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周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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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惡勢力低頭不是高顏直的風格,但他也明白寰風資本在商圈內的地位舉足輕重,風氏注資對整個磊歐科技未來幾年內的發展也將產生極其深遠的影響,出不得一點紕漏。因此送走賀磊後,他就火速發微信再次警告三個舍友把嘴巴封嚴實了,然後老老實實回到A大,裝得無所事事,整日在校園以及周邊晃**。除了睡覺時間都不敢回宿舍,就怕風惠派了助理二十四小時蹲守……

“阿直,市三環邊上的新商場是我家投資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剪彩?”

“阿直,朋友送了我兩張古典音樂會的VIP票,陪我去聽聽吧?”

“阿直,這麽熱天你不想出門也沒關係。帶我‘吃雞’也可以啊,我最近技術真的有長進……”

而麵對風惠從線上線下發來的花式邀約,高顏直還是一如既往,冷漠又不失禮貌地找理由推拒。早就習慣了他的“拒絕三連”,風惠也不放在心上,想著山不就我,那便由我去就山,一路收買消息—不管是在教室、圖書館還是食堂,高顏直都躲不過與她“巧遇”的命運。

嗯,就是這樣一個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女人。一張小小的瓜子臉從沒素淨的時候,不分場合與地點,都是精致到有些濃豔的妝容。每次一坐到他身邊,那過於濃鬱的香水味都讓高顏直昏昏沉沉,直想打噴嚏。但好在渾身上下從衣服到包包,從首飾到腕表,這些東西隻要有錢,都可以定製,不至於穿搭得太沒品位。

但當所有元素都集中在風惠身上時,高顏直是一點兒沒感受到名媛淑女風,依舊隻是顯得“壕無人性”。但話又說回來了,如果光是缺乏品位,隻知道砸錢打扮之類的不足,高顏直自認也不是個完美主義者,人無完人,沒所謂的,隻要性情相投,多少能做個朋友。

卻偏偏,風惠具備了所有他最厭惡的特質—

“這位同學,我要坐這個位置,麻煩你讓一讓,隨便再找個地方坐吧。”

周五下午,左右不用上班,高顏直正抽空在圖書館填著課題表,又是盛氣淩人的熟悉語調,不用抬眼都知道是風惠又在強逼人換座,就為了能挨著坐在他身邊。

“這……我先坐這兒的啊。而且你看我這一堆資料書攤著了,收拾起來也不方便。”坐在他旁邊的是個在準備考研的大四女生,好脾氣地解釋著。

“這個簡單,我向你買個方便。”風惠說著,看都沒看就把錢包裏的所有大紅色鈔票都取了出來,傲慢地夾進女生桌前的記事本裏,“喏,我也沒帶太多現金,都給你了,麻煩你改天再來圖書館吧。”

刁蠻無禮,缺乏涵養,自私自利,以及認為錢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你這人怎麽—”

“實在不好意思啊,學姐。你繼續複習,我們換個地方。”高顏直實在看不下去,抄起桌上的東西,把包一甩,單肩背上,道歉後拽著風惠走到自習室角落無人的一桌,才冷著臉鬆開,壓低聲音道,“你難道不覺得剛才的做法是在侮辱人嗎?”

誰知風惠卻是一臉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樣,像是根本沒聽進他的話:“這是你第一次握我的手哎!”

見她如此,高顏直隻覺不可救藥,扭頭就要走,卻被她拉住胳膊。

“哎?你去哪兒?不自習啦?”

高顏直的話音很冷,說:“我可不敢留在圖書館禍害別人。圖書館有圖書館的秩序,就算你風家再有錢,也不是什麽都能用錢來買的。”

“哪裏那麽嚴重!我知道啦。你為不相關的人凶我做什麽?下不為例不就好了?”風惠嘴裏是答應著,可心裏那不以為然都寫在臉上,挽過他,“我們就坐這兒吧,我看這兒挺好的!來啊,坐—”

不過是因為現下對他有好感,才他說什麽就應什麽罷了。高顏直心裏清楚,卻也不願意在此和她糾纏起爭執,畢竟依她的脾氣可不會顧及這裏是圖書館,保持安靜。

“你最近都在忙什麽呀?”看他坐下,風惠高興壞了,往他對麵一坐,托腮笑望他,用半是撒嬌的語氣說著,“也不給我打電話!”

說得就像他以前經常和她通電話一樣。高顏直重新低頭,繼續做課題表,也沒忘敷衍她一句說:“去年暑假怎麽過,今年還怎麽過。也沒忙什麽。”

“那你這是在做什麽?”風惠不滿地嘟嘴。

高顏直眼皮不抬地反問她:“你今年暑假沒有課題需要做?”

“課題?”風惠咬著唇,費勁地思索了半天才想起來,拖長話音,“哦—那個啊,抽課題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國外了啊,所以就全部交給助理去做啦!應該過段時間就能交了吧,暑假都過半了。”

她說著,笑嘻嘻地抻長脖子,定睛在課題表上,想看清他在寫什麽:“你在自己做啊?你抽到的是什麽課題?”

“都是些無聊課題,就隨便做做。”高顏直察覺她的動機,一皺眉,將課題表反蓋在桌麵上。

風惠嗔笑道:“小氣!看個課題表而已,我又不會抄你的!”

“填了一下午了,沒意思,想看點兒閑書解悶。”高顏直也不接她的話茬,看似疲乏地揉揉眉心,兀自說道。

“你想看什麽書?”果然不出他所料,風惠自告奮勇地站起身,“我去幫你找!”

