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每個人的心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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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久旱逢甘霖,整個企劃部都在寧總監的帶領下,立刻投入了全馬力運作狀態。從午休結束起,高至裳就在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氛圍中參加了一場又一場的項目組討論會與部門碰頭會。

導致最後下班時,高至裳滿腦子都是那句廣告詞—好像身體被掏空,這回算是感同身受了。

“高專員,回學校嗎?”她正打著嗬欠走下寫字樓前的台階,一輛銀灰色奔馳在跟前停下,半開的車窗後露出賀磊的笑臉,“我送你。”

高至裳微怔,很快搖頭婉拒:“啊,不麻煩賀總了。前麵不遠就是公交車站。”

“不麻煩,A大和我家順路。”賀磊說著,探身為她將車門從內打開,笑得別有深意,“在公司門口公然拒絕老板的邀請可是很紮眼的哦。”

老板都這麽說了,她一個小職員再拒絕豈非不給麵子?高至裳隻得笑笑,莫名心虛地左右四顧後,才迅速鑽進車裏。也是坐進副駕駛位後,她才發現賀磊已換下了辦公時的筆挺西裝,改做休閑的穿搭,時尚前衛,又不失成熟格調。

看著她係好安全帶後,賀磊就默不作聲地重新啟動車子,掉頭往A大方向駛去。

從磊歐科技到A大的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困時打個瞌睡還嫌不夠用,可與老板同車又顯得太過漫長。高至裳拘束地將挎包抱在身前,暗暗琢磨到底是應該堅持全程看窗外風景,還是陪老板聊天解悶?或者,她可以先表示一下感謝?

“糾結”兩個字就寫在高至裳的臉上。

奔馳在第一個紅綠燈路口緩緩停下等待,賀磊瞥向她的目光了然中帶笑,主動開口道:“下班之後沒有老板,隻有學長,不用這麽局促。”

“是,我隻是習慣了在辦公室見麵……”被看穿的高至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反而不知道下班後該怎麽相處。”

“我這個老板吧,上班的時候好相處,下班後就更平易近人了。”賀磊談吐詼諧,同樣是自誇,他給人的感覺就與高顏直截然不同,“學妹對未來有什麽規劃嗎?”

認真回答問題,是高至裳這種學霸的本能。隻見她當即就一臉審慎地思索起來,直到紅燈轉了綠燈,才答道:“說實話,我還在考研與直接就業中猶豫。我很熱愛我的專業,但這段時間的工作更讓我體會到心理學在實際應用中才更顯魅力。一款APP怎麽才能抓住用戶的心理,似乎是個讓我想不斷去追尋的答案。”

“如果你很快就找到這個答案呢?我覺得憑你的能力,那一天也許不會太遠,可能隻需要短短幾年。那之後呢?”賀磊用眼角餘光捕捉到了她忽然變得明亮的眸子。

高至裳這次的反應很快,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背出了高中政治知識,全程不打磕巴:“認識的反複性和無限性表明,對真理的追求是一種波浪式前進或螺旋式上升的過程,真理總是在實踐中不斷發展。所以,既然追求真理是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那麽我要尋找的這個答案也不可能被真正找到,它隻會在我的追尋中變得更加完美而已!”

正在拐彎的賀磊微訝,隨即失笑:“我好像有點能理解阿直對你的評價了。”

“他對我的評價?”高至裳估計不是什麽好話。

“咳咳,也沒什麽。”賀磊幹咳著瞥她一眼,那細眉微蹙、腮幫子微鼓的模樣,竟讓他的視線忍不住想多停留片刻,“我倒覺得學妹這樣也很可愛。”

可……可愛?高至裳從小到大的人生字典裏還從沒出現過這個詞,當場蒙了。

仿佛也覺得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話有些唐突,賀磊沉吟著,設法把話題與氣氛都拽回正軌:“嗯……所以我可以把你之前的回答理解為,高學妹對我們這行還是很有興趣的?那有沒有想過畢業後正式到磊歐工作?”

此話一出,車玻璃上映出高至裳恍然大悟的一張笑臉。這下可以理解老板為什麽要熱情主動地送她回校,甚至不惜昧著良心用“可愛”來形容她了,原來是想招攬她留在公司發展啊!在人情世故的某些方麵缺根筋的高至裳不禁暗歎這些老板的心思真是複雜,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和走三環高架橋似的不知拐了幾個彎。

“想過的啊。”高至裳於是點點頭,坦誠道,“但我在公司的工作也才剛上軌道,我究竟能不能勝任,又能把《CP讀書》這個項目做出什麽樣的成績,都還是未知數。所以這麽早就對賀總打包票,說我一定會留在磊歐,也不現實。”

“一個暑假的時間確實太短,所以你可以考慮大三實習期繼續留在磊歐,把《CP讀書》這個項目從頭到尾跟完,這會讓你更加了解公司,了解整個行業。或許你就會看到職業前景,有更充足的信心來選擇磊歐。當然了,其實企劃部的工作性質,在實習期結束後彈性坐班也不是不可以,我記得實習期過後課也很少了。而且你看阿直,這麽多年連個掛職都沒有,還是照樣間接參與了不少立項。”

時間就像被精確計算過似的,賀磊的話音剛落,A大校門也近在眼前了。高至裳深感剛才車子開過的路,都是老板的套路……

車子停穩後,賀磊很紳士率先下車,繞到另一側,為高至裳拉開車門,還在她彎腰探出身子時抬手護在她的頭頂,輕笑:“下車時候想心事,腦袋可是要遭殃的。”

被這麽一出聲提醒,反把略有些出神的高至裳給嚇了一跳,頭微仰,就聽到賀磊手背撞上車門框的悶響。

“對不起!對不起!”她有一瞬呆住,隨即也顧不上姿勢滑稽,慌慌張張地從他胳膊底下鑽出來,回身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你的手沒事吧?”

