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重逢

地靈,並不是什麽神仙,它隻是天地間的一股靈氣,無形無狀

碧訣吸著氣, 哀怨的瞪了鳳翩一眼,然後把戳破的手指放在酒碗上方滴了好幾滴血進去。

“為什麽一定要我的血,你的血不行嗎?”它咬著手指,淚眼婆娑,偏偏還是男人的樣子,細聲細氣的衝鳳翩道,“人家好痛的。”

旁邊的大鍾一個沒站穩,慌忙扶住旁邊的牆。

鳳翩卻不受影響,道:“地靈最喜歡有靈氣的東西,你這條蛇能成精,靈氣豈止一點半點,不用你的血還能用誰的?”說著拿起酒碗,就著屋裏燃著的香,輕輕的念起一段咒語來。

本來溶在酒中的血在那段咒語中漸漸的淡去,碗中的酒氣也開始彌散,如同有無形的東西將血和酒氣吸盡,同時放在案上已經蘸了墨的筆忽然憑空飛起在預先準備好的紙上迅速的塗了幾筆,然後又猛地像是失了依托掉在地上。

鳳翩放下手中的酒碗,幾步上去拿起桌上的紙細看,紙上龍飛鳳舞,初看完全是胡亂的筆畫,根本看不懂是什麽。

“是鮑州,”一直坐在旁邊看著鳳翩動作的魏十六忽然道,“這是古時的一種字體,而且你拿倒了。”

“鮑州?”鳳翩將紙倒過來,想了想,道,“鮑州不是在最北端的關外,地靈該不是耍我?”

“而且就算知道在鮑州,鮑州這麽大,要怎麽找?”碧訣湊上來,“要不再叫一次地靈,最多我再犧牲幾滴血,不然我之前的血也浪費了。”

鳳翩搖頭:“沒用了,它償過你血的味道就不會再感興趣了,而且這段時間裏我也隻能喚它一次,若硬要再喚它一次,它就沒有這麽容易回去,會將我們幾人全部吃掉。”

她說的不是玩笑話,碧訣抖了抖,縮在一旁不敢再說話。

“至少縮小了範圍不是嗎?”魏十六傷還未愈,臉色卻已經好了很多,即使此時穿著粗布衣服也難掩一身貴氣,人站起來道,“即使我軍大敗,但集結起來找個墓還是夠人手的。”

他看著鳳翩若有所思,走近她,道:“你是不是該準備一下跟我回軍營?”

鳳翩眨了眨眼,心裏明白,即使有人力,找一方墓地也並非易事,千年前的墓可能早已成了平地,滿天黃土望過去你又如何分辨哪裏有墓?而破《食鬼錄》也不止劉少安墓一個希望,遙遠京城的那座山上有個人也並不是不能解《食鬼錄》,但是……

想到花花的臉,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回去求他。

“好,我準備一下。”她終於點頭。

來接魏十六的共有五人,作了普通商人打份,看上去極不起眼,但看得出武功都不弱。為了安全起見鳳翩又換成了男裝,與魏十六及大鍾隨著那五人往關外而去。

還好此地離關外並不算遠,幾人連日奔波,盡量避開大路,五日後便已到了陳海關,一出陳海關便是關外。

鳳翩想到她與魏十六兩人曾在此處不遠大破惡鬼陣,不由感歎這世上之事無非是重複循環。

關口盤查甚嚴,看來是防著散在關外的魏十六軍隊,每個出關進關的人都會仔細盤查,軍士手中還各有一份魏十六與魏祁月的畫像,個個比對。

“主子,看來過不去。”旁邊的大鍾有些發急。

碧訣自鳳翩的袖中伸出頭來看了一眼,冷笑一聲道:“渺小凡人,有什麽過不去的。”說著衝著關口猛力一吹,頓時揚起一股大風,四周飛沙走石,視線一片模糊。

周圍人慌忙的遮住臉躲閃,魏十六眼睛微微眯起道:“就現在,闖過去。”