高顏直拇指擦擦下唇,就有了主意,挑眉道:“就家書類的吧。看別人是怎麽被訓的,能愉悅身心。你來挑,看著越能讓人覺得幸災樂禍的,越好。”

說歪理的人毫不慚愧,畢竟聽的人認為它全對。隻聽得風惠一拍掌,歡喜道:“你這個思路特別,我喜歡!等我,我這就去給你挑一本回來,咱們一起看,一起幸災樂禍!”

厭惡清單裏又可以加上一條了,無腦吹。高顏直腹誹著,手探進口袋裏,準備掏手機。

“等等—”誰知才拔腿走出兩步的風惠忽然退回來,拿食指點著他,“你不會是,又想故意支開我,然後我一轉身你就溜了吧?”

他伸進口袋的手又迅速抽出來,改為雙臂交抱,往後靠到椅背上,似笑非笑地說:“風大小姐消息靈通,我之前溜了幾次不都被堵截了嗎?既然沒用,我就肯定不會再用這招了。”

“也對。”風惠聞言頗為得意地點點頭,“你前腳出圖書館,後腳就會有我的‘線人’給我報信兒,所以你還是乖乖在這裏等著我吧!幫我看著包哦!”

話畢,她就將燙成波浪卷的長發一甩,心安地走開了。

高跟鞋的嗒嗒聲在漏鬥狀的空間內傳得又清晰又遠,耐心等到完全聽不見了,高顏直才搖著頭舒了一口氣,也起身離座,但隻是走到一旁的落地窗邊,腳跟抵靠著,單腿微屈出一個優雅好看的弧度。

他身後是落日熔金,金芒打在輪廓分明的側臉,半明半暗,五官深邃,格外俊朗,似虛化了耀眼光斑的淺景深相片,又像一幅濃墨重彩、善用光影的油畫。

明天就是周末了,今天這會兒也該忙完下班了吧?修長的指節摩挲著金屬質感的手機殼邊沿,高顏直始終垂睫凝視著屏幕,似在等待著什麽。

這幾天但凡有時間,他都會和“智商在線”有一搭沒一搭地發信息,那是一種無須刻意尋找話題的自在,哪怕日常瑣事也能在彼此的交換間生出光彩。所以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期待她的每一次回應……

終於,手機微微振動了一下。

“你這兩天怎麽和調查戶口似的?問完我最近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麽,又問我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要說“智商在線”沉迷工作與學習,有時過於一根筋,還真是準確。譬如他那些問題的意圖如此明顯,就是在為之後的見麵做準備,她卻還要問出來。可他偏偏青睞這份難得的率真,與她交談不必永遠局限在購物逛街,衣服包包上。她喜歡讀書,喜歡交響樂,喜歡參觀博物館,也偶爾會少女心地告訴他想打破人設,偷偷去一次迪士尼樂園,當個大小孩,做些平時不敢做的幼稚事情。

於是,高顏直失笑著回複她:“為了兩天後做準備啊。快滿一周了。”

“不用這麽早做準備吧?而且你怎麽知道我就一定會同意交換真實信息?”

嘴硬。高顏直一勾唇,又接著輸入:“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更何況,難道你會不同意嗎?”

“自戀。”

“我這叫自信。我現在戀的可不是我自己。”是你。

“又是哪裏抄來的土味情話?零分。”這一周聊下來,高顏直能看到她在自己麵前比從前更放得開了,偶爾半真半假的情話與玩笑都不會刻意避諱。

“互懟”就此收尾恰到好處。他想了想,找了個話題繼續閑聊:“最近還有在為你朋友的事情煩心嗎?有沒有夾在中間難做人?”

“她喜歡的人最近出差去了,我可以暫時不用煩惱。但我有了新的煩惱……嗯,也不能算是煩惱,就是心裏有點在意。”

“說出來聽聽。”

“我有個同期進公司做暑假工的同事,請假好幾天了都沒來。這本來也沒什麽,可問題是在他請假之前,我好像是惹他不開心了……我就為這事莫名其妙糾結上了,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麽。”

高顏直把一長段話看完,覺得哪裏怪怪的,正擰眉思索間,肩頭卻忽地被人一拍:“阿直!你怎麽站到窗邊來了?又在和人聊天?”

轉身的同時,他不著痕跡地將拿手機的右手背到身後,強壓下被打斷的不悅,不答反問:“你找到書了?”

“一眼掃過去,好像也沒有特別好玩的,所以我就憑第六感選了這個!”風惠一癟嘴,將《伯爵家書》舉到耳邊晃了晃。

“哦。那你先看會兒,不好玩就放回去。”高顏直心係著給“智商在線”回應,於是敷衍道。

這次風惠卻秀眉一挑,戳穿他:“你還是故意在支開我,隻不過不是為了溜走,而是為了能專心和某個人聊天對不對?男的還是女的?”

她的語氣咄咄逼人,高顏直皺眉抿唇,並不答她,而是轉身走向桌邊。

“你回答我啊!我這一周花了多少心思才能找到你那麽幾回,可每回你都把我當空氣,就顧著掏手機打字,還總看著屏幕笑得那麽—”

風惠見他不理自己,鍥而不舍地跟在身後,卻不料他忽地停住,扭頭問她:

“那麽什麽?”

“笑得那麽……那麽讓我不舒服!”

哦,那就對了。於是高顏直又笑了,低低淺淺的笑容,如暗夜裏盛開出刹那芳華的曇花,讓近在咫尺的風惠窒了呼吸,又在下一秒嫉妒無比!

她知道,這個迷人的笑並不屬於她!

“你不告訴我,我就自己看!”大概高顏直是從沒想過風惠會直接搶手機,出其不意之下,竟真叫她奪到了手,臉上盡是嘚瑟,“我倒是看看到底是—哎?”

