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愛情像暴雨已至

聽說是大城市裏來的專家,村民很熱情地接待枳花和簡皓。木屋子裏家具簡陋,卻整理得非常幹淨,凹凸坑窪的地麵上連灰塵都沒有,一個瘦小的男人坐在院子裏曬太陽,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看麵相卻顯得憔悴蒼老。

老母親用缺了口的碗盛了水給他們喝。

枳花用甜嘴把簡皓誇了一番,讓老兩口放心讓簡皓給他們兒子診治。

兩人配合默契,簡皓為病人診脈,枳花就詢問起病人平日裏的症狀,最後,簡皓確診為慢性腎炎。

簡皓在藥方上寫了十幾味中藥。

深山裏的村落本來就缺醫短藥,他們此行是尋找古崖柏,隨身沒有帶藥材。村裏的大夫告訴簡皓,他們平時的用藥都是去山裏找,村落背後的山叫龍脊山,人跡罕至,卻藥材豐富,村裏的人有個大病小痛的,都會到山上去找草藥。

簡皓決定去龍脊山采草藥,枳花要跟著他一起去。

她自信滿滿:“你要找齊草藥,非得我幫忙不可,萬一迷路了,找人問路還得我出手。”

到達村落的時候,隊員已經少了一半,大家都忙著找古崖柏,隻能讓枳花跟簡皓搭伴,進山後相互有個照應。

山裏天氣突變,兩人一大早就進山,村長一再叮囑,要趕在太陽落山前回來,夜裏會有野獸出沒,非常危險。

有了之前登山趕路的經驗,枳花進山前找了一根木棍,一來可以當拐杖,省力;二來可以用來撥開亂枝,方便行走。

山裏的盛夏非常涼爽,經過成片的綠蔭,一點也感覺不到陽光的灼熱。山裏的路都是村民走出來的,真正的羊腸小道,因為天氣多變,泥土濕滑,走在上麵深一腳淺一腳,一不小心就容易摔倒。

簡皓步子大,走在前麵,枳花邁著小短腿跟在後麵,大約走出了兩百米後,她就漸漸落下他十米遠。

濕泥的路比來的時候翻山還要難走,腳下的石頭一滑,她的身體正在左右搖晃的時候,簡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轉回頭來,一把握住她的胳膊,讓她的身體保持平衡。

她以前跟著言爸爸去采買藥材都是在市場上,要麽就是在學校的藥材園裏,在山裏的密林雜草中找藥材,還是頭一次。

他的手像是有魔法一樣,被他握緊的手突然有了堅定的力氣,精神抖擻,這是不是就叫帥哥的力量?

大概是怕她再摔倒,他沒打算鬆開她的手,就這麽握著往前走。

剛才還覺得山裏的風涼颼颼,才走出不到十米,她的手心全都是汗。她沒有吃過豬肉,但好歹見過豬跑,都說愛情是濃烈的、滾燙的,現在簡皓牽著她的感覺,是不是就是戀愛的感覺?

等她抬起頭,發現簡皓正回過頭看她,那表情似乎在說,你在笑什麽?

她的確在笑,嘴都快咧到耳根上了,她趕緊用另一隻手捂住臉:“風刮得臉挺疼的。”

他把鴨舌帽摘下來戴在她的頭上,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枳花深呼吸,潮濕的空氣聞起來竟然會有玫瑰花的香味,灰色的天空也變得絢麗可愛,踩著腳下的凹凸濕滑的泥土,也不再是泥濘感,像是踩在柔軟的海綿上,舒服極了。她笑得更燦爛,細細地去感受這猶如約會一樣美妙的時光,等找到需要的草藥,說不定這一切就像夢一樣,該醒了。

走到一處有瀑布的地方,他說:“柴胡喜歡潮濕的地方,我們在這附近找找吧。”

簡皓不愛說話,每次開口,聲音很小,卻沉穩好聽。

柴胡喜歡躲在草叢裏,他蹲下身,撥開亂草,搜尋著藥材的身影。

枳花卻沒辦法靜下心來,腦海裏浮現出前兩天他為自己燒熱水的情景,心裏更加溫暖,也更加傾慕他。想到這裏,她幻想著,他待她好,是否也帶著一點喜歡?

他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讓她又羞又臊,她趕緊蹲到草叢中去找草藥。

她聽言爸爸說過,柴胡喜歡被水滋潤的同時,也喜歡溫暖的陽光。她沿著視野開闊的懸崖邊找過去,終於,在撥開幾株高大的蘆葦後,發現了一株柴胡的小黃花。

她向簡皓招了招手,他快步過來,拿出小鐵鏟,將柴胡連根挖出來,放進背包裏。

兩人手腳都挺快,快到中午的時候,包裏已經有了四種藥材,沒想到這山裏草藥品種豐富,如果不是趕時間,或許會有更多的發現。

天空開始慢慢變黑,來的時候村長就交代過,山裏天氣變化多端,太陽和雨水交替頻繁,簡皓看了看,灰色的雲層不厚,這雨應該下不了多久,找了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當傘,坐在樹下,他從背包裏拿出麵包當午餐。

枳花從包裏拿出壓縮餅幹,瞧了瞧他手裏的麵包,這幾天壓縮餅幹吃多了,有點反胃,不知不覺開始貪戀起麵包的奶味。

簡皓讀懂她眼睛裏麵的小心思,笑了笑,把麵包遞到她眼前。

她已經把手伸過去了,嘴上卻客氣著:“這多不好意思。”

她口是心非的樣子都這麽可愛!

