最執著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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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藍環章魚咬傷的感覺其實有些微妙,和低氧昏迷截然相反。
韋清記得以往昏迷的時候,意識好像懸浮在半空中,遲緩而混沌。
可這一次,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大腦比平時還要活躍許多倍。隻不過,身體卻打定了主意,從頭到尾一動不動,絲毫不受其擺布。
意識與行為本該互相依存,如今卻在河豚毒素的作用下,變成了水火不容的兩部分。它們彼此眺望,彼此悖離,倒真有一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壯烈感。
韋清卡在兩軍交界的地帶,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時竟不知何去何從。
在這樣一個分崩離析的世界裏,她需要付出超乎尋常的努力,才能求得一個平衡點,用以支撐著她,一步一步地朝著前方的微光行走。
隻要沒死,就還有希望。
哪怕要行過刀山火海,她也要回到他身邊去。
她是那麽渴望開口講話,因為遠聲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已經重重地鐫刻在她的心底。也因為她知道,他始終在等她回答。
遠聲睡眠本就很淺,再加上心裏一直記掛著韋清,因而幾乎徹夜未眠。
此時不過淩晨四五點鍾,晨曦初現,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
就在某個短暫的瞬間,遠聲隱約感覺到病床有細微的晃動,於是立刻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他望向韋清,目光澄澈清醒,仿佛從來不曾睡過。
他以為是她在動,但很可惜,那不過是他昏昏沉沉的錯覺罷了。
許是不死心,遠聲又凝神注視她好一陣子,直到確認韋清確實沒有蘇醒的痕跡,這才失落地移開了視線。
希望和失望拚成一趟過山車,反複折磨著它唯一的乘客,殘酷得簡直令人發指。
遠聲被折騰的早就無法可想了。他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而後又趴回到床沿上,打算繼續打盹。誰知下一秒鍾,他餘光一瞥,竟看到韋清的指尖微微動了一下!
“清兒,是不是你醒了?!”他急切地喚她,嗓音低沉而嘶啞。
可他等了半晌,都沒見她再有什麽動作,也是,便也不敢再奢望她能有所回答。
希望又一次破滅,遠聲抿了抿唇角,苦澀地笑了。
視線再次移開,他勸說自己耐心一點,不要再這麽狼狽。
可就在這時,韋清卻又給了他莫大的驚喜。纖細的手指輕輕彎曲,不偏不倚的,就勾住了他的手!
不誇張得說,在這一瞬間,蘇遠聲覺得自己簡直像個幸運的惡鬼。他剛從地獄的油鍋裏滾了一圈出來,如今萬難退散,竟然得見天堂。
狂喜從心頭席卷而過,饒是七尺男兒也禁不住鼻尖酸楚,悄悄地濕潤了眼眶。
他記得下午的時候,主治醫師說:“隻要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她能開始活動,那就意味著已經戰勝了河豚毒素。剩下的就不用太擔心了,隻是時間問題而已。隻要耐心等一陣子,就可以恢複如初了。”
此刻,她不過是輕輕牽著他的手,就足以令他感動得頂禮膜拜。
他溫暖的手掌覆在她的小手上,遠聲下意識地輕輕揉了一下,體貼地詢問:“渴不渴,我給你倒點兒水喝?”
韋清睜開眼睛望著他,極輕微地搖了搖頭。
她的手指稍稍用了點力氣,遠聲心下了然,知道她是怕他離開。
“傻丫頭,我哪都不去,就在這守著你。”說這話時,他的視線從牆壁上的掛鍾一掃而過,很快,又落回到韋清的臉上。
“現在還不到五點鍾,”他愛憐地撫摸她的臉頰,語氣溫柔得像要滴出水來,“你身子虛,再多睡一會兒,聽話。”
這一次,她乖順地閉上了眼睛,隻是抓住他的手,依舊不肯鬆開。
再醒來時已經接近中午。
韋清睜開惺忪睡眼,看到遠聲就在身邊,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她。他的目光平靜而溫存,令她覺得心安,如同回到了屬於自己的避風港。
遠聲見她醒了,伸手替她理了理散亂在額前的碎發,溫柔地問:“好些了麽?”