手腕突然被一股力道往上一撞,還沒拿穩的手機脫出她的掌心,就立刻被它的主人淩空截住。

“我最討厭別人窺探我的隱私!”

收回手機的高顏直目光結霜,進而扭頭就往圖書館外大步流星離開。每個人都有脾氣和底線,他看風惠是同學,又是女人,很多事情可以不計較,不放在心上,可今天她的一再刺探,甚至強行窺視讓他徹底惱了。

從來嬉皮笑臉的人驟然發起怒來更讓人忌憚。風惠被他冷峻的眼神嚇到,也熄了氣焰,餘光掃到椅上搭著的純色藏藍背包,忙拎起來追出圖書館大門,喊道:“等等,阿直,你的包—”

“再跟著我,別怪我翻臉。”

背包被劈手奪過,風惠還來不及說什麽,折回到自己跟前的人已經丟下這句話又走遠了。

“可惡!從前他再怎樣也沒凶過我!”她愣了幾秒後,才咬唇一跺腳,憤憤低語,“那個人一定對他很重要—我得查一查!”

想到這兒,不甘的風惠拿起手機撥出助理的電話:“小許,你給我仔細調查一下高顏直最近都去做什麽了,有沒有新認識什麽人,尤其是女的!”

2

天色擦黑,在徐徐的晚風中漫步A大校園,發絲調皮地拂掃耳畔,路燈投出的斜長影子與高至裳相伴而行,遙望著遠處的圖書館如巨大的藍白色魔方佇立夜空下,別是一番愜意滋味。

今天是周五,她特意向寧總監招呼一聲,早早忙完手裏的活兒,提早了一個小時下班,把填寫進度過半的課題表交給董如花把關。如果方向沒問題,她打算等過了這個周末,與“顏值在線”正式見麵後,就把剩下的部分完成,也算是搞定了暑假的一件學業任務。

至於工作任務,這一周也不可謂不順利。隨著賀磊的出差,吳瀟瀟的所有“計劃”都順理成章地被延後執行,而高顏直也莫名請了一周長假,不用擔心有人在開項目進度會的時候和她唱反調了。寧辰這個總監說是組長,實則也就是盯一盯流程方麵的事情,所有項目的創意內核,他是一萬個放心地交給了高至裳去傷腦筋,甩手掌櫃當得滋潤極了。

但說實話,高至裳並不喜歡這種“諸事順遂”的感覺。雖然她對自己的策劃有信心,但這並不代表她自負到認為自己設計的每個環節都是完美的,無須改進的。她想聽到不一樣的聲音,可連項目組長都表示了“全力支持”“全心信任”,組裏其他人又怎麽會去吃力不討好地提出異議呢?反之,完全按照她的規劃去執行,最輕鬆不過了。

所以兩場會開下來,察覺到不對勁的高至裳就主動給賀磊發了工作郵件,希望他能抽時間聽她匯報一下項目情況。可郵件才發出去,高至裳就後悔了—她忘記時差這回事了!但讓她沒想到的是,一通來自美國的國際長途在十分鍾後就撥了過來。

美國的淩晨時分,賀磊的嗓音還帶著些剛睡醒的沙啞慵懶,但這並不影響他傾聽她的工作匯報,且時不時沉吟著思索片刻,言簡意賅地提供給她不同的思路做參考。

那是高至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位年輕總裁的魅力,專注又專業,語調平靜而從容,不疾不徐,不驕不躁,仿佛在他眼中沒有難題。他從沒有刻意調動過那名之為氣場的東西,但在談論工作時吐出的每個字卻都是那麽沉著有力,那麽讓人無條件地想要信服,甚至盲目地認定他的每一個決策都會是正確的。

作為職場新人的她,麵臨獨自挑起整個重點項目的局麵,心中不是沒有焦慮,而遠在海外的賀磊隔著電話敏銳地捕捉到了。所以才會在為她解除困惑的同時,鼓勵她大膽去想,放手去做,給了她安定的力量與向前的衝勁。她甚至在掛斷電話後有些好笑地想,自己這個小姑娘大概真要被他給“騙”到手了……

“這位同學?你這書到底還不還,後邊還有人等著呢。”

今天宋勝男輪休,是一名退休返聘的老圖書館管理員坐在管理處裏,看一個戴大黑框眼鏡的女學生排在還書隊伍裏,雙手抱著本英文版《小王子》,排到了卻還發著愣不把書遞進來,不耐煩地催促了句。

“啊,不好意思!要還的!”高至裳猛地回神,忙道歉著把書和借書證一起從窗口遞進去,“還需要借閱板,我想進去找幾本書,麻煩您了。”

“用完記得帶出來,別亂丟在裏頭。”

金屬製的借閱板落在櫃台上發出“錚”的一聲輕響。高至裳客客氣氣地又道了句謝謝,才拿起借閱板穿過檢測門,進了中庭。

自習區裏三三兩兩地坐著人,高至裳看夜幕中星河正好,於是一改之前喜歡坐在中央區域聽噴泉水聲的習慣,找了個貼近窗邊的角落,正要坐下,卻見桌上反扣著本她最近再熟悉不過的玩意—暑假課題表。

經常會有人不小心把自己的東西落在自習室的桌上,高至裳也見怪不怪了,滿不在意地把課題表翻過來掃了眼,就準備交到管理處。

可就是這麽一眼,讓高至裳不禁大驚失色。

“這—”這裏麵的實錄內容怎麽和她的一模一樣?