枳花把壓縮餅幹遞給他:“你也嚐嚐我這個吧,為了口感好一點,我特地買了檸檬味的。”

他接過來,說:“謝謝。”

他們住的屋子後麵有一眼山泉,她嚐了嚐味道,不亞於農夫山泉有點甜,所以今天出發前,她用空瓶子裝了一大瓶,用來就餅幹吃。

她剛擰開蓋子就被簡皓一把搶過去,她還在詫異,就看到他從大背包裏拿出一個保溫杯,擰開蓋子,裏麵的水還散發著熱氣,他說:“你喝這個。”

她的眼眶有點發酸,他知道她的例假還沒有完,悄悄帶上了熱水,如果自己可以一直享受到他的溫柔和體貼,該多好!

她背過身去,擔心等會兒眼睛紅紅的會被他看到。

她原本大口大口地吃著麵包,突然覺得自己不夠漂亮,至少舉止要優雅一點,或許能贏得他一點點的好感,於是用手小片小片地撕下來,再放進嘴裏細嚼慢咽。

此刻,她對自己以前的大大咧咧感到羞愧,錦歌不止一次提醒過她,要想吸引男孩子,如果沒有絕對美麗的外貌,就一定要有優雅的舉止。當時她想著沒人愛,至少要活得隨性舒服一點,現在才知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麵包還沒吃完,簡皓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她吸了吸鼻子,轉過身,他攤開的手掌上有一堆紅色的小果子。她認得,這是蛇萢,除了清熱解毒外,味道也好,這個時候當餐後水果最好不過。

她剛把蛇萢捧到手裏,他就像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形狀像芒果,卻裂開一道口子的果子。她問:“這是什麽?”

“八月炸。”他解釋著,“你試試看。”

被淡黃色果皮包裹的果肉有點像火龍果,有很多細小的籽,她嚐了一口,雖然籽多吐起來挺費勁,但晶瑩剔透的果肉卻細滑爽口,有點像鬆軟得入口即化的桂花糕。

天飄起了小雨,簡皓皺起眉頭,然後輕輕拽了拽枳花的胳膊,這雨恐怕要越下越大,為了安全,示意她趕緊趕路回村。

走出一段,雨果然越下越大,雨水落到地麵,地麵上夏日的熱氣就開始蒸發,兩人穿著不透風的防雨服,很快就汗濕淋淋。

悶熱和濕汗讓背上的皮膚癢得難受,她忍不住撓了兩下,很不舒服。

簡皓擔心路滑她會摔跤,再次牽起她的手,快步拖著她走。走到一個分岔路口,他發現來時做的路標不見了,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走。

枳花的目光一掃,紅色的標帶連同係住的枝丫被吹著貼在旁邊的一棵大樹上,大概是被下雨前的大風刮斷了。

簡皓想了想,隻能憑著來時模糊的方向感判斷:“我們走左邊的路。”

跑得太快,枳花的帽子被風吹開了,雨順著領口往裏麵滴,冷得她打了個寒噤。等她把帽子重新戴好,積在裏麵的水就灌進衣服裏,更冷。

雨沒有停的跡象,越下越大,而且兩人還迷了路,無路可走的時候心情反而輕鬆起來。兩人停下腳步,枳花笑了,看著她的笑容,簡皓也笑了,問:“怎麽了?”

她說:“反正都淋濕了,也不怕再濕透點,我們慢慢走吧。”

兩人打算往回走,才發現趕路的時候太匆忙,忘了做記號。

簡皓從口袋裏掏出指南針晃了晃,他一直是個有準備的人,總能臨危不亂。

他一直拉著她的手沒有鬆開,說:“我們慢慢往回走吧。”

是誰說雨中漫步是件浪漫的事,枳花現在才知道,一些浪漫的小說橋段是騙人的,全身濕透了,連鞋底都是水,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稀泥裏,很是難受。

遠遠地,茂密的叢林裏露出木屋的一角,簡皓驚喜地指了指前方,然後拽著她就往那裏跑。

木屋非常牢固,門沒有上鎖,簡皓敲了敲門,沒人回應,輕輕推門,門打開了,裏麵一片漆黑。他不由分說地把她拉了進去,沒有冷風的吹拂,身體瞬間就暖和了很多。

簡皓拿出手機照明,手機亮屏之後發出嘟嘟的電量不足的提示音,電沒有剩下多少,要用在刀刃上,所以趕緊關機,保持電量。他摸索著找到蠟燭和火柴,微微的火光亮起,木屋狹小空曠,陳設簡陋,地上一層厚厚的灰。大概是為進山采藥的人提供庇護的小屋,隻是太久沒有人來過。

簡皓說:“不知道雨要下多久,我們等等吧。”

鞋子裏濕濕黏黏很是難受,為了在簡皓麵前保持優雅的舉止,她咬著牙,忍著難受不把鞋襪脫下來。

屋子裏有幹柴,雖然蒙上了白灰,但還能用,或許就是屋主留下來供別人不時之需的。

屋中間是用石塊砌成的土灶,石塊已經變得烏黑,看來已經用過很久了。

簡皓把幹柴搬到土灶裏,點了火,火苗冉冉升起,她不由自主地就往灶邊靠。

他說:“把衣服脫下來烤烤吧,當心著涼。”

她趕緊把外麵的衝峰衣脫下來,不是為了防雨和蚊蟲,大夏天的,她才不會穿這種不透氣的衣服。等把外套脫下來,裏麵的白襯衣早就被雨水浸濕,緊緊地貼在皮膚上。想到自己渾圓的身體線條會暴露無遺,她迅速將外套穿了回去。

他一愣,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擔心對方誤會自己是個色狼,於是說:“我到外麵去,你把衣服趕緊烤幹吧。我已經給隊裏發過短信,等雨停了再下山。”

他起身就往外走,她趕緊叫住他:“別出去!”

