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半壁玲瓏半世情

入口竟然就在那亭中石桌之下,魏祁月將石桌向左向右旋轉了幾次,似依著什麽規律,他邊轉邊想,轉轉停停,直到額頭沁出汗來,才停下籲了口氣,然後動了動手腕,又將石桌往右邊轉了一圈,隻聽“咯”的一聲,那石桌往旁邊緩緩移開,現出一道一人高的入口,一股陰風直竄上來,夾雜著墓中的黴濕味,布滿青苔的石階現了出來,一直往下,深不見底。

“原來在這裏,”碧訣好奇的湊上來,伸著頭往墓中嗅了嗅,道,“果然有劉少安的味道。”

鳳翩望了那洞口一會兒,拿出早上就備好的火折,吹亮了,也不看身旁的魏祁月,直接沿著石階往墓裏去。

魏祁月看她下去,微微歎了口氣,也跟著走了進去。

火光過處,黑色的墓壁上用白色的顏料畫著各種奇怪的符號,鳳翩看過去,都是辟邪的符咒,越往裏走,符咒則越密,她不由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越走越慢,瑟瑟發抖的碧訣,道:“你不能再進去了,再走進去,這些符咒會殺了你,”她又低頭看了眼魏祁月手中的劍,“還有這劍,戰鬼也受不住這些符咒,碧訣你拿著劍在外麵等著。”

碧訣早就受不住,聽到鳳翩這麽說,如獲大釋,有些嫌棄的接過魏祁月遞來的劍,化了蛇形,一溜煙,竄出墓外去了。

墓中隻剩兩人,鳳翩舉著火折子,回頭看魏祁月,道:“不止是那蛇和戰鬼,這些符咒太詭異,除了我和你,似乎排除任何陌生氣息,那也是你還是劉少安時故意所為?”

魏祁月整個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半晌道:“可能是吧。”

墓道很長,兩人一路摸索著往裏走,半燭香的功夫才進入第一個墓室,那是個四四方方的房間,除了牆角的一張古琴,其他空無一物,鳳翩拿著火折子四周照了一圈,墓室的牆壁上已不是黑牆打底,畫滿白色的符咒,而是刷成白色的牆上,一位女子在滿天的“紅塵一笑”花瓣中翩翩起舞,花瓣如血,那女子明媚如花,雙目帶笑,如真人一般,而那張臉恰恰與鳳翩一般無二。

應該就是當年的自己了。

她盯著那副圖看,卻聽身旁的魏祁月低低地叫了一聲:“鳳嫣。”

鳳翩看過去,隻見他伸手撫在牆上,表情淒然,她隻看了一眼,不想多看,轉身去看牆角的那張古琴,古琴上布滿灰塵,依舊看得出古琴原來的朱紅底色,她伸出一指在弦上一撥,灰塵振開,一記蒼涼的琴音脫弦而出,似帶著某種波動,將整個墓室震得微微一顫。

然後,墓室忽然一亮,自墓室到墓道,那些早已熄滅的長明燈,竟然全都亮了起來。

墓中兩人皆是一怔,靜默了片刻見沒有其他動靜,魏祁月才上前來拉住鳳翩道:“我們再走進去看。”

又是很長一段墓道,但因為長明燈皆亮著,所以走的並不困難,墓道兩旁仍是畫滿辟邪符咒,但越發繁密,兩人一路前行,直到前麵出現第二個墓室。

墓室比之前的墓室大了一倍,擺了好幾個箱子,最好的紫檀木做的大箱子,卻沒有任何雕花,看上去質樸而堅固,箱子沒有上鎖,鳳翩打開隨近的一個箱子,是一箱子的衣服,不知以什麽方法保存,過了千年竟然仍是光鮮如新,她拿起一件衣裙,淡藍顏色,式樣簡單,但清雅大方,恰恰是鳳翩最喜歡的樣子。

難道這些都是自己還是鳳嫣時穿過的衣服?

她很快的又打開另一個箱子,繡了一半的荷花,蜻蜓的風箏,木製的發簪,鳳嫣的人像畫,都應該是鳳嫣的東西,她還扶在箱蓋上的手不自覺的發抖,手一鬆,蓋子“嘣”的一聲合上了,揚起無數灰塵。

同時,聽到旁邊的魏祁月輕輕歎了一聲,轉頭,卻看他盯著他身旁的一隻箱子,愣愣的發怔,他手中執著一把畫扇,畫中兩人,一男一女,正是劉少安與鳳嫣,下麵提著一行詩:身無彩鳳雙飛翼, 心有靈犀一點通。畫風隨意,筆跡亦是信手拈來,顯然是隨意之作,但鳳嫣的眉目卻畫得極是細膩傳神,靈動溫柔,與身旁的劉少安以望,任誰都可以看出,兩人之間的情意。

鳳翩盯著那扇麵,不由有些疑惑,如花花所說,當年劉少安不是拋棄了她,娶了別人,自己才含恨自殺的嗎?為何,這劉少安墓中用這麽大的一個墓到放著鳳嫣的東西,若已忘情,這麽做大可不必了吧。

難道花花又是在騙她?