眾人得令,策馬直衝關口,揚蹄而去。

關外遠比關內冷清,光禿的土地風沙滿天,可能是方才走的急,再加上連夜趕路,魏十六畢竟傷還未愈,此時臉蒼白的嚇人,他衝旁邊的手下道:“我們不回羅布湖的大營,往西去到離鮑州最近的風場。”他說完人忽然晃了晃,雖然手抓住馬鬃沒有掉下來,但人卻用力的咳嗽起來。

鳳翩離他最近,抓過他的手想搭他的脈,卻發現他的手滾燙,她再看魏十六臉色,衝眾人道:“先去最近的羅布湖大營。”

眾人不敢擅動,知道魏十六向來說一不二,哪是一個女子可以左右,都望向魏十六,魏十六竟然沒有反駁,淡笑道:“好,那就先去羅布湖大營。”口氣竟然是完全的縱容。

眾人於是向羅布湖大營進發,雖說是最近的大營,卻至少也要一天的路程,魏十六看著漫天風沙接過大鍾遞來的水袋喝了一口,衝旁邊的鳳翩道:“知道我在想什麽?”

鳳翩與他並排而行,揚了揚眉,故意衝魏十六躬了躬身,道:“小人怎敢揣測王爺的想法?”

魏十六眉一皺,很不喜歡聽她自稱“小人”,側頭看到她被風吹得發紅的臉,將身上的披風扔給她:“快遮著臉,不要還沒到羅布湖大營,這風就將你吹成人幹了。”

鳳翩一怔,抬頭看魏十六,他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分明在發燒卻將禦寒的披風給她擋風,心裏不由的一軟,沒再說什麽,依著他的話用披風將臉遮住,隻露出一雙眼出來,道:“王爺在想什麽?”

魏十六看著她露出來的那雙烏亮大眼,揚唇一笑道:“我在想,其實這天下不爭也罷,”他說著轉頭又看著遠方,“前幾天與你住在那個草廬裏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過著也不錯。”

鳳翩一笑:“那王爺此去羅布湖大營是準備解散軍隊與我浪跡江湖?”

“有何不可呢?”魏十六笑的輕狂,將馬再靠近鳳翩一些,忽然衝鳳翩一伸手,還沒等鳳翩反應,已經將她整個人拎到了自己的馬上。

不是病人嗎?哪來這麽大的力氣,鳳翩驚魂未定,隻能本能的抓住馬鬃,另一隻手下意識的去摸腰間的玉笛,魏十六卻自身後將她抱住,滾燙的呼吸噴到她耳邊,低聲道:“別想用什麽法術,讓我抱一會兒,我這會兒冷得很。”

鳳翩僵著,被他自身後抓著雙手動彈不得,不知是不是魏十六的呼吸太燙人,她的臉也不受控製的跟著發燙,她又掙了幾下,才低聲道:“王爺若再不放手,就不止冷那麽簡單。”

魏十六仍是抓著她不放:“你想將我怎樣?殺了?”他的頭靠在鳳翩的肩上,“我也許堅持不到回大營,我可不想被人抬著回營,讓營中將士看到士氣必會大挫,所以你讓我靠著帶我騎一段又如何?反正你不是答應嫁我了?”

鳳翩輕哼了一聲反手掙開魏十六的手,搭在他的脈上,果然脈相極亂,手指劃過全是粘膩,應是他體力透支熬出的冷汗,而頸邊的呼吸聲也越來越粗重。

旁邊的幾個隨從隻看到兩人親密,偷偷的笑,鳳翩卻已經將一股真氣輸進魏十六的體內,另一隻手扯緊馬韁,緩緩往前。

到晚上休息時,大鍾才發現兩人根本不是親妮,一直擁著鳳翩的魏十六早已暈了過去,隻是一直靠著鳳翩才沒有跌下馬來,大鍾嚇得半死,手忙腳亂的扶魏十六下來,將他安置在避風的岩石後。

幾人點起了火堆,大鍾喂神誌不清的魏十六吃了些用熱水泡過的幹糧,其他幾人也隨便吃了一些,留了一個人放哨,餘下的人便各自休息了。

夜晚的關外格外冷,幸虧已是初夏,點上火堆幾人才勉強挨得過,發燒的魏十六卻在混身發抖,大鍾將所有可以禦寒的衣服都蓋在他身上,將他移到火堆旁邊,他這才好一些,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碧訣自鳳翩的袖中伸出頭來,看著毫無睡意的鳳翩,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你若真跟了他,那個太子要怎樣?”

