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怎麽會為她駐留目光?

學校期中考試成績公布,周荔春拿了專業第一。

從上了大學之後一刻也不敢放鬆的學習狀態,在這一刻得到了收獲,周荔春心情前所未有的輕鬆。而且班導剛剛找過她,華西每一學期都會有獎學金,大一也不例外,如果不出意外,名額已經算是在她頭上了。

“請吃飯!”曾月說。

周荔春笑道:“行啊。”

於新瑤從櫃子裏拿出新買的大衣,哀歎道:“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麽長時間究竟學了什麽東西!四兒,以後去圖書館上自習記得叫上我。”

周荔春懷疑地看了她一眼:“之前你都起不來,這天氣馬上就越來越冷了,你確定自己能爬起來嗎?”

曾月大笑:“我覺得她不能,她寧願躺在被窩裏刷淘寶好嘛。”

於新瑤幹脆放棄掙紮了,自暴自棄地說:“我還是想想怎麽找個男朋友儲備過冬吧。”

“出息!”婭沁放下書白她一眼。

周荔春笑笑沒說話。

這兩天因為考試她都沒有去訓練場,其實也是為了讓自己冷靜一下。她想也許不見到他,或許就不會想那麽多,可事實上,好像作用不大。

正想著呢,抓在手裏的手機嘀嘀地響了——

冰球隊建了個微信群,剛好徐陽在群裏麵發消息。

“完了完了,我考完才知道期中考的成績占期末考的百分之六十,老子期末考豈不是掛科掛定了!”

錢錚:“你幹什麽去了?”

成偉樹:“我舉報,他打著訓練的幌子去網吧通宵,考試的時候在宿舍睡覺。”

李騰:“那就是你活該了。”

鄧柯:“大學考試都過不了,你退學吧。”

徐陽不滿:“你們損不損啊,就不能安慰安慰我?”

這個群的群主是何旭,原本沒有加竇群,大家說到一半的時候,發現何旭把他給拉進來了。他進來的第一句話就說:“再讓我聽到打著訓練幌子不務正業的人,我下次就讓你們練習帶球越障礙一百個來回。”

徐陽:“何旭!你太陰了。”

何旭那個頭像是一個叼著煙鬥的漫畫人物,看起來跟他本人一樣囂張。

他說:“旭哥在線教你做人。”

徐陽:“有美女補習,考過了很得意是吧?”

“老子自己考的!”

周荔春默默窺屏,看著他們在群裏互相攻擊,新消息不斷,她手機就不停地振動。於新瑤奇怪地問她:“你和誰聊天呢?這麽熱鬧?”

她笑:“沒,就冰球隊他們。”

群裏突然有人艾特她,錢錚說:“荔春,聽說你好像考了專業第一是吧?大家一起來我家吧,放鬆放鬆。”

徐陽:“小春春,我要抱大腿!”

何旭:“滾犢子的!你大腿比人周荔春粗那麽多,抱你自己的!”

徐陽委屈:“旭哥,你思想顏色真重啊!”

……

群裏打打鬧鬧,周荔春想了想回:“好啊,什麽時候?”

大家約好要去錢錚家一起煮火鍋,周荔春去訓練場找他們會合。

進門口的時候,她鞋帶鬆了,係好後剛抬頭就磕到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何旭顯然沒想到她會突然起身,摸著下巴皺眉說一句:“動作不能輕點兒?”

“誰讓你站這兒的?”周荔春沒好氣地接了一句。

她撞得頭還疼呢。

何旭倒吸了口氣,嘿,考試兩天沒見,這家夥最近怎麽看怎麽讓人生氣。她穿了件羽絨服、牛仔褲、帆布鞋,還用橡皮筋紮了個頭發,往天上衝的那種,瞪著一雙溜圓的眼睛,嘴唇咬出淺淺的紅色,正瞪著他。

何旭齜著牙,扯了扯她的頭發:“醜死了。”

“關你什麽事!”周荔春把自己頭發搶回來,瞪他一眼。

錢錚背著包出來:“你倆幹嗎呢?”

何旭聳聳肩:“沒什麽,走吧。”

周荔春心跳得有點不正常,感激錢錚出現及時,暗地裏鬆口氣壓下心跳跟在一群人後麵。

大家心血**說要一起買食材然後再去錢錚家,所以就浩浩****去了超市。

周荔春剛從門口處拿了個推車,就被半路伸來的手攔截。

何旭身上長時間帶著一種特殊的氣味,不是她聞過的任何一種洗衣液或者香水味道,特別好聞,很淡,也很獨特。

所以她不用回頭都知道是他。

何旭大掌抓過推車還不忘損她一句:“統共也沒比這車高多少,給我。”

周荔春那叫一個生氣。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是因為什麽,和何旭之間的相處模式變成了現在這樣。以前是毫無共同語言交流的狀態,他們各自的圈子、習慣、性格完全不同。現在呢,雖然是她自己先單方麵改變了態度,到頭來反而總被對方一句話氣得心梗。

她剛想回嘴,他已經推著車走遠了,留她在後麵幹瞪眼。

男生買東西都很粗暴,直奔主題。

何旭是見著什麽都直接往推車裏扔,徐陽和成偉樹拿了很多零食,錢錚和鄧柯去挑蔬菜了。周荔春不知道要買什麽,隔老遠見著李騰站在放飲料的風幕櫃前半天沒動。

“你要買什麽?”周荔春問。

李騰自從加入冰球隊之後變化很大,他就是一個典型的貓科少年,多數時候安靜地蜷縮在一邊,但是現在陰鬱不再,他偶爾也會和大家玩笑,在冰場上更是勢如破竹。

他看著一排排酸奶沒動。

周荔春笑:“你要喝酸奶?”

“黃桃味的。”他說。

周荔春隨手就幫忙拿了一整盒,遞給他:“喏。”

任何一個女孩子見著他都會不忍心不滿足他任何需求吧,她這樣想。李騰接過,順手就放進了何旭他們推過來的推車裏。

何旭顯然是一早就發現了這邊的動靜,看看車裏的酸奶,再看看周荔春,衝著她冷嗤了聲。

——自己都是個沒長大的黃毛丫頭呢,母愛泛濫?

周荔春無語,她又惹他了?