外麵風大雨大,他可是隊裏的重點保護對象,如果他感冒了,她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又想到他的熱心腸,如果自己著涼肯定會過意不去,她說:“你轉過去吧!”

屋子裏有一條長凳,他走過去用衣服擦了擦上麵的灰,然後搬到她的麵前放下,讓她把衣服掛在上麵,方便烘烤。

他轉過身,枳花快速把衣服脫下來,一擰,滴下來不少水,然後攤開掛在長凳上,**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她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這時,她看到簡皓也在脫衣服,有點驚慌:“你要幹什麽?”

他沒有轉過身,將衣服脫下來之後,背手要遞給她:“穿我的吧,我的外套防雨,裏麵是幹的,你抖一抖,上麵的雨珠就會掉的。”

她用手捂著胸,慢慢挪身過去接外套,外套裏有他殘存的體溫,比烤火還暖和。

他身材高大,及腰的外套她完全可以當成裙子來穿,把自己完全罩在他溫暖的外套裏麵,她說:“你也趕緊過來烤烤火吧,挺冷的。”

他靠了過來,對著她笑。

披著他的外套,烤著火,枳花還是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還冷嗎?”她似乎感冒了,他趕緊脫下貼身的衫衣遞給她,“外套不貼身,把這個穿在裏麵會暖和一點。”

枳花沒聽清他說什麽,目光在他結實的胸肌上移不開,心裏嘀咕著,她最不想看什麽,就偏偏來什麽,就像饑餓已久的人,麵前吊著一塊美味的熏肉,卻沒辦法下口,不知不覺,她咽了咽口水。

他問:“你嗓子疼嗎?”

“不,不是的。”

他的手一直伸著:“趕緊穿上。”

“不行,你也會感冒的。”如果讓她對著他的肌肉一晚上,比感冒頭痛更折磨她。

她又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身體像是被雨水浸透了似的,冷得像塊冰,外套不貼身,皮膚跟外套間的空隙冷風灌進來,讓她的體溫很快就消散了,她忍不住往火堆靠了靠。

難受又倔強硬撐的表情讓他心生愛憐,他強硬地把襯衣罩在她的肩頭,然後走回到原位,轉過身去,催促她趕緊穿上。

再這麽推讓下去,恐怕兩個人都會感冒,她索性就把他的幹衫衣穿上了,然後向他招手:“你坐過來。”

他轉身看著她,愣著沒動。

她拍拍身旁的地板,再次示意他過去。

他紅了臉,迅速低下頭。

枳花做了生平最大膽的一件事,主動過去坐到簡皓身邊,將披著的外套搭在他的背上,自己撂起外套的一角,蜷縮著身子鑽進外套下麵。第一次和他靠得這麽近,身體貼著身體,她有點擔心自己的定力不夠,會出糗。

簡皓沒動,就像一棵屹立不動的大樹讓她依靠著,他身體散發出的熱量比柴火舒服多了,甚至還有點燙。她本來想著兩人並肩而坐,但是外套不夠寬,這樣的距離沒辦法容納兩個人,正當她要放棄的時候,他溫暖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她差點跳起來,但他的手太溫暖,她很快就適應了這種溫暖,甚至不希望他把手挪開。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打在木質的屋頂上,啪啪作響。過了一會兒,他問:“還冷嗎?”

舒服的溫度牽出了她的瞌睡蟲,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的頭已經靠在他的肩頭上,昏昏欲睡。看著此時的她完全依賴著他,他沒再說話,不想打斷這份靜謐和諧。

大概是姿勢不舒服,她的頭微微往下滑,他輕柔地捧起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還好,她沒有醒。

其實枳花一直都沒有睡著,隻是受不了四目相對下略顯曖昧的依偎,為了不讓自己出糗,她隻能裝睡,把頭靠在他的胳膊上之後,幾分鍾後就有點後悔了。這樣的姿勢太難受,擔心對方發現她的裝睡,也就隻能這麽堅持了,直到剛才脖子疼,堅持不下去了,頭晃了一下,順勢躺到了他的腿上,側躺枕著他的腿,這樣的睡姿舒服多了。

大清早就起來趕路,又被雨淋了個透心涼,身體一放鬆下來,睡意就真的來了。睡久了他的腿會麻,但貪戀著這份舒服和他的溫暖,她告誡自己,睡一小會兒就起來。

雨打在木質的房簷上,滴滴答答地響,枳花很快就被吵醒了,抬起頭,發現簡皓半眯著眼睛,沒有睡。

她好奇:“你在想什麽?”

看著你睡。當然,這話他是說不出口的,隻是笑了笑,沒出聲。

睡不著,就隻能用聊天來打發時間,她問:“上次你要給新研製的益氣丸找一味佐藥,找到了嗎?”

