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書《食鬼錄》
上次來紫華觀的時候還是炎夏,現在已經深秋了,日子總是過的那麽快,上次走這條山道走得一身的臭汗,現在卻已經涼意襲人。
鳳翩還是自山道繞到紫華觀的後門,進門時花花正在掃院中的落葉,剛掃幹淨風一吹又落了一地,他就這樣沒完沒了的掃,也沒覺得無聊。
“花花。”鳳翩在身後叫他。
花花轉過頭,額前的頭發上居然還掛了片落葉,看到風翩笑了笑:“從關外回來了?”
“嗯,去時跟著大軍花了半個月,回來自己走花了我兩個月,魏十六的大軍應該早就回到京城了吧?”她邊說邊在台階上坐下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已經破了個大洞的鞋子,看來待會兒得去集市上再買一雙。
“一月前就回了,魏十六還來過此處捐了不少的銀子,感謝大捷,方丈(在道教中,講人心方寸,天心方丈,方丈是對道教十方叢林最高領導者的稱謂,亦可稱“住持”)師兄都樂得合不住嘴了,這個月夥食大有改善,”花花望著天打了個哈欠,忽然又想到什麽,轉頭對鳳翩道,“那東西拿回來了嗎?”
“都碎了,我撿了碎片回來。”鳳翩說著自懷間拿出一小包東西出來,打開卻是很多銀片,那是關外時,被她震碎的銀鈴的碎片。
花花在她旁邊坐下,拿過來細看,半晌放下了,看著地麵若有所思。
“怎麽樣?”
“全是《食鬼錄》上的咒語。”
“你是說劉少安還在世?“
“不可能,他不過一介凡人,活不了上千年,但他肯定會有傳人。“
“這麽說《食鬼錄》還在這世間,並且傳到現在。“鳳翩一向微笑的臉上帶著一絲冷意,她記得那本《食鬼錄》是鳳嫣姐姐的陪嫁,三百年前有個劉少安的凡人誤入北海虛幻仙境,不僅騙走了鳳嫣姐姐的心,也騙走了這本《食鬼錄》。自此,這本記錄了各種練鬼之法的書便流落凡間,不知所蹤。
“我自關外回來前問過敵軍的大將,問他那些掛在旗上的銀鈴從何而來,他說來自一位中原道人之手,那道人讓他殺了上千百姓,並將那些百姓的魂魄變成了惡鬼,供他使喚,而那道人自始自終蒙著臉,看不清長相。“鳳翩想起往事,很難展顏再笑,望著地上的落葉想到鳳嫣姐姐悲憤而死的情景,他們鳳凰一族,是眾仙中最專情的一族,一般決不輕易動真情,一動情便會生死相隨,那時也是落葉滿地,鳳嫣姐姐的血流了一地,好不悲慘。
花花拿著掃帚立在一旁,前麵大廳的紫煙隨風升騰而來,安靜的小院似蒙上了一層紫霧,他本來想開口安慰幾句的,但自己似乎也很傷感,剛張開的嘴變成長長的歎氣聲,好一會兒才道:“你要不要隨我一起去看看你姐姐?“
後山的雜草長得茂盛,隻有一條極細的小道一直到後山深處。
那是紫華觀的禁地,閑人是不可進的,就連觀中一般道人也靠近不得。
三百多年前,花花將鳳嫣埋在此處,又在前山蓋起了紫華觀,自此就再也沒有離開過。
鳳嫣的墳孤零零的立在那裏,生前是鳳凰一族的公主,死後卻如凡人一般長眠黃土。
花花念了個訣,轉眼墳前就開滿了各色的鮮花,他摘了一朵插在墳頭上,眼神淡淡的哀傷。
鳳翩立著,沉默不言。
兩人站了許久,直到天色已晚,花花才揮了揮手道:“走吧。“
一路沉默,快到後院時,花花回身看著鳳翩道:“那個魏十六不是‘他’嗎?”
鳳翩一怔,反應了一下才道:“不是,但我已經找到‘他’了。”
“是誰?”
“‘他’應該被那些鈴囚在其中,我破了那些鈴,‘他’便逃了出來,進了死去的太子體內。”
“他成了太子?”
“是啊。”鳳翩歎了口氣,總算如“他”所願,成了皇孫貴族,隻是頗受了番波折而已。
“或許……”花花停下來,朦朧的山氣將他罩在其中,顯得飄飄欲仙。
鳳翩看著他:“什麽?”
