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窮途末路

【今天是趕集的日子,所以街上特別熱鬧,白初晗點了碗米線,坐在路邊吃。然而她還沒吃幾口,突然就下起了暴雨,雨水落進了碗裏,米線不能吃了。她站起來結了賬,匆匆跑到對麵的小店避雨。

“別看這店麵裝修不怎麽樣,卻是幾十年的老字號了,這裏的過橋米線味道特別正宗。”

聽到“米線”二字,白初晗開始心疼起剛才那碗沒吃幾口的米線,忍不住轉頭朝店裏看了眼,心想這特別正宗的過橋米線能長什麽樣子,結果一轉頭就看見了餘朝清。

他正把砂鍋裏的米線慢慢挑進碗裏,夾起一夾放到嘴邊吹了吹。他吃飯的樣子一向斯文,白初晗才想起,有錢人家的孩子就算腦子不太好使,讀的書不多,但這些禮儀教養是必不可少的。再一看,他的對麵坐著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男人,白初晗總覺得有點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那人是誰。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天開始放晴。白初晗拍了拍身上濺到的雨水,朝汪培家走,還在路邊賣水果的攤販那裏買了些水果。畢竟上門拜訪他人,總得帶點禮物才算禮貌。

開門的人是昨晚的婦人,白初晗這才看清對方臉上那些深深淺淺的紋路。

對方並不認得白初晗,便問:“請問你找誰?”

“請問汪叔叔在嗎?”白初晗說,“我的父親是他的老同事,之前聽我父親說過。這次我來雲南出差,正好路過此地,便來拜訪拜訪。”

婦人警惕道:“我們跟過去的朋友同事早就沒了往來,而且搬過幾次家,你怎麽找到住址的?”

白初晗愣了一下,沒想到汪培他們搬過家,便笑道:“隻要有心,這個年代還有什麽是找不到的呢。”說著,她故意將右手的袋子換到了左手,裝出一股柔弱的樣子,似乎拎不住那袋水果了。

婦人看了看白初晗,猶疑了會兒,才答應:“進來吧。”

看得出對方的戒心很重,白初晗為了緩和一下氛圍,便問:“您是汪叔叔的妻子吧?我該怎麽稱呼您呢?”

“我姓吳。”

“吳阿姨,我買了些水果,也不知道您喜不喜歡吃。”

“你喝水嗎?還是茶?”

“水就行。”

吳阿姨倒了杯水遞給白初晗,開門見山道:“說吧,你今天來的目的是什麽?”

白初晗笑:“吳阿姨您別急,先坐下來。”

那隻花貓大概是聽到了動靜,從樓上下來後蹲在吳阿姨腳邊,兩隻褐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白初晗。

“我的父親叫白航,是汪叔叔過去的同事。”

聽到白航的名字,吳阿姨臉上明顯閃過一絲錯愕,不過很快掩蓋過去了,她說:“十多年前的事了,老汪的同事我都不怎麽記得了。”

“汪叔叔呢?他今天不在家嗎?”

“他有事,這段時間都不在家裏。”

白初晗笑笑,繼續說:“我來是想問一些關於我父親的事……”

“我跟老汪的同事不熟,所以幫不了你。”

“那您可以給我汪叔叔的電話嗎?我打電話聯係他。”

吳阿姨愣了愣,隨即編了個謊話:“他不用手機。”

白初晗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她喝了口水,看了看屋子裏的陳設,然後將視線轉移到花貓身上,說:“這隻貓長得可真壯實。”

吳阿姨下意識把身子挪了挪,想去擋住花貓,大概是發現自己的這個動作很蠢,吳阿姨臉上浮現出不自然的笑容,說:“我平時飲食比較油膩,這隻貓吃些剩菜剩飯,所以長得肥碩了些。”

“據說寵物養久了就會跟主人長得很像。”白初晗彎起眉眼,“這隻貓應該長得很像汪叔叔吧。”

吃過早飯,餘朝清便隨莫覃去看啤酒花的培育基地,地點在鄉下,開車過去要三個小時。莫覃的眼睛旁有一道疤,他說是之前出車禍不小心撞到的。

“那個姓白的女生沒來?”莫覃坐在副駕駛座上,頭微微側過去,看似很隨意地拋出了個話題。

“她辭職了。”餘朝清說,他並不是很想提起她。

“怎麽這麽突然?”莫覃明知故問。

餘朝清懶洋洋地靠在座位上,笑道:“還得多虧了莫兄你提醒,不然我都沒發現身邊有這麽一號可疑人物。”

“那你探出了什麽究竟來沒?”