他說:“還沒有。”又問,“你知道在一張藥方中,不同的藥材,分別起著君、臣、佐三種作用?”

這個藥理她是知道的。

他所研製的新益氣丸,以熟地黃為主藥,滋陰補腎,益氣固本,黨參、甘草等六味藥材為臣功效,他現在需要一味佐料,讓這幾味藥能夠達到最好的吸收。

她建議:“當歸?陳皮?都是理氣開胃的。”

他反複試驗過,藥效並不是最理想的。

簡皓突然問她:“你畢業後有什麽打算?”

她用右手支著頭:“我希望能進程教授的中藥研究所,但現實是,我估計會繼承言爸爸的生意,主持‘言正堂’的工作。”

他問:“你不喜歡待在‘言正堂’?”

“也挺好,隻要是跟藥材打交道的,我都喜歡。其實以前我挺想當一名律師的,後來進了這個中藥專業,突然發現,我跟那些草本植物挺搭的,也好溝通。”

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絢麗的陽光從厚厚的窗戶外透進來匍匐在地板上,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才記起和簡皓為了避雨,來到這間森林的小木屋。

腰上有輕微的壓迫感,她睜開眼睛,才看清自己正睡在簡皓的懷裏。他側著身,一隻手正充當自己的枕頭,另一隻手搭在她的腰上,像要把她完全容納在他懷裏。

她輕輕地抬起目光,他還沒有醒,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挺拔的鼻子,簡直就是側臉殺。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快要觸到他鼻子的時候,及時克製住,把手收了回來,感覺現在的行為跟色狼似的,正要猥褻一位帥哥。

她剛支起身,簡皓就醒了,一雙睡意蒙矓的眼睛看著她,仿佛在問,怎麽了?

為了掩飾臉上的尷尬,她擠著笑容:“好像雨停了,我們趕緊回村子吧,要不然大家會擔心的。”

他看了看手表,已經是第二天早上八點了,於是起身走到灶台旁,把烤幹的衣服遞過來給她,然後轉身出去了。

衣服早就烤幹了,還帶著一股草的淡香味兒,所謂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這裏的雨也帶著這茂密叢林的精氣。

趁著她換衣服的工夫,他不知從哪裏打來的水,在破木櫃裏找到一個缺了口的陶罐,洗幹淨後開始燒水。他的背包就像是百寶箱,總能掏出讓她驚訝的東西來。

水燒開了,咕嘟著冒著水泡,簡皓打開密封的塑料袋,裏麵是抽幹了水分的蔬菜,又輕又薄,便於攜帶,在水裏一煮,水分飽滿之後,完全恢複了蔬菜的口感和香味,再加一點鹽,加入考察隊之後吃過最美味的兩頓飯都來源於他。

他包裏隻有蔬菜幹,如果再有麵條就完美了。

喝了一碗熱騰騰的蔬菜湯之後,背上起了微汗,把昨天遺留下來的那點涼意都趕跑了,她感覺整個人精神抖擻。喝湯的時候,她問:“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兒。”

“一種喬木的香味兒。”他點了點頭,目光往上看,表示這種香味兒應該是搭建這屋子的木頭散發出來的。

簡皓似乎想到了什麽,起身開始在屋子裏察看起來,他拿出備用的手電筒對著木質的牆麵仔細探照,手指在牆麵輕輕地摩挲,感受著木板的紋理。

枳花也端著碗走過來想看看這牆麵的木料到底是什麽樹木,站在簡皓的身邊,對比他修長又完美的身材比例,她總是相形見絀。他身材這麽好,還隻吃一點點,自己圓圓的,一口氣就喝了兩碗,於是趕緊將碗放下,再靠過去。

她對柏木還是有一些了解的,特別是崖柏,這幾年古玩市場裏對於崖柏製品的收藏非常火爆,言爸爸就是愛好者之一。她伸手觸摸木板上的紋路,說著:“這是柏樹。”

木板上有幾道扭曲的紋路,她說:“這樣的結疤叫瘤花,瘤花是崖柏在生長過程中遇上山崖滾石受傷,受傷的部位發生病變,導致篩管的斷裂造成局部營養過剩而引發的無序性細胞分裂形成的瘤狀組織,在古玩市場上,瘤花越多,價格就越高。”

這是非常重大的發現,回到村子裏,枳花把發現古崖柏的事告訴了植物學家,對方非常興奮,在村長的帶領下,一隊人趕緊去森林裏的木屋確認。

那屋子的確是用崖柏建的,村長說,這種樹木厚實牢固,村裏的人大多都用這種木頭來建屋,一些房子四五十年,依舊堅實牢固,風雨不倒。隻是這種柏木近幾年已經找不到了,新蓋的房子用的都是樟木。

隊長把隊員們分成三組,分別走訪村民的木屋,看到底有多少木屋是用崖柏建的,在拜訪一戶村民的屋子時,枳花看到了同樣的樹紋和瘤花,確認這就是崖柏。

屋子還很新,大家似乎看到了希望,趕緊問村民建房的木料是從哪裏搞來的。村民說是從後山砍伐來的,樹又粗又大,全部運回來還頗費了一番勁兒。

在村民的帶領下,他們來到砍伐木材的地方,村民指著不遠處一棵尚小的樹木說:“就是這個。”

植物學家迫不及待地想去看個究竟,但樹木生長的地方就在懸崖的邊緣,一不小心很可能掉下去,五十多歲的人,腿腳難免不方便,簡皓主動提出:“我去。”