賀磊瞧著好笑,滿不在意地擺擺手:“輕輕撞了下而已,能有什麽事?”

雖然從小到大,因為腦袋瓜子好使,成績優秀,高至裳獲得的青睞並不少。但以暑假實習工的身份被老板如此親切對待,她難免有些受寵若驚。說到底,《CP讀書》的立項匯報再精彩,也就是個未成型的項目……難道就因為她是A大的,是校友,所以被格外照顧了?

“學長,我有個問題……”高至裳躊躇片刻,還是咬唇問了出來,“如果對每個實習生你都這麽費心招攬,不會忙不過來嗎?”

看她一臉困惑又困擾的模樣,賀磊認為自己有必要解釋清楚,便稍稍斂了唇邊笑意:“一個商人的眼光很重要。哄搶眾人皆知的商機,挖角業內成名已久的精英,都算不上有眼光。我更喜歡自己去發掘尚未被人們發現的商機,去培養還未顯山露水的人才。”

說到這兒,他又頓了頓,才繼續道:“你知道阿直是怎麽評價我的嗎?他說我慣會的,就是拉攏人。”

“用詞不當,拉攏是貶義詞!”習慣性挑高顏直的刺兒,才脫口而出,高至裳就察覺自己的重點偏了,“呃,學長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說起來,陳總監看起來精明幹練,又是公司元老,應該也是學長拉……嗯,也是被學長的誠意打動,才留在磊歐的吧?”

“陳茹和我可是同齡人,那時候我還是個傻愣愣的大學生,隻知道一個人埋著頭,兢兢業業地幹活,哪裏懂得要把厲害的小姑娘騙來給自己打工?否則公司起步時也不會又艱難又缺人手了。”賀磊隨口消遣著自己,望一眼天色,烏雲悄無聲息地聚攏著,竟憶起了舊事,“記得是在一個雨天吧,我還用超市裏送的奶糖哄過一個在A大裏哭得稀裏嘩啦的高中小姑娘,也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後來再也沒見過她了。”

“撲哧—”高至裳掩嘴笑出聲,狀態也放鬆不少,順勢打趣,“那這麽說,學長大學畢業以後就懂得怎麽‘騙’了?不知道我是學長‘騙’的第幾個小姑娘?”

“在成功騙到手之前,這是秘密。”賀磊傾身,將車門掩上,眼中笑意若隱若現,“回去休息吧。工作很重要,但也少熬夜,寧總監的發頂就是前車之鑒。”

和一個進退得宜、言辭風趣的老板打交道,無疑是舒服的。高至裳當下也不再多想,欣然接受了這份來自賀總的“拉攏”,眉眼一彎:“我直覺學長這次能成功—”

“那就借你吉言了。”賀磊聞言一挑眉,坐回車裏,啟動引擎,“明天見。”

“路上小心。”高至裳揮揮手,含笑目送車子駛離,才轉身進校。

精神緊繃了一天,終於放鬆下來,她一心想的都是回宿舍衝個熱水澡,然後一覺睡到自然醒。如果半夜餓醒了,就叫份夜宵補充體力,那樣明天就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走過校門旁的石碑時,兜裏那朵紙花掉了出來,高至裳彎腰撿起,唇邊笑意更濃,邊將它放進包裏,邊步子輕快地朝宿舍區走去。

沉浸在“首戰告捷”的喜悅中,她沒能注意從石碑後扭頭離開的,正是神色不對的吳瀟瀟。

看著好友被自己的夢中人開車送回校園,還在校門前有說有笑,相互道別,就好像有一隻手緊緊揪住了吳瀟瀟的心髒,狠狠拉扯著,胸口發悶,心卻痛得尖銳。她自嘲一笑,漫無目的地低頭走著,天邊幾聲悶雷過後,暴雨傾瀉,周圍的人都開始跑起來,找地方躲雨,吳瀟瀟卻忽然和失了魂似的,反倒不動了。

高一那年的雨季,在吳瀟瀟的記憶中從沒有褪色,哪怕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的耳畔都仿佛還能響起那日淅淅瀝瀝的雨聲。

沒進大學之前,她才不是什麽女神,人都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吳瀟瀟當年卻是個“長殘”的典型:滿臉的痘痘和雀斑,一隻標準的醜小鴨。而這隻醜小鴨也非常狗血老套地喜歡上了可謂雲泥之別的校草。

吳瀟瀟知道自己沒戲,可還是悄悄地往學校校草的抽屜裏塞情書,隻要幻想著信紙曾在他手中展開,被那修長白皙的指撫摸過,就已是滿心歡喜。直到一天午後,她發現自己的情書原來從未被展開,甚至被當作賭注與笑話,丟進垃圾桶裏。

“她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什麽樣。看到她的情書就會想起她那張坑坑窪窪的臉,半夜都會做噩夢好嗎?”

“你這話說得也太損了。不過今年那麽多漂亮的學妹,確實是怎麽也輪不到她……”

夢發在仲夏的夜裏,卻還等不到冬雪掩埋,就和葉一樣枯死在了初涼的秋風裏。

那天下午,吳瀟瀟沒有勇氣踏進班級,她逃課了。可溜出校門,她又不知道能去哪兒。酒吧?迪廳?盡管從沒被評上過三好學生,可操行等級從來都是優秀的吳瀟瀟對那些地方卻是陌生的。她隻是想找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好好哭一哭,所以走著走著,竟走到了學校附近的A大。

雨幕從天邊拉開,一眼望去,A大校園裏隻有零星的兩三個大學生,神色匆匆地將書包頂在頭上,貓著腰小跑。

真是個和失戀很般配的天氣,她記得那時的自己是這麽想的。然後她走進A大,憑著眼緣挑了頂支在廣場邊的平頂帳篷,也沒看這攤子是賣什麽的,繞到背麵,靠著帳篷的帆布麵兒抱膝坐下,像是這樣做就把自己藏起來了一樣,開始埋頭痛哭。