她望著他,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些什麽,卻沒能發出聲音。
他會心地笑了一下,說道:“你稍等會兒,我叫醫生過來。”
韋清於是輕輕點了點頭,目送他起身離開。
沒過一會兒,主治醫師推門而入,遠聲跟在他身後,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
她雖然不知道他們剛剛在走廊裏聊過什麽,不過從遠聲的表情來看,似乎不是壞事。
醫生仔細檢查韋清的身體狀況,末了,笑著對蘇遠聲說:“你女朋友體質挺不錯的,恢複得比我預想中快很多。”
聽到這話,遠聲那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是落回了原處。
不過他還是想再確認一下:“所以現在就算是度過危險期了,對麽?”
“沒錯,接下來好好休養就沒事了。”醫生一邊說著,一邊繞道病床的另一側,摘掉了韋清的氧氣罩,“呼吸機可以撤掉了,血壓監測還是先保留。”
“好的。”遠聲頻頻點頭,滿心誠摯地向他道謝,“真的很感謝您!”
醫生聞言,低頭瞧了韋清一眼,而後又看向蘇遠聲,笑著說:“謝我做什麽?小夥子,真正救了她的人其實不是我,而是你。”
……這下半句話到底應該怎麽接?遠聲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所幸緘口不言,隻是下意識地看向韋清。他沒曾想,自己剛一低頭,恰巧就撞上了她的視線。
她就這麽筆直地望著他,一雙眼睛清澈如潭水。柔軟的目光裏似乎藏了太多的情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有炙熱的感動,也有濃得化不開的愛與情義……
遠聲沒來由地一顫,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她的目光灼傷了似的。
他不敢再放任自己沉溺下去,趕忙移開視線,像個狼狽敗北的逃兵。
小兩口之間情愫暗湧,立在一旁的主治醫師實在看不下去了,隻好裝模作樣地幹咳兩聲,公事公辦地說:“你們先在這稍等一下,過會兒我叫護士過來,把病人轉到普通病房去。”
遠聲這才回過神來,看著醫生問:“需要提前辦什麽轉移手續嗎?”
“不用,等著護士幫你們安排就行了。”話音落下,醫生轉身往門口走去。
病房裏又恢複安寧。
蘇遠聲回到韋清身邊,挨著床沿坐下來。
心頭梗著千言萬語,怎麽也理不出個頭緒。他沒有講話,隻是細細地撫摸她的臉頰,顫抖著親吻她的嘴唇。
這個吻,很輕,卻很鄭重。
他太需要用這種親密無間的方式,來確認韋清是真的回來了。
跨越生死的路途太艱辛,遠聲恍然覺得,自己差一點就撐不住了。
此時此刻,她乖順地任由他親吻,偶爾伸出柔軟的小舌,小心翼翼地回應他的溫情,描繪他嘴唇的形狀。
遠聲心頭陡然一跳,一時間情難自禁,竟想在這裏向她索取更多……
她才剛剛醒轉,不論如何也不能亂來!
遠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稍微撐起身子,不動聲色地拉開與她的距離。
四目相接,橫亙在彼此之間的空氣莫名有些燥熱,氛圍忽然變得微妙起來。
遠聲抿了抿唇,心裏默默思量:之前那些懺悔和告白,她都聽到了嗎?如果聽到,她會怎麽想?
有些答案,對他來說很重要,也正因為如此,反倒不敢主動問她。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做到真正的冷酷絕情。所謂“關心則亂”,隻要心中有所牽掛,就不可能保持絕對的理智和淡漠。
再強大的人,總有自己的弱點。
而她就是他的弱點。
韋清凝視他的臉,目光專注而柔情。
這麽多年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蘇遠聲,頹敗,疲倦,眉目之間透著滄桑。
她知道,他受苦了。
她心疼他,甚至為此而怨恨自己,恨自己沒能躲開藍環章魚,恨自己讓他擔心。
“遠聲……我願意。”
這就是韋清死裏逃生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沒頭沒腦的幾個字,遠聲卻懂了。
他問:從今往後,你還願不願意跟我走?