枳花能讀懂他臉上的急切,他樂於幫助別人,也想證明自己,她幫著他說:“讓他去吧,保證能把樣本帶過來。”

簡皓跟著考察隊一路走過來,體力是最好的,幾乎都走在隊伍的前麵,臂力也是最好的,不僅背自己的行囊,還幫著教授提工具箱,還幫著枳花拎包,做事更是謹慎。植物教授很是放心,說:“那就麻煩你了,你爬到樹上之後先看看它有沒有花和果實之類的。”

簡皓脫下防曬外套,光著腳,盡管個頭高,還是很敏捷地攀到樹上,在茂密的枝葉間搜尋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摘下一株類似桂花的東西,從口袋裏拿出透明塑料袋,將東西小心翼翼地裝進去,再敏捷地從樹上滑下來,把袋子交到植物教授手裏。

教授仔細地看了之後,臉上露出笑容:“這應該就是這種崖柏的種子,從外形來看,果實細小,站在樹下肉眼是很難發現的。而且從這幾天走訪村民的家來看,很多年前,這種崖柏就在村子的周圍茂盛地生長,但由於村民的過度砍伐導致數量越來越少。要從這麽小的果實生長成參天大樹,可能需要十多年甚至更久的時間。”

教授決定把果實寄回實驗室進行進一步的確認。

教授對簡皓和枳花表示感謝,如果不是他們倆發現建房的木頭,他們可能還在這村子附近盲目地轉悠。

教授的誇讚讓枳花非常高興,側頭,發現簡皓的嘴角彎起自信的笑容。

山裏采回來的幾味藥,再加上村裏大夫家找到的藥材,就還差一味升麻。升麻是非常重要的佐助藥,如果不使用,就無法抑製病人的腹瀉,腸道不能恢複正常,直接影響到其他藥材的吸收。枳花拿出手機搜索了一下,離最近的有藥鋪的小鎮有十公裏,十公裏直線距離並不長,但都是崎嶇難走的山路。

簡皓說:“我腳步快,我去。”

隊裏剩下的工作主要是收集標本,三天後就回程,所以他們得在兩天內把升麻帶回來。簡皓說做就做,收起背包就出發,枳花堅持要跟他一起,來回路途辛苦,說好拿到升麻後,簡皓獨自返回,她就在鎮子上等著隊員們去那裏會合。

枳花突然覺得,隻要能跟簡皓獨處,她的心裏就會泛起一股興奮,做什麽都特別有勁。

簡皓做事比她更細致,他下載了地圖,設計好路線,早上出發,晚上就能到達。

去鎮子的路跟來時的崎嶇小道差不多,枳花走起來卻輕鬆很多,風和日麗的天氣,茂密的樹林遮去了灼人的陽光,像陽春三月出去踏青一樣愜意。

帶的吃食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背包也輕鬆不少,但簡皓還是執意要幫她背,她沒再推托,開始高興地享受他的照顧。

前兩天一直是大晴天,土質幹燥,下坡的時候,腳下的幹土變得鬆散易碎,踩上去差一點滑倒好多次,所以上坡的時候,簡皓主動走到她的後麵,下坡時,又跑到她的前麵。

枳花經過這一個星期的鍛煉,體力見長,一天的路程隻休息了三次,在天黑之前就趕到了小鎮。鎮子不大,約200米長的坑窪不平的道路兩邊是兩層樓的磚房,談不上繁華,但比起深山裏的村落要好很多,一些村民把吃不完的食物放在竹筐裏沿街叫賣。

枳花聞到了油炸食物的香味,以前她對油炸食品完全不“感冒”,每次吃之前就會想到自己滿身的“油水”,能夠很好地做好忽視和嫌棄。經過幾天的“清湯寡水”後,看到油炸食品,她激動得恨不得馬上撲過去。

還沒等她開口,簡皓說:“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飯店的門口支著一口大鍋,鍋裏是用山泉水煮著的豆花,已經賣去一大半,隻剩下兩小塊。見她兩眼發直,簡皓對老板說:“剩下的豆花我全買了。”

偏遠的小鎮上吃食比較單一,菜式很少,隻有四樣,用粉筆寫在牆上,泉水豆花、酥肉湯和黃豆燒牛肉,枳花咽著口水,嘴上卻說著:“菜是不是點太多了?”

以前她總弄不懂很多女生明明大大咧咧,卻要在男生麵前表現出優雅精致,明明在食堂能吃兩大海碗,在男朋友麵前卻隻吃幾小口,假裝自己飯量小,吃得少,好養活。沒想到有一天,她也活成了自己曾經鄙視的樣子,而且還無比開心。

明明肚子裏的饞蟲蠢蠢欲動,她隻能掰著手指數,一塊肉、兩筷子豆花,三小口飯,最後還是沒控製住食欲,吃了四塊牛肉,然後放下筷子。

簡皓問:“不合口味嗎?”

她擠著笑容:“不是,挺好吃的,隻是我已經吃飽了。”

走了一天山路,中午隻吃了幾片麵包,她摸了摸餓得難受的肚子,天哪,這就是說謊的代價嗎?

