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不願知曉真相
1
韋清繞船遊了三圈,楚淩才準備完畢,並以帥氣的背滾式直接入水。
兩人極有默契地互相交換一個“下潛”的手勢,然後深吸一口氣,雙雙潛入水中。
水下10英尺,浮力猶如一雙大手,像要將她們拽回水麵。
水下30英尺,隨著水壓越來越大,胸腔內的氣體被壓縮,浮力已經比剛才減小了不少。
終於下潛到60英尺,重力出現自然逆轉。她們不再需要任何動作,隻依靠地心引力就可以越潛越深,毫無阻礙地墜入深海的懷抱。
洋流在周圍無聲旋轉,遊魚溫柔地從指縫間穿過,時間仿佛從亙古靜止至今。
韋清閉上雙眼,張開手臂,感受著失重時身體的輕盈,想象自己在海洋中自由翱翔。她愛極了在深海裏冥想的感覺,也愛極了空間感完全喪失的感覺。
與韋清截然相反,楚淩卻無半點沉醉之意。她始終清醒地睜著雙眼,一邊下潛,一邊盯著深度測量繩上的數字,並在心裏謹慎計算著上浮時間。
人在下潛到一定深度時,身體會自動開啟“生命總開關”,通過降低心率來適應海底的水壓。大腦在缺氧狀態下,會出現眩暈和幻覺。
自由潛水員要做的,就是敏銳感知身體的變化,並在“生命總開關”開啟的一瞬間,立即返身上浮。
下潛到198英尺的深度,楚淩率先感受到身體傳來的信號。
在她前麵不遠的地方,韋清仍在暢快潛行。她尚未覺察到任何異樣,因而仍舊平心靜氣地閉著雙眸,繼續沉往海洋的更深處。
楚淩心裏暗道不妙,下意識地擺動身姿,想加快速度追上韋清,叫她準備上浮。
可是她沒有料到,因缺氧而產生的幻覺卻在這時突然將她籠罩。意識逐漸飄遠,楚淩甚至沒來得及向韋清求救,就墜入一個扭曲得令人心碎的夢裏……
深海之中是永恒的平靜與黑暗,而海麵之上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雨後晴空如洗,海水蔚藍。
分外明媚的光線落在空氣裏,絢麗的彩虹橫亙於空中,時隱時現。視線的盡頭,海天相接於一處,落成一道筆直而綿長的海平線,仿佛要延伸至星河之外。
如此良辰美景,本該優哉遊哉享受一番。可惜,偏就有人心裏裝滿了忐忑與擔憂,根本無暇去欣賞。
蘇遠聲站在遊船的圍欄旁邊,麵色緊張,和之前的韋清如出一轍。
他將雙手撐在欄杆上,眉頭擰得緊緊的,就這麽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海麵,隻盼望下一秒鍾,就能看到韋清的臉。
在過去這些年裏,他極少像現在這樣緊張,哪怕是執行任務深入敵後的時候,他也從未如此提心吊膽過。說到底,還是韋清的命比他自己的更重要。
付剛負手站在一旁,冷眼打量蘇遠聲半晌,而後才意有所指地說:“擔心她出事的也是你,親手把她推進深淵的還是你。這不是典型的‘自作自受’麽?”
蘇遠聲既沒反駁,也沒興趣向他解釋,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不明白。”
可想而知,蘇遠聲這幅不以為然的兵痞模樣,自然惹得潛水教練更加不悅。
付剛再度開口,語氣比剛才又冷了幾分,“像你這樣自相矛盾、損人不利己的行為,我還真是不明白!而且,也希望永遠都別明白。”
有付剛的情緒作對比,蘇遠聲的冷淡突然顯得有點不近人情。
事實上,遠聲和韋清雖然成長環境大相徑庭,然而他們兩人之所以互相吸引,其實骨子裏是有很多相似之處的。
最明顯的特點就是——他們從來都懶得應付不相熟的外人。
不論是在早年的蘇家二少時期,還是現如今的雇傭兵階段,蘇遠聲都堅持認為多說無益。除非必要,否則他不願與旁人閑談。至於自閉少女韋清,講話一事自然更是能省就省。
可是,誰又能說他們是錯的呢?
在這個複雜的世界上,每個人的生活本來就如同飲水,冷暖自知。
一陣激越的水花打破了海麵的平靜,與此同時,兩道纖細的人影終於浮出水麵。
蘇遠聲和付剛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向她們伸出援手的,隻不過這一次,付剛十分冷靜沉著,可蘇遠聲卻很慌。
他再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心愛的女人翩若驚鴻地潛入深海,然而幾分鍾後,當她再度出現在他的麵前,竟然是被潛伴扛回來的!
幾人將昏迷的韋清抬到甲板上,讓她仰麵躺下來。
付剛回頭問楚淩:“你怎麽樣?”