她不敢置信地快速又往前翻頁,一頁、兩頁、三頁……全是她和“顏值在線”聊過的點點滴滴。直到翻回封麵,赫然入目的,是上邊姓名那一欄上,白紙黑字,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字—

高顏直。

“怎麽可能?怎麽會……”高至裳愣住了,呆呆地捧著課題表,感覺自己腦袋發鈍得厲害。

誰來告訴她,高顏直的課題表裏怎麽會有這些內容?她的課題表一直在自己手裏,下午才剛剛交給董老師,他根本沒機會偷抄!而如果這份課題表沒有抄她的……

莫名一陣心慌,高至裳又忍不住翻回去,一行一行,看得又快又急,一如她不斷加速的心跳。她想驗證自己得出的結論,又害怕這個結論真的被驗證出來—高顏直在表格最初闡述的關於自己是如何接觸到《聽說我想談戀愛》的部分上寫到,是開發這款軟件的學長介紹他使用的。這個學長無疑就是賀磊,兩人一早就認識,私交看起來也很不錯,一切看起來都合情合理……

“撿到別人的東西不交給管理處,自己亂翻?高至裳,怎麽連你也做這種事!”

課題表被人從旁抄走,高至裳的心又慌得一窒,轉頭抬眼看去,是臉色鐵青的高顏直。他的語氣不善,顯然是大老遠就見她在急切地翻閱著表格。

“我……”高至裳的手還僵在半空中。她自知剛才那種看表格的狀態,很難讓人不誤會她是在興奮地窺探他人隱私。

“上次我是搶了你的課題表,但我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要看裏麵的內容,無非是看你進圖書館前情緒就不高,既然碰到了就逗逗你開心而已!”高顏直說不出自己是更憤怒還是更失望,又或是因為失望而變得憤怒。下午被風惠一攪和,氣得他忘了帶走課表,晚飯後才想起這事折回來找,卻沒想到高至裳居然比前者更過分,還一頁一頁地翻看,看得那麽入神!

他認識的高至裳有時候是刻板了些,遲鈍了些,還有點兒不解風情,卻也率真坦**出了可愛的模樣,不應該做這種事。他甚至忘了控製音量:“但你怎麽能真的—”

感到周圍人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了自己身上,高至裳難堪地攥住前襟,低下頭,失了當麵問個清楚的勇氣,衝他用力鞠了個躬:“對不起!”然後,落荒而逃。

微微顫抖的三個字,鏡片後隱隱折射出的淚光。高顏直覺得心被針尖刺了一下,怔怔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中庭,才猛地拔腿追了出去!

可等他跑出圖書館大門,焦急地左右四顧,幾條岔路上早就不見了高至裳的蹤影,憑直覺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追出百來米,還是不見人,他就知道是追錯了路,隻得掏出手機給她打電話。

“高—”

“真的真的對不起,是我不應該,我發誓不會把看到的內容說出去一個字的!”

“不是,我—”

整個通話才持續了不到十秒,聽筒裏就傳來了忙音。她以為他是來要一個保證,他幾乎可以想象到她是怎麽忍著淚、咬著牙才能控製住哭腔,說完這句話的。

之後高顏直再怎麽撥,聽到的都隻有“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你犯什麽渾啊高顏直!”反身一拳砸在旁邊的樹樁上,高顏直閉上眼,喘著粗氣,惱自己太不應該,甚至都沒有聽一句解釋就大聲斥責她,像斥責一個賊一樣斥責她!

這一周,避不開風惠還總得勉強敷衍著,讓他不是不窩火,尤其還出了下午那檔子事,所以當他看到高至裳手中拿著課題表時,就毫無道理爆發了,遷怒了……

“對不起,我剛才太衝動了。是我應該向你道歉,你會翻開來看肯定是有原因的,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

“為了表達歉意,還是老地方請你吃一碗麵吧?”

“要不然兩碗?”

“麵已經煮好了,上次看你不愛吃蔥花,也幫你挑出來了。我等你過來吃。”

那一晚,高顏直在微信上給她發了一條又一條的道歉消息,有文字,有語音。可等到麵涼透了,食堂的燈光一盞盞熄滅,掌勺的阿姨用大鐵勺子敲著他的後腦瓜將他趕了出去,高至裳也沒有來……

“小裳,你從昨晚回來開始就心事重重的,而且大白天就窩在宿舍的**完全不是你的風格啊!”周六上午九點半,正對著鏡前做護膚的吳瀟瀟不止一次從鏡中偷瞧身後布簾緊閉的床,納了悶了,“不會是宋勝男還記著你們倆上次大鬧圖書館,連你去還書都找你不痛快吧?”

“不是……”

從床簾裏傳來的聲音是少見的有氣無力。

“那到底出什麽事了?”吳瀟瀟一愣,隨即停下手上的動作,趿著鞋爬上高至裳的床梯,就站在第二級階上問。

高至裳沒有把頭頂的簾子拉開,隻是長長歎出一口氣作為回答。

“出門前不是還好好的嗎?你這不是要急死我嗎?”

吳瀟瀟擔憂地拔高音調,結果換來的是一聲比剛才更重的歎息。正當她打算強行掀簾把人拽出來說明白時,簾子先一步晃了晃。跟著她就看到高至裳頂著直追國寶的熊貓眼,從簾後探出腦袋來。

“我的天,你這是一整宿都沒睡吧!”吳瀟瀟倒抽一口冷氣,“你愁什麽呢?愁成這樣!”

