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明剛剛相遇,卻又像是認識好久

打掃訓練場。

大家一開始都還不是很熟,相處間多有試探的小心翼翼,最自在的人估計就是何旭,渾身散發著一種“我的地盤,別惹我”的氣息。

他有輕微潔癖,拿著個拖把杵在地上,伸腳踹了踹在地板上躺屍的徐陽:“起開!”

徐陽噌地翻身坐起來,環顧四周:“鄧柯呢?”

“衛生間去了。”

徐陽半天沒挪窩,反而往邊上的休息區掃了一眼,神秘兮兮地對何旭說:“你有沒有覺得自從小春春來了之後,成偉樹那小子就不大對勁?”

“小春春?你惡不惡心?”何旭吐槽,然後順著徐陽的視線往那邊掃了一眼,角落的位置,成偉樹正和徐陽口中的小春春爭搶一塊抹布,說這種粗活就該男孩子幹。

周荔春將臉頰邊的碎發捋到耳朵後麵,彎著嘴角笑,對成偉樹說:“那你可以把我當男孩子看。”

成偉樹當即鬧了個大紅臉。

何旭淡嘲著勾了勾嘴角,暗道她倒是對誰都好脾氣。

他回頭問徐陽:“哪兒不對勁?”

“哪兒都不對勁好嗎!你忘了當時那小子在廁所被人打得哭爹喊娘的樣子了?你再看看現在,八成是思春了。”

何旭不置可否,輕笑了聲:“怎麽,你看不慣?”

“誰看不慣了!”徐陽梗著脖子又紅了臉,像是想起什麽。

收拾整理完已經有些晚了,幾個人坐在休息區,徐陽說忙了半天幹脆叫外賣。大家都沒什麽意見,問何旭,他擺手說隨便。

三十多分鍾後,外賣送來了。

送外賣的男生高高壯壯,五官端正。他看起來很熱,汗水沿著額頭不斷往下滴落,還一個勁地笑著抱歉:“不好意思,剛剛路上堵了一會兒,有點兒晚。”

“沒關係的。”離他最近的成偉樹小聲說。

送餐男生拿著外賣單看了看,問:“請問你們誰是‘徐日天’?”

所有人都被這個名字雷得不輕。

徐陽跳下休息台,臉色罕見地有些尷尬,連忙應:“我我,你把東西放邊上就行了。”

送餐男生走過去。

成偉樹看著送餐男生的背影小聲驚歎道:“居然是他啊。”

何旭挑眉:“你認識?”

成偉樹點頭,說:“認識。他叫錢錚,我們一個係的。他是我們數學係第一名,是個數學天才,關鍵是他人也很好的,就是聽說家裏條件不太好,他有個親妹妹,好像智力有些問題。”

何旭來了興致:“我們學校的?”

他看了看送餐男生高壯的背影,回頭和鄧柯對視了一眼。

鄧柯明白他的意思,點頭說:“你要把人弄進來我沒意見。”

錢錚放好外賣正要出去,何旭把人叫住:“同學,你有沒有興趣加入冰球隊?”

錢錚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邀請有些措手不及,紅著脖子連忙擺手說:“不不不,我運動不怎麽在行,而且我要送外賣,所以不太有時間。”

何旭鐵了心把人留下,想了想說:“運動是要靠訓練的,誰也不是生來就會。而且我們有固定的訓練時間,不會耽誤你的兼職。”

“可我……”

這未盡之言大家都猜到了兩分,錢錚的情況有些特殊,一時很難找到解決辦法。

就在這時,周荔春突然開口:“你其實可以把妹妹帶來這裏。”

她發現大家因為這句話都在看自己,怔了怔,又笑著說:“我以前在福利院做過兼職,有時間可以幫忙照顧。前提是你信任我的話。”

徐陽立馬接話:“對對,我們小春春就是冰球隊的磚,哪兒需要往哪兒搬。”

周荔春:“……”

她這算是找準了自己在冰球隊的位置嗎?

何旭幹咳了聲,轉頭對錢錚說:“放心,進了冰球隊大家都是兄弟,大家都會幫忙看著,你也不用有壓力。”

一向不發表意見的鄧柯也表態了:“你可以先進來試一段時間,如果有什麽問題,我們可以再做調整。”

錢錚思考了兩分鍾,最後鄭重地點了頭,他就是突然想要試試看,他未必不行,不是嗎?

一成不變的人生,偶爾也需要那麽點兒意外和不同。

錢錚加入冰球隊的當天晚上,周荔春到了宿舍樓底下才想起來自己的外套落在訓練場了,她想了想,還是折身回去取。

九月底的天氣依舊悶熱,時間還算早,學校小吃店門口擠了不少人。

周荔春聽到有人叫自己。

走近了才發現是徐陽和成偉樹,他們身邊還圍了不少光著膀子的少年,揮汗如雨地埋頭嘬粉,應該都是同學。

“幹嗎去?”徐陽問她。

“東西落訓練場了,回去取。”

原本縮在陰影裏的成偉樹連忙站起來:“要……要我送你嗎?”

“不用了。”她笑著拒絕。

徐陽一把將成偉樹拽坐下,同周荔春說:“你有鑰匙沒?今天應該是何旭最晚離開,他不住校,不過到這個點他應該也已經走了。”

“我有的。”

寒暄了兩句,周荔春就離開了。

有男生起哄問徐陽:“剛剛那誰啊,仔細看長得怪好看的,有男朋友沒?”

“沒有也不關你們的事兒!”徐陽啐對方,繼而敲了敲桌麵故作嚴肅道,“周荔春,是我們冰球隊唯一的女生,一根獨苗啊,還是新聞係排名第一的學霸,人雖小但是厲害著呢,好好的白菜要是讓你們拱了我第一個不答應!”

起哄聲響起來,徐陽笑罵著,隻有成偉樹酡紅著臉沒有說話……

訓練場的門居然是打開的,裏麵隻亮著一盞門燈,偌大的空間裏燈光顯得格外微小,裏麵沒有丁點響動。周荔春以為何旭離開的時候忘了關燈和鎖門了,便抬腳往裏麵走。

按下門口的開關,室內瞬間大亮。

場中央突然坐起來一個人:“誰?”