直到何旭又推著車繞過貨架,身邊的李騰突然說了一句:“何旭很好。”

這個很好可能是說他一心把冰球隊建起來的執著,可能是他對待高強度訓練中所表現出來的認真和堅毅,可能是他的運動天賦和性格,也可能是其他別的什麽。周荔春沒問。

她看了何旭一眼。

他正站在不遠處的貨架前伸手拿最上麵一排的幹果,旁邊的徐陽夾著成偉樹的脖子正和何旭說著什麽,他短促地笑了一下點點頭,表示回應。

這麽大個超市人來人往,他特別顯眼。

因為不用訓練,他換了件襯衣和牛仔褲,顯得腿特別長,黑色風衣外套脫下來搭在推車把手上。這是私下裏的常態,但因為周荔春多數見他都在訓練場。知道他脫下了這身外衣,立馬就能化身成另外一副模樣。

那個狀態裏跟斯文和貴氣這種詞是不搭邊的。

到錢錚家的時候,天還沒有黑。

大家也都不是第一次來,熟門熟路。珠珠一早端了個小凳子坐在門口等著,見著他們,興衝衝地跑過來。

“珠珠好。”周荔春把在超市買的小零食遞給她,彎腰摸了摸小女孩柔軟的發頂。

“謝謝。”小姑娘小聲說。

徐陽他們蹲下來逗她,周荔春幫忙去處理煮火鍋需要的食材。

火鍋算是速度最快準備起來也最方便的了,周荔春正準備洗菜的時候,發現成偉樹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了。見她看過來,他靦腆地笑了笑說:“我幫你吧。”

“好啊。”

周荔春給了他一把青菜讓他洗,自己又去切土豆,一邊切一邊問:“胖子他們呢?”

“他們在殺魚,我不會。”

周荔春笑了兩聲。成偉樹看著她欲言又止,周荔春發現了,奇怪地問:“怎麽了?”

“沒……”他的脖子一下子從頭紅到尾。

周荔春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也開始頓覺尷尬不已。成偉樹在冰球隊雖然一直不怎麽顯眼,但是他勝在個子不大,靈活性卻強,又常和徐陽混在一處,顯得極有特點。

但是周荔春從來沒有往其他方向去想過。

氣氛尷尬得不行的時候。

“好了沒有?”門口突然傳來聲音。

何旭抱手斜靠在門上,一雙眼睛純黑色的,像是什麽都能一眼看清。

一見到他,周荔春不自覺鬆了口氣,但是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快速回了一句“快好了”,然後彎著腰從何旭身邊逃也似的跑開。

她實在是不擅長處理這種場麵。

而何旭看著她逃荒一樣的背影,勾了勾嘴角,回頭看向成偉樹。

成偉樹表情都快哭了,苦著一張臉:“旭哥,我是不是搞砸了?”

“你還喜歡她?”

“我沒!我就是……就是發現自己對著她的時候不會像對其他女生那樣恐懼,我想試試看自己到底是不是不正常,所以才……才想要靠近她的。”

何旭挑眉,似乎對這個說法意外也不意外。

成偉樹結結巴巴:“她……不會討厭我吧?”

“沒事,我和她說。”

吃飯的時候,周荔春就顧著埋頭扒飯了,連頭都很少抬。當初在意識到自己喜歡何旭的時候,她還能分析分析自己的心理狀態,可這位置顛倒過來,她才發覺無法適應。

她應付不了,給不了回應,而且一想到大家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越發覺得沒把喜歡何旭這事說出口是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碗裏突然多了一筷子金針菇。

何旭像沒事人一樣,見她終於抬頭,說:“你臉再小,那個碗也裝不下。”

周荔春:“……”

因為人不少,所以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之間的這點小動作,周荔春稍稍放下心。

何旭轉頭和另一邊的鄧柯說話。

鄧柯說:“教練之前是不是讓你負重再增加兩公斤?”

“嗯。”何旭點頭。

他們談論著一些訓練上的事情,周荔春也就安靜地吃飯,順便照顧照顧珠珠。

天氣越來越冷了,火鍋讓美食變得更加美好,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個鍾頭才結束。

周荔春一直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吃完飯大家圍著沙發環繞坐著聊天。珠珠今天居然格外黏著何旭,坐在他旁邊玩著他的手指。

錢錚說:“沒想到你還挺招小孩子喜歡。”

何旭眉毛一挑:“你見過有誰不喜歡我?”

“有啊,我覺得我們小春春就挺討厭你的。”徐陽說。

周荔春突然聽到在說自己,無語望天,心想自己這算不算人在房中坐,鍋從天上來。

果然,何旭看了她一眼,嗬了聲:“那是她瞎。”

周荔春連罵他的心情都沒了。

其樂融融的時候,鄧柯接了個電話說有事要先走,所以聚會算是到此結束。

李騰招呼周荔春一起回學校的時候,何旭突然說有事和她說。

“什麽事?”周荔春問。

從錢錚家出來的那條街有些老舊,隻有零星兩個小賣部亮著燈光。路邊有昨天剛下過雨積起的小水窪,泛著瑩瑩的光。

周荔春盯著自己的腳尖,心裏閃過無數念頭,不知道他有什麽要和自己說的。

何旭站在她前麵,看著她的頭頂。

“成偉樹有恐女症。”他突然說。

“啊?”

周荔春完全沒想到他會說這個,驚訝地抬頭。

對上何旭平靜的眼神,她突然想起成偉樹以前說過他對著女孩子會比較緊張,看來和以前的經曆有關。她默默點點頭。

何旭說:“他對著你不會有那種恐懼的感覺,所以才試著接近你的。”

周荔春緩了半天:“哦……”

“你還挺失望?”他挑眉。

“哪有!”周荔春白了他一眼,心裏鬆了口氣。

知道不是她理解的那個樣子,也能避免以後的尷尬,她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起來。

何旭看著她淺笑的臉,女生的快樂來得很輕易,眉眼下彎,五官在月色下看著很柔和。

周荔春,不知不覺間好像變漂亮了不少。

何旭當作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收回目光,抬腳往前走,說:“走吧,送你回去。”

“不用……了。”

反抗沒有任何作用的周荔春,在兩分鍾後坐上了何旭那輛惹眼得有些過分的超跑。

周荔春看著他沒什麽表情的側臉,小聲說:“其實……我可以自己回……”

“安全帶係上。”

冰球隊近來名聲漸起,主要是竇群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些隊伍和他們打配合,練習頻率日漸緊張和密集。

到了現在,冰球隊已經擴張成了十四個人的隊伍,不過首發陣容主要還是他們六個。隊長是錢錚,何旭和鄧柯是副隊。

私下訓練辛苦,公開對外的訓練賽也沒少參加。

在一次次對戰中,隊裏每個人的長處開始一一顯露,竇群非常善於挖掘每個隊員的特點,然後進行針對性的練習,隻是在對何旭嚴苛這件事上倒是一如既往,隻有更嚴沒有最嚴。連徐陽有一次看不過去都吐槽:“旭哥,你怕不是上輩子得罪了人全家吧?”