楚淩跌坐在韋清旁邊,聲音有些顫抖,也不知是因為驚惶,還是因為體力透支。
“我沒事,可是清兒她……”
還沒等她說完,付剛就打斷了她的話,麵色嚴肅地吩咐說:“沒事就抓緊時間幫忙!我給她心肺複蘇,你來人工呼吸。”
“好……”楚淩應聲起身,湊近韋清準備實施搶救。
可她還沒碰到韋清,就毫無防備地被蘇遠聲拎到了一邊。
“你們放開她,我來。”他麵無表情,語氣森冷得堪比西伯利亞寒冰,幾乎能在這樣的炎炎烈日下將人凍傷。
楚淩和付剛對視一眼,然後識時務地讓到旁邊,誰也沒敢在這個節骨眼上靠近這個沉默而危險的男人。
2
蘇遠聲到底是接受過特種兵訓練的人,對於野外急救這種事,鮮少有人掌握得比他還好。
前些年,他和佐藤洋子一起在世界各地出任務,經曆過各種各樣的惡劣環境。洋子受傷的次數很難數得清楚,於是,他經過無數次的實戰練習,終於練成了雇傭兵團裏數一數二的醫療好手。
此刻,他心裏雖然一直七上八下的,然而手底下的動作卻還是一如既往幹脆利落,看不出任何慌亂和無措。
他用最傳統的方式給韋清做心肺複蘇,然後俯身低頭,用自己的唇附上了她的。
當事人心無旁騖,一心隻想盡快讓自己的愛人蘇醒過來。他無暇顧念其他,更不會知道,這一幕落在旁人眼裏是多唯美的畫麵。
一個是健碩俊朗的雇傭兵,一個是纖細瓷白的海女,他打心底裏為她擔憂,而她將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上。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幕童話劇,越過那些現實而悲戚的時光。
接連幾次人工呼吸之後,韋清仍然不見醒轉。
蘇遠聲的眉頭緊鎖,隻覺得胸膛裏一顆心髒越跳越快,眼看著就要跳成了奔馬律。
他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一邊努力在腦海裏搜尋其他的搶救辦法。
某個瞬間,他視線不經意從她的脖子上一掃而過。誰知這一眼不要緊,竟將他刺激得腎上腺素飆升!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氣突然席卷周身,幾乎無從壓抑。
蘇遠聲回頭睨了楚淩一眼,目光沉靜得可怕。
他語氣森然,字字清晰地說:“如果韋清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親手崩了你。”
而這就是韋清醒來之後,聽到的第一句話。
“咳咳!咳……”韋清稍稍起身,下意識地咳出胸腔裏的積水,總算是稍稍回過神來。
因為體力不支,很快,她又虛脫似的躺回到甲板上。
遠聲見她終於死裏逃生,總算是放下心來。蘇遠聲望了望韋清,深深的一眼,不知藏了多少心酸和欣喜,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蒼天知道,他多想將這個麵色蒼白的小女人緊緊抱在懷裏,再也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
然而,卻不是現在,也不是在這裏。
此時此刻,還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解決。
他收回了視線,不再望向韋清,然後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朝楚淩走去。
楚淩怔怔地站在離他兩米開外的地方,想逃,然而方寸之地終究無處可躲。於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隻剩下了膽寒和顫栗。
男人步伐開闊而沉著,仿佛帶著不可言說的篤定。他擁有英俊的眉目,且眸光平靜得猶如一汪深潭。
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給人一種錯覺,仿佛他剛從地獄的刀山火海裏一路走來,而他途徑之處,又將成為另一個人間煉獄。
蘇遠聲每往前走一步,楚淩就下意識地往後瑟縮一下,而付剛則從另一次靠近蘇遠聲,妄圖將楚淩擋在自己身後。
任何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總有結束的一刻。
楚淩的閃躲,還有付剛的保護,落在蘇遠聲眼裏都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
他隻是揚了揚手,就輕而易舉地把付剛這個障礙物從眼前挪走,徑自在楚淩麵前停住了腳步。
楚淩強作鎮定,卻心虛地不敢和他對視。
她本打算先發製人,問他:“你到底想幹什麽?!”
可惜,蘇遠聲沒耐心聽她質問,更不打算給她解釋的機會。
誰都沒看清他是何時出手的,可是,楚淩剛說了一個“你”字,下一秒鍾,已經被他死死地鉗住了喉嚨!
楚淩駭然瞪大雙眸,拚了命地掙紮,活像一條瀕臨擱淺的魚。可她不論怎麽努力,還是無法逃脫蘇遠聲的掌控。
“嗚嗚——!”她隻能發出扭曲的聲音,猶如一頭被捕的獸,徒勞、無力,幾乎墜入絕望的深淵。
韋清遲了好幾秒鍾,才終於搞清楚眼前的狀況。
她不是見死不救,而是被他那危險而野蠻的舉動給嚇住,結結實實地怔了好一陣子。
不用想也知道,若是再這麽任由遠聲下狠手,楚淩那條脆弱的小命,肯定就要報銷在這艘遊船上了!
“遠聲,你……”隻說這幾個字,韋清已經氣喘籲籲。
因為太過虛弱,她隻能勉力撐起身子,使出渾身的力氣朝蘇遠聲喊:“你放開她!”