簡皓把吃不完的食物打包。在小山村裏待了幾天,更覺得食物可貴,村裏的一些人家,一年都吃不上幾次肉,讓她更加覺得浪費可恥。

拎著打包的塑料袋,兩人沿著小鎮的街道走了一圈,尋找著藥店。有風吹來,身上的濕熱感也跟著消失不見,小鎮上還沒有路燈,隻能借著兩側房屋透出的燈光來找路,枳花不小心踢到了石子,身體微微往前一傾,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順勢就牽起她的手,這似乎都快成了習慣性動作,她的手掌微微彎曲,以一個契合的手勢回握住他的大手。

走出一段後,總算找到一家藥店。店麵不大,店麵的正中放著鑲了玻璃的展示櫃,裏麵都是西藥,右側跟牆一樣高的藥櫃,一個個小抽屜上貼著藥材名。木櫃破舊,但貼著的便條卻字跡清晰,可以看出老板是個惜藥之人。

很幸運,這家店裏有升麻。簡皓又買了一些西藥,老板見來了大主顧,用箱子把藥品打包好,方便他們拿取。

枳花問老板:“鎮子上有旅館嗎?”

這個偏遠的小鎮很少有人會來,整個鎮上隻有一家旅館,就在小鎮的東頭,黑漆漆的門楣,隻有一盞微弱的招牌燈,還是簡皓眼尖,讓她找的話,還真不一定能找到。

旅館沒有前台,站在樓下叫了半天,老板才從樓上姍姍而來,見是兩個陌生人,笑著問:“是來住店的嗎?”

店裏一共才三間房,一間老板用來打麻將,另外一間前兩天下雨漏水,沒辦法住人,現在隻剩下一間。

一間也要住,總比露宿街頭好,她對簡皓的人品絕對信得過,而且她帶了睡袋,可以睡在地上。

付完錢拿了鑰匙,開門進去,房間裏完全不像旅館,跟在村裏住的土房差不多,地上凹凸不平,打地鋪都硌背,**鋪著的被子黑漆漆的,大概是久不住人,老板連床單都懶得洗了。

簡皓打開自己的睡袋就鋪在地上,她趕緊說:“地上睡著不舒服,還是睡床吧。”

話聲剛落,就覺得話沒說對,對方會不會以為自己在邀請他一起睡?

房間裏連衛生間都沒有,要去外麵的公共衛生間,他拿起牆角的鐵盆走出去,很快就打了熱水回來讓她洗漱。

她說:“出來後你一直都在照顧我,放心,我會報答你的。”

他突然問:“你要怎麽報答我?”

以身相許行不?

她想這麽說,卻有自知之明,他這樣出類拔萃的人,怎麽可能喜歡她這種相貌平平的女孩子。

她想了想說:“下次去義診的時候,我給你當幫手,你的益氣丸新方不是缺一味藥嗎?我一定幫你找出來。”

簡皓笑了,他覺得照顧喜歡的人是應該的,不需要任何回報,見她把自己研發新藥方的事一直記掛著,至少在心裏也算是一種惦記吧。

她說:“你早點睡吧,明天你還得趕路。”

在簡皓的一再堅持下,她睡到了**,而他就在旁邊的地上打地鋪。

兩人睡得這麽近,枳花有點小激動,把白天趕路的疲憊全趕跑了。她悄悄地把和他獨處的每一秒都當成熱戀來過,想到明天一大早他就要趕回隊裏去,心裏很是難舍。

心裏數了一百隻綿羊,依舊一點睡意都沒有,她側過身,借著月光可以看到他修長的身影就躺在不遠處,忍不住問:“簡皓,你有喜歡過哪個女孩子嗎?”

簡皓沒有回聲,她猜測著他可能睡著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我很喜歡一個女孩子。”

她隻是隨口問問,卻得到一個她不想聽的答案,而且在一個女孩子麵前誇耀另一個女孩子,太殘忍。簡皓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她能夠理解,為了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她說:“快點睡吧,我好困。”

枳花醒來的時候,簡皓已經走了,藥箱和他的背包都不在了,聽到有滴水的聲音,擔心是哪裏漏水,起床找了一圈,發現是外麵下大雨,屋裏下小雨,誰讓全小鎮就這一家旅館,連選擇權都沒有。

她洗漱完之後就在旅館旁邊的小店裏吃了一碗青菜麵,外麵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四周霧蒙蒙一片,能見度不高,小店裏掛的電視機還是很久以前的箱式,畫麵不清晰,閃著雪花兒。

回到旅館,她把背包裏采到的藥材拿出來做記錄。這一趟出來收獲不小,有幾味草藥她還隻是在書上見過,準備帶回去讓言爸爸鑒定一下。隻要是關於藥材的事,就能讓她全神貫注,廢寢忘食。突然,一陣急促的救護車警笛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似乎有許多救護車經過,這樣的陣勢也引起了她的好奇,於是想下樓去看個究竟。

鎮子上多是莊稼人,閑暇之餘就喜歡看熱鬧,盡管下著雨,但路邊仍圍著一群人,在那裏嘰嘰喳喳地議論著,從大家的話裏她才得知前麵山上發生泥石流,搶救的部隊已經先過去了,剛才的救護車是去拉傷者的。

隱隱地,枳花有不好的預感,救護車去的方向像是他們趕過的路。她趕緊拿出手機打給簡皓,那頭卻無人接聽,她打了好幾通,都沒能聽到簡皓的聲音。

她坐立不安,與其這麽擔心地等著,不如去看個究竟。她把雨衣套在身上,冒著風雨就出去了。

路邊沒有車子搭她過去,說是前麵封路了,還拉起了警戒線。司機說得很玄乎,說這次的泥石流很厲害,山腳下一個村子被埋了一大半,這會兒山體滑坡還在繼續,勸枳花不要貿然前去,一不小心把小命搭進去。