她說:我願意。
“清兒,你不怪我麽?”
“怎麽會怪你呢?是你救了我啊……”她頓了頓,又說,“之前在救護車上,醫生說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
“可那藍環章魚是衝我來的,你如果不幫我擋這一下,也不用我救。”
韋清笑了笑,撐著身子坐起來,故意學他的句式,“可V是衝我來的,你如果不陪我冒險,也不用我幫你擋什麽章魚。”
“可你本來就是因為我,才被V盯上的。”
“可你也不是一生下來就給雇傭軍團賣命的!如果非要追根究底,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八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究竟是誰把你推到這個火坑裏的?!”
劫後餘生的她,還有深深牽掛著她的自己,難道不應該緊緊擁抱彼此,感恩命運的眷顧嗎?可他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遠聲沉默良久,突然用力將她扯進自己的懷裏,痛苦而堅定地抱著。
她拚命掙紮,他不肯放手;她咬他肩膀,他也任她。
他根本不在乎究竟誰對誰錯,隻知道自己不忍心責怪她什麽,更不願看到她難過。
如果說,深愛一個人就應該對她百依百順,那麽從這一刻開始,他不介意將她寵壞。
“你想繼續跟著我,以後我不論走到哪,都帶著你一起;你想知道八年前的事,等你出院了,我就帶你回趟蘇家。”
她不再掙紮,溫順地依偎在他肩頭,小聲說:“對不起,不該衝你發脾氣的。”
遠聲輕輕吻她的額頭,一下一下撫摸著韋清的頭發,溫聲軟語地哄她:“我不怪你,你也不生我氣了,好不好?”
“不是生氣,我就是心裏難過。”她的語聲低憐而哀婉,像極了小貓的嗚咽,“遠聲,你難道不明白麽?我是心疼你啊……”
6
出院後的第二天,遠聲依照承諾,帶韋清回了趟蘇家。
在來之前,韋清一直以為蘇家的別院應該很氣派,至少不會輸給遠聲自己在西郊建的別墅。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
眼前的院落和奢華完全不沾邊,甚至連雅致也算不上。如果非要形容,頂多就是“古樸”。
參天的榕樹,依傍樹蔭的古老水井,平地而起的小二層,還有一條看家護院的狼狗。
……這就是傳說中的地產大亨的家?
韋清站在園子門口,瞠目結舌。
遠聲將她的模樣瞧在眼裏,有些好笑地問:“很吃驚?”
“確實和想象中不大一樣。”
“別看老爺子開發了那麽多樓盤,他自己偏就好這一口。”
“田園大農村?”
“嗯,連Wifi都沒有。”
“這個確實挺……”韋清糾結地選擇了一個措辭,“呃,挺別致的。”
遠聲低低地笑了一聲,又回憶起從前,“小時候我就住這裏。那會兒不懂事,還以為老爺子沒錢,買不起好房子。”
韋清來了興致,“那後來呢?”
“後來發現錢是好東西。”
“庸俗!”她笑著數落他,“窮人也有窮人的活法,又不是隻有貴的才是最好的。”
“不是為了得到最好的,而是為了自由。”
“自由?”韋清不解。
“有選擇的權利,才談得上自由,不是麽?”他語氣漸漸嚴肅,沒了玩笑的意思。
“是這個道理沒錯。”她也跟著認真起來,“可我不明白,蘇家已經足夠強大、也足夠富有了啊,為什麽你還是不自由?”
“我說你這丫頭,到底有沒有情商啊?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韋清也知道這個話題不宜多談,於是趕忙賠笑:“當我什麽都沒說。”
他也沒計較,隻是揉了揉她的頭發,像是拿她沒辦法。
“進屋吧。”遠聲一邊說著,一邊往院子裏走。
“稍等我一下。”
他回頭望她,問:“怎麽了?”
“伴手禮還在後備箱裏。”
“不用拿了。”
“……為什麽啊?”
“老爺子住療養院,家裏沒人。”“那……”韋清本來想問“伯母呢”,可印象裏,遠聲似乎從沒提起過自己的母親。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改了口,“那你大哥呢?”