韋清的聲音猶如清冽的泉水,於冥冥之中,平息了遠聲心底那股怒意,也逐漸換回了他所剩無幾的理智。
遠聲思量片刻,然後當真如韋清所願,撤去手掌上的力道,放了楚淩一條生路。
這是他第一次徒手殺人,是為了韋清。
這卻同樣是他第一次半路放棄,繞來繞去,還是為了韋清。
蘇遠聲在雇傭兵團混跡多年,一向以絕情冷漠著稱。對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們,他都不具備半點憐惜或是仁慈。
這一次,他之所以暫且放過楚淩,更不是因為寬恕。
他隻是突然意識到一個事實——不管楚淩是冤枉的,還是真的想害韋清,隻要這個女人最終死在他手裏,韋清都不會原諒他。
他畢竟是懂韋清的。
在過去這二十多年裏,能長久陪伴在韋清身邊的人加起來也不超過五個。楚淩和她搭檔了七年多的時間,再怎麽說,也會在她心裏占據極為重要的地位。
僅這一個原因,他就不可能再對楚淩動手,哪怕他已經恨透了她。
楚淩雙手捂著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著久違的氧氣。
潛水這麽多年,她從沒像此刻這麽畏懼窒息的感覺。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打心底裏懷疑,從今往後,自己還會不會有膽量在水下閉氣潛行。
不遠處,韋清雙手撐著甲板,努力站起來,朝楚淩和蘇遠聲這邊走過來。
她想問楚淩要不要緊,然而話還沒說出口,就猝不及防地被遠聲扯進了懷裏。
並不溫情的擁抱,似乎別有用心。
他微微低頭,什麽都沒說,隻是用眼神暗示她先不要開口。多年的追隨與信仰,令她即便在是非難辨的時候,也能毫無保留地選擇相信他。
韋清仰起頭,若有所思地凝視他如墨的眼睛。她目光溫柔而寬容,仿佛劫後餘生的不是她,而是蘇遠聲。雖然不發一言,可她已然將最深最好的慰藉全部給了他。
這份寂靜的心安,勝過了山迢水遠,也勝過了海枯石爛。
大概過了十分鍾,楚淩總算是從窒息的噩夢裏蘇醒過來。
她心有餘悸地看了蘇遠聲一眼,心裏再清楚不過——這男人雖然沒要她命,但是接下來的一番質問,卻是怎麽也跑不了的。
果然,蘇遠聲目光幽深地打量著她,冷聲反問:“怎麽,沒什麽要解釋的?”
楚淩咬了咬嘴唇,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付剛站在一旁忍了又忍,到底還是看不下去了。
他主動上前一步,恨恨地瞪著蘇遠聲,言辭不善地斥責說:“海底洋流千變萬化,潛水事故的成因也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的!你連最基本的潛水常識都不具備,不分青紅皂白就拿楚淩出氣,算什麽本事?”
韋清雖然表麵上不置可否,其實她心裏也有同樣的困惑。
遠聲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即便這麽多年過去,韋清也相信,他做事一定有自己的原則和理由。
照常理來說,楚淩把昏迷的潛伴從海底帶上來,就算不被奉為救命大恩人,至少也不該淪為仇人啊……
韋清總覺得這中間藏著什麽蹊蹺,可她卻理不清思路。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沒有出言阻止付剛,反而任由他和遠聲針尖對麥芒。
蘇遠聲冷笑一聲,反問付剛:“你到底是視力低下,還是真瞎?韋清脖子上那麽明顯的手指印,你看不到?”
別說付剛,就連韋清自己聽了這話也不由得一愣。
手指印?什麽手指印……
她看不到自己的脖頸,自然不明就裏。可付剛目光一掃,卻看得一清二楚,立刻就明白了蘇遠聲為何動怒。
付剛自知理虧,也沒了剛才那個據理力爭的勁頭,隻是默默退到一旁,目光猶疑地望向楚淩。
楚淩反複糾結了很久,最終決定坦誠相告。隻是,她到底還是顧念多年的姐妹情誼,怎麽也不願在韋清麵前暴露自己最醜惡的一麵。
她望著蘇遠聲,語氣裏帶著懇求的意思:“我能單獨跟你聊幾句麽?”
遠聲明知她的顧慮,卻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做出讓步。
他果斷地搖頭,一口回絕道:“有些話,還是當著大家的麵講清楚比較好。”
“可是……”她說不下去了,低低地歎一口氣,目光若有似無地瞥向韋清。
“最想聽你解釋的人,其實不是我。”說這話時,遠聲的視線也落在韋清的臉上,弦外之音不言自明。
楚淩無計可施,也隻好硬著頭皮和韋清對視。
沒等她開口,韋清便率先問道:“楚淩,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清兒,我……”
到底還是難以啟齒,歉疚和自卑猶如沉重的砝碼,迫使她低下了頭。
“你抬頭看著我!楚淩,看我的眼睛。”韋清擲地有聲地向她保證,“隻要你跟我說實話,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麽,我都不怪你。”
楚淩抿抿嘴唇,低聲說:“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她的聲音很輕,在濃濃的海風裏,幾乎很難聽到。
3
再怎麽曲折婉轉的心事,講述起來也不過是三言兩語。
楚淩從那場久遠的暗戀開始講起,一直講到近來的某一天,心裏突然就塞滿了嫉恨。
清醒時,她知道韋清是自己最親密的潛伴。
可是剛才,當她們一起潛到200英尺深的海底,當幻猝然來襲,氧氣和理智就都成了很奢侈的東西。
世界仿佛隻剩下空茫的幻覺,楚淩控製不了自己。
她忍不住想起顧西離的笑容和溫柔,也想起這一切都不屬於自己,卻屬於近在咫尺的韋清!