然後,他被暴躁中的何旭踹了一腳。

訓練強度越來越大,大家嘴上平時還是會抱怨幾句,但並不會真的抗拒或者質疑竇群。

反倒是周荔春,最近兩天覺得事情有些棘手。

又一場訓練賽結束,華西勝了。

休息室裏何旭換了運動裝,戴著黑色發帶,汗濕的頭發淩亂往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仰頭喝著水的時候,他發現了站在門口的她。

“站那兒幹嗎?”他問。

“教練在嗎?”周荔春在門口探頭問。

“沒在,你找他有事?”

“嗯。”

周荔春躊躇著走了進去,想了想還是直接問他:“那個……咱們最近還要招人嗎?”

何旭動作一頓:“招,如果合適的話。”

“女生呢?”

“不要。”

周荔春其實已經料到這個答案了,所以也就沒有繼續說。

何旭發現她表情不大對,追問:“到底怎麽回事?”

周荔春老老實實說了原委,就最近一個星期,起碼不下七八個人向她打聽冰球隊招人的事情,多數還是女生。

人家還振振有詞:“你周荔春不就在冰球隊擔任後勤嗎?多招兩個也沒什麽吧?”

周荔春一時找不到話來回絕,但實在疲於應付。

冰球隊有何旭和鄧柯兩大招牌,加上近來冰球隊賽事不斷,而且成績顯著。少年飛揚在冰場上的身影,足以引起大片尖叫聲。

隊長錢媽的名聲算是叫響了,李騰收到不少零食投喂,甚至連徐陽和成偉樹都有自己的粉絲。

聽說舞蹈隊長楚悅帶頭,還打算成立一個啦啦隊。

女生瘋狂起來比男生還可怕,狂熱效應是會傳染的,這也不難解釋為什麽運動明星都有那麽多戰鬥力堪稱一級的女友粉。

在冰球隊,周荔春給自己的定義,原本就是一負責瑣碎事情的角色。可隨著時間推移,她發現自己才是那個頂著後勤名頭還得幹著保鏢工作的人,不但要對外應接,還得負責打發粉絲,保證隊員的日常訓練。

她語氣略略有些抱怨:“我又沒有三頭六臂,覺得可以適當再招個後勤組人員。”

何旭說:“不行。”

每天訓練被人像猴子一樣盯著看,他絕對無法容忍。而且他很清楚,這種熱度維持不了多少時間。

現在完全是因為大家看到了華西冰球隊死灰複燃的可能性,華西和成信的鬥爭不是一天兩天,但這種可能性一旦擊潰,後果不言而喻。

見周荔春還皺著一張臉,他挑眉笑了聲:“不用這麽苦大仇深,再等一個星期。”

“什麽意思?”周荔春不解。

看著何旭擰緊手上的礦泉水瓶蓋,周荔春恍然明白:“你是說和成信的練習賽?”

訓練了這麽長的時間,華西終於決定正式和成信來一場了。

不過周荔春不懂,這和她說的事情有什麽聯係嗎?

周荔春這兩天的主要任務就是防止有人偷溜進冰球場,不過防著防著,她還是踢到了鐵板,幾個女生不肯走,堵在冰球訓練場的門口鬧。

帶頭的女生周荔春有些印象,是校跆拳道社的,看起來比周荔春高了不止一個頭。

“真的不能進。”周荔春說。

“誰定的規矩?”

“就是!”另外一個女生緊貼著周荔春,眼裏帶著鄙視,“我都不理解了,你不會以為因為冰球隊就隻有你一個女生,所以顯得自己很特別是吧?誰給你的權利,在這兒拿著雞毛當令箭。”

周荔春差點吐血,但是翻來覆去還是那句話:“不能進。”

近期冰球隊為了迎接和成信的訓練賽都鉚足了勁在訓練,何旭說了,一個無關人員都不準放進來,她能有什麽辦法。

她盡職盡責地當著門神。

而訓練場裏,竇群把何旭叫到一邊,看著埋頭苦練的鄧柯說:“多長時間了?”

何旭看了鄧柯一眼:“一個星期。”

鄧柯的狀態不是很對他們都看出來了,整整一個星期除了上課吃飯睡覺外的時間全都泡在了冰場上,沒日沒夜。

何旭叉著腰皺眉:“他和成信冰球隊長許川本來就是對手,這次能重新回到冰場原本壓力就很大。”

竇群白他一眼:“這我當然知道,我是問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這難道不是你的工作?”

竇群一巴掌拍過去:“我要是有辦法還用問你!”

何旭幹脆拖過椅子坐下,表情也不大好:“我找他談過,沒用。”

雖然大家有著共同的愛好和目標,但鄧柯那人本就不多話,更別說把壓力這種東西說出來讓人知道。

何旭也糟心,但給兄弟做心靈導師這種事情,他還真不擅長。

“出去走走。”他站起來說。

竇群叫住他:“你現在就別出去了,我剛還看見那丫頭義正詞嚴地把幾個女生攔在外麵,這會兒估計都還沒走呢。”

何旭額角的青筋一抽。

“你看見了不會上前阻止?”

“我還能把人往外趕咋的?況且還不是你們自己招惹的。”

竇群話還沒有說完,何旭已經扭頭朝著門口的方向去了。

何旭剛到門口,就聽見有人在抱怨:

“你什麽人啊?保鏢?”

“就是,你憑什麽攔我們?”

周荔春靠在門外的牆邊上,低頭抱著手,跟隻鬥敗了的孔雀似的蔫了吧唧,卻仍是固執地充當稱職的擋路石的作用。

何旭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何旭!”有人發現了他的身影。

一波強行按捺也沒按住的驚喜之聲相繼響起。

周荔春總算回神,猛地抬頭。

何旭滿頭是汗,一手撐著門框,笑著對門外的幾個女生說:“不好意思,我們冰球隊最近的訓練比較緊張,暫不對外開放。”

女生們變了個人似的紛紛乖巧點頭:

“理解理解,你們加油!”