“嗯……”高至裳苦笑著點點頭。她當然不是故意想讓好友著急上火,可自己是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瀟瀟這個問題。

到底出了什麽事?好像是發生了很不得了的事,但那似乎又根本不算事。

最初強忍眼中酸澀,衝出圖書館時,她是委屈的,是傷心難過的,怨高顏直沒把自己當朋友,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劈頭蓋臉就先指責一番。跑著跑著,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他的來電,她轉而生了悲憤之情,暗罵這家夥沒人性,已經讓她在圖書館當眾丟臉還不肯罷休,所以沒聽他說一句話就掛了電話,關了機。

再後來,她不願瀟瀟擔心,找了間咖啡館坐著發呆,才在苦咖啡的香氣中漸漸回過味來,回到事情的最初,回到最初讓她無比震驚的那個真相—

“顏值在線”就是高顏直。

原來那份熟悉感不是錯覺,她自己這麽久以來,都在和高顏直……談戀愛?

或許那也算不上正式戀愛,可她高至裳長這麽大,也是第一次對異性萌生格外特別的好感。沒有特別怦然心動的一刻,隻是會在他說土味情話的時候感到羞怯,會在他化身人生導師的時候想要仰望他,會在臨睡前偷偷回味他的每一條回信,也曾在此之前都暗暗期待著交換真實信息後的初見……

誰知,老天居然和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萬千人海,數據庫裏那麽多用戶,怎麽會偏偏將他們倆的AI匹配在了一起?心理係出了名的“冤家對頭”,從成績到性格都天差地別,這在誰眼裏都會是個玩笑吧?高至裳早對高顏直沒了偏見,她甚至還為他請假這一周自己時不時便惦起他而感到困擾過,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控製不住地“腳踏兩隻船”。

可現在倒好,原來從頭到尾根本就隻有一隻船,她卻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更糟糕的是,當高至裳重新開機,看到微信咚咚咚地彈出他的一連串道歉時,她越發糾結了。她越是不願去想高顏直如果知道了這件事會是什麽反應,那些猜想就越是不停地冒出來:

也許會調侃她堂堂學霸卻沒看出ID之下是個“學渣”?也許會笑話她太當真不就是個“網戀”嗎?再也許,他可能會滿不在乎地告訴她一句,“既然是你那就算了吧”?

就這麽坐著胡思亂想到咖啡徹底冷了,高至裳才魂不守舍地回了宿舍,然後默默地在**失眠了一整夜,最終在外邊隱約亮起天光時,用昏昏沉沉的腦袋做了個決定—她提前拒絕了真實信息的交換。

鬼使神差地,直到這會兒,她看著吳瀟瀟的眼睛,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後,也說不出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心口悶悶的,情緒低落,也不知這算不算後悔,卻又仿佛確實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劇情實在複雜,聽完後的吳瀟瀟也消化了足足半分鍾,才找到症結所在,她沉吟著問:“那你到底是隻喜歡其中一個他,還是對兩個都有好感?兩種好感一樣嗎?又或者說,你覺得他這兩個身份是一個人嗎?”

高至裳抿唇思考了一會兒,才搖搖頭:“我現在腦子很亂,一下子想不清楚你這麽多問題。”

“那好,我換一種簡單的問法。”吳瀟瀟有片刻無語,但很快又眼珠子一轉,重整思路發問,“如果昨晚的事情沒發生,你什麽都不知道,按照你原來的打算,你是打算和‘顏值在線’交換真實信息並且見麵。你甚至認為,你們見麵之後,關係會發展得更親密,對嗎?”

“對吧。”

“那麽如果沒有APP這件事,你對高顏直會改觀嗎?也會在公司和他相處愉快?”

“會。”這次高至裳的語氣更肯定了些。

“要是‘顏值在線’從此在APP消失了,不理你了,再也聯係不上他了,你會難過嗎?”吳瀟瀟繼續循循善誘。

這個假設讓高至裳下意識地蹙眉:“會。”

“那要是高顏直突然從公司辭職了,還從A大轉學走了,你再也見不到他了,你會一樣難過嗎?”

“我不知道會不會一樣……”高至裳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困惑地反問她,“難過是可以衡量的嗎?”

這一問把吳瀟瀟給問噎住了,好不容易找到feel(感覺)想充當一次“情感專家”,就這麽破了功,隻得訕訕地擺擺手,強行“挽尊”:“和你這種情商的人說不明白!之前那些學長你連喜歡都談不上,都敢為了做課題去表白求交往。現在真碰上喜歡的人,管他是誰,是算一個還是算兩個,先交往了再說,怎麽反而躲起來當鴕鳥了呢?”

“呃,我的意思是,先拒絕也好,冷靜一段時間,或許就想清楚了。”可發現好友在聽完自己的話後麵露愧色,吳瀟瀟又連忙用輕鬆的語調補救道,“指不定過陣子,你又會喜歡上別人了,那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嘛,別苦著一張臉了。”

“你確定不是在損我嗎?哪能那麽快又喜歡上別人?”高至裳於是扯扯嘴角。

“哎呀,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吃多了油膩,咱們出去換個口味—學生街廣場新開了家杭幫菜館,陪我去試試!”

這人啊,要是鑽了牛角尖,再聊下去也是在死胡同裏繞圈子。看穿的吳瀟瀟選擇笑眯眯地強勢把人拖出來,打扮打扮上街逛逛,然後一吃解千愁!

3

“喂,阿直今兒是怎麽了,臉這麽黑?”

“我也不知道。早上起床看了眼手機以後,就變成這樣了。我偷瞄了一眼,好像是《聽說你想談戀愛》那個APP……”

“要我說,他昨晚回來時就不對勁了好嗎,你倆什麽眼神!”

相比於烈日當空都不能影響逛街熱情的女生,暑期裏的男生們可謂是深居簡出的典範,在宿舍裏有空調可吹,有遊戲可打,就是最幸福的時光。如果還有一個遊戲高手帶飛,那就是做夢都會笑醒了。

但這會兒,109宿舍的三個男生不太敢笑,因為他們從沒見過高顏直這麽認真地打過遊戲,一臉陰沉,殺氣外泄!