人似乎都會陷入同一種心理模式——可以笑看遙遠的星辰散發耀眼光芒,卻見不得身邊的鄰居比自己生活得更好。
因為韋清是她最親近的人,所以,這樣的落差更令她如鯁在喉。
就這樣,楚淩被心裏最原始的欲望和毀滅所驅使,鬼使神差地伸出雙手,從後麵扼住了韋清的喉嚨……
故事講到最後,楚淩雙手掩住臉龐,忍不住渾身顫抖。
韋清默默地聽她講完,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頸項。
確實,有種鈍鈍的痛感。
她這才恍然想起,在水下出事的那一瞬間,自己還錯以為是被什麽深海生物繞住了脖子。
如今死裏逃生,才知道真正想置自己於死地的,不是陌生的異族,而是最親密的同類。又或者說得更確切一些,其實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善妒的醜陋的一麵。
楚淩沒有隱瞞任何細節,就像在做潛水事故分析報告一樣,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在場的每個人看得出來,她在內疚,在悔過,也在後怕。
一陣沉默在甲板上蔓延開來,就連身在局外的潛導也很識趣地保持嚴肅,生怕叨擾了這幾位神秘的顧客。
良久之後,韋清率先打破了那份難捱的寂靜。
她輕輕地歎息一聲,推開蘇遠聲的懷抱,主動走過去握了握楚淩的手。
“我剛才說了,隻要你坦誠告訴我這些,我就不怪你。你也別怪自己了,好麽?”她望著楚淩的眼睛,語氣雖然平靜無瀾,卻滿滿都是誠意。
楚淩一時語塞,望著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韋清頓了頓,又繼續問道:“楚淩,你還記不記得六年前的藍海洞潛?”
“記得,那次是我們唯一的一次水肺潛水,偏偏就出了事故。”那是一次徘徊在生死邊緣的驚心旅程,楚淩當然不可能忘記。
可是,韋清為什麽突然提起這件事?
楚淩起初還有些不解,不過很快,當她回憶起那次潛水的細節,就明白了韋清的良苦用心。
“你知道麽?當時在藍洞裏麵,我發現氣瓶在漏氣的時候,心裏真的很絕望,還以為自己會死在那個連陽光都沒有的地方……”即便已經過了幾年的時間,再提起當時的險況,韋清仍然心有餘悸,連聲音都不自覺地顫抖。
記得那時她剛接觸潛水沒多久,還不像現在這樣心氣沉靜、臨危不亂。
藍海水下18米,一群深海生物終年生存在暗無光線的寂靜裏。就在那個錯綜複雜的潛洞裏,韋清的氣瓶忽然開始漏氣。
氣泡從她身後的氣閥開始蔓延,很快,就在海洋浮力的作用下不斷上浮,密集地籠罩在頭頂。
她抬頭望了望,仿佛看到數以億計的蜉蝣微生物,正躍躍欲試想要將她吞噬殆盡。
那一瞬間,韋清墜入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裏,腦海中一片空白,連最起碼的自救方式都想不起來。
回憶到這裏,她又對上楚淩的視線,喃喃說道:“當時我看到潛水表上顯示,氣瓶裏隻剩不到20%的氣……”
楚淩上前一步抱住韋清,打斷了她的話:“別說了,清兒,那些都過去了。”
“好,那就不說了。”她頓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輕而堅定,“可是你知道,我曾經欠過你一命。”
為了活命,韋清也曾做過傷害潛伴的事情。
就比如藍海洞潛那次,她一時慌亂無措,瘋狂地渴求著更充足的氧氣,竟然拚命去搶楚淩嘴裏的一級頭!
而後想來,若不是楚淩及時把備用二級頭借給她,也許兩個人都會在那個鬼地方溺水而亡……
韋清自責了很久,甚至想過躲開楚淩,再不和她打交道。可楚淩卻三天兩頭地找她潛水、約她吃飯,安慰她,陪伴她,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幾年之後,舊事似乎重新上演,隻不過“受害人”變成了她最親密的潛伴。
韋清想,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寬容,應該是源自最深刻的感同身受。
所以她問楚淩:“藍海出事之後,你是怎麽縱容我的,沒忘了吧?”
楚淩答道:“沒忘。”
於是她又說:“而我現在的心情,和你當時是一樣的,懂嗎?”
“懂……”雖然隻有一個字,可楚淩的聲音卻明顯帶著哭腔。
她才明白,原來很多時候,長久的陪伴不是因為沒有矛盾,而是因為可以互相原諒。
話題不再沉重,姐妹兩人像是終於打開了話匣子一樣,從陳年舊事說起,絮絮叨叨地聊了大半個小時還沒聊完。
蘇遠聲和付剛像兩個石雕一樣,就這麽站在一旁守著,雖然被她們念叨得腦仁兒突突跳,還是一直沒出言打擾。
時不時的,他們也會默默地對視一眼,氣氛不再像之前那麽劍拔弩張。
男人眼裏的情緒往往瞞不過同類,尤其是對所愛之人的寵溺與無奈。
所以遠聲看得出來,付剛心裏裝著楚淩,隻是苦於沒機會、也沒立場開口告白。
有那麽幾次,他甚至想勸付剛在這件事情上拿出點兒勇氣來,可想來想去,又覺得到底是旁人的事,於是悻悻作罷。
4
又等了一陣子,遠聲見她們依然沒有打住話茬的趨勢,隻好尋個機會過去,對她們的滔滔不絕進行人為幹預。
韋清見他走過來,於是笑著對楚淩說:“我得先‘重色輕友’去了,以後再繼續給你講。”
遠聲在韋清身側停住腳步,抬手攬住她清瘦的肩膀,卻沒有立刻帶她離開。
他望向楚淩,直截了當地說:“今天結束之後,你就在嵐城好好休養,暫時先別跟我們一起訓練了。”
楚淩聞言一愣,還沒等開口辯駁,就聽到韋清搶先說道:“不行,楚淩已經答應我了——最近的所有潛水訓練,她都會全程給我打保護。”
蘇遠聲還是看著楚淩,沉聲反問:“打保護?”