她苦笑了一下,這才衝著眼前仍是發愣的魏祁月道:“走吧,我們還未到主墓室。”

魏祁月隻是沉默著點頭,與鳳翩沿著墓道繼續往前。

很難想像,身為皇子,會有這麽幹淨簡單的墓,第一個墓室隻有一張琴,第二個墓室隻有幾口裝著在外人看來一文不值雜物的箱子,再往前更是沒有曲折,已經是主墓室了,裏麵除了正中放著一口棺槨,就沒有其他東西。

棺槨式樣也是非常簡單,沒有雕花,沒有任何裝飾,到是那棺槨的質地卻似很特殊,通體發黑,似玉非玉,散發著濕潤的光華,鳳翩伸手過去,冰冷異常,而更詭異的是,棺槨是開著的。

棺槨蓋被推在地上的上刻滿了無數小字,難道還是有人得逞,這墓被盜過?兩人盯著那具打開的棺槨,對望一眼,走上去看棺槨內。

棺槨裏躺著一具男人的屍身,一身華服,雙手在腹間交握,看上去安詳而平靜,男人麵目猶如在熟睡一般,五官俊逸,消瘦,嘴角的地方有顆細小的痣,讓他貴氣的容貌下帶了幾分難以形容的媚意。

鳳翩認識這張臉,不由得回頭看身旁的魏祁月,魏祁月也看著鳳翩,他們都認識這張臉,那是魏祁月還是魂魄時的樣子,也就是劉少安的樣子。

至此,他果真是劉少安了。

這其實已是早知道的事實,此時得了證實,魏祁月心裏仍是感慨萬千。

他的臉有些蒼白,盯著棺槨中的男人,男人雙目緊閉,臉上卻沒有一絲死氣,隔了千年,怎麽會保存的這麽好?難道他還活著嗎?如果活著,自己就不可能是劉少安。

他不知哪來的僥幸,伸手就去推那具男屍,手就要碰到時,猛然感覺到有股巨大的吸力自劉少安的屍身上散出來,襲向自己,牽住自己的魂魄就要吸進那具屍體裏,他的心魂整個就彌散開,神誌瞬間開始迷離,眼睛在這時才看到劉少安屍身胸口的地方有一點半掌大的白光微微的發著光亮,一朵血紅的小花,長在那半掌大的白光中,根莖將白光千絲萬縷的包裹,而那花朵正在怒放。

那是什麽?

魂魄就要脫離,他想到的竟是這個問題。

魂魄還在被往外扯,他神誌越發迷離,眼睛卻死盯著那朵花,魂魄就要離體時,忽然“嗡”的一聲,他耳中劇痛,那就要脫離的魂魄也同時回到了體內,人跌在地上,滾在一邊。

“你最好離‘它’遠點,不然,你又要做回劉少安了,”鳳翩的聲音響起來,手中執著玉笛,看著魏祁月道,“還是,你想做回劉少安?”

魏祁月怔了半晌不置可否的爬起來,卻不敢再靠近劉少安的屍身,眼睛還是看著那朵花,問道:“那是什麽花?”

鳳翩也看到了那朵花,血一樣的紅,怒放的花朵似帶著無邊的靈性,並不是凡界之物,氣息純淨,也非邪惡之物。而它,就長在那半掌白色光點上,那白色光點,有她熟悉的氣息,太過熟悉的氣息。

她不自覺的撫住自己的胸口,回頭對魏祁月道:“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隻有半顆心,所以回不去仙界。”

魏祁月不知她為何忽然提起這些,愣愣地點頭。

“有人對我說,是我那時貪玩,變成了魚在東海裏遊玩,不小心被人抓住才被割去了半顆心髒,我以為是找不回了,卻原來,竟然在這裏。”鳳翩道。

魏祁月睜大眼:“那白光是你的半顆心?”

“沒錯。”

“那你還不快取回來。”魏祁月仍是不太相信的看著那半掌光亮

“不錯,取回來我就可以鬥得過劉溫之,還可以回到仙界了。”

“不可以,”鳳翩的話剛落,魏祁月猛然抓住她的手,“心可以拿回來,但不可以回仙界,你若回去,我要怎麽辦?”

他手抓得死緊,說完這句話,整個人愣了愣,這句話他似乎說過的,眼睛沒來由的又看到劉少安的屍身,然後不知為何,眼淚奪眶而出,手不自覺的鬆開,卻是咬牙切齒的說道:“我想起來了,那個鳳嫣讓我把心還給她,說她回到仙界得了佛界幽曇便回來救我,卻原來都是謊話,我隻知一天天的等,卻一天天的在忘記所有事情,甚至開始忘記她,你看那棺槨蓋上密密麻麻的字都是什麽?”