“究竟?”餘朝清坐直身子,手肘枕在膝蓋上,雙手托腮,“她看上去很無辜,不像你說的那麽歹毒。可是,她為什麽要害死自己朋友呢?”

汽車駛上坑坑窪窪的泥土路,車子開始晃起來,餘朝清伸手抓住車頂的抓手以便穩住身體。

莫覃幽幽的聲音從前方飄過來:“我也想知道。我想了很久,隻想到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了。她無父無母,據說跟養父的關係也不好,一個人打幾份工,想必生活拮據。往上爬的路不多,能抓住時機她自然不會放手。”

“聽上去很社會達爾文主義啊,但殺死自己的好朋友能有什麽好處呢?”餘朝清昨晚沒睡好,忍不住打了個嗬欠,“話說,那個叫林桃的是你前女友?”

這回輪到莫覃沉默了,他打開車窗,點了支煙。風把煙霧往後一吹,餘朝清立刻咳嗽起來。莫覃迅速抽了兩口,將剩下的煙扔了出去。

“快到了。”莫覃說。

車窗外快速閃過鬱鬱蔥蔥的樹林,餘朝清覺得空氣都變得格外舒適了,而後的一路上,莫覃都沒再主動開口說過話。

其實林桃談不上是莫覃的前女友,兩人不過是高中同學。上學的時候,林桃的成績很好,是老師和家長眼中的乖乖女,但莫覃永遠是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不學無術的學渣。沒人知道,每天放學回家,他們兩個人都會去電玩城打幾局遊戲,然後坐在快餐店裏喝奶茶、吃烤肉。說來兩人相熟的契機也很特別,林桃是學校的紀律委員,每周會有三天在校門口檢查學生穿校服和上課遲到的情況,而莫覃上學時隔三岔五遲到,還頂個非主流的發型到處招搖,自然成了林桃的“眼中釘”。在屢次的鬥法中,兩人竟成了朋友。

這樣的關係持續了數年,莫覃喜歡林桃,隻是從未點破,兩人默契地維持著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不過莫覃生性頑劣,大學讀了三年,便因為在校外打了人被學校開除了。他索性不讀書了,反正家裏有錢,多他一張嘴不多。之後他整日和一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做些不怎麽見得了光的生意賺點錢,也因此和林桃漸漸疏遠了。

林桃一直對莫覃很愧疚,因為莫覃是為了她才打了人,被打的人是她的一個追求者,三番五次騷擾她。莫覃知道後,忍無可忍就揍了對方一頓。後來她找了莫覃很多次,希望莫覃能重新回學校讀書,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混在一起。兩人因此大吵了一架,兩人賭氣,誰也不肯主動聯係誰,誰知再相見,他們竟已陰陽兩隔。

莫覃懷疑白初晗的原因很簡單,在林桃出事後,他想找白初晗了解情況,可是他發現白初晗每晚都不在家,白天也總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做什麽。一個二十出頭還在學校讀書的女生,生活和交際的圈子不可能特別複雜,而一旦超出常理,必有原因。所以他讓王斌和林躍找到白初晗,也想方設法接近餘朝清,畢竟當時一起出事的還有這小子,可氣的是餘朝清醒來後把什麽都給忘了,他就沒法從餘朝清身上下手。當初白初晗也在場,他覺得讓他們再次接觸可能會找到什麽線索。

不過,現在已經不需要再辛苦地尋找線索了,想到這裏,他的嘴角不自覺勾了勾。偏僻的啤酒花培育基地,給了他待會兒行事很好的庇護。

吳阿姨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而後換上了警覺的神情,摸了摸大花貓的頭,笑道:“時間不早了,我要出門買菜了。”

“吳阿姨,我也不賣關子了。”白初晗說,“我來的原因很簡單,我的父親白航十幾年前因為被人誣陷貪汙而跳樓自殺,我發現他生前和他的研究團隊一起去過邽山,我想一定是在那裏發生了什麽事情,他被牽連了。當時和他一起去的還有汪叔叔,我想找汪叔叔了解當時究竟發生了……”

“別說了。”吳阿姨打斷白初晗的話,顯得很不耐煩,“十幾年前的事,早就過去了,我不知道。”

“您真的不知道嗎?”白初晗盯著對方,目光銳利,“這隻花貓是汪叔叔吧。”

空氣瞬間凝滯,白初晗覺得自己的呼吸開始沉重起來,大概是房間裏不夠通風,她深吸了口氣,突然覺得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腦袋一陣眩暈,她趕緊扶住沙發旁的抓手,捂住胸口:“你在水裏下東西了?”