“是。”楚淩的目光十分堅定,“說是內疚也好,擔心她也罷,隨便你怎麽理解都可以,總之我會一直。”
遠聲挑了挑眉毛,語氣嚴肅地問:“我憑什麽相信你不會再傷害她?”
“遠聲,別這樣。”韋清的聲音輕輕的,卻有著深入人心的分量,“我相信她,你隻要相信我就夠了。”
蘇遠聲低頭看了她一眼,想說些什麽,最後卻隻是歎息了一聲。
這麽多年過去,他果然還是拿她沒有一點辦法。
隻要這個女人溫聲軟語地說一句好話,那麽,即便他心裏有再多的堅持,也會在一瞬間土崩瓦解。
韋清見他神色有所緩和,連忙趁機轉移話題。
“走不走,再去潛一次?”
蘇遠聲不放心她,擰著眉頭問道:“你剛醒過來就繼續訓練,身體吃得消麽?”
韋清從容笑道:“放心吧,我自己心裏有數,沒問題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知多說無益,於是也沒再勸阻,隻說:“那你自己把握,如果覺得難受了就立刻上浮。不準逞強,知道麽?”
韋清點了點頭,故意學小孩子的語氣,撒嬌似的向他保證:“知道知道!我保證不逞強,也不胡鬧,每天都以安全為重,珍惜生命,好好活著……”
遠聲瞧著她裝乖耍寶,不禁莞爾一笑。
他抬起手,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之後的訓練平淡無奇,每個人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彼此互不越界。
蘇遠聲雖然剛開始接觸自由潛水,但他的體質仿佛天生就適合各種各樣的戶外運動,因而無師自通,進步神速。
最後一次深潛時,楚淩主動留在船上,沒有再去充當“電燈泡”。
下潛之前,韋清笑著問遠聲:“這次就不追求時長和深度了,以娛樂為主,怎麽樣?”
他看懂她眼裏的雀躍,心裏樂得,嘴上卻故意逗她:“看不出來,你這麽主動。”
“有什麽看不出來的?”一句話說完,韋清才覺出不對勁兒來。
遠聲低低地笑,沒再多說,隻是調整麵鏡,轉身往甲板邊緣行去。
他率先下潛,她緊隨其後。
很快,蘇遠聲就潛到了重力逆轉的臨界深度。
他停下動作,在原處等她。韋清身姿款擺,來到他身邊,也沒有要繼續下潛的意思。
隔著清澈的海水和氤氳的麵鏡,她靜靜地凝視著麵前的男人。
墨色的眼眸裏,有深邃而平靜的光芒。她看到他的眼中,蘊藏著最溫柔、也最安寧的力量。
光線昏暗,流淌的時光仿佛在這裏得以靜止。
有那麽一瞬間,韋清甚至錯以為這是一場浮華的夢。
偶爾,有三兩條尼莫從她和他之間嬉戲遊過。她這才恍然意識到,這個世界是真實的,滿載著生命的蓬勃與活力。
而他就在她身邊,陪她看盡世間美景,聽歲月呢喃。
許是時機恰好,又或者,僅僅是被他的眼神蠱惑,總之在這一刻,韋清心裏被感動填滿。
她忍不住靠近他,用自己的嘴唇,輕輕去觸碰他的。
水下初吻,仍然是屬於他的。雖然隻是蜻蜓點水,卻足以傳達她的心意。
蘇遠聲怔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將她抱進懷裏。
他突然就很想撬開她的唇,與她糾纏得更深,更徹底。
想聽到她的喘息,落在他心裏,絲絲扣扣的,仿佛怎麽也化不開。
可惜,他們不得不在海水的包圍中繼續屏息閉氣,克製那些幾乎無法克製的欲望。
而她一直凝望著他,眼神濕潤,就像周圍的海水一樣。
從潛點返回的時候,遠聲倚靠桅杆坐下,麵朝夕陽的方向。
韋清換下水母衣,從船艙裏走出來,也自然而然地在他身邊落座。
他低頭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隻是輕輕攬過她的肩頭。
她也沒說話,就這麽靜靜地依偎在他的懷裏,望著天邊雲霞舒卷,斜陽漸落。
良久之後,遠聲先開口,低低地說了一句:“清兒,你怎麽對誰都好?”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韋清仿佛從他清淡的聲音裏聽出了幾分低落。
她歪著腦袋打量他片刻,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反問:“……這樣不好嗎?”