“不要太辛苦……”

周荔春聽得嘴角直抽搐,敢情之前差點把她拆了的女人不是這一群?

沒兩分鍾,輕輕鬆鬆把人給愉快地哄走了,周荔春對上何旭斜過來的視線,聽見他說:“還不進來?打算在外麵站多久?”

周荔春癟嘴:“你以為我想?”

她腦子都要炸了,應付這些人,她真的寧願回去寫上十篇新聞稿。

何旭睨她:“你前幾天對著我不是挺能說的嗎,怎麽現在啞巴了?”

“你不懂。”周荔春惆悵地無語望天。

那天訓練結束,一群人出了訓練場。

幾個人商量著要不要去吃夜宵,然後發現外麵不遠處的大樹底下站著一個女生,周荔春認了半天才認出是楚悅。

何旭拍著鄧柯的肩,笑問:“不上去打招呼?”

鄧柯的臉上露出一點無奈的表情,徐陽跟著打趣:“別人逼良為娼一般是指女生,到了你這兒怎麽反過來了。這楚悅到底哪兒不好了?漂亮,關鍵是這麽執著地喜歡你,你就從了得了。”

“行了,走吧。”鄧柯直接往反方向走了,都沒往女生那邊看一眼。

鄧柯最近打算從宿舍裏搬出來,說是為了一心訓練。大家其實都隱約猜到,他可能也是為了躲楚悅。

何旭倒是無所謂,說:“我一個人住,搬來我那兒吧,剛好竇群說我們可以培養培養默契。”

鄧柯想了想說:“行。”

隨即,幾個人起哄著要上何旭家去踩點。

周荔春沒怎麽注意他們都說了些什麽,一個人悶頭走在後麵。

十一月初的天氣已經很涼了,加上這兩天降溫,路兩邊的樹上隻剩下光禿禿的枝丫和零星的黃葉,憑添了幾分蕭索。

她和楚悅不熟,甚至都沒有說過話。

不過楚悅作為校舞蹈隊隊長,周荔春多多少少聽說過。那必定是非常優秀的女孩,可她偏偏對鄧柯執著不放,注定了這份喜歡路上的辛苦。

周荔春注意到楚悅絞動衣擺不安的雙手,倔強地紅了雙眼。

感同身受這回事其實不好這麽說,隻是現如今,周荔春隱約能明白喜歡這件事,對個人而言其實是驚天動地的,哪怕對方一絲一毫都不曾察覺。

這楚悅還有勇氣一次一次追在鄧柯後麵跑,周荔春卻發現自己似乎連開口的力氣都不知道要從何而來。

她終於發現,自卑這件事,在喜歡上何旭的那刻起,其實她已經走心了。

她沒來由地低落起來。

後頸的衣服突然被人拽住,周荔春驚呼了聲,往回看了一眼,心下頓時漏了一拍。

她故作鎮定地看著麵無表情的何旭,問:“幹嗎?”

“去我家。”

“去……去你家?”周荔春跟著他跌跌撞撞走了兩步,不明白怎麽莫名其妙突然要去他家?剛不還在說夜宵的事情嗎?

她掙脫了一下,義正詞嚴:“我不去。”

剛好路邊有車經過,車身擦著周荔春的胳膊過去了,何旭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

她這還心有餘悸呢,就聽見何旭語氣不善:“你眼睛是長頭頂上了啊?大馬路上亂跑什麽?能不能好好走路?”

此時的周荔春,臉正好貼在何旭胸膛的內衫上,能感受到來自肌肉的彈性堅硬,也能感受到燙到她內心深處的體溫。

她手忙腳亂地站直身體,心跳如鼓但好歹多年的冷靜沒讓她當場失控。

她想說要不是你拉著我,她也不至於差點撞車,不過這話到了嘴邊就咽下去了,臉頰發燙。

何旭看著她埋著頭一言不發的樣子,也覺無語,之前堵他那勁兒呢?

她就這樣莫名其妙跟著大家去了何旭的家,高端小區,離學校不遠,麵積不算大的公寓樓,但是裝修考究,家裏也一塵不染。

住這兒的就他一個人,據說是家裏為方便他上學特意買下來的。

一群少年可不管他這兒平常是什麽樣,到了地方可勁造。東摸西躥,順便感歎了一下有錢人家公子的生活現狀。

何旭打開冰箱拿了啤酒一人扔了一瓶,唯獨給了周荔春一瓶橙汁。

“我能喝酒。”她說。

何旭揚眉,錢錚接話說:“雖然我們都是可以信賴的人,但是女生在外,喝醉了總是不好的。”

周荔春失笑:“誰喝得過誰還不一定呢。”

她長這麽大還沒有探到過自己酒量的底,在她老家那個地方,過年過節小孩子也是被允許適當喝一點的。她高中畢業的聚會上,反正男生都喝趴下的時候,她還是清醒的。

所以她一度以為,自己可能就是俗稱的千杯不醉?

何旭也沒說什麽,把手上的那一罐扔給了她。

幾個人在何旭家叫了外賣。

圍著茶幾,遊戲一輪翻了一輪,周荔春是遊戲黑洞,輸了兩把之後投降,大家都很好心地放過了她。

她坐在旁邊,看著他們鬧。

李騰指了指放在旁邊的一台冰球桌遊,問何旭:“你買這玩意兒幹嗎?人家是為了親子互動,你為什麽?為你未來的兒子?”

徐陽嗤他:“女朋友都沒有,兒子上哪兒找去?”

何旭拿起沙發上的抱枕就扔了過去,大家鬧成一團。

周荔春也跟著笑,何旭就坐在她旁邊的位置,閃躲的時候他的肩膀撞到了她,周荔春手上的動作僵了一下。

今晚的酒難不成和以往不同?她喝了一罐不到,就感覺自己的腦子跟糊了一樣。

她伸手去拿新的,卻被人從手中抽走。何旭打鬧途中還能注意到她的動作,斜了她一眼說:“夠了啊,真喝醉了我可不負責扛,到時候就把你扔大馬路邊上。”

他語氣凶狠威脅,嘴角卻帶笑。

周荔春看著他的笑容,漸漸抿了嘴角。

自從冰球隊成立以來,他多數時候是顯得可靠的,場上桀驁,勢如破竹;場下的多數時候也都是生人勿近,少數這樣少年天性盡顯的時刻都是和這群隊友在一起。

周荔春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如果她跟他說了喜歡,結果會是什麽?