“或許,‘他’能知道敵軍大將說的道人是誰,畢竟‘他’被他囚過。”
鳳翩眼睛一亮:“很可能。”
夜入三更。
更夫敲了三響,好奇的看著一個灰衣的青年站在太子府門口往裏張望。
他停下,看了他半晌,然後好心的湊上去輕聲道:“這位壯士,去別家偷吧,這可是太子府。”
灰衣青年一笑,也不理會打更人,走到門口,抓著門環在門上用力的拍了幾下。
半晌沒人應,灰衣青年好脾氣的繼續拍。
總算,門開了一條縫,有人打著哈欠自門縫中瞧了眼青年,見隻是普通打扮,並非什麽達官貴人,便罵道:“找死呢,深更半夜,去去去。”
說著就要關上門。
灰衣青年卻將一隻手伸了進去,笑道:“替我通報你家太子,說有個叫鳳翩的人找他。”微笑間如沐春風,看門人眼一花,不知怎地被擾了清夢的煩躁一掃而空。
明知不該乖乖去通報的,看門人卻鬼使神差的聽到自己說:“等著。”說著就轉身去通報了。
等叫了好幾聲“太子爺”才回過神來,想到一月前自邊關回來的太子實在太有些古怪,脾氣差得過分,現在半夜擾了他老人家清夢,免不了就要挨一頓板子,正在暗暗叫苦,卻聽到太子的房間裏喊了一聲:“深更半夜的,鬼叫個什麽?”
看門人心裏哀歎,硬著頭皮道:“門外有個叫鳳翩的說要找您。”
房中一靜,半天,門猛地被打開,太子一身雪白裏衣,一隻手還提著褲子,盯著看門人道:“你說誰,誰找我?”
“一位叫鳳翩的先生。”見他神情激動,看門人下意識的在稱呼鳳翩時尊重了許多。
“翩翩?“太子愣了半晌,忽然麵露喜色,也不管深夜秋寒,自己又是太子身份,就著一身裏衣,撥開看門人就往大門口衝,此間褲子還掉了一次,險著被絆倒。
看門人在身後,不知不覺的張大嘴。
鳳翩立在門前,那個打更人還在好奇的看著他,他揚唇衝他輕笑,打更人眼前一花,好不容易回過神,摸摸鼻子打著更走了。
“翩翩。“門猛然間大開,太子拎的褲子站在門口。
鳳翩就站在門口,月下即使一身男裝也是姿態曼妙,一雙眼如空中皓月,華光異彩,太子心神一**,卻反而收起了方才的狂喜,站在門邊哼了哼,不冷不熱的說道:“男裝仍是醜得要命,翩翩,你到是還記得來看我。”
風翩一笑,美不勝收:“太冷,不讓我進去嗎?”
傭人泡了壺碧螺春進來,清香溢了一室,與書房中原本點著的香葉混在一起,淡雅而不濃鬱,顯得恰到好處。
他總是挑剔而喜歡享受的,做鬼時如此卻無法真的享受,隻好不住抱怨,現在成了人,果真什麽都要最好的。
他已經整理好了衣冠,仍是喜好白色,這點到是與那死去的太子喜好一致,分明還是原來太子的長相,卻因為被他的魂進入,眉梢眼角便靈動了起來,原本的無精打采,毫無生氣,此時一掃而空,燭光下就這麽不經意的站著,也顯得俊逸非凡。
鳳翩品著茶,香氣溢了滿口,挑著眉細細的打量他。
“你這樣看著我算怎樣?莫非看我長得太俊,覬覦於我了?你這樣的醜女人我是不要的。”他嘴上這麽說著,眼睛卻絲毫不離她。
她總算移開眼,轉頭去看牆上的那幾幅丹青,都是出自名家,一看就非凡品。
“看來,太子的身份,你已經相當勝任了。”
“那還用說,我本就是個皇子,”他傲氣的哼了哼,看看她淡淡的神情,想到什麽,向她湊近些,道,“你是住段時間還是馬上走?”他問的漫不經心,似乎她住不住都無所謂,但其實卻是希望她住下的,而他知道她的脾性,她一向隻管鬼怪之事,凡人從不搭理,以前自己是鬼時她也愛理不理,現在自己成了人,她更是不會管他死活,然而此時深夜前來又是為了什麽?明知為他的可能性極少,但他方才確實欣喜若狂。
“暫時不走,”鳳翩放下茶杯,“問你件事。”
他一喜,喝了一大口茶,卻還是裝模作樣的平靜問道:“何事?”