司機的話讓她的心更加七上八下,雖然簡皓的腳程快,但指不定路上發生點意外耽擱了,剛好路過那個小村子。

她決定徒步走過去。

方便輕鬆上陣,她把行李和藥材都留在旅館裏,隻在背包裏放了水,在樓下的小賣部買了麵包和餅幹,裹著雨衣就出發了。很多年以後,她告訴簡皓,那時候的決心連她自己都驚訝,她想,如果他遭到了意外,自己也不活了。

後來簡皓笑她傻,她說,女人在喜歡的人麵前智商都為零。

越往重災區走,人越多,部隊在前麵搶險救援,救護車隨時待命,後麵還有陸續趕來的誌願者。經過打聽,因為暴雨天氣,前麵的確發生了泥石流。泥石流毀壞了前麵的一個村子,有村民被埋在了泥石流下麵,現在正在極力搶救。

簡皓的手機一直打不通,會不會被一同埋在了泥土之下?枳花想到這裏,淚就在眼眶裏打轉,但她很快就冷靜下來,告訴自己,隻要沒見著屍體,就不能代表他遇難了。她得去找,哪怕是把從小鎮到村落的路都找一遍,也要找到他。

前麵的路拉起了警戒線,雨依舊下個不停,山體滑坡隨時都有可能再次發生,除了救援部隊,其他的人一律限製進入,枳花也被攔在了警戒線外。她向執行任務的武警形容了一下簡皓的樣子,他出眾的外形或許有人會記得。

她哪裏聽得進去,不親眼看到簡皓,等待隻會讓她更加心浮氣躁,煎熬難耐。

部隊已經將村民們都轉移到高地去了,有誌願者搬運生活物資過去,枳花靈機一動,不聲不響地搬起一箱方便麵扛在肩上,混在誌願者的隊伍裏,大家都忙著運送物資,也沒注意誰是誰。

濕滑的山路很不好走,枳花扛著紙箱一路走來,竟然沒有掉隊。她一心記掛著簡皓,再大的困難與艱苦都變得不重要了。腳步越來越沉,她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登山鞋上早就積滿了濕土,她在路邊找了一塊薄石子將濕泥刮下來,又繼續前進。

她給考察隊的隊長打了一通電話,詢問簡皓是否回了村子。隊長聲音焦急,表示沒有見到簡皓回來,還打電話聯係過,但對方關機了,又看手機新聞說附近發生了泥石流,大家正擔心著。

掛斷電話,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旁邊的誌願者以為她是累了,上來幫忙:“把箱子放到我這個箱子上麵,我幫你拿。”

“謝謝,我拿得動。”她聲音哽咽著,趕緊把紙箱扛到肩上,好擋住掛在眼角的淚水。

父母離世之後,枳花就再沒有哭過,她像一棵堅韌的小草,迎著風雨茁壯成長,身上的水珠隻會是來自大自然的饋贈,而不是傷心難過的淚水。就連被言俊生當眾羞辱,她都沒掉過一滴淚,隻是越來越堅強地改變自己,用努力來贏得別人的尊重和喜愛。

但遇到簡皓後,她的這種堅強變得不堪一擊,她甚至產生了一種依賴感。她喜歡這種依賴感,跟他在一起,她可以完全放鬆自己,不再像一隻滿身帶刺的刺蝟,努力地去證明自己。

跟著誌願者的隊伍到達村民轉移的地方,因為事發突然,很多人什麽都沒有帶,隻一身衣服就跑出來,誌願者把禦寒的衣服和食物分發給大家,枳花借此向大家詢問,有沒有見過簡皓。

被詢問的人都搖頭,說沒有見過。突然,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插話:“我見過他,他是不是穿著一件白色的雨衣,個頭很高,我看到他的包上還印著慶市中醫大的字樣。”

枳花的眼睛發亮,拽住對方的手就問:“他在哪裏?他在哪裏?”

小夥子說:“泥石流發生的時候,我正在家裏煮飯,他跑進我家來拽著我往外跑,我愣了半天,以為是個賊,聽到轟隆隆的聲音,他才說泥石流來了,還好我倆跑得快,剛出門,我的房子就被泥石流淹沒了。”

聽起來就萬分的凶險,她追問:“那他人呢?”

“他讓我往高的地方跑,然後他就進村子去了。”小夥子臉上露出不安的表情,“聽說村子裏的情況不是太好。”

她的心像被刺了一刀一樣疼,惶惶不安,恨不得立即衝到村子裏去找他。

不遠處傳來劇烈的轟鳴聲,有人在說:“這雨不停,塌方點還要增多,真是讓人不安心。”

枳花腦子裏亂哄哄的,有一百種他遇到危險的情況在腦子裏打轉,然後又被一百種可能幸運脫險的方法給趕走,左思右想,徘徊不定。

有人過來說:“剛才下麵發生了塌方,來時的路都被堵住了,大家現在保持冷靜,原地等待。我已經跟外麵聯係過了,部隊很快就會派人過來清理。”

山上開出一朵朵傘花兒,不斷有被輸送上來的村民,每來一位,枳花就會衝上去問有沒有見過簡皓,問了好幾個人,對方見她著急上火的樣子,都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道路還沒有搶修通,她再次撥打簡皓的電話,還是關機,打回隊裏去,依舊沒有簡皓的消息。

山裏地勢險峻,直升機不好著陸,隻能空投下來水和食物,大家非常齊心,場麵也比較安靜。天黑下來,雨也停了,透心的冷,有誌願者塞了一個熱水袋在枳花懷裏,問:“你是哪個支部的,上山的時候,我看你一個女孩子扛著箱子健步如飛,讓我都佩服。”

擔心自己的身份會露餡,她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說:“還好啦!”