周荔春嚇得手一抖,又把燈給關了。

“你一開一關的,做賊呢?”何旭已經認出她,嗤道。

“你怎麽沒回去?”周荔春鬆了口氣,打開燈,走到場中央居高臨下地看著又躺下的他。

教練還沒找到,所以這幾天都是鄧柯對隊員們做一些簡單的訓練講解。

何旭顯然不習慣這樣和人說話,不耐煩地皺皺眉。

周荔春察覺到了,內心吐槽了一句“果然少爺臭毛病多”,在他旁邊蹲下問:“教練的事兒怎麽樣了?”

說到這個,何旭回答:“接觸了一個,自稱是從國家隊退下來的,再看吧。”

看他的反應,周荔春想,看來溝通得不怎麽樣啊。

兩人沒話說了,一個蹲著一個躺著,畫麵頗為奇怪。

何旭到現在終於想起來問她:“你回來幹什麽?”

“我衣服落在這兒了。”

何旭“嗯”了聲沒再說什麽。

他們倆其實不熟。加入冰球隊的這幾天,周荔春就簡單地做做隊員記錄、收拾清點器具,何旭沒對她的工作表示過滿意,但也沒有不滿。

他繼續躺著,手墊在腦後看著房頂出神。

周荔春自覺兩人不是能像朋友那樣隨意交流的關係,站起來找到衣服後,準備離開。

走之前,她頓了頓,回頭,看著躺在正中央的頎長的身影,突然問:“你是在煩招不到人嗎?”

一句話說到重點。

何旭一骨碌從地上爬坐起來,拇指劃過眉骨,皺著眉道:“現在隊裏就一個鄧柯能打,不能再找一個零基礎的了,那樣太費時間。”

他狹長的眼眸掃過來,對她剛剛的說法表示不滿:“什麽叫招不到人?組隊也要戰略的懂不懂?”

周荔春聳聳肩懶得和他計較,但是腦子裏閃過一個人影。

她想了想還是開口說:“其實……我或許有個人選。”

一路跟著周荔春到了學校背後的那條土公路時,何旭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誆了。

這是一大片荒地,就一條土路,路麵還坑坑窪窪的,連路燈都沒有。何旭在心裏吐槽著,想自己怎麽會腦子一熱跟著她來這種地方。

他拽住打著手機電筒一直往前走的人,對方硌手的細瘦腕骨讓他忍不住鬆了幾分力,皺眉問:“你確定沒走錯?這兒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正仔細看路的周荔春猝不及防被拽了回來,臉撞到了對方硬邦邦的肩膀,疼得她“嘶”了一聲。大夏天大家都穿得很薄,周荔春能明顯地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溫度。

她把電筒對準何旭的臉,麵無表情地說:“你到底走不走?”

何旭居然被她冷著的臉唬住了,鬆開五指舉起手,示意她繼續。

周荔春努力控製對剛才不經意接觸而產生的巨大心理波動,生怕心跳得過分猛烈的聲音讓對方聽到,故意把腳步放得很重而呼吸都提著。

再往前走了差不多五十米的樣子,聽到一聲貓叫,細細嬌嬌的。在這月黑風高的晚上,有些瘮人。

周荔春解釋:“這片經常有流浪貓聚集,前兩天好像有一隻母貓生了五隻小貓崽,他每天這個點都會到這邊來喂貓的。”

大晚上喂貓?還在這麽偏的地方?何旭嗬了聲,也是個奇怪的人。

沒走幾步,果然看見前方的地上蹲著一個黑影。

“李騰。”周荔春出聲。

這邊居然有一盞昏黃的路燈,一看就是臨時牽的,燈泡隨著風在木樁上搖搖欲墜。

黑影聽到聲音站起來,是個男生,又高又瘦。他戴著黑色衛衣上的連體帽,耳朵裏塞著白色的耳機,臉色有些不正常的白,看起來消瘦單薄。

“荔春?”男生開口,聲音有些嘶啞。

他看向周荔春的同時,也看了一眼她旁邊的何旭。

何旭揚眉。

周荔春和李騰是初高中六年的同學,但也就是能交談幾句的朋友,並沒有很親密。

她指了指旁邊的人說:“這是何旭,學校冰球隊的。”

李騰抬眼看了何旭一眼。少年眼眸極黑,昏暗的星點燈光落進他眼裏,像是明亮的星星。

周荔春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我今天找你,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興趣……打冰球?”

李騰聞言,眼神動了動,卻下意識地捏緊了手。

他說:“不。”

周荔春沒有就此放棄,她扯著何旭的袖子把人拉近了說:“這個人想要建立一個冰球隊,現在很缺少合適的人,李騰,我知道……你其實從沒有放棄……”

“我知道他。”李騰突然出聲打斷她。他的聲音比一般人沉,甚至帶著幾分重音,他轉頭看向何旭,“我知道你,何旭。但是你沒有贏的可能,就算有鄧柯加入,你們也不可能贏。”

男生的眼睛形狀有點像貓眼,往上微挑,不知道是睫毛太長還是太黑,有著極其分明的眼線。

“所以我們需要你。”

何旭開口的第一句話成功讓李騰微不可察地斂了斂眉。

何旭繼續說:“如果你真的一點都不感興趣,就不會知道冰球隊、鄧柯,甚至是我。我也知道你,李騰,短道速滑既然是你的強項,我相信冰球也不會讓你失望。”

他們就那樣看著對方,誰也沒再開口。

過了半天,李騰像是經過極其複雜的內心爭鬥,艱難地開口:“我需要考慮的時間。”

“OK,等你。”

李騰比他們先一步離開。

周荔春看著李騰漸漸融入黑暗的背影,喃喃:“他曾是青少年短道速滑冠軍啊,當時都已經收到職業隊的邀請了,沒想到他會意外受傷……”

何旭瞥她一眼:“他康複了不是嗎?”