“你說蘇遠林?”他冷哼一聲,恨恨道,“他要是還有臉回這個家,我非一槍崩了他不可!”
獨棟小樓雖然外貌不揚,但屋子裏的裝潢並沒有韋清想象中那麽簡陋。
如果說,遠聲的西郊別墅是雅致的歐式風情,那麽蘇老爺子的別院則無疑是沉穩的中國懷舊風格。房間裏的家具基本上以實木為主,與深棕色的桃木樓梯相得益彰,莊重而大氣。
遠聲的房間在二樓,緊挨著蘇老爺子的書房。
雖然他很久沒回來過,但房間裏的擺設從沒有人動過。
以前蘇老爺子在家的時候,每天會讓傭人打掃這間房。後來他住進療養院,這所別院因無人看顧,逐漸也就荒涼落敗了。
由於門窗緊閉,遠聲這間屋子裏並沒有積下太多的灰塵。
他擔心韋清身子虛弱,便搬來一把古舊的太師椅,讓她乖乖坐在那裏等著。他自己則從櫃子裏翻出換洗的床單,忙前忙後地收拾屋子。
韋清聽話地坐在一旁,看他鞍前馬後地忙個不停,倒覺得自己真成了太師。
腦海中莫名竄出這麽一個想法——能和他生活在一起真好,她可以安心地當個野路子的軍嫂,連家務活都不用做。
7
蘇遠聲畢竟是常年行軍的人,幹起活來相當幹脆利落。沒過半個小時,房間上下已經被他打點妥當,雖然說不上纖塵不染,但至少也算是幹淨整潔。
他隨手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走到韋清身旁,同她說起最近兩天的安排。
“今晚就住這兒,明天一早出發,直接去療養院看看老爺子。”
“好,我聽你的安排。”韋清說著,站起身來給了他一個擁抱。
他伸手攬住她的纖纖細腰,低頭親吻她的唇角,呢喃道:“清兒,我先去衝個澡。”
她下意識地應了一句:“好,那我等你。”
遠聲悶聲笑道:“等我做什麽?”
韋清這才反應過來,紅著臉罵他:“……流氓!”
蘇遠聲**著上身從浴室出來,發梢潮濕,耳垂上還掛著水珠。
韋清仰麵躺在他的**,呼吸輕緩而均勻,似乎是睡著了。
他低著頭,靜靜地瞧了她一會兒,然後也不管頭發是不是還在滴水,掀開被子在她身邊躺下,伸手將這個溫軟的小女人撈進了懷裏。
兩個人都沒說話,耳中隻能聽見愛人的呼吸。彼此的氣息交織在一處,縈繞出情纏的氣氛。在某件事情上,他們總是有著難言的默契。既不需要誰來邀請,也不需要誰先主動。
白皙的手臂溫柔地攀上他的脖子,細嫩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撓他的背肌,擾得蘇遠聲燥熱難耐。
他強迫自己忍了一會兒,然而當她極不安分地親吻他的喉結,所有的努力都在一瞬間功虧一簣!
遠聲翻身將她罩在自己身下,修長而滾燙的身軀與她寸寸貼合。
細細密密的吻,如雨點般落在她的肌膚上。明明是他在霸道地占有她,可不知為什麽,遠聲反而覺得自己被她吃得死死的……
情正濃時,韋清卻忽然推開他。
“怎麽了,清兒?”
“遠聲,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遠聲不解。
“嗯?”他含混地應著,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韋清的眼中也有渴望,但說出來的話卻意味著拒絕,“我在醫院躺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才恢複的……”
他懂了,於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啞著嗓子向她賠不是,“對不起,是我的錯。”
說完這話,遠聲溫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睛,打算起身。
誰知韋清卻不依,雙腿盤住他的腰,死活就是不讓他離開。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他盯住她,眼裏有期許。
“我是想說……”她當然不會讓他失望,隻是,有些話比想象中還要難以啟齒。
韋清憋得臉蛋通紅,最後咬咬牙,硬著頭皮說:“好不容易才恢複的,所以這次能不能讓我……”她別過頭去不敢看他的眼睛,小聲嘀咕,“嗯,讓我來……”
遠聲隻覺得心髒像被什麽東西狠狠燙了一下似的,猛地那麽一跳,差點兒把他給逼瘋!