吳阿姨的聲音聽上去格外遙遠:“是你自己找上門的……”

白初晗來不及開口說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白初晗感覺身體像被人抽去了所有力氣,但腦子還在運轉著,她感到自己被人綁了起來,然後一路拖拽,在路上碰到障礙物,對方也沒有繞開,直接拽著她一路前行。不過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她的胳膊、大腿、腦袋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東西,最後她感到自己被人抱了起來,扔到了疑似汽車的座椅上。之後發生的事,她便沒有了任何知覺。

白初晗醒來時發覺手腳被繩子反綁著,房間裏沒有光線。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適應過來,看清周遭的環境後,她才知道自己是被人關在了倉庫裏。倉庫裏隻有鐵門那兒有一扇很小的窗口,還橫著柵欄,就算她是隻鳥也飛不出去。

白初晗想動動身子換個舒服的姿勢,稍微一伸展,全身便隱隱作痛。這個吳阿姨也太粗暴了吧,拖拽她的時候竟然一點兒都沒憐香惜玉……不對!拖拽她的應該另有其人,因為吳阿姨的個子不高,看上去也不是經常運動的人,加上年齡,吳阿姨不可能有那麽大的力氣,所以拖她上車的是其他人嗎?不過如今最令她困惑的是,吳阿姨為什麽要綁她?

“這個人怎麽辦?”倉庫的門並不隔音,說話人的嗓門又大,聲音便直接傳了進來,“也關在倉庫裏嗎?”

“不,關到廚房裏去。”一個年輕男人說道,“讓他們待在一塊我不放心。”

白初晗挪動身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移到大門處,湊到小窗口朝外看去。因為視線受阻,她隻能看到眼前的一小塊區域,一個眼角有刀疤的男人站在正對麵,和旁邊的人說著什麽。這個刀疤男……不就是之前要找餘朝清算賬的那人嗎?雖然隻見過一麵,但對方臉上的疤痕她記憶深刻,而刀疤男旁邊的人站的位置偏遠,她看不見是什麽模樣。

此刻,她的視線能看到的附近是大山,估摸著自己被帶到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了。吳阿姨怎麽會跟這些人有聯係?他們到底想幹嗎?

一直熬到晚上,除了有人送了次飯食,給白初晗鬆了下綁外,其餘的時間都沒人再進來過。刀疤男那夥人好像離開了,外麵一直沒有聲響。白初晗躺在冰涼的地板上,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可能因為藥效還沒完全散去,很快她又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她已經變成了小白,繩子都鬆掉了,它立即站起身,躲到了角落。這樣等到晚上八九點鍾,倉庫的門才被人重新打開,進來的人蒙著臉,在看見地上的繩子後,低呼了一聲“不好”,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小白便趁此機會溜了出去。夜色朦朧,風吹在身上是透骨的冷。小白跳到房頂上,環視了下周圍的情形,不遠處有個鐵柵欄,旁邊有個亮著燈的哨崗亭,裏麵有人影。收回視線,小白掃視了眼所處的地方,這個片區很大,有倉庫,有辦公室。之前在倉庫裏,它聞到了花香氣,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啤酒花,所以這個地方是啤酒花培育基地嗎?這時候,遠處走來幾個人,為首的人是刀疤男,他看上去很急躁,大聲質問:“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會不見?!”

“我……我也不知道,打開門就看見繩子解開了,被扔在地上,但大門又是鎖著的。”

“你真是要蠢死我!”莫覃說,“她當時肯定還在倉庫裏,根本沒出去。如果她真逃出去了,哨崗亭的人也會發現。她還在這周圍,給我仔細搜。”

說完,他又朝看守的人要了鑰匙,去了廚房一趟。從廚房出來之後,他又囑咐人好好把守。

趁他們離開,小白走到廚房的屋頂,廚房因為有窗戶,它便直接跳了進去。它落到地上的時候,就聽到了餘朝清的聲音。

“誰?”抬起頭來,發現是一隻小白貓,餘朝清這才鬆了口氣,不過這隻貓看上去怎麽這麽眼熟?

