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魏祁月的掙紮
第二日剛吃早飯,兩人一蛇便往城東地公廟方向而去,魏祁月臉色不太好,一晚都靠在床架上,全身腰酸背疼不說,還不停的做著夢,各種影像變幻,他抓不住頭緒,隻看到鳳翩的臉一直在夢中浮現,他卻不停的喚她“嫣兒”,就算他在夢中拚命的對自己說那不是鳳嫣,是鳳翩,卻最終拗不過另一個自己。
以前從未這樣過,但自來到這裏後,心中某處緊閉的門似乎一下被打開,他倉惶的想合上卻怎麽也合不上了。
他不由得轉頭看身側的鳳翩,忽然間有些怕,因為一瞬間又覺得那是鳳嫣。
若他將一切記起來,若到最後發現自己喜歡的是鳳嫣,鳳翩隻是替代,他又要如何?
“翩翩。”他跟緊幾步,下意識的將鳳翩的手握住了。
“怎樣?”鳳翩被風吹得眯起眼,回頭看著魏祁月。
鳳翩的手溫暖而帶著微微的濕意,魏祁月皺著眉將她細細看了一遍,卻搖頭道:“沒什麽,隻是叫你走慢些,我早飯吃得太撐。”
鳳翩縮回手,望了眼前麵不遠的黃色磚牆,道:“不遠了,前麵就到。”
哈赤並沒有這麽早起,正做著夢,忽然覺得有東西壓在他的身上,他拚命的掙了掙,閉著眼繼續睡,那東西卻在他身上一下下的蹦。
“什麽東西。”他驚醒過來,睜眼去看,卻見一身綠衣的少女正坐在他身上,衝他做了記鬼臉,不顧他死活的在他身上亂蹦。
那少女太美,妖精般的衝她嬌笑,他以為還在做夢,色心一起,人爬起來,伸手就想抱住她,那少女笑著躲開,衝他道:“你還認得我嗎?”說完伸出了長長的舌頭,蛇信一般的舌頭。
“啊!”他慘叫一聲,頓時哪還有睡意,人滾在地上,往門外就逃。
衝到處麵狂奔了幾步,抬眼看到有兩人擋在前麵,他揮著手道:“讓開。”卻被其中一人隻是一伸手便抓住了衣領,頓時動彈不得。
“哈赤是嗎?”魏祁月拎著他的衣領,笑著說道。
“放開,”哈赤隻顧掙紮,口中叫道,“後麵有妖怪。”
“妖怪是我嗎?”他說話間碧訣已經奔跳著過來,湊到哈赤跟前指著自己的臉道,“是我嗎,是我嗎?”說完,原本美麗的頭顱往旁邊側了側,轉眼變成了蛇的頭。
“啊!”哈赤慘叫一聲,人暈了過去。
魏祁月在旁邊咂著嘴,瞪著碧訣道:“你就不能小心點嚇,這回可好,嚇暈了。”
碧訣也瞪他一眼:“嚇人哪有小心點嚇的。”
兩人將哈赤拖回他的住處,鳳翩看了一眼,屋裏陰氣彌漫,不由皺眉道:“那塊玉果然害人,也虧他住在廟邊上,不然早活不了了,”回頭對碧訣道,“將他弄醒。”
哈赤嚇得不輕,醒來後再看到碧訣雖沒再嚇暈,人卻不住發抖,以至於鳳翩問什麽便答什麽,到後麵尿都嚇了出來。
“小人,小人,不知道那墓在哪裏,但我爹死前一直念叨著一句話,風火山,潛龍首。小,小人一直想那可能就是古墓的所在,但卻不知道是哪裏,風火山是有,但那裏根本沒有叫潛龍首的地方。”哈赤發著抖,說話時不自覺看了眼被鳳翩趕在一旁碧訣,碧訣衝他張了張嘴,舌頭還未伸出來,哈赤便翻著白眼暈過去了。
“潛龍首?”鳳翩低低的念了一遍,似想到什麽,回頭對魏祁月道,“我們是騎著碧訣而來的,當時經過風火山你覺得那山像什麽?”
魏祁月一怔,想了想道:“蛇?”