他捏住韋清的下巴,強迫她和自己對視。
“清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嗯?”他半眯著眼睛看著她,危險而又迷人。
韋清心知逃無可逃,索性朝他點了點頭,也分不清究竟是撩撥,還是挑釁。
端莊的別院,與這滿室的旖旎春光形成了極為強烈的反差。這種反差令人興奮都骨子裏去,就像是偷吃了禁果的夏娃。
遠聲仰麵躺在**,低聲喘息,任由她胡來。
這是他的女人,柔軟、炙熱,令他欲生欲死,卻欲罷不能。
雪白的身軀在眼前晃動,情潮輾轉,一波強似一波。有那麽一瞬間,遠聲甚至覺得——就算真的死在她身上,他這輩子也值了……
纏綿過後,蘇遠聲點燃了一支煙。
“清兒,什麽時候有空,帶你去見見我母親吧。”
韋清試探著問:“她……也在嵐城嗎?”
“嗯,在西山墓地。”這是遠聲第一次提到自己的母親,不過看起來,他似乎也沒有太多的避諱。
夜色迷離而深遠,遠聲單手摟著韋清的肩膀,一邊慵懶地吐著煙圈,一邊向她說起那些封塵的往事。
“我母親走的早,那時候我還小,不怎麽懂事。我隻記得自己在葬禮上大哭了一場,後來也就沒有太大的感觸了。”他又吸了一口煙,淺淺皺著眉頭,“五歲之後,一直到我上初中,基本都是蘇遠林在照顧我。”
遠聲微微仰頭,朝著半空吐煙圈。
煙霧漸漸離開唇齒,在夜晚微涼的空氣裏漸漸升騰。有些久遠而瑣碎的回憶,似乎也隨著繚繞綿延的霧靄,一點點的,浮現在他的心裏。
記得很小的時候,嵐城還沒有現在這麽繁華,汽車還是很昂貴的奢侈品。
蘇家雖然家大業大,可也就買得起一輛轎車。蘇老爺子開著車,在嵐城兜著圈子談生意,自然無暇顧及那兩個兒子如何出門。
遠聲從小就饞嘴,最喜歡吃的莫過於市中心的醬香排骨。記不清多少次,隻要他嚷著想吃,蘇遠林就會扔下手裏的作業,牽著他的小手,出門去兩公裏外的小站等公交。
那個時候,城裏還沒有地鐵,時光就像公車一樣,總是走得很輕緩。
遠聲最喜歡在陽光懶懶的下午,坐在搖搖晃晃的車裏,一邊望著窗外步行的人們,一邊和蘇遠林談天說地——
“哥,你看那人的毛衣,是不是穿反啦?”
“哥,你看那邊那個電線杆,貼的小廣告和咱家門前的一模一樣!”
“哥,你說是不是全世界的排骨都這麽好吃?”
“哥,等你長大了,你想不想環遊世界?”
“那你環遊世界的時候,能不能把我也揣在兜裏一起帶走?”
“……”
在舊時的記憶裏,蘇遠林是他能想到的,最溫柔的人。
遠林似乎從來都不會生氣,也不會有半點不耐煩。他偶爾會陪遠聲聊上幾句,但更多時候,隻是寵溺地笑著,聽遠聲一個人喋喋不休。
可是,那樣珍貴的好時光,似乎早已被某一年的暴雨衝垮,成為記憶深處的散沙。
每每想起,遠聲心裏都覺得鈍痛和無力。
韋清見他在走神,便出聲喚他的名字。
“遠聲?”
“嗯?”
“在想什麽?”
“沒什麽。”
韋清於是不再追問。
沉默片刻,她再度開口:“你剛才說,一直是蘇遠林在照顧你,那蘇老爺子呢?”
遠聲掐滅了煙,似笑非笑地感慨,“但凡在生意場上順風順水的男人,有幾個能留出時間給家人的?”