小白見餘朝清五花大綁被綁在椅子上,模樣極其狼狽,忍不住想笑。不過貓沒有笑的表情,於是它喵地叫了聲,抓了抓腦袋,然後走過去,跳到餘朝清的身上。

“喂喂……”餘朝清偏著脖子去看小白,害怕和小白靠得太近,也不知道這荒野山村裏的野貓有沒有病。

小白見餘朝清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也沒搭理,而是直接在他腿上趴了下來。它咬不斷他身上的繩子,周圍也沒有什麽順手的工具,那隻能等待時機了。

餘朝清盯著身上這隻貓看了良久,突然想到了自己家的小白:“你長得跟我家的小白簡直一模一樣,它也是綠色的眼睛,不過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它了。野貓撿回了家,最終還是要離開的。”

小貓“喵”地叫了聲。

“《聊齋》裏總是有化成精的動物來搭救主角,這次估計沒人能找到我了,你要是是隻貓妖該多好……”餘朝清自言自語著,很快夜深了,他就睡過去了。

小白在餘朝清身上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也睡了過去。淩晨時,小白機警地醒來,跳到了地上,然後躲到餘朝清看不到的地方,等變回人後,才走過去幫他解開繩子。

餘朝清感到有人在自己旁邊,便睜開眼,見到白初晗之後,嚇得差點兒大叫起來。

“你……你怎麽……在這兒?!”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從白初晗捂住他嘴巴的指縫裏傳出來,“你是……人是……鬼……”

白初晗用手拍了拍餘朝清的頭:“我要是鬼,早拿你當替身了。”

“你還沒說你怎麽在這兒。”餘朝清站起身,揉了揉發麻的腿。

“來救你的。”白初晗衝餘朝清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

“是不是警察來救我了?”餘朝清想:肯定是自己突然失蹤,袁叔便報了警,偉大的人民警察找遍全縣,終於在這個旮旯裏找到了自己。

白初晗沒搭理餘朝清,搬起椅子使勁往地上一摔,椅子便四分五裂了。她挑了兩根粗的椅腿,把其中一根遞給餘朝清:“佛說,要自渡。”

過了一會兒,外麵把守的人就聽到廚房裏麵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想也沒想就把門打開了,結果他們剛走進去,後腦勺就各挨了一悶棍,栽倒在地。

餘朝清咽了咽唾沫,高智商的他在此刻腦子完全短路了,茫然地看向白初晗,問:“我們該怎麽辦?”

白初晗非常鎮定地把看門人拖進廚房裏,然後走出去將廚房門關上。

“跟我來。”昨晚白初晗已經找到另一個出口,繞到房子後麵就行,那裏沒人看守,從鐵門翻過去就能逃走。

餘朝清驚訝於白初晗的冷靜和有條不紊,好像她原本就住在這裏似的,他心裏的疑惑越來越強烈,甚至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和莫覃他們是一夥的……要不是此刻不宜談這些,他早就開口問了。

站在鐵柵欄前的一刻,餘朝清有種特別熟悉的感覺。他沒記錯的話,不久前,他在白初晗的幫助下翻了一次牆。為什麽跟這個女人在一起,自己總是要上蹦下跳?

見餘朝清站在門前發呆,白初晗問:“要我幫你?”

餘朝清瞥了白初晗一眼,挽起袖子道:“不用。”說著,他就幹脆利落地朝上翻去,結果他剛抓住門頂,就感到一股電流從自己的身體穿過,他立即鬆開手,摔到了地麵上。

“這門有電!”餘朝清驚魂未定,心有餘悸地朝後退了步,仿佛隻要離那鐵門稍微近點就會被電到。

白初晗沒想到這門會有電,她環顧四周,發現圍牆太高了,就算踩在餘朝清的肩膀上,她都翻不出去。她沒發現自己的眉頭都快皺成“川”字了,直到一旁的餘朝清拍了拍她,說:“別苦著臉,我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白初晗仍舊把身旁的餘朝清當成以前的餘朝清,以為什麽事他都得依賴自己,忘記他已今時不同往日了。

“來。”餘朝清突然抓住白初晗的手,牽著她往回走。她愣了一下,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就放心地跟上他的腳步。

“這裏是啤酒花培育基地,在作業的時候員工一般都會穿橡膠製作的衣服,我們隻要找到他們放置衣服的地方就行了。”餘朝清說,“橡膠不導電,我們換上就能出去了。”

白初晗笑道:“看不出你還挺聰明的嘛。”

“這點常識,用腳指頭想都能想到。”餘朝清倒是毫不客氣,突然他發覺哪裏不太對勁,低頭一看,自己怎麽和白初晗手牽著手?

“你……你幹嗎牽著我的手?”餘朝清舉起他倆牽在一起的手,一臉錯愕,好似他被輕薄了。

白初晗難以置信地瞪了餘朝清一眼,立刻甩開他的手:“神經病。”

餘朝清一臉茫然,不知所以。

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服並換上,這時正好進來兩個工作人員,對方瞧見他們先是一愣,而後用當地方言和他們打招呼。

白初晗的大腦一片空白,因為她壓根兒聽不懂對方說的什麽。但她沒想到餘朝清竟然回了句當地話,發音標不標準她不知道,但是對方毫不懷疑,直接讓他們走了。

“你什麽時候學的雲南話?”