也就在完成今早的第十八個“五殺”後,他突然一聲不吭地退出了《王者榮耀》,單手撐杆,矯捷利落地從床鋪跳下,把手機落進兜裏,然後抄起桌麵上的課題表,留給哥仨一個冷漠的背影,自己體會。

“阿直你去哪兒啊?”

哥仨麵麵相覷,最後齊家兄弟合夥把肖星踢出了宿舍,執行“跟蹤”任務。

但很快,肖星就發現根本沒有什麽八卦緋聞可挖,高顏直一路直奔心理係辦公樓,電梯上了頂層,就是去交課題表的。看著他進了辦公室的肖星掃興地打道回府,自然也就錯過了三分鍾後從裏頭傳來的董如花的罵聲。

“我說高顏直同學,你這未免也太敷衍我了吧?當我瞎還是當我傻啊!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抄人考卷把名字都抄過來了—”

高顏直是發蒙的,他的課題表才遞到董如花麵前,她也才不過隨手翻看了幾頁,就霍地怒起拍案,劈裏啪啦地一通數落。

“抄?”他好笑,以為董如花這是要套路自己,於是退開半步抱臂道,“董老師,我這次可是貨真價實自己做的,本人真實經曆,如假包換。你就不用費勁詐我了。”

“詐你?高同學,你暑假是去戲精學院額外深造了?戲太多了吧!”董如花說著,打開抽屜,丟出一份套著透明塑料夾的課題表,“自己看!”

迎麵砸來的課題表封皮上,字跡清秀工整,姓名欄寫的正是“高至裳”三個字!

高顏直的瞳孔驟縮,心裏頭“咯噔”一聲,猶豫片刻才下定決心般翻開來看。

“抄別人作業抄得幾乎一字不差了,你說還需要我詐你什麽口供?”董如花以為他這是心虛了,大搖其頭,苦口婆心,“高同學啊,咱們學習差不要緊,但人品不能差,更不能自欺欺—”

“她是什麽時候交來的?”高顏直始終低頭聽訓,沒有反駁,卻忽然打斷她問。

董如花一怔,隨即想到了什麽,狠狠瞪她一眼道:“昨天下午!你可別告訴我,是她抄了你的!”

“當然不是。”高顏直沉聲說著,合上了課題表。她看到他的課題表是在晚上,更何況她也絕不屑於做這種事。

“所以呢?”董如花食指敲著桌麵。

“所以……”

既然誰都沒抄誰的,卻寫出了同樣的內容,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他必須馬上問清楚,一刻都等不了!

猛地攥緊手中課題表,高顏直無視董如花的怒吼聲,轉身飛奔出辦公室。

“喂,你給我把高至裳的課題表還回來!你還想銷毀證據不成?信不信我給你一個不通過!”

高至裳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這杭幫菜館裏來的,但當高顏直喘著粗氣將課題表砸在碗邊時,她知道“東窗事發”了。

她居然會天真地以為在APP上拒絕掉真實信息的交換,就能讓這一切天知地知她知,卻忘記了兩份幾乎一模一樣的課表交上去,董老師一定會把後交的高顏直當作抄襲,罵得狗血淋頭。

“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高顏直垂眼鎖視她,神色複雜。

抬頭掃過同桌等菜的吳瀟瀟與付夕然,她嘴唇翕動半晌,卻說了一句實實在在的廢話:“我,我就是‘智商在線’。”

高顏直眼中翻湧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再次發問:“為什麽拒絕交換信息?”

“我……我不知道。”高至裳咬唇,她自己也沒有答案,好不容易平複點兒的心緒再次被眼前人攪得淩亂。

“那你告訴我,你原本就打算拒絕,還是因為昨晚突然得知是我,才拒絕的?”他在遊戲裏拿對手泄憤了一上午,就是源於晨起看到的APP提示。好端端的被拒絕,讓他又是不解又是鬱怒,直到從董如花那裏看到課題表,他才恍然大悟。

“喂,你這什麽語氣?怎麽跟審犯—”

“瀟瀟!”付夕然拉住衝動起身的吳瀟瀟,輕搖搖頭,示意她別插手。他是兩個女生到杭幫菜館後碰見的,都是朋友,就算平時刻意避著,既然碰上了,也沒有硬是分桌吃的道理。更何況他還是一個人來吃飯的,索性三人拚了一桌。

“昨晚之前,我沒有想過要拒絕。”

這是高顏直進門以來,她唯一能“如實”作答的問題。殊不知她的這個答案對他來說有多麽刺耳。

“嗬,所以你的意思是,因為是我……”你才巴不得早點結束這段關係,你才恨不能讓這件事永遠沒人知道。高顏直垂在身側的掌一點點攥成拳,他就這麽讓她不屑一顧嗎?就因為“顏值在線”變成了他,就讓她這樣避之不及?

稍一遲疑,高至裳才輕輕頷首:“是。”確實因為是他,她才會如此慌亂,不知所措。

“好,我明白了。課題表我會去重做一份,絕不會讓你—”聞言的高顏直仰起頭,自嘲一笑,“因此蒙羞。”

最後四個字他咬得很重,一字一頓,每個字都砸得高至裳生疼。

“好了,好了,不難過啊小裳。是他不該莫名其妙跑來質問你一堆,不就是在APP被拒絕了嘛,至於嗎?”吳瀟瀟趕忙甩開付夕然的手,跑過去摟住高至裳安慰。

高至裳卻隻是無聲地搖頭,她本以為自己會是被嫌棄的一方,害怕傷自尊,就幹脆先喊停不去麵對,卻沒想到反讓高顏直誤會。是她自己把事情處理得更加糟糕了。

“付夕然,是不是你!”看好友難以安慰,吳瀟瀟不滿地轉向對麵的付夕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雖然不同係,但在校籃球隊一直有交情。如果不是你賣了我們,他怎麽可能找到這兒來?你剛才離開去接的那個電話,是不是他打來的?”