鳳翩一怔,笑著將碧訣硬塞進袖中,閉上眼道:“誰說要跟他了?”

“都抱著走了一天了。”蛇還在掙紮。

鳳翩不理會,隻是威脅道:“再吵將你的蛇膽挖出來給他退燒。”

這個有用嗎?碧訣想反駁,卻終是不敢,乖乖的閉上嘴。

天亮啟程時,魏十六的燒已經退了,也許是本身體格強壯,也可能是鳳翩昨天替他輸的真氣,此時臉色如常,已與平時無異了。

隊伍中沒了病人,速度便快了許多,到傍晚時羅布湖大營已就在眼前,魏十六先讓一人前去通報,幾個緩緩而行,未行多久,有一隊人馬來迎,帶著幾人往軍營而去。

鳳翩並不是第一次來軍營,原以為沒有魏十六在,整個軍營多少會有些散漫,但所到之處井然有序,士兵們個個表情嚴肅沒有絲毫懈怠之色。

她正想著魏十六治軍有方,前麵的魏十六停下馬來,她跟在身後也拉住馬韁,人不由的往前看去,卻見前麵幾人正快步前來,最前一人身披銀甲,眉目俊逸,隻看一眼便覺得神采飛揚讓人移不開眼。

她怔住,雖然那人皮膚黑了許多,但仍是一眼認出竟是太子魏祁月。

魏祁月當然也看到了她,卻隻是腳步滯了滯,視線自鳳翩的臉上掃過,就笑著迎向魏十六:“皇叔歸來,侄兒已經設宴替你接風。”眼睛再也沒有看過鳳翩一眼。

魏十六下馬來,臉上似笑非笑,道:“我不在的幾天聽說太子替我攻下了附近一座城池,而且治軍也毫不怠慢,看來所言非虛,我想這羅布湖大營即使我不回來,也能讓太子治理的有聲有色。”

他話裏有話,像是打趣,多少是在試探,魏祁月輕笑了一下,道:“侄兒蒙皇叔收留,當然竭盡全力,再有聲有色也全是為了皇叔你。”

魏十六也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那就看看你替我準備了些什麽酒菜,我還當真餓極。”說著不忘回頭牽過鳳翩的手,將他拉在身邊。

鳳翩的注意力還在魏祁月身上,而魏祁月卻對她不聞不問,似全不認識一般,連魏十六抓著她的手也不看一眼,鳳翩忘了掙開,任魏十六牽著不聲不響的跟著走。

“以前你是太子師,如今他在此,你竟連聲招呼都不打?”魏十六邊走邊衝鳳翩道。

鳳翩看了一眼魏祁月的背影道:“我是他師父,該是他對我打招呼才對。”同時掙開了魏十六的手。

魏十六一笑,道:“你這樣說也對,待會兒讓他敬你幾杯。”

魏十六讓鳳翩坐在身側,除了魏祁月,還有幾個副將作陪,一桌酒菜當然比不上王府的精致,但也相當豐盛,幾個副將向魏十六匯報了下這幾天軍營發生的事,說到攻下那座城池時,更是眉飛色舞的將魏祁月誇了一番。

魏十六默不作聲,隻是仔細聽著,他似怕鳳翩夾不到菜,邊聽邊每樣菜都給鳳翩夾一筷,魏祁月的性格本是最喜別人誇他,此時臉上卻似笑非笑,自顧自的喝了好幾杯酒。

幾個副將講完,才覺氣氛有些冷,魏十六性子本來就冷也不奇怪,魏祁月卻有些太安靜了,幾個副將麵麵相覷,當即也不敢多話,倒了酒在一旁默默的喝。

魏十六夾了塊魚肉送到鳳翩碗中,鳳翩心裏歎息一聲,笑道:“王爺您太客氣了,我又沒斷手斷腳不用再替我夾菜。”

魏十六不理會她,衝旁邊的魏祁月道:“鳳大人之前是太子的師父,關係非淺,現在怎麽像不認識一般?”