“好像他家人不支持他繼續走這條路。”周荔春的語調不自覺地降了下去,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遺憾。

她見過李騰在賽場上最耀眼的時刻,充滿鮮活生動的生命力和蓬勃朝氣的少年,即使隔著電視機屏幕,都能感覺到。

也正是如此,看到如今的李騰,她充滿了惋惜。

周荔春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甚至沒有注意到何旭逐漸變深的注視。

他突然問她:“喜歡冰球嗎?”

“啊?”周荔春不知道問題為什麽會突然跳到這兒,還是老實回複,“喜歡啊,體育競技的魅力無人可擋啊。”

何旭輕笑了聲,第一次發現這個隨手招來的後勤還算這麽回事。

“這件事辦得不錯,記你一功。”

“謝主隆恩啊。”

兩人回程,在路口分手。

十分鍾左右,周荔春回了宿舍。

“你這大晚上去哪兒了?這麽晚才回來?”曾月敷著一張黑色麵膜,替她開門。

門一打開,周荔春被一張黑臉嚇了一跳,拍著胸口抱怨:“月月,你也太嚇人了!”

“嚇你什麽了?你別是做了虧心事,心虛吧?”曾月趕緊按住因說話滑落下來的麵膜。

於新瑤從陽台進來:“她能做什麽虧心事,反正不是圖書館就是冰球隊,要不就是在找兼職,活脫脫把自己活成了一陀螺。”

曾月扶著麵膜,盡可能臉部動作小地問她:“你們冰球隊可是有何旭和鄧柯兩大帥哥啊,就沒有點什麽……”

周荔春無語地斜她一眼,從床邊扯下毛巾甩在肩上:“我就單純地為拿一學分。你想想,被鄧柯凍死或者被何旭女朋友撓死,選哪一個都是傻子好嗎?”

何旭一心要把冰球隊建起來,即使對冰球一無所知,卻敢和鄧柯上場較量。

周荔春隻想盡心盡力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這是她一直行事的準則。像這次拉李騰進入冰球隊,這是她力所能及的事兒,且又能幫李騰彌補離開冰場的遺憾,所以她會去爭取。

至於其他的,她沒空想那麽多。

於新瑤吐槽:“我看未必,學校可有不少小妖精想要踹了劉雲溪取而代之呢。”

“有點難。”曾月感歎,“我近距離見過劉雲溪本人,美得幾乎沒有瑕疵。”

朱婭沁坐在**做最後總結:“所以做夢這種事,適可而止為好。”

“婭沁說得沒錯。”周荔春哈哈笑了兩聲,快速地拿起塑料盆,“我先去洗澡。”

……

第二天下午五點,周荔春上完課就直接去了冰球訓練場。

還沒進去呢,就聽見裏麵傳來一陣陣歡呼聲。

周荔春緊著幾步進去,徐陽大力拍著錢錚的肩膀心花怒放地連環放彩虹屁:“哥們你也太賢惠了,點心能做到這個水準,真是大師級了。”

錢錚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一臉憨厚的笑容:“下次請大家去我家,我給你們做飯。”

“看來我以後得改口叫你‘錢媽媽’。”徐陽哈哈大笑。

一時間,“錢媽媽”“錢麻麻”聲此起彼伏。

成偉樹最先發現進來的周荔春,從食盒當中拿了一塊卡通型餅幹遞給她說:“嚐嚐,錢媽手藝很好。”

周荔春撲哧笑了,說:“胖子說什麽你都跟著學。”

成偉樹的臉噌地就紅了,他結結巴巴地解釋:“就是……就是習慣了。”

何旭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一巴掌拍在成偉樹的肩頭,沒好氣地罵:“當初在廁所怎麽跟我說的,想要變強不想要被人欺負,一跟人說話就結巴,什麽臭毛病!”

“旭哥。”成偉樹苦著一張臉,“對著女生我緊張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旭斜了周荔春一眼,脫口而出:“她不算女生。”

周荔春:“……”

有病啊,她這是招誰惹誰了?

幾人說著話的時候,大門突然被推開。

李騰還是一貫的裝扮,穿黑色連帽衫,戴著耳機,背著畫板。他是華西大學裏神秘又陰鬱的少年,畫板上的畫總是暗沉沉的星空,壓抑又迷茫。但是,此刻他抬頭看著裏麵齊齊靜下來朝他望過來的人,眼中有光。

周荔春最先反應過來,揚手打招呼:“來啦。”

“嗯。”李騰點頭。

何旭顯然還沒來得及和其他人說昨天晚上的事情,很自然地走上前搭上男生的肩膀,說了句:“李騰,新加入的隊員。”

大家反應過來紛紛熱情地打招呼。

說起來,李騰的名聲也不小,過往的經曆是他甩脫不掉的標簽,但是他又和鄧柯那種獨來獨往的冷淡不同,他如同蟬蛹,完全將自己包裹起來,更像是在尋求安全感。

周荔春也湊過去,笑著說:“歡迎。”

“謝謝。”李騰抿唇,嘴角微勾,兩頰各顯出一個圓圓的小酒窩。

周荔春看著他臉頰邊的小酒窩不免提前頭疼,她甚至都能想到他回到冰場之後,那些母愛泛濫的粉絲會如何眼冒紅心。

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忽然,眼前一暗,兜頭罩來一件外套。

淡淡的不算陌生的香味讓她愣了兩秒,抬手把衣服扯下來,她翻著白眼看向何旭。

何旭倒是絲毫沒有接收到,吩咐說:“錢包在口袋裏,訂個地方,今晚大家一起吃飯。”

所有人一起歡呼。

周荔春無語,隻好笑著說:“那我隨便訂了哦。”

一直知道何旭是不會為錢發愁的那種人,但是當周荔春從口袋裏摸出錢夾,看著裏麵一大遝現金還是沒忍住腹誹了一句:“萬惡的資本家。”

周荔春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家火鍋店訂了位置,走路過去也就二十分鍾的樣子。不知道是誰提議騎單車去,得到一致認同。