“你為何被囚在鈴中?”
“是鈴嗎?”他想了想,“我不太清楚,隻記得本是要投胎的,卻忽然著了一個道人的道,醒來就發現自己被囚在一個容器中,掙脫不得。”
“那道人你可還記得。”
“記得,這段時間我還見過他幾次,”說到這裏他似乎很厭惡,看著鳳翩道,“你問那個臭道士做什麽?”
鳳翩聽他說見過,眼神一亮:“哪裏見過?”
鳳翩從來都是從容不迫,此時的急迫讓他一怔,沒好氣道:“你來就是問我這事,根本就不是來看我是不是?”
“快說。”風翩絲毫不理會他的質問。
他哼了哼,甩手道:“我不告訴你。”神情有些像生著氣的孩子。
風翩一怔,轉而失笑,道:“這事事關重大,你別跟我鬧脾氣。”
他眼一瞪,站起來道:“誰跟你鬧脾氣?我鬧什麽脾氣?”
鳳翩收起笑意看著他,將手中的茶杯放下,也站起來道:“你不說算了,我自會找到他。”說著轉身就走。
見她真的轉身出門,他一急,伸手就將她拉住了,拉住她的一瞬,他愣了愣,溫潤的手就在自己的掌間,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碰觸過她,而他同時貪婪的握緊了。
鳳翩回頭看了,他卻盯著自己的手,像是握住了多麽貴重的東西,鳳翩掙了掙,他卻猛然間鬆開了,又坐回椅子上,看著自己的手掌道:“他是當朝國師,也是六王的幕僚,名叫劉溫之,每日早朝我都能見到他。”
鳳翩覺得他不對勁,下意識的低頭看自己被他握過的手,自己手上有什麽嗎?
“我都說了,你是不是不走了?”而他終於抬起頭來,已麵色如常。
鳳翩疑惑的看他,半晌才道:“恩,是可以住一陣的。”
他將她的臥房安排在他房間的隔壁,丫環來伺候她沐浴更衣時,才發現她原來是女的,便不聲不響的將拿來的男裝又換成了女裝。
她其實有很久沒穿女裝了,之所以不穿是因為在外走動,男裝比女裝方便很多,丫環替她梳頭,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淡粉衣裙,雙頰如蜜,頭發也被丫環的巧手梳成了髻,雖沒有任何首飾妝扮,卻已讓身後的丫環看傻了。
“小姐,你真美。”丫環有些暈乎乎,眼睛盯著鏡中的鳳翩都移不開了。
鳳翩一笑,撐著下巴看著自己,的確是很美呢,自己女裝的樣子幾乎快忘記了,自己有多久沒穿女裝?有多久沒照過鏡子了?
丫環還想替她擺弄頭發,想把頭發都盤上去,她擺了擺手,道:“不用再弄了,不然睡都不敢睡,怕把你苦心盤起的頭發都弄散了。“
丫環笑著出去了,她回身看著屋裏的雕花大床,似乎,這樣的床也是很久沒睡過了。
她搖頭笑著,脫了外衣爬上床,舒服的躺下來。
燭火搖曳了一下,有人走了進來,並不是從大門,而是從右邊牆上的一個小門,她坐起來,這才發現,原來這間房和隔壁太子的房間有道小門相通。
他穿著雪白的裏衣,立在牆邊,有些訝異的看著**的她。
她從前就算女裝也隻是披散著頭發,從不會好好打扮自己,此時穿著與他一樣雪白的裏衣,盤起了頭發,擁著大紅的被子,像個精靈般坐在**,他隻覺得全身一陣燥熱,讓他狼狽的向後微微退了一步。
他扶著牆,好不容易穩住情緒,抬頭時卻見她已經不以為意的躺下,閉眼睡了。
他忍不住咬咬牙,在她床邊坐下了。
以前也都是這樣的。
那時他是鬼,從不用睡覺,所以每晚她睡覺時,他總是坐在她床邊,或者坐在窗台看月亮,所以現在她也可以毫不在意的躺下睡,絲毫不在乎他坐在她的床邊。
他的眉不知為何皺了皺,卻又不著痕跡的恢複如常,打了個哈欠,靠在床邊閉上眼,既然是做鬼時的習慣,就算成了人,保持這種習慣也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