雨聲越大,她的哭聲就越大,可才哭到酣暢淋漓之際,順著帳篷頂邊沿滴落在肩頭的雨突然沒了。

“這位同學,你還好嗎?發生什麽事了?”頭頂傳來一道清朗的男聲,“我這裏有傘,借你回去用。”

吳瀟瀟抬眼,一把純黑色的大傘撐在頭頂。於是她帶著濃重的鼻音,搖頭說:“不是因為沒傘,謝謝你。”

“不是啊。那就是因為遇到什麽事情,所以心情不好吧?”年輕的男大學生笑吟吟地說著,將左手伸到她眼前,攤開,掌心裏頭是一顆大白兔奶糖,“心情不好的話,就試試吃顆糖吧。”

“謝謝,但我的問題也不是一顆糖就能解決的。”吳瀟瀟再次拒絕了他的好意。

“唔……”誰知他竟又從褲袋裏掏出一顆奶糖,但這次糖紙上沒有大白兔的LOGO(商標),變成了隻可愛的金絲猴,“沒有什麽事情是一顆糖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兩顆試試。”

聽他說得輕巧,吳瀟瀟不禁皺眉,有些氣惱地揚起臉,大聲道:“我沒在開玩笑!而且你的這個冷笑話已經過時很久了—”

莫名被人衝著發脾氣,對方臉上依舊掛著笑,耐心地追問:“那到底是什麽問題呢?傾訴雖然也不能解決問題,卻能調整情緒,為解決問題做好心理建設。”

“我說你這人怎麽就那麽愛多管閑事啊?”吳瀟瀟心情煩躁,一點兒都沒有找個知心姐姐傾訴的想法,不由得怒道,“我就是想哭一哭而已,不用你管!”

“可你就坐在我的攤子後麵,還哭這麽大聲,我總不能視而不見吧……”

得,占人家地盤了。吳瀟瀟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接著騰地起身:“那我換個地方哭,總行了吧?”

“別啊。你這樣子換個地方我也不放心,還是就在這兒哭吧。”

手腕被他握住,她怎麽覺得自己連選擇在哪兒哭的權利都沒有了呢?吳瀟瀟頓感更加委屈,一把甩開他,重新埋臉蹲下,哭得自我放飛、歇斯底裏。

不知道就這麽哭了多久,吳瀟瀟哭得累了,從胳膊間的縫隙往外看,踩在水窪裏的那雙白色球鞋還在跟前。

她抹一把臉,抬頭,嗓子沙啞:“你怎麽還沒走?”

“請人吃糖不能半途而廢。”二十歲左右的大男孩,笑容幹淨,眉目朗潤,就這樣為她撐了半天的傘,然後再次將手中的兩顆奶糖遞到她眼前。

吳瀟瀟的心弦好像被什麽撥動了一下,卻還是逞強地從校服口袋裏摸出兩個鋼鏰,一手交錢,一手拿糖,板著臉說:“我不白吃你的,算是照顧你生意了。”她以為他的攤子是賣糖的。

“我是不是長得很難看?”剝開糖紙,吳瀟瀟低頭恨恨地嚼著,嘴裏是甜了,心裏卻更酸了,小聲嘟囔,“你們男生是不是都隻喜歡漂亮女生啊?”

這麽大怨氣,沒有聽不明白的。對方當即了然一笑:“早知今日,何必早戀啊。”

“你才早戀呢!我長得醜,被人嫌棄,應該隻能積極響應國家晚婚晚育的號召了。”現在回想,吳瀟瀟覺得高中時的自己就已經展露出牙尖嘴利的潛質了。

雨聲漸漸小了,糖還含在嘴裏,她聽到清潤沉穩的男聲徐徐地說著,字字清晰:“我們這一生會遇見很多人,有些人介懷你的每一個瑕疵,他們步履匆匆,不願駐足地去追尋下一次遇見。卻也總有人會因為愛,而無條件地接納一個不完美的你。從此他們會在你的生命中停留,成為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摯愛。不必去為了那些過客傷心,笑著去等待願意為你停下腳步的人。那才是你該在意,該珍惜的。”

話音落下,黑色的大傘也隨之倒落一旁。

雨過天晴,霞光毫無預兆地在天穹堆疊,灼灼似錦,傾瀉而下。

吳瀟瀟的眼哭得酸痛,因為怕光而下意識抬手去擋,卻還是為指縫間透下的驚鴻一瞥窒了呼吸—逆光而立的男子沐一身燦然,眼中沉了道星河,勾唇與她相視而笑的刹那,春風過境,夢隨花開。

從此,眼前人變成了心上人。

2

“瀟瀟—你站在雨裏做什麽?這麽大的雨快跟我避一避!”

霞光破碎,眼前還是灰蒙蒙的大雨。吳瀟瀟看到付夕然遠遠地朝自己跑來,撐的那把傘是記憶裏的純黑色,又分明不是。她還愣神間,就被他不容分說地拉著一路小跑,進了最近的一座教學樓。

一層門廳裏聚集了很多在等雨停的學生。付夕然帶著她擠進去,將傘一收,靠在電梯間旁,就忙不迭掏出包紙巾塞到她手裏:“快擦擦,好歹頂些用!等雨稍微小些,我們再回去,喝碗薑湯就沒事了。”

吳瀟瀟卻不動作,隻是呆呆地回視他,仿佛每個字都聽到了,連起來又都沒聽明白。

“瀟瀟,你到底怎麽了?”付夕然皺眉,隻能自個兒先替她把臉上的雨水拭去,至於那濕漉漉地貼在肩背上的長發,除了盡力拍去水珠,卻也無可奈何,“如果不方便對我說,那我找小裳來?”

“不要!”吳瀟瀟抗拒地攔下他,總算是有了反應。

於是,付夕然收起手機,打量著她的神色,猜測道:“這是和小裳吵架了?心裏不舒服?”