清一色的藍色共享單車在學校門口就有一排。

隊員們各自選了一輛。

何旭當時就站在周荔春旁邊,低頭查看單車有沒有問題,抬頭的時候順口對周荔春說:“不會騎就讓他們帶。”

他倒是做主慣了,自顧自下了她不會騎自行車的定論。

周荔春把自行車提出來,學著他的樣子嗬了一聲:“我騎著自行車走街串巷送外賣的時候,你說不定還在海裏喂魚呢。”

她難得和他對著幹,何旭動作一頓,單腳輕鬆踩在地麵,弓著腰側臉危險地睨著她。

周荔春也早見識過他真正的樣子,他就是一隻護短的紙老虎,於是她昂著頭梗著脖子回了個強硬的“你拿我如何”的表情,卻一瞬間逗笑了何旭,少年嘴角含笑,狹長的眼角微微彎下來,難得地帶上了幾分孩子氣。

風從遠處跋山涉水而來,攜著濕潤的水汽裹著莫名的香氣,周荔春在這一瞬間失了神。

遠處,錢錚在喊:“出發了!”

周荔春慌張低頭。

前麵的少年們呼喝著賣力蹬自行車,風把單薄的衣裳吹得鼓脹,偶爾能聽到徐陽擠對錢錚的話語。

何旭一邊追上去一邊道:“胖子你光擠對錢錚有什麽用?騎快點!說不定前麵還能有個眼瞎的姑娘等著你。”

“可別,比不過您,花名在外的。”

“滾蛋!”

周荔春慢慢騎著跟在後麵不遠處,今夜風微涼,頭頂繁星顆顆逐漸清晰,怎麽看都是好時候。她心裏感慨,不過也就兩周左右的時間,六個少年因為各種理由匯到了一處,從此並肩作戰,一往無前。

而她呢,原本以為會很平靜,過著按部就班的大學生活。因為加入冰球隊,多了不少意外和驚喜。

大家都騎得很慢,晃晃悠悠的。

明明剛剛相遇,卻又像是認識好久。

吃飯的地方環境還挺好,正是晚高峰時期,店裏人不少,熱火朝天的。

他們一行人共七個,走進店裏的瞬間感受到四方似有若無地打量。何旭和鄧柯明顯是習慣了的人,沒有絲毫不自在,反倒是錢錚慢半拍地疑惑:“我怎麽感覺大家都在看我們?是我臉上有什麽嗎?”

徐陽哈哈大笑,直指走在前麵的何旭和鄧柯說:“有了這兩位,相信我,你以後會時不時感受到人間溫暖的。”

周荔春還是頗有些不自在的,她不是沒有參加過社團聚會什麽的,但這次一堆男生中就她一個女生,這眾星捧月的存在感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他們找了最靠裏的桌子圍坐下。

徐陽專門空出何旭和鄧柯中間的位置,衝最後過去的周荔春擠眉弄眼:“小春春,我們隊裏的VIP王座,感受一下?”

周荔春剛想要搖頭,旁邊的何旭就斜了徐陽一眼說:“都讓你換個稱呼。”

徐陽吐槽:“你一天天能不那麽多意見嗎?”

何旭被噎了,也沒有說話。

大家紛紛坐下,這時候再矯情也沒意思了,周荔春隻好順勢坐在徐陽開玩笑留出的王座上,左邊是何旭低頭玩手機,右邊是鄧柯在認真看菜單。

菜單在桌上輪了一圈,每個人都選了一兩個菜,她也隨意點了兩個蔬菜,到了上菜的時候才發現東西很多,一張桌子完全擺不下。

鍋底嘟嘟地冒著熱氣,紅油翻滾。

男生要熟悉起來很快,加上有徐陽這個活躍氣氛的萬金油,不愁冷場。

東拉西扯,連最不愛說話的鄧柯和李騰都被帶動,說男生隔壁宿舍某個半夜回來在門外唱歌的醉鬼,說專業老師的奇葩愛好和習慣,說誰和誰軍訓的時候就撒狗糧……

周荔春雖沒加入談話,但臉笑得都有些僵了。

後來話題不知道為什麽就扯到了女朋友上。

徐陽忽然感慨說:“小春春,我們大學四年能不能脫單就靠你了,有美女記得不要忘記我們。當然啊,何旭和鄧柯除外。”

旁邊的鄧柯筷子一頓,冷不丁地問:“我為什麽除外?”

周荔春一口水差點噴出來。

果然見徐陽開始磨牙:“說這話之前請要點兒臉好嗎?何旭這個有女朋友的人不說,你要是存心想找還怕沒人,就上回不還有個楚悅嗎?”

“她不是。”鄧柯也沒說為什麽不是。

周荔春吃了一口萵筍,旁邊的人站了起來。

何旭拿起手機說:“你們先吃,我去接個人。”

“接誰?”

徐陽插話:“我覺得是女朋友。”

何旭笑罵:“閉嘴吧,等下少說話。”

他出門不到十分鍾,入口處的推拉門再次打開,他邁著長腿走進來,然後稍稍側身讓出了跟在他身後的女孩子,兩人站在一起配一臉。

成偉樹道:“真漂亮。”

“還用你說?”徐陽接過話,“成信的校花哎,光是微博粉絲都有五十七萬。”

劉雲溪今天穿了件雪紡吊帶裙,一雙長腿又白又細,踩著細跟涼鞋跟在何旭後麵,走近了笑著和大家打招呼:“大家好啊,打擾了。”

“不會,不會。”

“美女來怎麽能說是打擾呢。”

……

何旭跟祖宗似的回到座位懶洋洋地坐下,也沒說找個凳子讓女朋友坐,這讓坐他旁邊的周荔春有些尷尬。

她放下筷子,主動站起來:“你坐這兒吧。”

旁邊的何旭抬頭看了她一眼。

劉雲溪衝周荔春和善地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也沒有落座,而是趴在何旭椅背那兒問:“你們冰球隊還有女生?”