“昨天。”餘朝清學習能力很強,在雲南待的這幾天差不多掌握了當地話的精髓,聽懂當地話早已沒問題,剛才他說的也極其簡單,無非是“你們吃了沒”“我們出去抽支煙就進來”。

白初晗在餘朝清背後翻了個白眼,心想:他嘚瑟個什麽勁兒,還不是因為跟她去了趟邽山才變聰明的,歸根結底,他該感謝她。

兩人穿著橡皮製服很輕鬆就翻了過去,但不幸的是,餘朝清剛爬到頂上,就被基地裏的人發現了。然後那些人紛紛朝這邊跑來,他一緊張,又從門上直接摔了下去,摔了個狗吃屎。

看來我還是適合做個翩翩公子,飛簷走壁這種事,以後少做為妙。餘朝清在心裏這般想著,還沒來得及摸摸摔疼了的膝蓋,就被白初晗一把拽著往前狂奔。

兩個人都不識路,跟無頭蒼蠅一樣瞎跑,眼見前方出現了兩條岔路。餘朝清想要擺脫的不僅是莫覃他們,還有現在這個總是神出鬼沒的女人,他現在覺得誰也不可靠。但剛朝其中一條岔路邁出一步,他就感到脖子處一緊,又立馬退了回來。原來是白初晗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把他往另一條路拉。

“你這個女人……”話還沒說完,餘朝清便嗆了起來。

白初晗一心想著逃命,沒空搭理餘朝清,眼看前麵沒路了,便拽著他往山上跑。上坡的路不好走,他倆跑得踉踉蹌蹌。他的體力本來就不及白初晗,沒過一會兒,他便落在了她身後。

白初晗知道兩人這樣跑下去不是辦法,所以衝到製高點後便停下來朝山下望去。結果餘朝清為了甩開後麵追上來的人,來了個猛衝,等發現她站在前麵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停下腳步,因為慣性直接撞了上去,兩個人頓時便朝山坡下滾去。

餘朝清下意識抱住了白初晗,在往下翻滾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胳膊被什麽掛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感知疼痛,便“咚”一聲栽到了下麵的湖裏。後麵追上來的人見山頂沒人,四下也一個人影都沒有,便掉頭朝其他方向追去了。

白初晗是被湖水給冷醒的,她打了個激靈,嗆了幾口水後立即往上遊,遊到中途才想起餘朝清來。於是,她轉頭去找餘朝清,隻見他已經沒有掙紮了,身體徐徐往水底沉去。她立即浮出水麵深吸了口氣,又鑽入水中去救他。

“餘朝清!”白初晗把餘朝清撈上岸後,使勁拍打他的臉,見他沒反應,又趕緊解開他的衣服,雙手覆在他的胸口使勁按壓,水雖然從他的嘴裏吐了出來,但他還是沒醒。於是白初晗一隻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隻手把他的下巴抵住,雙唇覆在他的嘴上,給他做人工呼吸。

餘朝清隻覺得雙唇一片柔軟,意識漸漸恢複過來,睜開眼就瞧見白初晗正給他人工呼吸,他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忘了反應。這時,白初晗抬起頭來,看見他已經醒了,雙眉一蹙,直接給了他一巴掌。

“你幹嗎打我?”餘朝清坐起來,又咳嗽了幾聲,覺得胳膊火辣辣地疼,於是把胳膊伸到眼前,隻見一條約三厘米長的傷口還在流血。

白初晗也看見了傷口,便問:“這什麽時候弄傷的?”

“剛才滾下來的時候,應該是被石頭或者樹枝剮傷了。”

“這麽長的口子,你又碰了水,要是破傷風的話,你就死定了。”

聽到破傷風,餘朝清有點慌了,他按住傷口笑了笑:“不至於吧。我的血可是能幫別人愈合傷口的,你有沒有哪裏受傷啊?不要浪費我的血……”說著,他把胳膊湊了過去,白初晗嫌棄地往後躲開。

“喂,你去哪兒?不是要丟下我吧?”見白初晗走遠,餘朝清趕緊站起來要去追她,結果沒一會兒她又回來了。她手裏拿了幾株野草,拔了葉子放進嘴裏嚼碎了,然後伸手抓住餘朝清的胳膊,把碎草敷在他的傷口上。

“殺菌的。”白初晗說。

餘朝清覺得傷口頓時涼絲絲的,舒服多了。

“我們快點找到出去的路吧。”白初晗說。

餘朝清聽了這話,清俊的眉眼閃過一絲陰霾,他問:“今天是農曆多少了?”