魏祁月這才抬起頭,透亮的眼看了一眼鳳翩,忽然一笑,伸手將額前的發撥開一點,露出頭皮裏一條一指長的疤,道:“衝我下這種狠手的人怎叫關係非淺?拜這一下所賜,我現在的頭偶爾還會疼。”

鳳翩揚了揚眉,心想,原來是在生氣了,不過也無所謂,她本來就不想跟他再有牽扯,也不作聲,默默地吃碗中的飯菜。

“有這種事?”魏十六回頭來看鳳翩,眼中卻隱隱帶著寒意,之前他就知道兩人關係不一般,此時魏祁月的指責絲毫沒有讓人感覺責怪之意,更像是若有似無的賭氣。

鳳翩不置可否,慢條斯理的將菜吃完,抹了抹嘴道:“不如說說劉少安墓的事。”

聽到“劉少安墓”幾個字魏祁月愣住,禁不住看向鳳翩,問道:“他的墓如何?”

“聽說墓內有《食鬼錄》破解之法,”一旁的魏十六替鳳翩答道,“墓在鮑州,但具體在哪裏不得而知。”

“鮑州?”魏祁月垂下眸,在口中重複了一遍。

鳳翩看他神情,想到碧決的話,心念一動,不由問道:“你可還有印象?”

魏祁月一愣,冷笑著看向鳳翩道:“你希望我有什麽印象?”

這樣的冰冷笑容與他平時鬧別扭時完全不一樣,鳳翩忽然有些不習慣這樣的神情,不由得別過臉去不看他,將杯中的酒送到唇邊,故意忽略心裏因這樣的冷漠而湧起的莫名計較,喝下杯中的酒,轉頭衝魏十六,道:“王爺有何打算?”

魏十六眼中寒光點點,看著鳳翩被熏得微紅的臉,淡淡道:“鮑州不算小,找個墓並非易事,我除了增派人手,暫時並無他法,我今天累的很,不想談傷腦筋的事,不如明天再談?”他伸手將鳳翩額頭的一縷發理到耳後,“你也累了,我已讓軍士替你空出一個營帳讓你休息。”

他雖然口氣平淡,但這樣的態度與口吻任誰都看出鳳翩與他關係不淺,平時他高高在上,與任何人說話口氣向來疏遠冷淡,而此時如同丈夫閑話家常對著自己的妻子說話那般隨意。

幾個副將皆是一愣,一旁的魏祁月更是抿緊了唇。

似乎一路來魏十六一直是這樣與她說話的,鳳翩之前並未感到有何不妥,但方才他邊伸手替她理頭發,邊用這樣的語氣說著話,忽然覺得這樣有些太過親昵,她不由得往後縮了縮,卻不動聲色的站起來,道:“也罷,那我先去休息。”

她不想讓那幾個副將再盯著她作各種猜測,急急的往賬外而去。

鳳翩一離開,幾個副將也不好意思再留,紛紛離帳而去,魏祁月似有些醉了,坐著動也不動,魏十六也不催他走,有一口沒一口的淺酌。

“何時,你與她這般親昵了?”好半晌,魏祁月抬起頭,因為酒醉,眼微微的發紅,盯著魏十六問道。

魏十六看著杯中晃動的酒水,不緊不慢的說道:“從惡鬼陣開始,很久了吧。”

魏祁月眼睛微眯:“那你要如何對她?”

“成親,她已經允了。”酒喝在口中,看到魏祁月暴張的眼,不知為何並沒有幾分得意。

“恭喜。”“嘣”的一聲,魏祁月的頭磕在桌麵上,不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