何旭回道:“後勤。”

簡短地說明後,他又對著周荔春說:“你自己坐,她就來打聲招呼。”

劉雲溪神色變了變,隨即恢複正常,笑得像一朵美麗的花兒,她對周荔春說:“沒關係的,我正和朋友逛街呢,聽說他在這附近所以來看看,等下就走了,朋友還在等我。”

周荔春覺得自己這樣站著也挺傻了,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桌子上恢複熱鬧,周荔春沒仔細聽,低頭回複宿舍群裏的消息。

劉雲溪趴在何旭的椅背上,嬌聲道:“我要吃那個。”

何旭:“自己夾。”

劉雲溪:“不,要你喂。”

何旭:“還不走?不是說你朋友在等?”

劉雲溪:“那也要你喂了再走。”

……

兩人的聲音很小,基本算是耳語了,無奈周荔春隔得太近,聽了個一清二楚,還是很不自在。

戀愛這種事情,果然還是不適合她。

她有些時候會覺得自己活得很自我,母親很小的時候就告訴過她,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可以貧窮,但得學會看得起自己。

所以從小到大,她的自卑從不走心。

往前數的十多年時間,她的世界很簡單,所以即使在麵對旁邊何旭和劉雲溪這膩膩歪歪,又生來都是天之驕子的人,頂多就是覺得戀愛這東西還挺奇妙的,有點好奇,也有一絲絲難言的小向往,覺得戀愛有時候也很美好。

但這情緒隻如清風拂麵般,不會長時間放在心上。

錢錚吃著吃著抬頭,帶著點臉紅突然問她:“荔春,你會做手工嗎?”

“會一點,怎麽了?”

“我妹妹生日要到了,做個小東西送給她,想請你幫幫忙。”

周荔春笑:“沒問題啊,包我身上。”

桌上隻有李騰一個人在認真地吃著東西,徐陽不知道拉著成偉樹在說什麽,鄧柯在打電話。

至於何旭,他到頭來也沒有妥協。

劉雲溪灰著臉噘嘴,眼神閃爍了幾下,忽然彎腰側頭一口親在何旭的側臉。何旭舉著手機的手僵了僵,隨即依然垂頭無動於衷地繼續刷著手機。

再次目睹了這樣一幕的周荔春趕緊埋頭,努力扒著飯碗裏所剩無幾的糊成一堆的東西,隻恨不得把臉都埋進去。

顯然也目睹了全過程的一桌子人此時表現出民間戲精的絕佳狀態:徐陽的筷子滑了滑到底還是拿穩了;錢錚紅了臉;成偉樹張著嘴,在徐陽胳膊肘的一擊之下趕緊閉上;李騰和鄧柯熟視無睹地繼續吃著飯……

大概也覺得這樣尷尬了,劉雲溪打了招呼要走,神情懨懨的,帶著醒目的不愉快。

“何旭,送送啊。”徐陽站起來喊。

何旭這才站起來,看了一眼劉雲溪說:“走吧,送你回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

徐陽望著那一對璧人的背影,搖頭感歎:“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了,人家校花都那麽主動了,何旭這狗脾氣……兩人沒分手真是見鬼了。”

成偉樹也好奇道:“旭哥也不差啊,就是覺得校花好像有點鎮不住他。而且他們是不是感情出問題了,好像三天兩頭在吵。”

徐陽一臉過來人的表情分析道:“何旭脾氣不行,劉雲溪也不見得有多好,不吵架才奇怪。這兩個人啊,難說。”

“啊?”成偉樹一臉驚訝。

徐陽拍了拍他的後背說:“別這麽沒見識的蠢樣,青春正盛的俊男美女,分手和在一起多大點事兒啊。你先管管自己,鄧柯前兩天說的那個倒滑技巧練得怎麽樣?”

成偉樹頓時萎了:“吃個飯能不這麽掃興嗎?”

周荔春沒有參與這個話題,徐陽的話讓她心裏亂亂的,但又不知道在亂些什麽。

何旭出去後就再也沒回來。

前期就是一些非常基礎的練習,但是倒滑像是一個壁壘,讓人難以越過去。

卡在一個瓶頸地方,怎麽也過不去,很容易打壓人的積極性,成偉樹顯然就處於這樣的狀態。

第二天練了一下午倒滑,成偉樹絲毫沒有進步,幹脆脫了衣服坐在休息區發呆。

徐陽催了半天,火了:“能不能有點出息,就這麽點毅力?起來練!”

“不練了!”成偉樹負氣道。

徐陽瞪眼:“你再說一遍?”

成偉樹有點,還是梗著脖子說:“我說不練了!反正也練不好!本來就沒人看好我們,練了也未必會有什麽結果。”

徐陽揮手的動作像是要揍他,成偉樹縮了縮脖子。

這邊動靜不小,錢錚、何旭他們圍了過來。

徐陽咬著牙說:“要不是看你這副白斬雞樣,爸爸早就揍你了知道嗎?”

何旭走在最後麵,上來拍了拍徐陽的肩膀道:“胖子,你怎麽到處想當人爸爸?之前不一直說是他哥嗎?”

“還哥呢,有這麽個弟弟我怕丟人。”

成偉樹眼眶通紅。

錢錚剛加入不久,安慰說:“練習這東西得慢慢來嘛,我現在連前滑都還不怎麽會呢?胖子,你也別急。”

“是我急嗎?你看他,嘰嘰歪歪像個娘們兒。”

“……”

現場的氣氛陷入一種謎之尷尬。

何旭往前走了兩步,站到成偉樹麵前頗為認真地問了一句:“真不想練?”

“旭哥,我……我不是……”

何旭表情不變:“還記得我問過你為什麽想加入冰球隊吧?”