“反目成仇”這四個字太刺耳。
韋清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遠聲早就猜到她會提起這個,不過這一次,他不會再像從前那樣避而不答。
“清兒,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八年前我為什麽不告而別……”
她點了點頭,有些遲疑地問:“是和蘇遠林有關麽?”
“當年,他找人把我綁到一棟荒樓裏,和V做了一筆交易。”
“……你是說,他和V聯起手來害你?!”韋清不可置信地反問,“可你畢竟是他的親兄弟啊!把你賣給V,他能從這裏麵得到什麽好處?”
遠聲遲疑了一瞬,而後淡淡地回答:“可以獨吞蘇家的產業。”
“即便是為了爭奪財產,可我總覺得,還是哪裏說不通……”
遠聲沒言語,韋清緊皺著眉頭,繼續喃喃道:“畢竟這麽多年的兄弟,你又是他一手帶大的,再怎麽說,他也不至於非要置你於死地,害得你下半輩子都不得安生啊!”
“在這個社會上,利益總是比情義更可靠的。”
沒等韋清回答,他又繼續說下去:“對蘇遠林來說,直接把我賣給雇傭軍團,顯然是最省時省力的做法。”
遠聲自嘲地笑了笑,聲音低啞而苦澀,“與其苦口婆心地談判,日後還得時刻提防,倒不如拿我當籌碼,做一筆雙贏的買賣。”
韋清終於無言以對。
她不得不承認,他分析的沒錯。
可她就是不願意相信,人性,竟然真的可以薄涼到連手足之情都棄之不顧的地步。
一支煙燃盡,遠聲掐滅了煙頭,壓著嗓子咳嗽了兩聲。
“一開始我也和你一樣,覺得這不可能。”
“那後來呢?”
“後來認識了佐藤洋子,請她幫我仔細地查過真相。”
遠聲緩了緩神,如實說道:“其實蘇遠林並不是主動要害我,隻不過借著V給他的機會,順水推舟地做了幫凶。”
若是外人這樣做,他頂多是憤怒罷了。
可蘇遠林畢竟不一樣。他曾經是他最親近的兄長,也正因為如此,即便隻是被動的出賣和背叛,也足以令他耿耿於懷、痛不欲生。
韋清思量片刻,有些不解地問:“可是,蘇遠林隻不過是個普通的商人,他怎麽會和雇傭兵扯上關係呢?”
“他之前並沒見過V。之所以V會主動找上門,是因為她很早就盯上我了。”
“怎麽會呢?”她仔細回憶當時的細節,“我記得那時候,你和普通人並沒有什麽不同啊……”
“我確實沒表現出任何異常。可有些特質,是基因裏帶的。”
韋清還是不懂,仍舊茫然地擰著眉頭。
事實上,從遠聲有印象起,家裏人很少提起他的母親。
以前他不明白為什麽,直到後來入了雇傭兵這一行,才知道原來他的母親也曾是雇傭兵團的人,代號“紙鳶”。
關於這個危險身份,蘇家從上到下,可說是無人知曉。家人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個女人年紀輕輕就遭人暗殺,死在自家宅院大門口,蹊蹺而淒慘。
從那之後,她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煞星”,被整個嵐城避諱不提。
遠聲從V的口中聽說這些,是在入行的第二年冬天。
那年全球氣候轉冷,北歐暴雪封山。
遠聲授命前往瑞士,尋找一種罕見的晶石,卻差點被凍死在鐵力士山上。
長時間的失溫,致使四肢麻木,視線逐漸模糊。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關頭,遠聲憑著頑強的意誌,生生用雙手在冰寒的雪地裏挖出了一個足以藏身的洞穴。他藏於其中,躲避嚴寒刺骨的山風,卻想起了那個遠在嵐城的姑娘。
那一次,遠聲真的以為自己回不來了……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得救的,隻記得從昏迷中醒來,已身處在V的私家別墅裏。