白初晗這才想起快到十五了,她的手機被拿走了,看不了具體時間,就說:“明天好像是十五。”

“你可知從這裏走出去要多久?”

白初晗搖頭。

“我們開車進來花了三個多小時,如果走路出去,先不說會不會遇到莫覃他們,光是論體力我們也支撐不到走出這裏。”餘朝清說,“而且要到十五了,莫覃勢必要在這之前找到我,因為他想要煉化我的血。”

這次白初晗就完全聽不明白了。

餘朝清歎了口氣,可能失血過多,導致腦袋暈乎乎的,他抓住白初晗的胳膊借力撐住自己,說:“我們先找個地方藏身。”

白初晗發現一處山洞,但周圍雜草叢生,她不敢進去,便拖了餘朝清過來,讓他先進去探探路。

餘朝清見裏麵黑咕隆咚的,指不定有什麽蛇蟲鼠蟻,他不傻,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在這兒休息吧。”

白初晗跟著坐下了。跑了一上午,現在她的肚子餓得咕咕叫,她摸了摸肚皮,蔫蔫的:“你說莫覃要煉化你的血是怎麽回事?”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這事餘朝清就來氣:“還不是為了那個林桃。”

現在回想起來,餘朝清才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被人精心設計的局,而且是環環相扣,現在他還沒找到幕後凶手。

到了啤酒花培育基地後,餘朝清剛下車就被人打昏了,他醒來後就見莫覃身邊站著兩個人。他們似乎都認識他,一個叫王斌,一個叫林躍,光看長相就不像好人。

“那莫覃不知受了什麽蠱惑,非說我的血可以救活林桃。為了驗證我的血異於常人,莫覃當場用刀把我的手劃了道口子,又把他自己的手劃傷。他發現我的血確實能讓傷口愈合後,開心得像瘋了一樣,讓人把我關押起來,說是等到農曆十五就抽幹我的血。”餘朝清不由得歎了口氣,“我隻相信醫學能夠讓人長命百歲,不相信任何科學或者醫學能夠讓人起死回生,這根本就不符合自然規律。”

白初晗突然想起林桃的家人把她接回去後確實沒有火化她,雖然設了靈堂,辦了葬禮,卻沒告知任何人她的墓地在哪裏,如今想來她的遺體應該還被她的家人保存著。

“莫覃和林桃什麽關係?”白初晗從沒聽林桃提起過這號人物。

“他們大概有什麽感情糾葛吧。”餘朝清對情情愛愛的事沒有興趣,所以毫不關心。

“莫覃是聽誰說你的血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

餘朝清搖頭:“我也想知道。”

白初晗突然想到一件事,腦子裏的東西就像火花一樣炸裂開來,她瞬間明白薑乾家裏的那幅畫上畫的是什麽了。那幅圖古怪至極,每次回去,她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因為畫很抽象,她並不懂畫的內容。如今想來,那應該是一幅祭祀圖。

在和植物相關的神話和與宗教相關的資料中曾經提及,在古異教的傳統中,瓦爾普吉斯之夜是異教最重要的節日之一,在四月三十日和五月一日的夜裏慶祝。根據傳統,這個祭祀的篝火需用九種不同木頭,每種用三塊,然後點燃篝火許願,完成儀式。

德國的思想家歌德在《浮士德》當中提到過瓦爾普吉斯之夜,據說每年四月三十日女巫們會齊聚一堂,和惡魔共同狂歡,背靠著背跳舞,直到第一聲雞鳴才消失無蹤。而女巫去參加瓦爾普吉斯之夜騎的掃帚則需要塗“飛行軟膏”,然後念誦咒語才能到達地點。不過據後來的藥理學家發現,所謂的飛行軟膏中含有大量類似麻藥的藥草,會讓人產生強烈的懸浮感,從而讓人以為自己飛上了天空。

白初晗一直相信人類的神話故事都不是無中生有的,或許沒有那麽玄乎,但其中一定隱藏了某種真相。比如薑乾家的那幅畫,如果她沒有猜錯,圖上的圓形符號應該代表圓月,意指農曆十五,其餘幾個似人形的圖案指代需要幾個人,中間圍著的符號應該代表某些植物。

見白初晗發呆,餘朝清也沒打擾她,安靜地坐在一旁,見她額前垂落下來一綹頭發,餘朝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竟然伸手幫她別在耳後。餘朝清覺得自己的身體裏麵有兩個靈魂在拉扯,一個逼著他努力工作,研究長生不老的方法;一個卻懶懶散散、不思進取,而且似乎還對白初晗“另有企圖”。

白初晗白皙的臉上瞬間泛起一絲紅暈,她回過神來,盯著餘朝清。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中彌漫著曖昧的氣氛。

餘朝清的臉確實經得起細看,俊逸秀朗,眉宇間有一股英氣。不過隻要他開口說話,人設就瞬間崩了:“我知道自己好看,但你也不用一直這樣盯著我吧?”