鳳翩看他指著棺槨的蓋子,下意識的去看。

鳳嫣,鳳嫣,不要忘記,千萬不要忘記……。

如此重複,顛來倒去,一遍又一遍。

“我怕我忘記,每次覺得記憶模糊就會在這塊石頭上寫一遍你的名字,就算死了,我也要把它做成棺材蓋,這樣我躺在地下也能看得到,”魏祁月說話的語氣與平日不同,似已經變回了劉少安,而他已經全然將鳳翩當成鳳嫣,忽然自身後將鳳翩牢牢的抱住了,臉貼在她的耳後,“我不想再來一次,所以你想離開,想也別想。”

他熱熱的呼吸噴過來,鳳翩感覺到溫熱的**一滴滴的落下,掉入她的耳廓再淌下來,分明什麽都記不得了,她的心卻疼痛起來,眼角跟著濕潤。

箍在她腰間的手越收越緊,魏祁月的神誌似完全混亂,已分不清現實與過往,臉用力的貼在鳳翩的頸間,張嘴含住她的耳垂,泄憤似的輕咬:“我再不信你的話,再不。”

他用力太重,鳳翩幾乎喘不過氣,卻讓她整個人清醒過來,使了點法力,掙開他的手回身用手中的笛子抵住還想抱住她的魏祁月。

“我是鳳翩你瞧清楚了,別把千年前的事強加到我的身上,不管你是劉少安還是魏祁月,都醒醒吧。”說著笛子向上一揚,輕輕的打在魏祁月的下巴上。

雖然隻是輕輕一下,卻仍劃出一道紅痕,但足夠讓魏祁月回複神誌,摸著下巴無措的看著鳳翩,半晌才苦澀的笑道:“沒錯,你是鳳翩,你姐姐早就死了,”他的眼黯下來,雙手垂下,“翩翩,我說不要進來的,早知記起的過往是如此,不如不要再記得,寧願做那個懵懂的鬼,隨著你自由自在,但是現在……。”他仰頭看著四周牆上鳳嫣的畫像,低低的笑了。

“但是現在,我又怎麽回得去原來的樣子?怎麽隻是將你當成鳳翩,沒心沒肺的跟著你?還不如做回原來的劉少安,再繼續那樣無止境的等,”說著,他的手朝棺槨的劉少安伸了過去,“不如,我做回我的劉少安,你取回自己的半顆心。”

“不可以!”鳳翩原本被他的話說的發怔,此時看他的動作,心裏一驚,出手如電,手中玉笛將魏祁月伸出去的手拍開,叫道,“別碰那半顆心,一動它,你會魂飛魄散。”

魏祁月的手被她拍的生疼,看她轉眼擋在自己麵前,一張臉因為他的動作失了血色。

“我不知那是什麽花,但我猜,這就是佛界幽曇,正是我的半顆心養著那朵佛界幽曇,而這佛界幽曇恰恰護著你元神不損,若你動它,你不止魏祁月,連劉少安也做不成。”

“佛界幽曇?”魏祁月的眼聽到這四個字,一下子亮了,“那麽說鳳嫣回來過,她沒有騙我,她真的帶著佛界幽曇回來救我,隻是我沒等到是不是?”

“所以我也沒有負過她,我隻是在她回來之前先死了,那她現在在哪兒,真的是因我而死了嗎?”他抓住鳳翩的手,“你姐姐呢?我不信她會自殺,分明是那麽倔強的人,分明從未愛過我,又憑什麽因我而死?”

從未愛過?聽到這幾個字,鳳翩怔了怔,看樣子這佛界幽曇的神力將他因《食鬼錄》的反噬而失去的記憶全部拾回了,那又怎麽會從未愛過?花花說過,自己分明是因他的移情而憤而自縊,難道又是假話?

她正自胡思亂想,被魏祁月抓住的手卻一下子被握得更緊。

“不對,”魏祁月此時人越發清醒起來,似想到什麽,眼睛將鳳翩打量了一遍,道,“鳳嫣被我挖去過半顆心,好讓她回不去仙界,你也一樣失了半顆心,而你失去的半顆心又為什麽在這裏?翩翩,你和你姐姐生的一個模樣,這一切,你不覺得太巧?”

他的眼睛盯著她,似要看清那個真正的鳳翩,同時抬起一隻手撫上她的臉,一字一頓道:“你到底是誰?”

鳳翩被盯得心慌,人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避開魏祁月的眼睛,道:“碰巧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真是如此?”魏祁月不依不繞。

鳳翩幹脆不躲,抬頭直視他,冷聲道:“鳳嫣已經死了,你難道真想將我當成她的影子?”魏祁月陷在回憶中,感情太強烈,而自己前事盡忘,又如何回應?即使自己曾是鳳嫣,那也像上輩子的事,放在此間,實在太不真實。

魏祁月因她的話神色一黯,手上的力道卻絲毫未鬆,真的隻是影子嗎?

兩人僵持著,墓中的長明燈卻在此時忽然的閃了閃,本來靜止的空氣因此波動了一下。

“有人進來了。”鳳翩先回過神。

魏祁月看向四周:“不可能,牆上的辟邪符咒除了我和鳳嫣,其他不管是人是鬼根本進不來。”

他說“除了我和鳳嫣”時頓了頓,看向鳳翩,鳳翩不理會,眼睛盯著他們進來時的墓道。

果然有腳步聲傳來,且越來越近,兩人站住不動,靜待那腳步聲的主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