大概覺得女孩子會柔弱一些,對方安慰她:“別怕,我剛才問過隊長,再過兩個小時,我們就可以下山了。”

這時,有人在喊:“這裏有人生病了,有沒有誰是醫生?”

誌願者隊伍是臨時組建起來的,是一家公司的員工,見沒人回答,枳花硬著頭皮舉手:“我是中醫大的學生,讓我來看看吧。”

旁邊的人很自覺地為她讓開一條道,走到病患的身邊,旁邊的人拿出手機幫她照明。生病的人是一位村民,為了讓他舒服一些,有人把紙箱拆開了鋪在地上讓他坐著。

病人將手按壓住腹部的左側,她問:“你是胃痛嗎?”

旁邊的年輕女子說:“我爸本來就有嚴重的胃病,出來得太急,一點藥都沒有帶。”

這裏沒有急救藥品,能做的就是緩解胃疼,等道路通暢之後再就醫。想到這裏,枳花趕緊把對方的鞋脫下來。男人擔心自己的腳太髒,往後縮了縮,枳花開解說:“放鬆些,我看過的病人不少呢!”

老人的腳上沾滿了濕泥,枳花拿出包裏的濕巾將老人的腳底擦幹淨,然後用雙手拇指揉按三裏穴。大約五分鍾後,腳底傳來的酥麻感讓胃部的疼痛緩解下來,老人緊皺的眉頭慢慢地舒展開。這時,人群裏鑽出一個人來:“剛才我打了電話,山腰有醫療隊,大概有四百米的距離,我們把老大爺送到那裏去吧。”

四百米的距離看似很短,但都是山路陡坡,走起來很是吃力。山腰上停著兩輛救護車,路被塌方堵塞後,後麵的車被困在半道上,村民們把受傷的人都往這裏送,有專業的醫護人員,枳花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

正當她想向醫護人員詢問有沒有看到簡皓時,一個熟悉的背影闖進她的視線,他站在另一輛救護車的後麵,正給坐在車尾的傷者包紮受傷的頭部,他微微彎著腰,動作輕柔仔細。她慢慢地靠過去,在離對方隻有一米的距離時,她試探著叫了一聲:“簡皓。”

對方轉過頭,盡管車燈昏暗,她還是看清了那張心心念念的臉,他驚訝的目光,仿佛在說,你怎麽也在這裏?

他安然無恙,她應該高興才對,卻突然鼻子發酸,有東西像沙子一樣卡在眼睛裏,癢得難受。她快步走上去,再也顧不上矜持,從身後抱住他的腰,額頭緊緊地貼著他,聲音帶著哭腔:“能看到你真好。”

如此親密的動作,傷者以為兩人是情侶,忍著痛沒支聲,不想打斷這溫馨甜蜜的場麵。

過了一會兒,她才抬起頭:“你電話怎麽關機了,真是擔心死人了!”

他晃了晃手裏的紗布,示意等他把傷者的傷口包紮好之後再解釋。

她就在旁邊站著,靜靜地看著他。以前她都不太敢直視他,也不敢看太久,怕被同學察覺之後取笑。此刻,她不再有任何顧慮,把羞澀也放下,就像是熱戀中的女孩子,深情脈脈地注視著男友,支著頭,麵帶笑容。

包紮好傷口的傷者知趣地走了,剩下的兩人相視一笑,她先開口:“我還以為你出意外了……”

覺得這話不吉利,她趕緊用手拍了一下嘴,表示剛才的話不作數,又說:“好端端的幹嗎關機,再找不到你,我可真要瘋了!”

在搶救村民的過程中,他的包掉了,手機自然也掉了。

枳花拿出手機想給隊裏的人報平安,拿出自己的手機時,發現已經在滴水了,她笑著說:“糟了,我的也不能用了。”

頭發因為雨水緊貼在頭上,額頭上蹭著一道泥痕,麵容憔悴,眼睛還紅紅的,看得出為了找他,她吃了不少苦頭。於是他伸出手為她擦掉額頭的泥痕,觸到她額前的皮膚,微微有些燙,他說:“你感冒了嗎?”

“有嗎?”她將手放到額頭上。她的確在感冒發燒,隻是一心記掛著他的安危,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身體的變化。

他在車裏的應急藥箱裏找到散熱貼給她貼在額頭上,又倒了一杯熱水給她。

在著急尋找他的時候,心裏想著,如果找到他,她就不再隱藏心底的這份愛慕,哪怕是被他拒絕,她也要說出來,可見到他,之前想好的話卡在喉嚨裏,於是喝了口熱水,把它們吞回到肚子裏。

剛說完,他的吻就落了下來。他溫暖的氣息,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甘甜,讓她不想把唇挪開。盡管腦袋裏昏昏沉沉,她還是做了一個大膽又清晰的決定,用手環住他的脖子,不讓他離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