成偉樹哽咽了一下,低下頭:“記得。”

何旭和徐陽對視了一眼,他們當時圍觀了這家夥在廁所被人圍攻。

何旭繼續說:“記得就好,既然你要強大起來,為什麽這麽點小挫折就想要放棄呢?不過既然你決定了,我肯定不會阻攔。”

成偉樹猛地抬頭,慌了,一邊哽咽一邊說:“我不是想退出……我……我就是練不好……然後一時……”

徐陽一臉恨鐵不成鋼,一巴掌拍他頭頂上罵:“。”

鄧柯這個時候突然出聲道:“這個慢慢練,其實你的靈活性是我們當中最好的,有自己的優勢。我可以先帶著你練兩天。”

“真的嗎?”成偉樹眼睛一亮,然後又轉頭看著何旭說,“旭哥……”

何旭一挑眉:“認清自己,好好練,別一天到晚給我找事兒。”

成偉樹抽了抽鼻子大聲道:“知道了!”

這樣的摩擦三天兩頭就有,不過男生之間,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轉頭就忘。

國慶假前事情特別多,學生會新舉辦的麵具舞會、新聞中心的瑣事、冰球訓練隊的後勤事宜,周荔春覺得自己忙成了一個陀螺,但是心情倒是挺愉悅的。

難得有喘口氣的時間,她接到新聞中心學姐任清的電話:“下午市教委的領導到我們學校開會,會議稿子就由你寫吧,寫了之後交給我,我拿給指導老師修改。”

餘教授已經五十多歲了,很喜歡周荔春。新聞中心的事,周荔春都會認真對待。

“好。”

“對了,記得換身衣服,正式一點。”

“哦。”

這倒是讓周荔春有些犯難。

宿舍裏,於新瑤的桌子上化妝品一溜排開,她舉著大化妝刷笑得無比開心奸詐:“四兒,你終於有落到我手裏的一天了,姐姐今天就來給你個大改造。”

周荔春坐在凳子上,有些遲疑:“不化妝也沒什麽吧?”

“當然有什麽。”曾月在一旁幫腔,“來的都是領導,化妝是對人基本的尊重懂嗎?”

周荔春想想也有道理,閉著眼睛讓兩人擺弄。

取下眼鏡,粉底打在臉上有些涼涼的感覺,於新瑤一邊動手一邊捏著她的下巴驚訝地說:“四兒,你平常戴著眼鏡看不出來,你眼睛很漂亮啊,臉形好看,皮膚也好。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平常要是化化妝什麽的,妥妥一直男斬曉得不。”

曾月在旁邊點評:“沒錯,其實素顏也不差,皮膚狀態太好了。”

周荔春眨了眨因為刷睫毛不太適應的眼睛,隨口說:“可能是因為老家氣候好吧,沒C城這麽幹。”

她的外貌承襲母親,不過,從小到大說她長得好看的人還真不多。

一番香粉胭脂的擺弄後,又借了婭沁的襯衣和黑色闊腿褲穿上,周荔春被推到鏡子前。

鏡子裏的人額前梳下薄薄一層空氣劉海,前兩天剛修剪過的短發蓬鬆地貼著耳後。周荔春愣愣地站著,覺得鏡子裏的人熟悉又陌生。

於新瑤站在她旁邊嘖嘖欣賞:“幹練又不失少女感,其實四兒不戴眼鏡會更好一點。”

“沒錯,眉清目秀的多好看。”曾月附和。

“我習慣了。”周荔春一邊說,一邊把眼鏡架上鼻梁。

婭沁從陽台上走過來,看見周荔春愣了下,隨即抬腕看表,疑惑道:“下午的會議是兩點半開始吧?時間快到了。”

“我的天,完了!”周荔春抓著包就往外跑,沒跑兩步又回頭,“月月,下午的大課記得幫我簽到!”

“沒問題。”

會議地點在教學樓一棟頂樓,周荔春跑到頂樓走廊的時候,撞見了錢錚。

“你怎麽在這兒?”周荔春驚訝。

“為什麽?”

“好像是冰球隊的事情。”

周荔春皺了皺眉,學校雖然批準成立了冰球隊,但一直都不是支持的態度。

不過,最近大家都忙著練習也沒人鬧事,學校到底是什麽意思?

會被強製解散嗎?

想到這裏,周荔春心裏一驚,正躊躇該以什麽理由進去看何旭是否需要幫助的時候,抬眼就見何旭推門走了出來。

看見麵前兩個神色緊張的人,他關門的動作一頓:“你倆什麽情況?”

他表情輕鬆,不像是遇到麻煩事的表情。

錢錚一向行事周全穩重,問他:“學校是不是對我們冰球隊有什麽不滿?”

“我們這麽乖,有什麽不滿的。”何旭輕笑,抬手搭在錢錚肩膀上,意氣風發的樣子,“通知全隊,教練下周一來學校,準備開始正式訓練了。”

“教練?校長找你就為這事?”

“對啊,校長剛好和教練認識。”

周荔春聞言問了一句:“就上回你說的那個退役國家運動員?”

何旭“嗯”了聲,眼神略怪地又仔細看了她幾眼,發現她今天居然化了妝!

平常素麵朝天的人現在看起來亮眼不少,五官特點都被放大,用“驚豔”來形容也不為過。何旭意外地揚了揚眉,點點頭評價:“今天看起來不錯。”

周荔春剛要脫口而出的“看來教練履曆是真的”這句話瞬間哽在喉嚨裏,愣了愣,何旭已經轉頭和錢錚聊教練的事情去了。

她不自覺彎了彎嘴角。

被稱讚總是開心的。她摸了摸自己短了一截的頭發,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劉雲溪那一頭棕黃柔順的長發。

她很多年沒留過長發了,都不知會是個什麽樣子。

驚覺自己腦回路都不知道彎到什麽地方去了的時候,她聽到走廊另一邊有人叫自己。

是任清,她喊:“周荔春,你幹嗎呢,要開始了!”

“馬上!”

周荔春應答之後,回頭和兩人說:“我先走了。”

錢錚看著周荔春離去的背影對何旭笑著說:“你要是再不出來,她剛剛差一點就讓我打電話把所有人叫來了。”

“為什麽?”