溫暖的壁爐裏,篝火明明滅滅,恍如塵世間一場做不完的夢。而V坐在一旁,手中端著一杯紅酒,第一次收斂起輕佻傲慢的笑容。
她一本正經地望遠聲,同他說起了那些塵封往事。
這個雇傭兵團,是在二戰時期,由V的祖輩一手創立的。
早在V還未接手的時候,紙鳶就已經是兵團裏的頂尖精銳。見過紙鳶的人都說,她年輕的時候,舉手投足間,皆是雅致與風韻。
她就像是從古典水墨畫走出來的一樣,美得不可勝收。
紙鳶善用美人計,精通讀心術,更是赤手搏鬥的高手。可最絕的是,她對電磁波動有著極為敏銳的感覺,以至於在某些暗夜環境下,她可以僅憑直覺,探囊取物。
如果說,V的父親對紙鳶極為青睞,那麽,V對這個女人,便可說是敬仰有加。隻可惜,V長大以後,紙鳶已經不惜一切代價,退出了雇傭兵團,隻與嵐城一位尋常商人平淡生活。
兵團不甘失去這樣的好手,曾幾度請她出山。可不管如何威逼利誘,紙鳶似乎總有應對的辦法。就這一點來說,她確實比自己的兒子強了太多。
後來,V逐漸長大,從父親手裏接管兵團。她的目光,便越過一望無際的海洋,直接落在了蘇遠聲的身上。
她想,紙鳶的兒子,天生就應該是人中翹楚。
V沒有看走眼——這個代號“Echo”的少年,終究是遺傳了紙鳶的基因。曆經漫長的煎熬與打磨,他儼然成為她手中最隱蔽、也最銳利的尖刀。
遠聲靜靜地聽她說完,隻問了一句話:“為什麽是我?”
她望著他的眼睛,目光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蘇遠林和你不能比,他隻不過是蘇家收養的孩子。”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血脈輪回。
而他的宿命,早在出生以前,就已有人替他寫好了。
韋清從沒想過,那些生死逃亡的背後,竟隱藏著這樣千絲萬縷的關聯。
她有一陣子沒說話,輕輕摟著遠聲的腰,陷入莫名的沉思。
良久之後,她才再度開口,驅走了滿室的沉默。
“這些事情蘇遠林知道嗎?”
遠聲輕輕搖頭,“不知道。除了V,也就隻有你和我知道。”
“他連自己是被收養的也不知道?”
“不知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遠聲,你有沒有想過,或許蘇遠聲也有自己的苦衷?”韋清試探地問,“他或許不是真的想背叛你。V既然能用‘死亡名單’威脅我們,難道就不能用同樣的方式,去威脅他嗎?”
遠聲避而不答,隻陳述一個事實:“當時,蘇遠林親口承認,他這麽做是為了蘇家的財產。”
“可是,這會不會也是威脅的一部分?”
“或許吧,但都不重要了。”他淡淡地應著,顯然不願繼續探究這背後的答案。
時隔多年,是非因果似乎已經變得沒有意義。他心裏雖然仍有恨意,卻也有了厚厚的盔甲。那是被歲月打磨出的淡漠與凜冽,足以抵禦手足反目的痛苦。
遠聲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嵐城下了一場久違的暴雨。
他答應過韋清,要帶她去看電影,於是也不顧蘇老爺子的強烈反對,頂著大雨從家裏跑了出來。
整座城市被氤氳的雨水所籠罩,朦朦朧朧的,像藏著什麽秘密。
遠聲站在公交站牌下等車,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可心裏卻是雀躍的。
他想,用不了半個小時,他就可以見到自己心愛的姑娘,和她在溫暖的電影院裏擁抱,一起吃掉一大桶香甜的爆米花。
他可以在昏暗中親吻她的嘴角,也可以在她感動落淚時,給她一個堅實的擁抱……
然而,一切美夢都在蘇遠林出現的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遠聲,韋清出事了,你趕緊跟我來!”