這個想法一出,就怎麽也收不住。

她見著何旭麵前已經空了起碼有五個罐子,隨口說:“別光說我,你自己少喝點吧。”

結果就聽見對麵的徐陽調侃:“我說你倆怎麽回事?管人喝酒可是男女朋友才有的權利,有情況啊?”

周荔春渾身一僵。

隨即聽何旭衝徐陽笑罵道:“男女朋友?你開什麽玩笑,這輩子都不可能。”

這句話似一股突如其來的冰刀,一刀紮進周荔春心裏,她隻覺得這種感受好荒唐,但真的親口從他口中說出來,她隻覺得非常難受。

他說,這輩子都不可能。

周荔春牽了牽嘴角,居然還能勉強跟著說一句:“對啊,怎麽可能。”

縱使她的內心壓抑得無法喘息,表麵上依然風平浪靜。

那天夜裏,她告別了所有人獨自回學校,最後還是蹲在馬路牙子上不爭氣地哭了一場。哭得悄無聲息,心裏天崩地裂。

她十八年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就喜歡上了驕傲如何旭的男孩子。

那樣的一個人,怎麽會為她駐留目光。

她明明知道的,在何旭那兒,她就隻是冰球隊的後勤而已,還是個打著為了加學分才進入冰球隊的後勤。

十八歲的周荔春第一次深切體會。

原來喜歡一個人,這麽苦啊。

周荔春蔫了好幾天,見著何旭直接繞道走。她知道這樣做太明顯,可她除了這樣做,已經找不到更好的處理方法。

被錢錚他們問起,她隻好撒謊說自己有點感冒了。

大夥兒倒是體貼,讓她先休息兩天,就不用跟著他們的訓練時間一起來了,周荔春沒同意。

和成信的練習賽迫在眉睫,她知道這對冰球隊來說有多重要。

鄧柯已經搬去了何旭那兒,兩人的配合訓練成效顯著。

直到比賽正式來臨的那天。

那天一大早,竇群組織隊員早早集合。

他說:“我知道大家這段時間訓練都很辛苦,記住,團隊精神、好勝心、執行力在冰球運動中缺一不可,心態也最為重要。運動員要保持平穩的心態,不論今天比賽結果如何,你們盡了全力就好。”

他還是那副隨意的裝扮,和成信冰球隊那個西裝革履發絲不亂的教練簡直是天差地別。

徐陽嚷嚷:“幹翻他們!”

“說你胖,你還真開始膨脹啊。”竇群一巴掌拍在徐陽的後腦勺上,皺著眉去看坐在休息區一言不發的鄧柯。

全隊的人估計就心大的徐陽沒有發現鄧柯的不對勁。

何旭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給了他一瓶水:“行嗎?”

鄧柯抬起頭:“放心。”

何旭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來。

他的眼神在整個觀戰區掃了一圈,然後注意到了站在邊藍身邊的周荔春。她今天居然取掉了眼鏡架,估計是戴了隱形眼鏡,胸前還掛著新聞中心的牌子。

她還化了淡淡的妝,站在人群裏有些打眼。

她側著頭和邊藍在說什麽,還真有那麽幾分職業的樣子。

似是察覺到什麽,她的眼神掃過來,一秒停頓後,又麵無表情轉開。

何旭沒來由地冒火,這家夥這幾天跟抽風了似的,真以為他不知道?和隊裏誰都可以有說有笑,偏偏躲他是吧?

比賽的哨聲正式吹響。

觀眾基本都是來自兩所大學的學生,成信的啦啦隊整齊劃一,居然還有人在觀眾席拉起了橫幅——“冰場最強,成信稱王!”

這段時間華西冰球隊也是積累了不少粉絲資源,粉絲們一看,不行啊!口號是沒法統一了,於是把華西加油喊得震耳欲聾。

瞬間,雙方的啦啦隊就將場子熱了起來。

鄧柯和成信的隊長許川麵對麵站著,許川冷笑:“等你很久了。”

鄧柯顯然是沒在狀態,一開始就讓成信的人拿到了主動權。

成信不愧是王牌球隊,無論是配合還是技術,都非常純熟。

華西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主力鄧柯狀態不對,一時間節奏全掌控在成信的手裏。

鄧柯又一次對上許川,愣怔的一秒間,何旭傳到他手裏的球直接被對方給搶了。

隊員們目前心態還行,紛紛圍上去問怎麽回事。

鄧柯沉默搖頭。

何旭注意到他的手在輕微顫抖,一時間眸色凝重,他之前沒有想到鄧柯麵對許川會如此失控。

錢錚看向何旭。

何旭逼自己冷靜下來,重新做戰略部署:“錢錚你幫著防守。李騰,看住許川,我找機會帶球射門。”

大家點頭應下,盡力不讓許川直接和鄧柯對上。

但是防住了許川,還有個謝勝。謝勝對何旭的挑釁更是直接**,在場上就是明目張膽地針對他。

一次次帶球過人,帶出線又被攔截,然後再次重複。

抓住一切機會,爭取每一分可能。

華西的學生從一開始的失望,到後來聲嘶力竭呐喊。

即使第二場竇群臨時換下了鄧柯,但是於事無補。少了鄧柯,他們根本打不出配合,而且又是和成信這樣頂級的隊伍比,賽況可想而知。

成信隊勝券在握,有意吊著他們玩,故意消耗他們的體力。

第三場的時候,謝勝更是直接挑釁何旭。

何旭憋了三場的火瞬間找到了出口,謝勝一個眼神過來,他就挺身應戰。

示意裁判之後,他脫了護具,揮拳而上。

謝勝猝不及防挨了一拳,頓時就爆了粗口。

周荔春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雖然冰球比賽當中這樣的行為是被默許的,但是比賽前竇群特地叮囑讓他不要衝動,周荔春沒料到他應得如此快速。

全場氣氛被推至**。

她知道何旭應該是憋到臨界點了。

這場比賽華西打得到底有多憋屈,觀眾心裏一清二楚。周荔春知道何旭那人,骨子裏驕傲得不得了,一再被挑釁,能忍到現在已經很了不得了。

謝勝吃了個大意的虧,很快反擊。

他有意激起這場對決,無非是想給何旭一個教訓,但是沒想到何旭身手出乎意料的好,他接連挨了兩三拳,怒紅了眼睛。

那也是周荔春第一次見到真正動手的何旭。

不愧是練過跆拳道的人,何旭身手敏捷,出手迅速。這種對決單純靠拳頭說話,不好做得太過,謝勝五大三粗,吃了不少暗虧。

裁判吹哨,何旭贏了,兩人雙雙被罰下場。

即使這樣,華西這邊的聲音震天響。

有女生大喊:“何旭!帥爆了!”