“沒有不好。寬容和溫柔都是很迷人的東西,讓人感覺世界和平。”他微微低頭,對上她的視線,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可是怎麽辦,我是個心胸挺狹隘的人。看到你對別人也好,我總是會吃醋。”
韋清一時沒想好怎麽回答,於是沉默地看著他,半晌沒言語。
蘇遠聲自嘲地笑了笑,又道:“不過也還好,你在水下隻吻過我,這倒是很能說明問題。”
她抿抿嘴唇,心裏想著,這話題倒是不難回答:“其實……不是。”
遠聲微微挑眉,目光暗了又暗,“不是?”
“我還吻過一條鯨鯊……”
“……”他被噎了好半天,最後到底一個字也沒說出來,隻是心情複雜地抽了抽嘴角。
遊船抵達岸邊時,天色已經漸漸黯淡。
夕陽隱沒在海平麵以下,馬不停蹄地趕去照耀地球的另外一端。
沙灘依舊留有白晝的餘溫,一行人光腳漫步,覺得溫熱舒適。
楚淩望著周圍感慨:“這片沙灘平時都是人滿為患,難得今天這麽清靜。”
“嗯,是啊……”韋清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腦海裏徘徊不散的,卻是下午出發之前,她無意中目睹的狙擊手和警戒線。
沒猜錯的話,清穀海峽的附近應該都已經被V封鎖了,除了“相關人士”,自然不可能見到別的遊客。
她抬頭看了蘇遠聲一眼,目光裏隱隱有些擔憂。
遠聲沒有說話,隻是牽住了她的手。
韋清垂眸,視線落在交扣的十指上,莫名就染了幾分心酸。
這一生注定顛沛流離,而像現在這樣牽手依偎的好時光,又能有多少呢?
5
幾人行至碼頭,在那裏依依道別。
蘇遠聲和韋清一起離開港口,回到她在市區租住的寓所。
門廊狹窄而昏暗,隱隱的,縈繞著曖昧不明的氣息。
韋清剛進門,甚至還沒來得及開燈,就被遠聲扣住腰身,緊緊抵在了門板上。
她在他和門板的縫隙裏抬頭望他,眼眸清亮而溫存。
“怎麽了,遠聲?”她的聲音輕輕的,仿佛蒙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氤氳,又柔軟。
遠聲沒有回答,隻是垂著眼簾,安靜地凝視她的臉龐。
他的身材頎長而高大,阻隔了光線,在她身後落下暗影。那道身影將她籠罩其中,沉默卻堅定地守護著。
不由自主地靠近,遠聲低下頭,一下又一下的親吻她的額角,眼睛,臉頰……
最後,落到柔軟的唇上。
不同於以往,這個吻沒有半點霸道,卻溫柔繾綣得不可思議。
溫熱的氣息交纏在一起,甜蜜無以複加。
過了很久,他的唇依舊輕輕貼著她的,戀戀不舍,低聲呢喃:“清兒,我很想你……”
“我從沒離開過。”
“那也想。”他湊近她的耳朵,聲音愈發低啞含混,盡是欲說還休的情欲。
韋清再沒有力氣說話,隻能軟綿綿地倚靠在他的身上,小聲小聲地喘息,像一隻柔弱溫順的小貓。
她下意識地仰起頭,迎合著他的吻,幾乎不能思考。
也不知究竟是誰先主動,原本溫存的吻觸,驟然被加深!
他用力將她撞到懷裏,渴求著她的每一寸肌膚,貪戀著她的每一聲低吟。
氣息交錯,抵死纏綿。
戰場從玄關到臥室,短短幾步的距離,衣衫已經淩落滿地。
腳步停在床沿,他將韋清打橫抱起,手上故意下了力氣,近乎凶狠地將她摔在綿軟的大**。
身體明明早已有了反應,可他偏要自虐似的坐在一旁,半眯著眼眸,欣賞著眼前的美景。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記憶中那個清瘦尋常的少女,竟出落得這樣美麗?
白皙而細膩的肌膚,淩亂披散的如瀑長發,盈盈剪水的眼眸,粉嫩潤澤的唇……
這個曼妙玲瓏的小女人,在水藍色床單的映襯下,竟莫名有種清冷傲慢的氣質,令人不忍褻玩,卻又恨不能將她拆吞入腹!
遠聲忽而想起下午,她穿著緊身水母衣,在海洋中恣意徜徉,美得不可方物。
而此刻,瓷白的肩膀**在微涼的空氣裏,觸手可及,更是令他迷醉無法自持。
隻在一瞬間,那種感覺又來了——渴望,克製,矛盾又興奮,幾乎要把人活活逼瘋!
氣氛迷離得恰到好處,而悸動難耐的人,絕對不止蘇遠聲一個。
“遠聲……”韋清小聲喚他的名字,聲線柔媚入骨。
她抬頭望著他,一雙水眸裏寫滿了渴盼。
這是勾引,明明白白的勾引!
他再也無法克製心底的衝動,撲過去,不由分說地將她壓在了身下!
滾燙的身軀覆上她的柔軟。
他捉住她的雙手,緊緊扣在耳朵兩側。
韋清下意識地掙紮,卻動彈不得,隻能任由他放肆親吻,在她身體上留下一個又一個印記。
下腹緊緊貼合在一起,遠聲若有似無地輕輕蹭她,卻不肯給予更多。
韋清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不禁輕輕皺起細眉,嚶嚀出聲。
“遠聲……”
“嗯?”