“不,”鳳翩搖頭,“是龍。”
“那麽潛龍首不就在那座山像龍頭的地方?”碧訣湊上來,興奮道,“我們現在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鳳翩點頭:“好,現在就去看看。”
一人一蛇出了屋去,魏祁月卻仍留在屋裏,他微皺著眉看了一眼暈倒在一旁的哈赤,聽外麵鳳翩喚他,才緩緩的走出去。
有點不對勁,他眯著眼看著四周風沙滿天,似乎太過順利了,若劉少安的墓真的在那什麽潛龍首的地方,那可以說是過份的順利了,隻來鮑州一天,是不是順利得有些奇怪?
他被風吹得有些冷,往領子裏縮了縮,看看自己手中的劍,又看看眼前的一人一蛇,就算整件事有些奇怪,若遇到危險應該也難不倒他們吧?
他知道此事不容他遲疑,雖然他內心一直抗拒,但且走一步算一步。
那所謂潛龍首的地方是處斷崖,光禿禿的一片,寸草不生。
碧訣化了原型在崖下繞了一圈才上來,氣喘籲籲的說道:“崖下好大的風,一般人根本靠近不得,崖的中間地方有塊突起的方石,後麵有道石門,我方才停在上麵看過,已經被人打開了一條縫,裏麵漆黑一片,我想入口就是那裏了。”
鳳翩看了看天色,恰是正午時分,頭頂陽光正熾,卻隻照到崖下幾尺,再下去便是陰黑一片。
這劉少安還真會找地方,她不由回頭看了眼魏祁月,卻見魏祁月盯著崖底發呆,向來戲謔的臉上若有所思。
“是不是想到什麽?”她忍不住問他。
他回過神,抬起頭朝著懸崖迎風而立,衣袂翩然,側過頭來對鳳翩道:“那處不是入口,自那處入必死無疑。”
鳳翩揚眉:“那要從何處而入?”
魏祁月一怔,想了想,卻衝鳳翩道:“翩翩,你敢不敢跟我跳下去?”
鳳翩一怔:“跳下去如何?”
魏祁月卻隻道:“你敢不敢?”
碧訣自旁邊跳出來,哼道:“什麽敢不敢,凡人跳下去便死了,你這個瘋子。”
魏祁月不理會它,隻是看著鳳翩,鳳翩隻覺疑惑,但見他看著崖下的神情似那黑洞洞的崖下有萬般風景可看,沒有半絲恐懼,她想了想,竟然點了點頭,道:“有何不敢,隻是你要告訴我為何要跳?”
魏祁月道:“我也說不清,隻是記得當時就是這樣跳下去的,似乎由此發現了什麽,墓才建在此地。”
他的語氣多少是不確定的,要知那是萬丈深淵,就算鳳翩非凡人,如果魏祁月的記憶是錯的,這樣貿貿然跳下去,不死也要脫成皮,然而鳳翩想了想,望著魏祁月淡笑道:“那就,不如跳下去看看。”
旁邊的碧訣吸了口氣,叫道:“你也瘋了不成?”
兩人並排而站,魏祁月看著鳳翩臉上笑意握住她的手,道:“其實我也記不太清,隻是印象是這樣,你不怕我記錯了?”
鳳翩苦笑:“當然怕,但既然你這麽肯定自崖間的那扇門進去必死無疑,那就隻有跳下去試試,記錯了再說,”回頭又對碧訣道,“你到崖底去,要摔死了,你就過來接。”
碧訣指著自己的鼻子,狠狠地瞪了魏祁月一眼,然後不甘願的化成蛇形飛到崖下去。
耳邊風聲大如瀑,魏祁月看著陰黑的崖底,不知為何有些激動,問鳳翩的聲音也有些發顫,道:“可準備好?”
鳳翩看著漆黑崖底默默點頭,想不通分明是想找劉少安的墓,怎地成了兩人雙雙跳崖,明知不該隨便跳下去,但不知為何,此時魏祁月的莫名情緒似乎傳給了她,身邊的魏祁月分明有些緊張的,握著她的手帶著汗濕,她不由的笑:“我都不怕,你緊張什麽?”