“估計是以為學校要解散冰球隊,怕你和校領導打起來吧。”

何旭回頭再次看了看穿著正裝的背影,挑眉:“她倒是會腦補。”

周末,C城突然降溫了。

夏末的氣溫一直熱得人心裏發慌,降下來還挺讓人開心。天邊層疊的雲層,隻有一縷橙色的光線從邊緣探出頭,看著像要下雨似的。

周荔春難得沒去早讀,窩在宿舍查資料。

曾月隨手塞了一小半蘋果到周荔春嘴裏,一邊啃著自己手裏的一半蘋果一邊看著手機問:“四兒,學校官網最近好幾篇稿子都是你寫的吧,怎麽署名全都是別人啊?”

曾月努努嘴,沒再說什麽。

放在電腦桌上的手機振動起來,是采訪部另一個女生。

“喂。”

“荔春,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學校今天下午不是有場籃球賽嗎,學姐讓我去,但是我男朋友這星期從外地過來了,我現在還在外麵呢,趕不過來。拜托你行不行?下周請你吃飯。”

周荔春心裏歎氣,話都讓你說全了,她還能說什麽?

隻好應下。

她轉了轉椅子問宿舍一眾少女:“下午學校有籃球賽,你們要去看嗎?”

“有帥哥嗎?”於新瑤問。

“不知道。”

“那不去。”

婭沁從對麵床砸了個枕頭過去:“你夠了!”

中午,周荔春簡單收拾了一下,帶著三個舍友去了籃球場。於新瑤嘴上說著不去,但又嫌待在宿舍裏無聊,還是跟著一起去了。

她們到的時候,發現籃球場人還不少。

“怎麽這麽多人,平常沒見有這麽多吧?”曾月咂舌。

周荔春解釋:“這是年級賽,還有校籃球隊的,人自然不少。”

她對校籃球隊的印象並不太好,主要是因為上次在冰球訓練場發生的事情。

她們找了個人不多的地方,周荔春一眼就認出了上回那幾個男生,居然全部都在。

比賽還沒有開始,人群中突然一陣騷亂。

“太……”於新瑤拖長的語氣裏充滿了羨慕和嫉妒。周荔春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接下了她沒說完的話:“騷氣了吧。”

於新瑤驚訝地看她一眼:“四兒,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

“怎麽了?”她不明所以。

“越來越……”接地氣了。

那邊何旭開著那輛特拉風的藍色超跑一閃而過,一個完美擺尾停在籃球場的馬路邊。

幾個舍友小聲談論起來:

“媽媽,我看到了有錢人的世界!”

“看到他副駕駛的人沒有,劉雲溪!我前兩天翻她微博,人家的生活就是和小姐妹聚聚會做做指甲,放個周末還要專程飛到香港去購物。關鍵是男朋友又帥又有錢,人生贏家拯救過星球啊!”

“不過我聽一成信的朋友說兩人經常吵架,每次都是劉雲溪求複合。”

“沒什麽奇怪吧,何旭那就是一少爺,脾氣能好到哪兒去?”

“那我怎麽聽說是劉雲溪作呢。”

“會作的女生才有人愛懂不懂?”

……

籃球比賽的主題被帶偏,話題和注意力紛紛轉移到浮誇出場的何旭身上。

浮誇的主角此時自帶金光地下車,長腿跨邁朝這邊走來,劉雲溪緊走幾步,挽著何旭的胳膊。

對於自己被立為最新主角,浮誇主角此時毫無自知,他走到幾個穿籃球服的人身邊一一和人擊掌,看起來關係不錯,大概是同係的同學。

“哎,那幾個帥哥是誰啊?”曾月盯著那邊,用肩膀搗了搗周荔春。

周荔春哭笑不得:“我怎麽會知道?”

“你不是冰球隊的嗎?好歹該知道一點吧?”

“你真的想多了。”

周荔春把視線收回來。何旭那人其實不算好接近,他活得肆意,也不會有什麽遮掩的情緒,護短得厲害,且看不上的人在他那裏比空氣還要透明。

比賽結束的時候,天上落了幾點雨,連地麵都還沒來得及打濕又突然停了。

校籃球隊發揮得並不好,結果也不怎麽理想,周荔春采訪了幾位主要球員,回去查了許久的資料,才把宣傳稿寫好傳送給學姐。

冰球隊教練周一下午到,幾個人姿勢各異地站在訓練場門外的空地上。

周荔春蹲在旁邊聽著英語刷題,一邊時不時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何旭幾個站著或坐著,徐陽前兩天在冰場上把尾椎骨摔痛了,正撐著膝蓋在活動。

錢錚湊近了問何旭:“你見過那個教練沒?什麽樣的?”

何旭:“查過,不過私下裏倒是沒見著。”

徐陽突然轉過頭指著空地的另一邊說:“你們看見那邊那大叔沒?在那兒起碼待了十來分鍾了吧?一直看著我們幹什麽?”

所有人看過去。

那邊有些運動器材,有個頭發微長的大叔在那兒,穿著褂子、褲衩、人字拖,一副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樣子。他正撐在練腿力的器材上,發現他們看了過來,幹脆停下來。

成偉樹疑惑道:“他……他怎麽朝我們走過來了?”

徐陽隨口胡扯:“我覺得他的樣子好像那部韓國電影裏的變態啊。”

周荔春戴著耳機,就隱隱聽見了“變態”兩個字,抬頭就看見何旭一腳輕輕踹在徐陽的屁股上,換來一聲殺豬般的號叫。

何旭說:“你慘叫的樣子更像變態。”

“何旭,你大爺的!”

鄧柯抱著手,突然說:“他有點眼熟。”

說著話的工夫,人已經到了跟前。

一看就是衝著他們來的。

大叔嘴裏居然還叼了根牙簽兒,眯著眼睛在他們眼前一一晃過,叫出他們的名字:“何旭、鄧柯、李騰……”

直到站在周荔春麵前卡了殼。

她條件反射一般站起來,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場麵有些尷尬,誰也沒有說話,還是何旭最先反應過來,他皺著眉試探了一句:“竇群?”

大叔點點頭,不明所以地笑了聲:“你們好啊,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教練了。”

“我去!”徐陽脫口而出,往後退了一步。

他看向何旭,眼睛裏明晃晃地寫了幾個字“快告訴我,我是不是瞎了”。

何旭也是一臉無語,這什麽玩意兒?