“不要這樣對我……”
“親愛的,這是懲罰。”
韋清於是不再說話。
她閉上眼睛,微微側過頭,甜蜜而又辛苦地忍耐著他給的“懲罰”。
就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遠聲卻突然開始發力!
“啊——!”她整個人向後仰起,又重重跌落。
他衝撞得更加用力,卻俯身靠近,故意用一個繾綣而炙熱的吻,封住了她全部的呻吟。
她找不到一絲絲的機會去宣泄,隻能被迫承歡,叫聲低婉而纏綿。
所有細微或是猛烈的感覺,全都一股腦地堆徹在她的身體裏。那些無處釋放的快感越積越多,情到濃時,仿佛要把她的靈魂都抽了去。
長夜漫漫,情潮起伏輾轉,而他和她,徹夜未歇……
清晨時分,窗外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
韋清依偎在蘇遠聲的懷抱裏,乖順而安靜。
腦海中混混沌沌的。她反複回憶著自己和遠聲之間的種種往事,恍惚間,覺得時光變得輕緩而溫柔。細想起來,那些曾以為過不去的傷痛,似乎熬一熬,也就這麽過去了。
思緒百轉千回,猶如夜空的星子,數不盡,理不完。
她很想和他說點兒什麽,卻怎麽也抵不住疲倦,終是沉沉地睡去。
6
再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
蘇遠聲比她醒得早,已經在廚房裏忙碌了有一陣子。
他們昨天才回到嵐城,緊接著就馬不停蹄地出海訓練,根本沒時間去超市大采購。
遠聲從空****的冰箱裏翻了半天,隻找到幾片真空包裝的火腿,速食拉麵,還有一袋明天就要過期的泡菜。
韋清迷迷糊糊從臥室出來,剛巧聽到他在歎氣,便走過去問道:“怎麽了?”
其實不需要回答,她瞧著眼前的光景,心裏也就明白了大概。
好好一個呼風喚雨的雇傭兵,此刻卻手無寸鐵,連一頓像樣的午餐都拚湊不出來,也難怪他要歎氣。
韋清抿唇笑了笑,將視線從流理台上收回,落在他的身上。
男人穿著居家的短褲,**著上身,腰間係著她的繡花圍裙,莫名給人一種歲月溫柔的感覺。
她從背後擁抱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撓他的腹肌,極不安分。
無意之中,指尖觸碰到圍裙的邊緣。韋清這才發現,原來從超市隨便買來的十幾塊錢的東西,也可以這麽妥帖柔軟。
遠聲轉身和她擁抱,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睡的好麽?”
她抬頭對上他的目光,故意笑得曖昧。
“你猜。”
“我不猜。”
“……你可真沒意思。”
韋清撇了撇嘴巴,不想搭理他。
可剛過了兩秒,她又忍不住不打自招,“累壞了,睡得很踏實。”
遠聲垂眸,玩味地瞧了她一眼,低低地笑了。
“你還挺誠實。”嘴巴和身體都是。
“打算怎麽獎勵我?”
“獎勵你每天都睡得踏實。”
韋清呆住,氣急敗壞地拿額頭撞他的肩窩,小聲罵道:“……你這個流氓!”
氣氛恰好,遠聲低頭親吻她的發線。
他溫柔撫摸她的臉龐,剛要有所動作,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敲門聲。
韋清下意識地抬頭望向他,卻發現他目光清冷,神色不善,方才的溫柔氣質**然無存。
不管怎麽說,蘇遠聲畢竟是雇傭軍團的精銳特種兵,軍人所獨有的敏銳和警覺,早已融進他的骨子裏。
剛才那陣敲門聲,禮貌、溫雅,且又富有不疾不徐的節奏。蘇遠聲隻消一聽,就知道來的人是誰。
他不動聲色地放開了韋清,單手解開圍裙,隨意地丟到一旁,轉身往門口走去。
“我去開門。”他的語氣平靜如常,可也不知怎的,卻透著一股莫名其妙的狠勁兒。
韋清下意識地追上去,捉住他的手腕不肯鬆手。
“你忙,我去吧。”
腳步頓住,他回眸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反問:“我忙什麽了?”
“……”她猶豫片刻,還是小聲嘀咕了一句,“你都沒穿衣服。”
他移開視線,往門口瞟了一眼,意有所指地說:“這樣才好表明身份。”
韋清怔了一瞬,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門開了,站在門外的男人,果然是顧老板。
蘇遠聲以守護的姿態擋在韋清前麵,和顧西離僵持不下。
他甚至還主動和蘇遠聲打了聲招呼,臉上依舊是謙謙公子的招牌笑容,看起來彬彬有禮。
遠聲卻沒那麽好的興致陪他寒暄,隻是以一種維護的姿態擋在韋清身前,一雙眼眸冷靜而深邃。
他就這麽一瞬不瞬地盯著麵前的不速之客,還沒請人進門,就已經下了逐客令。
氣氛有點尷尬,顧西離沉默了幾秒,開口問道:“怎麽,不打算請我進去坐坐嗎?”