“阿直說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馬上找到小裳,所以我才……”這真是無妄之災,付夕然笑比哭還難看。他覺得高顏直這個哥們兒看著玩世不恭,實則處事極有分寸,誰會想到鬧成這樣。

吳瀟瀟沒等他解釋完,就義憤填膺地一拍桌子:“我不聽!反正你回去告訴他,敢欺負小裳,我吳瀟瀟和他這梁子是結定了!還有你,我最近也不想看到你!”

“小裳,我們走,不吃了!”說罷,她冷哼一聲,長發一甩,挽著高至裳也出了飯館。

隻可憐了付夕然,好不容易撈著次共進午餐的機會,就這麽給生生攪黃了,還捎帶著被心尖兒上的人給記恨了。

“哎?這怎麽還沒吃就走了?那這菜還上嗎?”老板娘端了米飯上來,隻看到兩人的背影。

付夕然歎口氣,想著還是給瀟瀟她們送去宿舍,付錢道:“麻煩您幫忙打包吧,我外帶……”

4

於是半小時後,菜是進門了,人毫無懸念地被轟了出去。

“小裳,這菜還熱乎呢!”吳瀟瀟冷漠地關上門,可轉臉就樂嗬起來,眉眼都笑彎,招呼道,“快,幫我把小桌子搬到中間來—”

“我們可是按三人份點的菜,你真不讓付夕然進來一起?”高至裳一麵照做,一麵問。

吳瀟瀟把一大袋子飯菜往桌上一摞,翻了個白眼:“誰讓他胳膊肘往外拐!”

“哪裏就往外拐了?你也沒把他當自己什麽人啊。”高至裳又把小馬紮遞給她,非常實在地替付夕然說了句話。

“怎麽,你還有心思想我的事兒?”吳瀟瀟一屁股坐下,雙手忙碌地一個個把餐盒打開,“沒事了?”

在吳瀟瀟對麵坐下,高至裳托腮一歎:“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反而不知道該愁什麽了。可能真的怪我情商太低,自己什麽感受都分不清也說不清……”

“反正我看高顏直那家夥也沒好到哪兒去!明知道你是個戀愛白癡,還那麽一句接一句地問,語氣又生硬,這沒事也得問出事兒來—”用力分開一次性筷子,吳瀟瀟無條件力挺閨蜜,錯的都是大豬蹄子,“嗯,聞起來好香啊!吃菜,吃菜,不糾結了。佛係一點。”

美食能填飽肚子,自然也能放空腦子。雖然高顏直在菜館裏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依舊讓她耿耿於懷,也擔憂明天公司裏抬頭不見低頭見會十分尷尬,可吃著吃著,她感覺心中那份鬱結漸漸消散不少,想法也樂觀起來—或許今晚睡一覺,彼此冷靜下來,這一團亂麻的情況就會改善很多呢?

“There can be miracles when you believe……”吃到一半,高至裳的手機鈴聲忽然響了。那是一首很懷舊的動畫片主題曲When You Believe(當你相信時)。

“高顏直打來道歉的?”吳瀟瀟嘴裏還嚼著東坡肉,筷子已經又伸向了蛋黃青蟹,口齒不清地問。

高至裳轉身取過手機,看了眼屏幕:“是賀磊學長。”

“那……那快接啊!”吳瀟瀟愣住一秒,然後啪地放下筷子,激動到兩眼放光,“用免提接!讓我聽聽他的聲音!”

用免提?高至裳眼角一抽,感覺不太妙,可又不忍拒絕,隻得咬牙照做了。

“喂,賀總?”

“這次談判很順利,我明天就會返程,航班大約會在明天十一點抵達A市機場。我希望,你能來接機。”

“我?”高至裳詫異,“可我不會開車啊。”

“沒關係,開車的事情交給顧秘書,我會讓他載你一起去機場。”賀磊在電話那頭低笑。

那她跟去的意義是什麽?高至裳納悶地一歪腦袋,才發現吳瀟瀟早坐不住了,興奮地捂著嘴湊到她身邊,用眼神瘋狂暗示。

“去!去!去!”

高至裳幾乎可以聽到好友心中的高聲呐喊。

“高專員前兩天大半夜一封郵件把老板叫醒聽工作匯報,現在不打算有始有終,把後邊的進展也抓緊時間在下午例會前一並匯報了?”也許是高至裳沉默太久了,聽筒裏再次傳來賀磊半是調侃的話音。

“抱歉,我不是……”高至裳這會兒又有些嘴笨了,但直覺還是告訴她,賀磊不像是會急吼吼在出差回途的車上還要聽工作報告的人啊,又不是Deadline(截止期限)就在明天。

吳瀟瀟看她還在猶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然後指指自己的嘴,開始做極其誇張的慢動作口型:“快—答—應—啊!”

碰上賀磊的事兒,也不見她能“佛係一點”。高至裳腹誹著,多少知道她打的什麽算盤,卻還是在她灼熱的逼視下應道:“我知道了賀總,我會準時去接機的。您還有需要我帶什麽資料過去嗎?”