白初晗立馬翻了個大白眼,移開視線,不想再搭理這個渾蛋。

“你餓嗎?”餘朝清問。

白初晗點頭:“餓。”

“你不是學植物的嗎?應該分得出哪些植物能吃,哪些不能吃吧?”

白初晗轉過頭,語氣中帶著質問:“你在使喚我?”

“不是不是。”餘朝清換了個坐姿,盤起腿來,“我們現在這不是共患難了嗎?當然得計劃計劃未來。”

“我有個毛病。”白初晗突然話鋒一轉,嚴肅起來。

“什麽?”

“其實我有一個家族遺傳病。”白初晗故意皺起眉頭,一副嬌弱的模樣,“每到晚上我就會發病,所以我才不住學校,害怕嚇著其他人。”

“癲癇嗎?”

“不,比癲癇還可怕。”白初晗說,“不過隻要安安靜靜地睡覺就沒事了,但是對我身邊的人有個要求。”

餘朝清咽了口口水:“什麽要求?”

“就是身邊的人不能打擾我,不能跟我說話,也不能看我。”白初晗指了指黑漆漆的山洞,“為了保證你的安全,我決定晚上睡在裏麵,而你就委屈點睡在外麵。過了今晚,明天我們再找路出去。”

“你該不是到了晚上就變成吸血鬼了吧?”餘朝清從沒聽過什麽遺傳病這麽奇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無知真可怕,世上大多的慘劇都是因為無知造成的。”

餘朝清不笑了,斂了神色:“你說我無知?”

“智商高不代表全知全能。”

“我看你是心裏有鬼。”

“腦子長在你頭上,我管不著。”白初晗攤手,然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去找野菜了。

餘朝清則幫白初晗把風,雖然心中對她不夠信任,但好歹是她救了自己,總不至於害他。

白初晗采了野菜,蹲在湖邊洗幹淨了再拿回來給餘朝清吃。

餘朝清看了看綠油油的野菜,問:“生吃?”

“你能變口鍋出來嗎?”說著,白初晗就地坐下,握著一把野菜喂進嘴裏嚼起來。一旁的餘朝清看得目瞪口呆,學著她的樣子咬了口,立馬就吐了出來。

“太難吃了。”

“填飽肚子更重要。”白初晗說,“不然怎麽有體力挨過去?”

餘朝清隻好捏住鼻子把手裏的野菜塞進嘴裏,咀嚼了兩三下就咽下了。

眼看天漸漸暗了下來,白初晗大著膽子走到洞口,把拔掉的雜草都堆在洞前,和餘朝清隔開來。

“記住我說的話,晚上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進來打擾我。”白初晗又叮囑了一遍餘朝清,她深知這樣對餘朝清說幾乎沒什麽效果,所以剛剛在摘野菜的時候發現了木**,便摘了些回來。它的花瓣味道香甜,無論是動物還是人,隻要一聞到它的味,立即就會變得昏昏沉沉。如果是摘了一片嚐,用不了多久,生物便會昏倒在地。她把它小心地放在衣服裏,準備待會兒找個時機先弄昏餘朝清。

餘朝清嘴裏叼著一根草莖,懶洋洋地側倚在地上,深深歎了口氣:“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最毒婦人心’,‘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你到底想說什麽?”白初晗打斷餘朝清的話。

“你是不是準備把我弄昏?”

白初晗臉上沒顯露任何異常神色,但心底倒吸了口涼氣,他是怎麽知道的?

“我之前看你摘了木**,你要用它幹什麽?”