魏祁月將她深深的瞧著,眼見鳳翩微笑著看她,迎著風,發絲風揚,心裏不由一動,一些他覺得陌生又收悉的片段自腦間浮現出來,他卻沒有說話。
鳳翩笑著又道:“不是有碧訣接著,摔不死我們。”
魏祁月定定看她,道:“那好,不如試試。”說話間不等鳳翩再說什麽,忽然伸手將她擁住,隻一用力,兩人便往崖下墜去。
耳畔的風聲更響,兩人像斷了線的風箏直栽下去,下墜時往上的氣流讓兩人睜不開眼,魏祁月將鳳翩的頭壓在自己懷間,擋住太過強大的氣流,腦中被風吹得空洞,那些惱人的片斷卻又無端的往上湧。
“嫣兒,你敢不敢跳下去,如果摔死,咱們就一起死。”
“鳳嫣,你現在讓我抱著,就算摔死你也算是我的人了。”
“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嫣兒?”
那是誰的聲音,如此清晰,清晰的如同是自己曾經說過的話一般,是劉少安吧,前世的自己,為什麽聽著那聲嫣兒的時候自己心裏直發顫,那是上輩子的事了,什麽鳳嫣,他現在抱著的是鳳翩。
不知是不是風太大,他隻覺得頭直發漲,那個與鳳翩如此相似的女人一直在腦海裏衝他笑,一聲聲的“少安”在喚,喚得他頭都要爆開。
走開,別在他腦中出現,他叫著,低下頭時猛然觸到懷中人的臉,他隻愣了愣,隨即找到懷中的人唇,親吻下去,似乎這樣就能趕走那道讓他頭痛不已的影子。
懷中的人掙紮了一下,沒的掙開,風太大,讓她呼吸不過來,法力也施展不開,她開始有些後悔隨他一起跳下去,用力的推了推魏祁月,魏祁月起初隻是親吻,被風翩一推卻吻得更凶,唇舌用力的壓向她,死命的親吻。
鳳翩人有些發暈,不知是那個吻,還是因為無法呼吸,她漸漸不再掙紮,任著他的唇舌襲進她的口中,然後兩人的身體忽然被一道巨大的力猛力往上一扯,竟然止住了下墜的速度。
是碧訣接住他們了嗎?
她睜開眼,上扯的力讓他們在空中憑空翻滾了一下,他更死命的抱住她,卻鬆開了她的唇,眼神迷離的看著她,低聲道:“嫣兒,我愛你。”
分明混沌,那聲卻聽得那麽清楚,心中驟然一痛,如同一把匕首生生的插進來,她下意識的將他往外一推,分明已經可以呼吸,卻竟然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
他這次被她輕易推開,如夢初醒的看著她。
接住他們的力並不是碧訣,而是這崖間的氣流,那股氣流直接往上,與下墜的力相抵,兩人竟是緩緩而下,如同騰雲駕霧般,方才自崖上往下,隻看到一片陰黑,原以為崖下是陰森恐怖,然後陽光竟然自西端的縫隙裏照進來,崖底一片綠草,滿地陽光。
眼前猶如仙境一般,劉少安當時是不是也與那時的自己像方才那樣跳下去,極速下墜,卻在快要墜到底時猛然刹住速度,本以為是死地,卻以一種仙人的姿態看到眼前仙境,那是種何等心情,應該比劫後餘生還要讓人唏噓吧。
然而鳳翩卻一點欣賞的心情都沒有,隻是看著魏祁月,心中痛意讓她心驚。心到底在痛什麽?他是在叫著自己以前的名字啊,我愛你,嫣兒,是不想聽他說這樣話?還是這句話刺痛了現在的自己?她完全混亂了。
兩人終於緩緩落下,碧訣正坐在草地上,蛇身一下下的掃過草地,舒服不已,看到兩人,道:“果然沒摔死啊。”
兩人卻根本不答她的話,臉上沒有半點笑意,它隻覺得氣氛不對,當即便住了嘴,恢複了人身,站在鳳翩身後。
鳳翩看了眼四周,芳草淒淒,別有洞天,此地應該不止是劉少安的埋骨之處吧,她望向不遠處已經爬滿藤蔓的涼亭,緩緩走過去,伸手驅動法術將那些藤蔓掃開,亭中的石桌石凳立刻顯現出來,石桌上刻著棋盤,石頭的棋子長滿了苔蘚與棋盤長在了一起,石桌旁一隻同樣長滿苔蘚的香爐倒在一邊,不知是什麽材料製成。
由此可見,此處也是鳳嫣與劉少安幽會之地,四周風景如畫,兩人坐在亭中對奕,旁邊香爐中香草冉冉,完全是神仙一樣的生活,是不是一局棋下完後,花前月下,劉少安曾不止一次的對著鳳嫣低語:我愛你,嫣兒。
那就是自己啊,鳳翩想,卻毫無印象了,如同那是另一個人,而自己竟然為此而升出一種不痛快的感覺來,還有,花花說的是真的嗎?最後,劉少安背叛了自己,自己憤而自盡?那會是自己做出來的事情嗎?