接連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得了,因為這一架,何旭徹底火了,華西啦啦隊這邊消沉的士氣也逐漸回暖。

被關小黑屋的地方離周荔春不是很遠,她能清楚地看到裏麵的何旭,他悶著臉站在裏麵,表情凝重。旁邊謝勝一臉憤憤卻駭於之前他的拳頭,終究不敢再挑釁。

華西自從正式成隊以來,還沒有輸得如此慘烈過。

休息室裏,竇群破天荒沒有指責任何一個人,被一個電話臨時叫走。

坐在椅子上沉默的鄧柯突然站起來:“我退出。”

周荔春本能地轉頭去看何旭,他抱著手靠在牆上一言不發,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錢錚作為隊長,立馬站起來:“這次比賽我應該負最大的責任,是我沒有做到隊長的職責,有兩次失誤,是我拖了大家後腿。”

成偉樹也反省自己體能不行,衝撞的時候從來就勝不過對方。

一個兩個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最後輪到徐陽,他看了看臉色黑得不行的何旭,囁囁嘴,到最後什麽也沒說出口。

“說完了嗎?”何旭突然出聲。

他咬著後槽牙,顯然在忍怒的邊緣。

他扯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團成一團砸到地上,走上前把鄧柯扯起來,拉著鄧柯一言不發往外走。

“幹嗎去?”竇群掛了電話進來撞上他們。

室內的少年們垂頭喪氣,發現沒有一個人搭理他,竇群自顧自攤攤手,轉頭看著鄧柯他們離去的方向,感慨:“總要自己跨過去那道坎才行。”

何旭拉著鄧柯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冰球場上,扯著鄧柯的衣領將人摁在地上,咬牙問:“現在清醒一點了嗎?”

鄧柯掀著眼皮看他,語氣無力又自嘲:“清醒什麽?清醒我打不過許川?還是清醒我本就不該加入這該死的冰球隊?”

何旭一拳砸在鄧柯耳邊的冰麵上。

比賽中被對方壓著打都沒有這一刻來得這麽憤怒,他說:“鄧柯,你四歲開始打冰球,就因為在許川那輸了一場,你的手就廢了是嗎?”

“你懂什麽?”鄧柯冷笑。

鄧柯很少有情緒如此外露的時候,正是因為他打小就開始練習,他熱愛這項運動,一路走來受盡了讚譽和勝利,所以當失敗來臨的時候,才那麽無法接受。而且這種挫敗感,讓他再也無法鼓起勇氣去戰勝。

世上的事就是這麽現實,總有人比你更厲害。

他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直到他再次在場上遇見許川,他才發現,他從來就沒從那場失敗當中走出去,他困死在那兒了。

何旭手上用了力,黑色的瞳仁裏燃起點點猩紅,他說:“鄧柯,我記得我和你說過,一個人如果連贏的欲望都沒有了,那和廢物也就沒什麽區別。你現在就是在用行動告訴我,你就是一個廢物!你懦弱、膽怯、不敢麵對失敗。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很有可能毀掉整個冰球隊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心!”

鄧柯神情痛苦,雙手捂住臉。

“對不起。”他沙啞著聲音說。

何旭手上陡然卸了力氣。

鄧柯攥緊雙手,猛地轉頭看他。

何旭爬起來,臉上不複之前的憤怒和失望,他對著鄧柯笑笑,朝他伸出手:“是兄弟,就不多說。”

兩人形象都有些狼狽,滿頭大汗,黑發透濕。

鄧柯在那一刻默契地相視一笑,他伸手,搭上何旭的手借力站起來。

“謝謝。”鄧柯說得誠摯。

何旭伸手在他肩上懟了一拳,相視而笑。

周荔春從徐陽偷窺所得來的消息中得知,事情圓滿解決,說何旭用武力說服了鄧柯。雖然徐陽描述的過程劍拔弩張天花亂墜,就差大戰三百回合了,但第二天訓練的時候,兩人看上去都不像是打過架的樣子。

最搞笑的是,錢錚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張許川的照片,做成麵具,給每個人發了一個要求他們戴上,說是為了幫助鄧柯克服心理障礙。

見到一場子的許川的臉,鄧柯那張凝固的俊臉,難得出現裂痕。

何旭甩了甩手上的玩意兒,嫌棄:“誰出的餿主意?”

錢錚一指徐陽,出賣得果斷幹脆:“照片他找的,打印是荔春辦的。”

周荔春一個單純跑腿的,再次被毫不留情地出賣,隻能往後退了兩步躲避何旭的視線,一臉“我真的是無辜的”的表情。

鄧柯解圍:“謝謝大家,這東西就不用了,我沒事。”

徐陽天真地眨眨眼:“真沒事啊?你可不要逞強。”

“真沒事。”鄧柯笑了聲,“我會盡可能地把他當成一個普通對手,也希望我們冰球隊能夠團結一致,戰勝他們。”

周荔春帶頭鼓掌。

發現何旭看過來的時候,周荔春嘴角的笑容逐漸凝固。比賽結束了,她得將之前認真思考的事情再次提上日程了。

當天她就去找了教練竇群。

竇群驚訝地看向她:“退出冰球隊?”

“嗯。”

“為什麽?”