吳瀟瀟再次沉默了,隻是搖搖頭。她隻道近水樓台先得月,卻忘了那明月照樓台,又何曾能映著躲在樓台後的自己呢?誰都怪不了。

“既然你不願意說……”付夕然見狀低歎一聲,隨即又牽了牽嘴角,伸手進兜,然後掌心一翻,“那還是老辦法,吃顆糖吧。”

吳瀟瀟與付夕然認識兩年,每一次難過,但凡他在她身邊,就會變戲法似的變出顆奶糖來哄她開心。第一回看到那大白兔奶糖時,她還納悶地想著,莫非自己看著很愛吃糖,才會讓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像串通過似的,都用這招來哄她?

“放心,沒淋著,能吃的。”看她像是又出神了,付夕然便握住她的手,倒扣過來,那糖就落進了她的掌心。

“不甜……”記憶重疊,吳瀟瀟怔怔地剝開糖衣,含進嘴裏,眼淚卻控製不住地滑落,喃喃低語,“和他的不一樣……”

付夕然眸光一暗,卻還是強撐笑臉,故作輕鬆:“不甜啊?這個好辦,我下次換個牌子的奶糖。你喜歡哪家的?金絲猴的,還是阿爾卑斯的?”

“付夕然,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整天嚷嚷著喜歡賀磊學長,很幼稚?”吳瀟瀟苦笑起來,問他,“在你們眼裏,我對他的喜歡和追星沒分別,從前沒機會的時候就默默崇拜著他,和千千萬的小粉絲一樣。直到忽然有一天發現,好朋友進了他的公司,這才不切實際地做起了粉絲追到明星的夢。所以這樣的我,這樣的一份喜歡,根本就談不上為此傷心難過吧?”

“我不許你這麽說自己!我也從沒這麽想過!”付夕然眼底閃過痛色,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沉聲道。

肩頭傳來的隱痛讓吳瀟瀟倏地一驚,她看進他的眼底,那裏蓄著她從未察覺到的複雜情緒,洶湧澎湃,她探不到底,也怕陷進去,隻得別開了視線。

“可連我自己都快這麽想了……我甚至沒有能力像小裳一樣進公司,製造與他再產生交集的機會。”她不讓自己多想,繼續談論著賀磊。她知道自己這個“再”字或許會讓付夕然聽得莫名其妙,因為她從沒向人提起過自己曾在六年前的一個雨天裏吃過這世上最甜的糖,更不曾告訴過誰,那個請她吃糖的人,就是賀磊。

但吳瀟瀟還是這麽說了,仿佛僅僅是為了告訴自己,是她遇見賀磊在先,她與他是有緣分的。

一陣緘默過後,付夕然問她:“所以你想要放棄了?”

“你覺得我應該放棄嗎?”吳瀟瀟迷茫地反問。

“我不是你,不能用我的意願去影響你的決定。”他俯身與她平視,眼中暮靄沉沉,深深地將她鎖視,一字一句,“我隻知道,無論你選擇堅持下去,還是轉身重來,我都希望你過得開心。”

最後,吳瀟瀟無力地垂下眼睫,選擇逃避:“我想回去休息了。”

“好……我送你。”

“嗡嗡嗡—”

女生宿舍裏,大功率電吹風正在嗡嗡作響。

“最近經常下雷陣雨,手機裏的墨跡天氣不是白裝的,出門前看一眼,記得帶把傘。”高至裳一手拿著吹風機,一手攏著吳瀟瀟的長發,語重心長地絮絮叨叨,“還好今天是碰見付夕然了。夏天再熱,這樣淋雨照樣會感冒的,知不知道?”

人被送回宿舍的時候,高至裳才剛剛在被窩裏伸了個懶腰,正摘下眼鏡準備入睡。但也沒辦法,付夕然一臉憂慮,欲言又止,吳瀟瀟又悶不吭聲,傻傻站在門外。她隻得爬下床來替其張羅,開熱水器,準備幹淨衣服和毛巾,然後把人塞進淋浴間。

“嗯。”被教育的吳瀟瀟顯得心不在焉,從鏡中看著好友仔細地用熱風替自己烘吹著頭發,百感交集,卻還是試探著開了口,“我今天,看見賀磊開車送你回來了。”

高至裳先是微訝,隨即笑著打趣道:“那這麽好的機會,你怎麽不出來刷個存在感?”

“你桌上那朵紙玫瑰,挺好看的。”

吳瀟瀟沒有回答,話題跳躍之快,讓高至裳又是一愣,有些不明就裏地點了點頭,說:“是啊,我也沒想到高顏直還有這種手藝。”

“什麽?高顏直?”

“哎,你突然這麽激動地轉過來幹嗎?”高至裳趕忙按停吹風機,不滿地用力一拍吳瀟瀟的肩膀,“頭發差點卷進去!”

把頭發從好友手裏扯回來掃了眼沒事,吳瀟瀟就立刻追問:“不是,你是說,那花是高顏直疊了送你的?不是賀磊?”

“你想什麽呢,賀總哪有那閑工夫,也就高顏直會在公司開大會的時候做小動作。”高至裳好笑。

“那為什麽不是高顏直送你回來?”吳瀟瀟又問。

手背一探吳瀟瀟的額頭,不燙,高至裳就納悶了,說:“你這也沒發燒啊,怎麽每句話之間毫無邏輯?我都不懂得該怎麽回答了。憑什麽花是他送的,他就得送我回來啊?”

煩躁地揮開高至裳的手,吳瀟瀟索性整個人反坐過來,下巴抵在椅背上,死死盯住她,迫切地想把狀況弄清楚:“邏輯很簡單。送花和送你回家,都是一個異性想追求你的表現。我這麽說,你明白了吧?”