從叫出他們名字的時候,就能看出此人有備而來。

何旭給了鄧柯一個眼神:“試試他?”

“怎麽試?”

“你和他比一場?”

他們這邊還嘀咕著,竇群背著手先開口:“冰球的基本常識我就不一一解釋了,自己查,今天第一天見麵訓練就簡單一點,先繞操場跑十五圈。”

徐陽撫著腰怪叫:“十五圈?你逗我呢?那都兩個五千米開外了!”

“數學還挺好啊,那就二十圈。”

徐陽:“……”

他不敢說話了。

何旭冷眼看了一眼竇群,揮揮手帶上其他人:“跑!”

氣溫很高,塑膠足球場上熱浪襲人,基本上沒有人。幾個少年前後奔跑在操場上,頓時引起不少側目。

跑了兩圈不到,徐陽已經喘得不行了,成偉樹臉也有些發白。

徐陽吐槽道:“這哪是教練啊?是專程來整我們的吧?”

鄧柯說:“冰球原本就非常耗體力,體能訓練是必要的。”

“他不會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吧?”錢錚問。

“下馬威?”何旭原本和大家並排,瞬間提速,“那得看他下不下得住了。”

五圈……七圈……八圈……

徐陽已經是挪的速度了,全隊隻有何旭和鄧柯狀態最好,然後就是錢錚。硬要比的話,何旭體能應該更勝一籌,到了現在也隻是有些喘。

看著他們,徐陽喊:“你們到底是不是人啊?”

周荔春早早買好了礦泉水放在邊上,看著蹺著二郎腿躺在休息區椅子上的竇群,抿了抿唇主動靠了過去。

“教練,第一天就這麽練,他們會受不了的吧?”

竇群從長椅上坐起來,看了眼操場,吹了聲口哨喊:“提速!再慢吞吞就加量了啊!”

他喊完才回頭看了一眼周荔春,又看了看天,說:“天不早了,你一個女生先回去休息吧。”

“那他們……”

“這群小子就得磨。”他伸手指了指跑在最前麵的人,“尤其是那個,典型。”

是何旭。

夜色下的少年步伐很穩,不疾不徐,卻一直跑在最前麵。

周荔春問竇群:“您怎麽會答應來華西做冰球隊的教練?”

竇群笑:“這有什麽奇怪的,我缺錢,有人給的聘金高,所以就來了唄。”

周荔春:“……”

其實竇群還挺厲害的,一眼就看出何旭是這群人裏最不服管教的,拿何旭開刀確實比一點點樹立威信要快要強要有效。隻是,何旭也是野馬強驢,要管住他要讓他信服,估計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周荔春隻覺太陽穴一陣抽搐,直覺將來的日子不會那麽好過了。

“真不走?”

“不走。”

竇群笑了:“那行,坐著吧。”

事實上,最後並沒有讓所有人跑完二十圈,何旭和鄧柯兩個人跑完的時候,竇群就喊停了。

兩個在終點揮汗如雨的人:“……”

他們大口喘息著,弓身撐膝對視了一眼,同時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句未出口的髒話。

鄧柯顯然到極限了,能把他逼到眼神不善,何旭突然就沒有那麽生氣了。

何旭直起腰,衝竇群淡淡地嘲笑了一聲,充滿了不服的挑釁。

竇群慢吞吞地站起來,踱過去,衝著一眾站都站不直的隊員拍拍手,強調:“你們真是弱出了我的想象啊!以後早中晚都會安排訓練,不來或者遲到的人,我會讓你們知道什麽是真正的魔鬼式訓練。接下來把隊長定一下,都發表一下看法。”

何旭:“鄧柯,他實力最強。”

鄧柯:“何旭,冰球隊到現在都是他一直在負責的。”

竇群晃晃腿,不滿:“你倆學人孔融讓梨呢?”

他隨手指著錢錚說:“就他,我看不錯。”

錢錚一臉蒙,完全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指到自己。

何旭和鄧柯都一臉淡漠。果然是專程找來虐待他們的,都決定了還問個屁啊。

錢錚在沒有任何發言權的前提下被確定為隊長,其他人也沒什麽意見,畢竟錢媽年紀最大,做事細心又周全。

臨走前,竇群順便提醒了何旭一句:“既然冰球隊之前的事情都是你負責,記得把道具補齊。”

他背著手,晃晃悠悠地就要離開。

臨走前,他又丟下一句:“明早六點十分集合,一個半小時的訓練。”

一群人拖著腿往回走,徐陽哭喪著臉:“我感覺我做了長達一個世紀的噩夢,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覺,說不定明天起來我就會發現自己正吃著炸雞做美夢呢。”

“你現在就在做美夢。”錢錚打擊他。

周荔春走在最後麵,收拾了一下水瓶子什麽的。

二十圈,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對於體育課上跑八百米就能要掉半條命的人,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她能理解竇群的做法,任何一項體育運動,付出的努力和汗水都是無法統計的,日複一日的枯燥訓練,不斷重複的動作,增強體能,犧牲自由。

她知道體育競技鍛煉的除了人的體能,還有人的意誌,一個優秀的運動員,一定也是一個意誌堅定的人。

收拾完走到操場出口的時候,她發現有個人靠在門欄上。

是何旭,他長腿交疊,姿勢放鬆。濕透的黑發淩亂地搭在前額,手機屏的熒光照在臉上,讓那雙眼睛現出深邃的冰藍色,特別迷人。

握著礦泉水瓶,周荔春覺得自己有點兒邁不出腳,前頭何旭的聲音響起:“幹嗎呢,這麽半天?”

“不然呢?”他站起來,“把你一個女生扔在後麵?”

周荔春笑了笑,一股暖意從心髒處流出蔓延到四肢,隊裏的人照顧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即使這麽久了,她還是被人覺得柔弱。何旭看上去那麽散漫輕佻的一個人,卻習慣性地保持著內心的紳士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