“她怎麽了?”遠聲隻覺得腦子裏轟然一響,幾乎喪失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他滿心恐懼,在如瀑的驟雨裏顫抖地嘶吼,“哥,你快告訴我!清兒到底怎麽了……”
“出車禍了,正在醫院裏搶救。”
遠聲來不及細想,立刻開門上車,就這麽傻乎乎地跟著蘇遠林走了。
都說“長兄如父”,可蘇遠聲怎麽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會遇到一個狠下心來騙他、害他的人。而這個人,恰恰就是他最親密、也最信賴的哥哥。
蘇遠林親自開車,把他騙到一棟爛尾樓裏,交給了V。
粗糲的牆體,將蘇遠聲的脊背硌得生疼。
這種疼痛似乎悄無聲息地蔓延到心裏,濃得化不開。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遠聲掙紮著質問周圍的壯漢。
沒有人回答他,直到為首的混血女人走過來,伸出指尖捏住他的下巴,語氣輕佻地回答說:“我是整個雇傭兵團的Boss,你可以叫我V,或者寶貝兒。”
遠聲厲聲道:“滾開!我沒問你。”
“嘖嘖,都是自己人,何必這麽凶呢?”V倒是笑了,“不過……我喜歡。”
蘇遠聲沒再理會她,隻是無助地看向蘇遠林,聲線嘶啞而苦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哥,你說句話啊……”
“沒什麽好說的,事實如你所見。”蘇遠林麵無表情,聲音裏沒有一絲波瀾。
“為什麽?為什麽把我賣給雇傭兵!”
“隻要解決了你,蘇家的產業就是我一個人的。”
“哥,我是你一手帶大的,你應該了解我啊!”遠聲有些哽咽,卻拚命忍住哭腔,“老爺子那些財產,我一分錢都不想去爭,這樣也不行嗎?”
蘇遠林淡漠地移開視線,語氣裏卻多了幾分煩躁和狠厲,“養虎為患的事情,我蘇遠林從來不做。”
“不可能的,不可能……”遠聲低低地呢喃,心中滿是苦澀,混亂不堪。
腦海中思緒萬千,可回憶起的,卻都是兄弟之間把酒言歡的往事。他不論如何也不能相信,更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蘇遠林,真的背叛了他。
“你告訴我,他們是不是威脅你了?”蘇遠聲仍不死心,苦苦哀求說,“我隻求你告訴我一句實話。”
然而蘇遠林的視線卻筆直地望向他,字字清楚地說:“沒有威脅,但是他們會給我錢,比蘇家全部家產還多的錢!”
終於,遠聲放棄了質問。
荒樓外麵雷聲大作,雨水夾著冰雹,浩浩湯湯地砸下來,卻仿佛都砸進了蘇遠聲的心坎裏。他認命了,反正怎麽過,都是一生。
可他心中仍有牽掛,有放不下的女孩。
“哥,我隻想再跟你要最後一個答案。”遠聲近乎絕望地看著蘇遠林,聲線顫抖,眼眸猩紅如血,“她……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可是,蘇遠林隻是默默地轉身離開,到最後也沒有回答。
從那一刻起,蘇遠聲就再也沒有哥哥了。
在往後那些數不清的年月裏,他隻能獨自行走在刀山火海,抵擋槍彈與殘骸。
深愛的女孩生死未卜,成為他一生的軟肋。而他最信任的兄弟,卻為了一己私利,將他推向了萬丈深淵。
凡此種種,皆是上蒼賦予他的劫難,無可逃避,亦無從幸免。
她恍然記起那個驟雨傾盆的下午,自己一個人站在電影院的售票處,可憐巴巴地等待著那個令她癡迷的少年。
她一個人等到電影開場又散場,卻再也沒能等到他出現。
直到多年以後的今天,韋清才知道——原來,曾經那個愛說愛笑的少年,就是在八年前的荒樓裏,在眾叛親離的一刻忽而長大的。
她才知道自己這些年裏究竟失去了什麽,又錯過了什麽。
如今的蘇遠聲,終於成長為堅毅冷漠的男人。他是敵人的噩夢,卻仍舊是愛人的溫柔鄉。韋清知道,其實他比誰都更懂得珍惜,也更願意承擔情義的重量。
聊聊歲月,種種糾葛,一切皆是命運對人的造化,由不得人推拒。
在這漫長的一生裏,他們能做的,不過是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