“好像有點明白了。”高至裳眼珠轉了好幾圈,艱難地領悟著,半晌才緩緩點頭,神色古怪地打量她,“你的意思是,你覺得高顏直和賀磊都想追我?你就是為賀磊開車送我回來而不開心,所以也不躲雨就淋著?”

電視劇裏那些閨蜜為愛互撕、機鋒暗藏的較量到了高至裳這裏完全行不通,非得說這麽直白,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吳瀟瀟嫌棄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承認說:“算是吧!”

“我的姑奶奶,你是真有想象力!”哭笑不得地扶額,高至裳把電吹風往邊上一擱,將自己桌前的椅子搬過來,一臉嚴肅地和她麵對麵坐下,“吳瀟瀟同學,我必須糾正一下你的三觀。第一,送花可以出於純粹的革命友誼,因為今天由我提案的立項在大會上通過了重點項目評估,高顏直作為企劃部的一員,與有榮焉。第二,送我回家也可以出於純粹的惜才之心,賀磊一路上就是在不斷套路我,希望我畢業後能留在磊歐給他打工。”

吳瀟瀟:“……”

“戀愛腦真是可怕。”高至裳看她無言以對的模樣,嘖嘖搖頭。

“真的什麽都沒有?他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他?”悲情女主沒做成,吳瀟瀟一臉生無可戀,感覺今天下午的雨都白淋了。

高至裳無奈地掏出手機,努努嘴說:“你推薦我的那個APP係統還在選定我未來的一周專屬戀人呢,我可不是那種腳踏兩隻船的人。”

自覺懷疑閨蜜理虧,好在她這個閨蜜這方麵的心思不敏感,也沒生氣的意思,吳瀟瀟就忙訕笑著順勢轉移話題:“也對哦。選多久了?還沒選出來嗎?”

“一直是‘選定倒計時中’,還沒正式滿一月嘛。”高至裳說著瞥了眼,倒計時還有六天。

吳瀟瀟撅著屁股把椅子又往前挪了挪,十分積極地給她介紹隱藏功能:“這個專屬戀人其實是可以自己選擇的!你看這兒……有手動選項,係統自動判定就是個參考嘛。如果雙方都提前選擇了對方,係統就會立刻開啟一周專屬戀人模式。你之前不是說對那個什麽‘顏值在線’有點意思嗎?”

“也還沒到那種意思啦。”高至裳低聲道。

“那種意思是哪種意思?”吳瀟瀟笑得不懷好意。

這下輪到高至裳刻意換話題了,晃過好友向自己手機伸來的魔爪,挑眉說:“今天賀總的八卦還聽不聽了?”

“聽啊聽啊!”吳瀟瀟立刻乖巧地收手。

“其實今天幾乎開了一整天的會,同事們都沒顧上閑聊,也就賀總送我回來的時候回憶起了一件事,勉強湊數吧。”高至裳摸著下巴,“他說他記得也是一個雨天午後,自己幾年前用超市購物送的奶糖哄過一個小姑娘。”

音調陡然拔高,吳瀟瀟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他真的這麽說?”

“你今天怎麽老一驚一乍的?”高至裳抬頭,自以為這次揣摩到了她的那點小心思,“安心啦,他說他後來再也沒見過那個小姑娘了,所以應該不屬於你的情敵之列。”

吳瀟瀟癡癡地笑了好幾聲,才對著高至裳的臉頰就是一個熱情又響亮的吻:“她當然不是我的情敵!”

“什麽意思?”高至裳摸上臉頰,一頭霧水。

“這是你目前帶回來最有價值的一個消息!”吳瀟瀟卻沒答她,隻是彎腰一把鉤過她的脖子,慷慨道,“你餓不餓?KFC(肯德基)來一桶?我請客!”

從回來到現在,高至裳覺得好友終於說了句人話,當即打了個“OK”的手勢,並得寸進尺地吐出三個字:“來兩桶。”

“沒問題!”吳瀟瀟想都沒想就把胸脯一拍,提交訂單後才反應過來,“呃?我們兩個人吃兩桶?能吃得下嗎?”

看她那沒心沒肺的樣子,高至裳起身將吹風機塞到她手裏,交代說:“人家付夕然辛辛苦苦把你送回來,渾身衣服也都濕了,不得給他送一桶過去答謝下啊?回魂了就自己打理打理,一會兒給他送去,順便道聲謝。”

吳瀟瀟眼神閃爍了一下,囁嚅:“我能不去嗎?或者你去?”

“你自個兒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我去?”高至裳說著,已經將椅子搬回原位,琢磨著要不要利用外賣送來前的時間把今天下午會議的內容整理一下。

“我想,以後盡量少和他見麵。”吳瀟瀟咬唇。

高至裳在鍵盤上打字的雙手頓住,回頭看她,問:“為什麽?”

“我今天和他說起賀磊學長的時候,我看他的眼神,忽然感覺到……”吳瀟瀟難得露出猶豫的神情,拿不定主意,“但他又沒有和我明說,我總不好自己刻意挑話頭對他說拒絕的話。可要繼續和他來往,我心裏又覺得挺對不起他的,好像在拿他當備胎一樣……”

“你感覺到他喜歡你了?”高至裳歪歪頭,挑明問。

吳瀟瀟不可思議地瞪大眼:“你……你居然比我還先察覺到?那你怎麽不告訴我?”

“她們告訴我的。”高至裳指指空出來的兩個床鋪,“但她們都說不要告訴你,你知道我在這方麵不懂的,怕真的幫倒忙了,所以就聽了她們的。”

“噝—那我現在該怎麽辦?”倒吸一口氣,吳瀟瀟覺得腦殼疼。她居然是整個宿舍最晚知道“付夕然喜歡吳瀟瀟”這件事的人?