白初晗靜靜站著,沒有回答餘朝清的問題,但她的手已經不動聲色地放進了外套兜裏,並握住了木**。

餘朝清取下嘴裏的草莖,仍舊半躺著,眼裏帶著嘲弄和戲謔之意。他享受這樣的出其不意,一方麵顯得他非常聰明,另一方麵他喜歡看白初晗錯愕的神情。雖然她極力壓抑著,但他知道她心裏肯定亂了,他就等著,看她還能編出什麽借口來。

但餘朝清沒想到的是,白初晗什麽話都沒說,而是直接朝他衝了過去,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白初晗撲倒,躺在了地上,隨後白初晗趴在他的身上,把手伸向了他的鼻子。

白初晗把木**的汁液都弄到了手上,餘朝清聞到木**味道後,便覺得腦袋昏昏沉沉,全身乏力。然後她坐起來,騎在他的身上,不疾不緩地拔了片木**的葉子喂進他嘴裏,然後像拍小狗一樣拍了拍他的腦袋:“乖乖睡一覺吧。”

為了不被人發現,白初晗把所有雜草都堆到了餘朝清的身上。

到了晚上,天氣冷得要命,小白不敢去山洞裏麵,便挨著餘朝清睡下了。深夜,餘朝清在睡夢中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小白也被冷醒了。

天空中的月亮趨於正圓,空氣裏是凍得快要結冰的霜氣。

天氣太冷了,小白忍不住挪到餘朝清的脖頸處,那裏有些溫暖。而小白柔軟的身體正好成了餘朝清的靠枕,兩人就這樣依偎著睡到了天亮。

早上白初晗是被餘朝清聲嘶力竭的喊叫聲弄醒的。她睜開眼時,餘朝清已經蜷縮成一團,痛苦地呻吟著,他臉上的皮膚已經徹底變了,胸口處那團光芒若隱若現。

“餘朝清……”白初晗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見餘朝清完全沒有反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水……水……”餘朝清的嘴裏不斷念叨著,“我要喝水。”

白初晗立馬跑到湖邊給餘朝清打水,她把一片葉子輕輕折過來舀起水,然後回到餘朝清身邊喂給他喝。這樣來來回回幾次,她累了,幸好餘朝清沒再要水,不然她肯定得發脾氣。

餘朝清臉上的紋路越來越深,白初晗蹲在旁邊仔細觀察著,就像看一隻小白鼠似的。他突然睜開眼來,白初晗竟然在他眼裏看到了一絲殺氣,嚇得她往後坐到地上,怔住了。

“我……我要……”

“你要什麽?”白初晗說,“不是又要水吧?”

餘朝清後麵的話斷斷續續的,白初晗沒聽清,隻見餘朝清身上慢慢生出那天她在他家裏看見的植物根須似的紋路。她覺得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立刻和他拉開距離,準備先去找點東西填填肚子再回來看他,就把那些雜草又蓋回他身上,然後到周圍活動去了。

“別說話!”白初晗捂住餘朝清的嘴巴,拉住他往山洞裏拖。

餘朝清看上去痛苦萬分,又出不了聲,憋久了,便一口咬住了白初晗的手,一點憐香惜玉的心思都沒有,直接咬出了血。

白初晗痛得落下淚來,可她不能喊出聲,隻能忍著,用另一隻手繼續拖拉餘朝清。兩人終於進了山洞,她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使勁抽回了手,手背上留下了兩排醒目的牙印,咬開的皮肉裏麵滲出血來。

“牙齒比狗的還利。”說著,白初晗把餘朝清身上的衣服撕下來一塊,塞進他的嘴裏,繼續往裏拖。

山洞裏光線昏暗,白初晗心中先前對山洞的恐懼敵不過外麵更大的恐懼,也不怕什麽蛇蟲鼠蟻了。

山洞外麵的腳步聲越來越大,很快白初晗就聽到有人在外麵說話。

“這兒有個山洞。”

“人會不會在裏麵?”

“這裏麵黑咕隆咚的,幾十年沒人進去過了吧……”

“要不要進去看看?”

“你膽子大,你進去。”

……

而後,人聲消失,腳步聲也漸漸遠去。白初晗鬆了口氣,才發現冷汗已經打濕了額前的碎發。就在她準備等會兒再將餘朝清重新拖出去的時候,就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屏住呼吸,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是蛇吐舌頭的噝噝聲,在黑暗中聽著格外瘮人。她全身僵硬著不敢動,死死地按住餘朝清,免得他亂動引起蛇的注意。

可餘朝清的力氣太大了,直接將白初晗掀開,把她推向了一側的牆壁。那蛇迅速地躥起,像一支離弦的箭般朝餘朝清飛了過去。

白初晗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呼,就見餘朝清已經穩穩抓住了那蛇的七寸,然後在手裏挽了挽,奮力朝地上一擲。蛇掙紮了幾下,便不動了。

“撲通”一聲,餘朝清跪倒在地,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白初晗目瞪口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然後迅速將餘朝清拖離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