“我相信所有的資料都在你的腦子裏。另外為了犒勞你午休時間的額外加班,午餐我請。明天見了。”輕笑過後,賀磊掛斷了電話。

忙音傳來的同時,吳瀟瀟式的土撥鼠尖叫立刻刺穿了高至裳的耳膜。

“你這也……太誇張了吧。”高至裳是真不想打擊她,既然賀磊要聽工作匯報,自己沒理由帶個非工作人員一起去啊。

吳瀟瀟哪裏不明白她的苦笑,當即打了個響指道:“我知道你不方便直接帶我過去,所以我早想好了!我會先去機場等著,到時來個巧遇,然後死皮賴臉也要和你們一起回程,就說—讓我來接機的那個朋友改簽了,放我鴿子!”

吳瀟瀟的規劃很好,在高至裳眼裏,這應該算是好友和賀磊的第一次正式見麵,她也希望順順利利,別出什麽幺蛾子—要是沒和高顏直好巧不巧搭了同一趟電梯,大約就能如願了。

冷靜過後,再見仍覺尷尬,高至裳快速地按下B1層的按鈕,就目不斜視地抬頭盯著顯示樓層的電子屏上數字不斷跳動。

“你去地下車庫做什麽?”在微妙的氣氛中,高顏直先開了口,麵無表情,語調聽不出什麽波瀾,沒了往日帶笑的尾音。

高至裳略一猶豫,還是沒有說謊的習慣,如實答了:“去機場接賀總。”

“哦。你會開車?”高顏直很自然地問她。

“咳,不會……顧秘書開車。我……我是賀總讓我去匯報這一周的工作進展。”高至裳也不知道自己在磕巴什麽,心虛得像是在找借口翹班。

“學長主動找你去的?”高顏直聽著哼了聲,心裏莫名不受用。

高至裳覺得他語氣不善,專門來找碴兒似的,仿佛又找回了當初在大學教室裏針鋒相對的熟悉狀態,扭頭眯眼盯他,反問:“有什麽不對嗎?”

“沒什麽不對。”高顏直微怔後,忽地輕笑著聳聳肩,心情到似比之前好了。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照高至裳看男人心也沒好到哪兒去。她撇撇嘴,又嫌棄又奇怪地掃了他兩眼,暗道自己之前到底是被什麽濾鏡洗了腦,居然覺得這家夥深藏不露,需要轉變觀念,重新認識—明明本質屬性還是“欠懟”啊!

電梯在這時頓住了下降的趨勢,門打開,停在一層。接近午休時分,已經有不少人在食堂裏用餐了。高至裳以為他會走出去,卻沒想到高顏直的手就那麽從身後越過她的肩頭,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耳朵,按下了關門鍵。

“你—”高至裳腦海裏有什麽騰的一聲炸開了,右耳燒得又紅又熱,一個眼刀甩過去。

“哦,不好意思,這電梯實在有點小。失誤失誤。”高顏直一臉愉悅和得逞的笑意,“為了表達歉意,我陪你一起去接學長。”

高至裳皺眉:“你去湊什麽熱鬧?”

“他是一周沒在公司,我也是啊。你可不能偏心,好歹我一樣是你上司,聽個工作匯報怎麽了?”說話間,電梯門再次打開,高顏直長腿一邁走了出去,回頭瞧她,“快點啊。我看到顧秘書已經在車裏等著了。”

“顧秘書,快開—”

她邊喘氣邊笑著側首,自以為能就此甩掉高顏直,可最後一個字生生堵在了喉嚨口,眼角餘光裏的高顏直雲淡風輕地將雙手墊在腦後,往後座靠背上一仰,以勝利者的姿態衝她含笑揚眉,並非常好心地替她把話說完。

“顧秘書,快開車吧,再晚就該讓老板等我們了。”

“呃,高經理也去嗎?賀總前天隻交代帶高專員一起。”顧秘書抬眼,從內後視鏡裏看他,委婉地表達了疑惑。

對此,高顏直立刻臉不紅心不跳地編出了一套說辭:“他後來又和我通了電話,說是關於高專員的工作匯報也想聽聽我的意見,所以讓我同往,旁聽方便。可能是臨登機前時間倉促,他來不及再通知你了吧。”

“顧秘書你別聽他的!”高至裳急忙反駁,“剛才他本來是要去一樓吃飯的,從我這裏套了話才知道賀總中午回來!他就是和我過不去!”

“這怎麽能說是過不去呢?對項目的每個階段都進行評估本來就是我的工作範疇啊。”高顏直眨眨眼,正直、誠懇又無辜,甚至還有那麽一點點……疑似賣萌?

論一個精神正常的人如何在短時間內切換多種不同畫風,又不是在演《歡樂喜劇人》!高至裳氣結,又沒來由地想笑,最後隻得把臉別向窗外,敗下陣來。

“隨你了!到時候少說話、別搗亂。”

“……”

她本以為高顏直會繼續和她抬杠,誰知身後忽然沒了動靜,直到車子開出車庫,高至裳才忍不住借著轉彎時身子的傾斜,順勢悄悄往後瞄了一眼某人。一張臭臉擺在那兒,兩眼閉著,沒一絲笑意,也不知道又怎麽得罪到他了。分明是他要強行塞進來當電燈泡,如今倒好像是她強迫他上車跟來的一樣,顧秘書杵在駕駛位上,她總不能直說今天是瀟瀟的“大好日子”,你別跟著瞎摻和吧?

“喂,”她半扭過身,輕輕叫了他一聲,“高顏直?”

“幫忙偷拍沒商量,見機消失不可能。”

“哎?”高至裳一訝,他怎麽好像知道內情似的。這是來替兄弟付夕然守護愛情的?

“高至裳,”她正納著悶,聽到自己被點了名,才發現高顏直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視線灼灼有光,吐字分外清晰,“這燈泡,我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