高至裳推推眼鏡,表示愛莫能助:“這種事情你問我?別病急亂投醫了。”

於是,吳瀟瀟伸出一根手指,笑得討好:“那至少,你先幫我這一次,把全家桶送去?付夕然肯定不會讓你尷尬的,我保證—”

“好吧。”

3

聽說吳瀟瀟淋雨後不舒服先睡下了,所以不能親自來道謝,付夕然當然是沒再多問就收下了全家桶,隻是笑意多少有些牽強,或許是高至裳吞吞吐吐的樣子讓他恍惚明白了什麽,卻也不曾說破。虧得其餘舍友聞著香味湊到門前哄鬧,她才不至於沒忍住說了實話,趁機匆匆轉身離開。

而高至裳回宿舍後,兩人又都默契地對那桶送出去的全家桶閉口不提,看似專心地一起享用完留下的KFC,然後就各爬各床,熄了燈。

食不言寢不語,孔夫子的教誨第一次被執行得如此徹底。

也許是困過了頭,反而精神了,高至裳悄悄側身,把床簾撩開一條縫隙望去,卻發現對麵簾後黑魆魆的,沒有一點兒光亮—吳瀟瀟居然沒有在玩手機。

“瀟瀟,你睡著了嗎?”她試著輕喚了聲,沒有回應,簾後也沒動靜。

於是她收回手,重新躺平,眼睛是閉上了,腦袋卻不受控製地將好友的感情問題從頭到尾捋了一遍。這種強迫症就像碰到一道複雜的論證題一樣,非得把邏輯理順。但最後高至裳發現邏輯好理,感情卻越理越亂,翻來覆去,越想越糾結。

越發清醒的高至裳放棄般低歎一聲,睜開眼,從枕側拿過手機,打開了《聽說你想談戀愛》,再次切換到真人模式。

“你休息了嗎?”大半夜找一個連麵都沒見過的人傾訴心事,其實連她自己都沒想到。但“顏值在線”給她的感覺確實很特別,既陌生又熟悉,抑或是並非真正的熟悉感,隻是由認同與欣賞產生出的類同感受。

“沒有。你在失眠還是在加班?”

“我在思考問題。”高至裳抿唇淺笑,“你呢?在陪舍友打遊戲?”看之前的AI聊天記錄,他是個遊戲高手。

“現在我在陪你。”

猝不及防被撩,耳根微微發熱,高至裳第一次發現對方土味情話滿分。她盯著屏幕,眸光變了又變,最後搓搓耳垂,換個姿勢趴著,索性打下一行字:“你說談戀愛是不是一件很麻煩很複雜的事情?”

“你在思考這個?不像你的風格啊。”對方發來黑人問號臉,逗得她失笑。

事實上,高至裳也覺得這個暑假以來,自己思考的問題算是走下神壇神探了。要換作從前,肯定是“薛定諤的貓”“猴子和打字機”之流,又或是貼近實際些,研究研究“中文房間”實驗來探討人工智能究竟能否真正思考。

“你不開心了?我這麽說隻是開個玩笑,沒有別的意思。”可能是等了她一陣子沒回複,對方又追問道。

“我沒有不開心,隻是在想今天發生的事情。”高至裳回神,斟酌著向他傾訴,“我還挺為難的,不知道是應該幫閨蜜追到她喜歡的人,還是撮合她與喜歡她的人在一起。”

她長這麽大沒暗戀過人,也沒被人暗戀過,比起言情小說和偶像劇,上了大學後的她更願意看弗洛伊德的《性欲理論三講》。之前都是吳瀟瀟充當她的軍師,現在吳瀟瀟都“自身難保”了,她更不知道該找誰討主意了。

這次對方保持“正在輸入中”的狀態很久,卻隻發來一句話:“這樣啊。如果這兩個人是一個人就好了。我其實也沒有這方麵的經驗……”

他的這個回答倒是出乎高至裳的意料,原本看他的AI自我調侃,說是學渣一個,但言談之間分明涉獵廣泛。他提過的一些書都偏僻得很,一般人連名字都說不出,更別提談論書裏的內容與思想了。所以她以為他在感情方麵也會有獨到的見解呢。

“那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積攢點兒經驗?”

高至裳可以對天起誓,她發出這條消息時,思想是非常純潔的,就像邀請他做個學術研究那樣單純到沒有一絲雜念。可當“顏值在線”超過兩分鍾都沒有回複時,她忽然發現自己這句話似乎能讀出弦外之音,還是非常曖昧的那一種!

然而,超過兩分鍾,已經撤不回了……

正準備說點什麽彌補一下,高至裳發現對方也和自己同時進入了輸入狀態,然後手機一振,是輕描淡寫的兩個字“好啊”。

這讓她猜不透對方是也沒多想,還是想了太多過後故作淡定才這樣作答。當然了,如果他回的是“我願意”,那這個梗可能夠她從今晚笑到明早的了。隻是對話進行到這兒,她真不知道要怎麽接下去了,總不能說“請多關照,相互學習,共同進步”吧?

“你看過《無量壽經》嗎?”正當她盯著屏幕,猶豫要不要找個理由直接說晚安,結束這次聊天時,對方卻話鋒一轉。

“我不信教。”

“我也不信,但偶爾也會看看。裏麵有一句話,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停頓了半分鍾,他才繼續輸入道,“我不知道談戀愛複不複雜,但愛一定是每個人的心底事,你可以傾聽,卻無法分享,更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就不要再為你朋友的事情苦惱了,她會有自己的選擇的。夜深了,去睡吧,明天才能好好工作。”

每個人的心底事嗎?高至裳若有所悟,明知對方看不到,還傻氣地點了點頭,然後才開始打字:“謝謝你的經書!我不想了,這就去睡,你也早點休息,晚安!”