她回頭,看身後的魏祁月,魏祁月眼睛看著四周,臉上表情複雜,他緩緩的向四周看了一圈,最後將視線停在鳳翩身上,定定的,非常專注的,但鳳翩知道,他根本不是在看著自己。
對於這個鬼,她從來就是篤定的,習慣了他纏著她,黏著她,此時她卻再也沒有這份篤定感,心中升起的竟是失落,他在看著別人,想著別人。
雖然那個別人其實就是自己。
那是種多麽矛盾的心理。
她的臉驟然的冷下來,明知魏祁月此時正陷在被他遺忘的記憶中,卻生生的打斷他,道:“記得起來入口在哪裏嗎?”
魏祁月回過神,仍是定定看著鳳翩,但這回卻是在看著她,半晌,忽然搖頭道:“我想不起來,什麽印象都沒有。”
他在說謊,兩人相處了近兩百年,鳳翩怎麽會看不出來?她袖子在石凳上掃過,石凳上的青苔瞬間消失,她懶懶的坐下,靠著石桌,看四周風景。
這的確是如仙境一樣的地方,想不到塞外幹冷貧瘠之地竟有這樣的好地方。
“我們沒有時間等,破不了《食鬼錄》,死的人會更多,若你實在想不出,還是可以考慮從懸崖中間那道石門進去,雖然你說若從那裏走,必死無疑,但總要試試的。”說著停下來看魏祁月。
魏祁月的眼神迅速閃了閃,卻並沒有說話。
“你在怕什麽?”鳳翩盯著他。
魏祁月怔了怔,忽然笑了一聲,在她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來,道:“我怕會失去你。”
“失去?”鳳翩一愣。
“我不想騙你,翩翩,”他看向鳳翩,“這裏有太多那個人的影子,翻江蹈海的向我撲來,我想我還是劉少安時真的很愛她,強烈到我憶起時就像有股強大的力將我扯回去,將我從現在的魏祁月變回劉少安,所以……。”他停住,他平時說話時多少有些沒心沒肺,此時眼中卻帶著擔憂與恐慌,還有無措。
“所以你根本就是知道入口在哪裏,隻是怕進了墓中,會記得更多事,會完全變回劉少安?”鳳翩替他往下說,不知為何,她覺得有些情緒堵在胸口,讓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氣道,“但是,你確實是劉少安不是嗎?”
魏祁月點頭,苦笑道:“沒錯,我是劉少安,我曾深愛著你的姐姐,所以你之前所說的,你們因為長的像,我隻是把你當成她的替身也有可能是事實,那麽我們相處的三百年算什麽?翩翩,你不怕嗎?”
“能算什麽?”鳳翩眉皺了皺,聲音發冷,“至始至終也隻有你這隻鬼在意而已,對我,本就不算什麽。”她是少了半顆心的鳳凰一族,本身情念就淡,沒在意過的事,有什麽可怕?
何況,若真的隻是把她當成替身,這樣的事實隻是逃避便可以避開一切嗎?
他的聲音不自覺得變得生硬,魏祁月聽她說著,皺起眉,忽然站起來一把扯住鳳翩,道:“不進什麽墓了,回去,我們回去。”
卻未扯動鳳翩半分,反而被鳳翩掙開,道:“我說過的,這墓中或許有解《食鬼錄》的辦法,所以必須進,你想走,你走便是了。”說著一躍身,招來碧訣,往崖中間的那道門而去。
魏祁月仰頭看她往上飛去,氣的跺腳,看她就要消失在頭頂崖間的濃霧中,叫咬著牙道:“好了,翩翩,我告訴你入口在哪裏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