遠聲雙手抱在胸前,很不給麵子地點了點頭,“確實,還真沒有這個打算。”
顧西離冷笑一聲,“蘇家的待客之道可不是這樣的。”
這話說得就很故意了,很明顯,他是瞄準了蘇遠聲的痛處。
可惜,蘇遠聲的反應卻有點兒令人失望。
他並沒有被“蘇家”成功激怒,反而有些不屑地笑了,甚至都懶得搭腔。
“不過也沒關係,”顧西離佯作寬容,又自顧自地說道,“我今天來,是有幾句話想單獨和韋清說,說完我就走。”
“……單獨?”遠聲頗為玩味地重複這兩個字,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隔了半晌,他淡淡地瞥了顧西離一眼,輕蔑反問,“就憑你?”
顧西離沉吟片刻,在心裏默默地權衡著利弊。
就在幾個小時以前,他的手下剛剛查到了關於“鯨鯊之吻”的驚天內幕。
這串赫赫有名的項鏈,所承載的不僅僅是名望、曆史、情懷之類的虛幻無用的東西。它有它的秘密,而執著尋找它的人,也有他們自己的秘密。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他了解到的情況如實告訴韋清。蘇遠聲為了完成任務,隱瞞了有關“鯨鯊之吻”的部分真相,這對韋清極為不利。
他不能坐視不管,不能放任她陷入危機當中。
打定主意之後,顧西離決定暫時不與蘇遠聲較勁。
他望向韋清,問道:“你怎麽說?”
韋清上前一步,和蘇遠聲並肩而立,客氣而疏離地回答:“顧老板,遠聲不是外人。你有什麽話,就當著他的麵說吧。”
她的話裏明顯有維護的意思,當然,是維護蘇遠聲。
顧西離眼神一暗,在心裏訕訕自嘲——他為了韋清,真是連自尊都放下了。
即便她一直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他還是處處都替她著想,生怕這女人一不小心磕了碰了。可到頭來,她卻還是無視他的心意,毅然決然站在另外一邊……
有那麽一瞬間,顧西離真的在打退堂鼓。
如此自討苦吃,何必呢?然而說千道萬,他就是無法對她冷漠。
愛情是一種微妙的東西,它讓人盲目,也讓人喪失原本的傲氣。明知沒有結果,卻還是無法輕易罷手,像被蠱惑了一般,根本無法逃脫這樣的命運。
算了,他認命了。
“韋清,你知道‘鯨鯊之吻’到底是什麽嗎?”顧西離問道。
韋清點了點頭,回答說:“知道,遠聲跟我講過,是一串寶石項鏈。”
“隻是一串項鏈?”顧西離凝視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如果真是這樣,V又怎麽會不擇手段,說什麽也要把它弄到手!”
韋清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膀,說道:“因為它值錢。”
“不過是幾顆寶石而已,能有多值錢?”
“對V來說,什麽都比我的命值錢,拿我去換,她不吃虧的。”
“韋清!你能不能……”稍微嚴肅一點對待自己的命運?!
剩下的半句話,顧西離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突然意識到——韋清不是真傻,而是裝傻。她也不是真的玩世不恭,而是在用這種方式,回絕他的“據實已告”。
顧西離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說:“看樣子,你已經知道我想說什麽了。”
韋清垂眸不去看他,沉吟片刻,也不否認,隻說:“知不知道,其實都沒什麽差別。”
他心中了然,“既然這樣,我也就不再多說了。”
話音落下,顧西離轉身離開。
剛踏出去半步,他又頓住身形,回頭深深地望了韋清一眼,字字鄭重地說:“韋清,你自己多保重。”
送走了顧西離,韋清和遠聲回到客廳,在沙發上落座。
起初,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講話。沉寂在有限的空間裏蔓延,幻化成無休無止的陌生感。
過了好一陣子,韋清才率先打破沉默,試探著叫他的名字。
“遠聲?”
“嗯?”他心不在焉地應著,知道有些話題想躲也躲不過。
她下意識地輕咬下唇,小聲問他:“你真的沒有什麽話想跟我說麽?”
遠聲故作不知,不答反問:“想聽我說什麽?”
韋清轉過頭來凝視他的眼睛,目光很澄澈,很直接,也很孩子氣。
她的心裏似乎裝載了百轉千回的委屈和質問。然而此刻,當她麵對著他,卻又理不出個頭緒,因而也無從說起。
猶豫片刻,韋清還是放棄了追問真相。
她在心底對自己說——因為是蘇遠聲,所以,即便從頭到尾都是騙局,她也不冤。
“……算了,沒什麽。”不等遠聲說話,她已經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家裏沒什麽食材,中午就別做飯了。等會兒我們出去隨便吃點東西,然後直接出海訓練,好不好?”
她寬容,信任,不說破;她不怨,不問,不記恨。
一切的一切,蘇遠聲都看在眼裏,也都銘記於內心深處。
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可以被這樣的女人深愛。而像他這樣的亡命之徒,到底值不值得韋清如此對待,又有誰能說得清楚?
他隻能順從自己的心意,溫柔攬過韋清的肩膀,輕輕吻上她的額頭。
這一吻,虔誠得仿若某種神聖的儀式。
在這場安靜而盛大的儀式中,有人得到寬慰,也有人得到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