高至裳向來就不是個心思重的人,被他這麽一開解,拇指索性在屏幕上劃動幾下,手動選定了專屬戀人,而後就滿足地把心事與手機一塊壓到了枕下,酣然夢去。

而比起208女生宿舍今日一反常態早早熄了燈,109男生宿舍還是燈火通明的狀態,齊範好不容易說服四人同隊,誓要“大吉大利,今晚吃雞”,卻不料高顏直竟馬失前蹄,意外“落地成盒”,早早退出了戰場,導致“吃雞大業”失敗。

“阿直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根本沒專心玩!”遊戲結束,盤腿坐在**的齊範不爽地把手機摔到一邊,質問對麵**的高顏直,“才開始沒多久就和誰發微信呢?”從拿手機的姿勢他就知道,這家夥一定不是在玩遊戲,而是在打字聊天。

“老弟,這就是你觀察不細致了。能和阿直聊微信的也就幾個哥們兒,但你看他那嘴角帶笑、麵色紅潤的模樣,哪像是和男人聊天?”齊正聞言,大搖其頭,拿出兄長的語氣教訓弟弟,“鐵樹開花,咱們幾個得支持阿直啊,談戀愛比陪你‘吃雞’重要!”

高顏直顯然心情不錯,連“鐵樹開花”這種詞都沒惹得他翻臉,反而是不緊不慢地發出最後兩個字,才一手支頤,一手把玩著手機,若有所思地問:“你們說,會不會有一個人,你有時候覺得她很像一個人,但有時又覺得她完全不像那個人?”

“你這繞口令呢!”肖星聽得一臉蒙。

這回齊範反應倒快,說:“如果你是在用賀磊學長推薦的那個APP網戀,那這種感覺就太正常了!”

高顏直一挑眉:“怎麽說?”

“網戀嘛,你不了解對方的三次元,又對她有好感的情況下,難免會下意識地把她套在某個你熟悉的、現實中認識的異性身上,通過這種方式慢慢在腦海裏比對出她的模樣—或者說,借用另外一個人作為參照,塑造出了一個你心目中理想的網戀對象!”齊範說完還打了個響指,似乎很滿意自己給出的這個解答。

“那我為什麽會找她做參照啊……”高顏低聲嘟囔了句。

肖星腦筋動得不快,耳朵倒是靈光,滿臉八卦地問:“她?誰啊?”

“沒誰。”高顏直丟去一個白眼,仰麵躺下將被子往臉上一搭,“睡覺!關燈!”

“這還沒十二點睡什麽睡啊,起來嗨—”肖星正要撲過去把人拽起來,床簾卻先一步被拉上,吃了個閉門羹,“真是有異性沒人性……”

“體諒一下情竇初開的係草嘛。睡了睡了。”齊正衝弟弟睇去一個眼色,後者長臂一伸,挨著床邊牆上的開關就啪地關上了。

整個宿舍在黑暗中安靜下來,高顏直耐心地等了片刻,確定這幾個損友不是在暗中觀察、企圖抓包,才放心地把被子拉下,一手枕在腦後,一手解鎖手機,切換到APP,找到提前選定專屬戀人的頁麵。

“恭喜您與‘智商在線’同時進行了自主選擇,並雙向選定成功,即將開啟一周專屬戀人模式。一周期間,無AI功能,請多與您的戀人溝通交流、增進感情。”

高顏直瞥了眼彈出的提示框,屏光熄滅前,映出他睡去時的嘴角笑意若有似無……

4

20世紀60年代,心理學家查榮茨做過這樣一個試驗:他先向被試者出示一些照片,有的出現了二十多次,有的出現了十多次,有的隻出現一兩次,然後請被試者評價對照片的喜愛程度。結果發現,參加實驗的人看到某張照片的次數越多,就越喜歡這張照片。他們更喜歡那些看過二十幾次的熟悉照片,而不是隻看過幾次的新鮮照片。

也就是說,看的次數增加了喜歡的程度。這種對越熟悉的東西就越喜歡的現象,心理學上稱之為“多看效應”。這種效應對人際交往的指導意義就在於,那些善於製造雙方接觸的機會的人,通過提高彼此間的熟悉度,然後互相產生更強的吸引力,往往顯得人緣尤佳。

當吳瀟瀟一大清早揚言要將這個效應學以致用,用在追求賀磊這件事上時,高至裳差點把滿嘴的牙膏泡沫吞下去!

“所以呢,製造我與賀磊學長接觸機會就靠你了—既然我去不了公司,那你就讓他多來學校!關於就業選擇,你千萬別太早鬆口,爭取每天下班都讓他開車送你,我會在校門口‘守株待兔’的……”

坐進電梯時,高至裳又想起自己出宿舍前被某女委以的重任,扶額默背了一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無法平複心情,重重歎了口氣。

“叮!”

電梯門恰巧在這時打開,正立在門外的高顏直看她一臉喪氣,不由得笑問:“才上班就歎氣啊?寧總監又對你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不是工作上的事兒。”高至裳無力地擺擺手,走出來,卻不見他進去,“你不是上樓?”

高顏直晃晃手上的車鑰匙,回答:“下樓。賀總這邊臨時需要出差,但顧秘書之前就和風尚家居的人約好見麵,所以就把鑰匙給了我,托我送賀總去機場一趟,順便幫他把車開回來。”

“賀總出差?”那瀟瀟的計劃豈不是要落空?高至裳一時忘了控製音調,說完才猛地捂住嘴,心虛地朝兩邊掃瞅著。

聯想到她之前的偷拍行為,高顏直忽略掉一絲異樣情緒,用揶揄的神色打量她,語調上揚:“他出差你反應這麽大?”

“嗯……”高至裳裝作不明白,含糊地應了聲,“他出差多久?”