“就是現在學業比較忙,然後我還有新聞中心的事情要處理,有些忙不過來。”周荔春低著頭沒敢看竇群的眼睛,不過總算是說出口了。

雖然是借口,但這似乎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了。

這件事她想了很久,最近上課頻頻走神,覺得這樣下去實在不行。

她發現繼續在隊裏待下去,和何旭每天見麵,她沒辦法做到毫不在意。

如果穿幫,或許連現在這簡單的戰友情誼都維持不住。

竇群默了半天,神色了然,口頭上卻說:“這個我還是需要考慮考慮,我也做不了主,得問問隊員們的意見。”

“行。”隻要別讓她自己去說,怎麽都行。

當天下午。

周荔春躺在**刷手機神遊,一條信息進來,驚得她一下子手機沒握穩掉下來砸到了鼻子,疼得她嗷了一聲。

“沒。”她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手機掉臉上了。”

於新瑤大笑:“我也掉過,感同身受。”

信息是何旭發來了,隻有一句話:“到校門外旁邊的那條街來。”

她翻身從**爬起來,在衣櫃裏扒拉幾次抓出來兩套衣服,想了想還是抓出來一套特別尋常的換上。

於新瑤問:“你要出門?你們係今天沒有晚自習吧?”

“沒有,我有點事出去一趟。”

走在宿舍樓底下的那條林蔭道上,她的心情出奇地平靜。路邊有趕著上晚自習的學生,也有抱在一起難舍難分的情侶。

周荔春看了看自己腳上的毛拖鞋,自暴自棄,她都這樣蓬頭垢麵地去見他了,說明不管他找她是什麽事,她也可以很好地應對吧?

對的,就是這樣!她給自己鼓氣。

到了約定地點的時候,何旭還沒有過來。

這條街和她第一次遇見何旭的那條街相隔不遠,這邊主要是住宅區,底下隻有零散的門市,到了夜間都早早關門了。

周荔春跺跺腳,哈出一口白氣。

又降溫了。

等了大概不到五分鍾,遠處就響起了腳步聲。

何旭今天穿了件短款的黑色棉服,拉鏈敞開著,裏麵是件純白打底衫,他插著褲兜迎麵走來,整個人看起來幹淨又帥氣。

周荔春本能地在旁邊店鋪的玻璃門上看自己的身影,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何旭老遠就看見了這個裹得跟個球一樣的物體,嘴角抽了抽,得知她要退出冰球隊所生出的那點情緒,突然間就散沒了。

隔得近了,他把手裏的熱奶茶遞過去:“有這麽冷?”

周荔春點頭,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奶茶,說:“我不喜歡C城的夏天,現在看來,冬天應該也不會怎麽適應。”

她既不扛熱也不扛冷,還扛不住自己那顆看到他就不受控的心。

莫名心塞。

她吸了口奶茶,頓時感覺暖到胃裏了,或許跟教養有關,何旭這人看似生人勿近,有時候還挺細心和周到。但周荔春怕了他這樣的好了,擔心自己會心軟。

她說服自己,隻因為她曾是冰球隊的後勤,他這樣做不過是關照隊員。

兩個人就這樣站著,誰也不說話。

過了半晌,何旭看著她那抓住奶茶的細細手指,先開口:“你想要離開冰球隊的事情竇群和我說了,我不同意。”

周荔春:“……”

她原本以為對方會問問原因什麽的,準備了一肚子的借口結果一句話也沒派上用場,直接就把她給否了,頓時就打了個嗝。

何旭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看著她,腹誹:平常看起來挺聰明,怎麽突然蠢兮兮的?

周荔春生無可戀,抬頭望天。

她說:“實在不行,我可以等找到合適的人再離開。”

“不要了。”

因為體會過其中煎熬,她覺得遠離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大學裏不是隻有愛情的,她還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無數的可能和拓展機會在等著她。

她計劃都已經列了個表了,就等實施,反正不是現在,未來也總會去做的。

豐富和完善自己,是她上大學之前給自己定的目標。

但是何旭說:“那也不行,重新找人還得重新培訓,我哪有那個閑工夫。”

她已經和冰球隊在一起大半個學期,從創立初期就在一起,她絕對是這個位置的不二人選。這就是何旭告訴自己不同意的理由,但見她是真的有離開的打算,他的心底隱約泛起一股焦躁的感覺,沒來由地,也無法忽視。

“我不管,反正我不做了。”周荔春嘀咕。

何旭黑臉:“理由?”

“忙。”

“忙?你之前不忙?”

周荔春不說話了。

何旭看著她頭頂的發旋,這油鹽不進的樣子讓人火大。他明知道她就是為了敷衍他,但現在這狀況,束手無策更讓人煩躁。

他以前怎麽沒發現,她性子這麽拗呢。

兩人僵持不下,周荔春手機響了。

是任清,沒等周荔春開口,她在電話裏說:“周荔春,來一趟新聞中心的辦公室。”

語氣特別嚴肅。

周荔春不明所以,但還是說:“好,馬上。”

她掛了電話。何旭問:“有事?那退出冰球隊的事情先擱置,後麵再說吧。”

周荔春知道這件事一時不會有結果,隻能說:“那行。”

等周荔春趕到辦公室的時候,她才發現新聞中心所有領導和部門骨幹居然全部都在。

任清一臉著急地扯著她:“你被舉報了。”

“什麽?”

“你還記不記得你上個星期寫的那篇關於大學籃球聯賽的稿子,我們學校籃球社聯名上書舉報到了學校,說你不實事求是,要求把你開除出新聞中心。”

周荔春的表情頓時就冷了。

原本因為本來就有過衝突,學校籃球賽的稿子她都不寫的。但一個星期前的聯賽是和外校對打,餘教授專程讓她負責執筆。

那場比賽華西輸得很慘,關鍵是籃球社的人挑事在先,為了學校聲譽,她在撰寫的時候已經很委婉了,文中更沒有任何指向性的觀點。

有人替她不平:“籃球社的人看不慣學校冰球隊很久了,你又身在冰球隊,估計就是專門針對你。”

“一旦舉報,被調查是肯定了,真是夠缺德的。”

“籃球社尤其是章偉和王濤,聽說本來人品就差,這次就是他們兩個舉報的。”

周荔春眉頭緊鎖,她很不想招惹這些麻煩,但麻煩總是自己找上門。

原本籃球社和冰球隊井水不犯河水,但從冰球隊成立之初就和籃球社結了怨,這段時間,冰球隊話題不斷風頭正盛,都快蓋過籃球隊了,有人看不慣實屬正常。

於新瑤、曾月她們知道了這事,也是氣憤異常。

曾月憤憤:“公開的籃球比賽,他們自己什麽技術自己心裏沒點數?查!查到底!”