“快則一周,慢則半個月吧。看順利不順利了,國外的項目。”高顏直聳聳肩,有些不死心地換了個問法,“你有事找他?如果需要當麵講,你也一起坐車去,反正我都是要把車從機場開回公司的,不差多載個人回來。”

分明就是有事。再三被敷衍的高顏直緊了緊眉頭,沒了談興,正好電梯也已打了個來回,就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按下“B1”。

原以為他會和往常一樣嬉笑著開口說句“先走了”,或者調侃她“今日也要沉迷工作啊”,結果直到電梯門完全合上,高至裳也沒等到他再開口。

他就那麽抿著唇,麵無表情地和她對視到了最後。

“什麽情況?我好像沒說什麽惹他不開心的話啊……”高至裳有些不明就裏,轉身兀自訥訥。她的情商再怎麽不盡如人意,對熟悉的人的情緒還是能正常感知到的。

可連那天在會上被陳茹當眾直言批駁成“外行”,他都沒有一絲怒意,怎麽剛才聊得好好的,就忽然板下臉了呢?

然而,想不通這點的,又何止高至裳,另外一個姓高的也好不到哪兒去。

“你心情不好?剛才在電話裏聽起來還挺好的?”賀磊係好安全帶,瞥眼旁邊駕駛座上的高顏直,沉著張臉在倒車。

高顏直視線不離後視鏡,把方向盤往右打了一圈,不答反問:“東西都帶齊了嗎?”

“我這經常出差的人,辦公室裏都備著行李呢,隨拎隨走。”賀磊知道他是不想談,也不再追問,主動換了個自以為輕鬆的話題,用閑聊語氣說道,“對了,昨天我送高至裳回校,順便邀請她畢業後能留在磊歐工作,但看起來現在的小姑娘是沒前幾年……”

“吱—”

他的話還沒說完,車子就是一個急刹,刹車片和地麵摩擦出刺耳的聲響。

“好久沒開車了,手生。”感覺到學長兼老板從副駕駛座上投來的不解視線,高顏直麵色淡淡地解釋了句,就重新啟動了車子。這次他很平穩地將車倒了出來,一踩油門開上車庫出口。

賀磊哪會信這話,於是猜測著問:“下樓的時候碰見高至裳了?在新項目的工作上有分歧?”

“不是工作上的事兒。”無意識地,他“抄襲”了高至裳的回答。

“那就是與高至裳有關,卻又不是工作上的事兒。”賀磊眉梢微動,一番總結聽起來別有意味,像是看穿了什麽似的。

“學長你怎麽也……”高顏直正無奈,一個電話打進來,他便想都沒想就接了起來,“喂,哪位?”

他滿以為能借此逃過賀總的探究,卻在話筒裏傳來興奮的女聲後頭皮一麻。

“是我啊,風惠。我從馬爾代夫度假回來啦!還給你們宿舍的人都帶了禮物!我現在就在你宿舍呢,你在哪兒啊?快回來吧!或者我過去找你!”

維持了一路的高冷瞬間崩塌,高顏直確定自己已經拉黑了風惠的號碼,一副見鬼了的表情把手機拉遠一點,看到來顯上居然是個陌生號碼。

“啊,是啊。之前那個手機我不小心落在馬爾代夫的度假村裏了,圖方便連號碼帶機子一起買了新的。不過你放心,你的號碼我都背下來了,換多少次手機都沒事!”電話那頭的風惠像是小鳥嘰嘰喳喳,但也沒忘了正事,又問一遍,“你還沒告訴我你在哪兒呢?我好像聽到車喇叭聲—”

頭疼地與賀磊交換了一下眼神,高顏直扯謊道:“哦,有個親戚來看病,我去接他一下。正在路上。”

“什麽?病了?得的什麽病?你和我說一聲,我讓助理開車去接他就好了!回頭再幫他聯係最好的醫院和最權威的專家來會診!”由於距離很近,風惠激動起來又不控製嗓門,話音基本盡數落在了賀磊的耳裏,他隻能偏過頭,看窗外忍笑。

“不用了,他不想麻煩別人。”高顏直一陣無力,差點忘記拐彎進輔路。

“別客氣啊,你親戚就是我親戚!”

“我接到人了,最近都要跑醫院關照著,都會很忙,你就不用找我了,先掛了。”高顏直耐心耗盡,也怕再糾纏下去露餡,趕緊掛了電話。

路口紅燈,高顏直踩下刹車,然後重重往後一靠,呻吟道:“真是陰魂不散……”

“憑寰風資本的人脈與關係網,隻要她想查‘你親戚’住進了哪個醫院並不難。所以你這謊沒幾天就會被戳穿。”賀磊拳攥在唇邊,同情又不失善意地提醒他。

“那就再扯一個。”高顏直歎著氣,打開車載廣播,想換個心情。

“下麵是一首《涼涼》,送給……”

這人啊,倒黴的時候連聽個廣播都紮心。高顏直不禁咬牙切齒,又恨恨按掉了廣播。

“咳咳……我怕你是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賀磊憋著笑,拍拍他的肩,先打一劑預防針,“不過有件事可得先說好,不管她追不追到公司來,《CP讀書》這個項目你得給我跟進上,不準撂挑子。”

紅燈轉綠,高顏直隻剩搖頭歎氣,重新扶上方向盤前遞給他一個“我怕控製不住我自己”的眼神。

於是自行體會了眼神的賀磊沉吟片刻,才又說道:“這樣吧,我批你一周的假,先避避風頭,多在學校露露臉,別一上來就被她查到你在磊歐。你也順便找個機會,就敷衍著和她見一麵,這樣她可能也不會再去查你最近的行蹤了。”

“學長,你這是讓我賣藝又賣身啊。”高顏直苦笑著自嘲。

“特殊時期,隻能委屈你了。隻能希望風大小姐能盡快移情別戀,否則你隻要還在A市,恐怕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賀磊感覺自己有些不厚道,聽著像是風涼話,但也是大實話。

高顏直一本正經地接話:“那這件事你負責。”

“什麽?”賀磊難得沒反應過來地問。

賀磊先是一愣,隨即笑罵了句:“沒大沒小!專心開車!”

“遵命,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