婭沁白她一眼:“就算查到最後又怎麽樣?他們投訴四兒抹黑學校形象,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壓不死你。你看看學校貼吧,烏煙瘴氣的。”

曾月疑惑:“都不是本校的人吧,ID沒一個眼熟的。”

“不敢直接找冰球隊的麻煩,居然拿四兒開刀,華西怎麽會有這種賤人?”

於新瑤說:“那現在怎麽辦?”

“除非讓他們自己撤銷舉報。”

舍友們一邊憤憤一邊在努力想辦法,周荔春靠在電腦桌前,一言不發。

原本就是針對她來的,主動撤除?怎麽可能。

第二天,學校教務處的辦公室裏,周荔春果然見到了章偉和王濤。

他們背著手站在一旁,衝著周荔春冷笑,眼神傲慢挑釁。

領導態度很溫和,還安慰她:“學校已經調查過了,你們指導老師餘教授也明確表示那篇稿子沒什麽問題。不過啊同學,這件事影響力已經很大了,所以學校最終還是決定讓你暫時先離開學校的新聞中心。”

“什麽?”周荔春臉色很白,眼裏帶著震驚。

這意思是告訴她,學校明知道她沒有任何錯誤,但是因為有影響力,所以要犧牲她嗎?

領導安撫她:“你也先不要激動,隻是說暫時……”

“那他們呢?”周荔春指著章偉和王濤問,“學校既然要這樣處理,那我是不是同樣也可以告他們惡意抹黑?”

說什麽暫時,不就是開除!

憤怒、生氣、委屈,周荔春眼睛憋得通紅,她原本以為公正是不會被掩蓋的,但學校的做法這樣簡單粗暴。她不服!

“我們可沒有惡意抹黑。”染著黃頭發的章偉譏笑,“學校的事也不是光憑你們這些新聞係的學生敲敲鍵盤就能決定的,我們籃球社成立這麽久,贏過大大小小比賽數場,怎麽能由著你瞎說八道。”

“我瞎說八道?”周荔春瞪著眼睛,“就你們這樣的人,還用得著我說?”

章偉接話:“怎麽?又想找人給你撐腰?冰球隊在成信手底下輸得有多慘,你不是現場觀看了嗎?”

周荔春狠狠咬了咬嘴角,果然是因為冰球隊的事。

她說:“和冰球隊比?你們還不配!”

體育精神這種事不是人人都懂,人品這種東西也不是人人都有。

“你再說一遍!”章偉氣哼哼。

眼見雙方就要起衝突,領導連忙站起來攔住他們說:“幹什麽?這裏是……”

就在這個時候,“嘭”的一聲,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

裏麵的人都被嚇了一跳,周荔春偏頭,看到了冷眼站在門外的何旭。

“何旭!”兩個男生臉色漲紅,就要衝上來。

周荔春心裏一緊,這怕是要打起來。

領導顯然是認識何旭的,且對他有幾分忌憚,趕緊上來勸:“何旭,有話好好說。”

“好好說?”他的大手直接捂在周荔春的後腦勺上,把她往前帶了帶,“你們給機會讓她好好說了嗎?為了這種垃圾針對一個女生,你們可真夠可以的。”

領導頓時也是臉色通紅。

何旭帶著周荔春就要往外走,被章偉和王濤攔住了去路。

“話都沒說清楚就想走?”章偉斜著眼睛說。

“還不夠清楚?”何旭眼神帶著狠勁掃過去,“好,那我就明確說清楚,舉報信那種鬼玩意自己主動撤,那些貼吧裏找來的噴子最好讓他們換個說法,請水軍我比你們在行。到時候別說學校你們待不下去,是想試試我有沒有那個本事憑著誹謗罪把你們送進監獄嗎?”

他扯著周荔春往外走,這次沒有人攔他。

章偉和王濤狠狠拽緊拳頭,領導麵如菜色。

……

何旭像是忍著巨大的怒火,周荔春被她拉得胳膊隱隱作痛。

“你輕點。”她小聲說。

看著她眼睛還隱約帶著紅色,何旭沒好氣地說:“你忙到要辭職,就這麽個忙法?”

周荔春咬著嘴唇沒說話,有一點委屈,也有一絲酸楚。

何旭看著她也不說話了,兩個人悶不吭聲下了樓。

出了辦公室那棟樓,周荔春才發現冰球隊幾個主要成員都等在下麵,看到他們全都圍了上來。

“你們怎麽來了?”周荔春驚訝道。

錢錚說:“我們收到消息,不放心就跟著何旭來了。怎麽說也和冰球隊有關,我們怎麽能不管。”

何旭沒好氣地補充:“碰到這種事不會說,你是腦子生鏽了?”

他還在生氣,周荔春不怎麽敢和他嗆。

李騰說:“大家都是朋友,你遇到任何事情,都記得找我們。我們不能說都幫你解決,但一定會站在你這邊。”

周荔春這回眼睛是真紅了。

她想,這些人怎麽就這麽好呢?

這個時候,成偉樹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我聽教練說你要退出冰球隊呀?能不能不走,大家相處很合得來,有事我們一起解決啊。”

周荔春揉了揉眼睛,笑著說:“我不退出。”

她其實怎麽舍得退出呢?拋卻對何旭的感情,她那麽想要和這群少年一起共進退,一起成長。

“那就行啊。”徐陽放心了,“害得我們之前都不敢問你。”

午飯點上了,一夥人簇擁著去吃中飯,周荔春走在後麵,對走在旁邊的何旭小聲說:“謝謝。”

事情到底是怎麽解決的,周荔春不清楚,何旭後續又做了哪些,周荔春也沒問。事情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解決了,章偉和王濤撤了舉報信,學校也沒有追責。

宿舍裏,周荔春趴在**發呆。

於新瑤闖進來說:“我聽說那兩個渾球主動退出籃球隊了。”

“有什麽奇怪的。”婭沁頭都沒抬,“那種老鼠屎留著也隻會敗壞校籃球隊的名聲。”

於新瑤扒在周荔春的床沿說:“四兒這回估計是出名了,何旭為你闖了領導辦公室,還公開和籃球隊對著幹,貼吧裏都瘋了。”

周荔春沒敢上去看,隻心虛解釋:“這事本來就牽扯到冰球隊,他那性子,怎麽可能袖手旁觀。”

“也是。”

婭沁抬頭看過來,周荔春莫名地心虛,躲開了她的視線。

畢竟她也隻能用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