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重水複

【為了緩解餘朝清的痛苦,白初晗把剩下的木**喂給了他,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第二天早晨。

餘朝清聞到柴火的味道,覺得非常陌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然後他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簡陋的木板**。這是一間很小的房間,牆壁是那種非常老舊的樣式,石灰色,沒有塗白,牆上掛著雜七雜八的東西。他正詫異著,木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白初晗換了身藏青色長衫,頭發綰了個鬆鬆垮垮的髻,並用筷子插著,端著托盤進來了。

“醒啦。”白初晗取下托盤上放著的清粥和泡菜,對餘朝清說,“吃飯。”

“這是哪兒?”餘朝清抓了抓腦袋,低頭看見自己也換了衣服,不禁臉一紅,立馬掀開被子看自己有沒有換褲子。

“放心,你的衣服不是我給你換的。”白初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是這家主人。”

原來那天白初晗把餘朝清拖出去後,在路上遇到了一個駕著馬車的當地村民,她攔下對方,拜托對方把他們倆安全地帶出去。於是,她和餘朝清藏在這個村民馬車上的幹草裏,一路被載到了這裏。

“謝謝。”餘朝清鄭重地感謝白初晗,畢竟一個身形瘦弱的女生要把他這麽個大男人拖來拖去,想必是頗費了些周折的。他正準備去拿碗筷,低頭便看見白初晗手背上清晰的牙印:“你的手被誰咬了?”剛問完,他就感到白初晗投來的一束冰冷的目光……難道是自己?

“狗咬的。”白初晗說。

餘朝清心想大人有大量,好歹自己是個總裁,還是不跟白初晗一般見識了。他端著碗,仰起頭,咕嚕咕嚕將清粥喝了個底朝天,而後問道:“還有嗎?”

白初晗雙手環在胸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蹺起了二郎腿:“你沒手還是沒腳?”

餘朝清撇了撇嘴,便下了床打算出去盛飯。他一推開門,外麵明媚的陽光就迎了上來,院子裏有個頭發花白的老漢在劈柴,老漢穿著單衣單褲,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不時地停下來喘幾口氣,再繼續幹活。

老漢姓劉,因為城鎮發展迅速,住在附近的村民都遷走了,隻有他還留守在這裏。因為他老伴的墳就在後山,他不想離老伴太遠。這方圓幾裏都見不著人煙,他偶爾也覺得特別寂寞、無聊,在路上撿了白初晗和餘朝清兩人回來,正好給生活添點滋味。

“劉大叔,你有電話或者手機嗎?”餘朝清問,他想打電話報警,並讓袁叔派車過來接他們回去。

劉大叔繼續劈柴,頭也沒抬:“莫得。”

“那從這裏到鎮上要多久?你方便送我們過去嗎?”餘朝清繼續問。

這時,劉大叔終於抬起了頭,用一種非常鄙視的眼神看著餘朝清,用當地方言說道:“你們年輕人咋個這麽沒禮貌哦?我救了你們兩個,你們不感謝我一下就要走了?”

“放心,我會感謝您的。”餘朝清說,“兩萬塊夠不夠?要不我再叫人幫你把房子翻修一下?”

“啪”一聲,劉大叔把斧頭狠狠地劈進了麵前的木頭裏,嚇得餘朝清的心猛然一跳。

劉大叔說:“錢錢錢,有錢了不起啊?我稀罕你那點錢不成?!你要真想感謝我,你就留下來幫忙,田頭的蘿卜、白菜熟了,等會兒你們給我摘回來。”

餘朝清剛想說“不”,就被白初晗往後一拉:“好,我們待會兒就去田裏幹活。”見餘朝清還是一臉茫然,她湊到他的耳邊說,“好歹人家救了我們,滿足下他的要求也不過分。”

於是,白初晗和餘朝清吃過早飯,便一人拿著鋤頭,一人提著籃筐往附近的菜地裏走。

劉大叔的菜地裏什麽都有,餘朝清從沒體驗過鄉村生活,突然感到一陣新奇,蹲在地上研究了一番,然後驚歎道:“原來蘿卜是長在地下的。”

“不然是長在樹上嗎?”白初晗鄙夷道。

餘朝清擼起了袖子,興致盎然:“所以《拔蘿卜》那首歌是真的咯?蘿卜是拔出來的,不是摘下來的。”說著,餘朝清兩隻手握住蘿卜苗,輕輕一拽,一個肥碩的蘿卜就從土裏鑽了出來,“太好玩了吧,太有趣了!”

白初晗還來不及阻止,餘朝清就迅速拔光了地裏的蘿卜,裝了整整一籃筐。

“你全部拔出來幹嗎?”白初晗無語道,“我們吃得完嗎?”

“蘿卜不就是用來拔的嗎?”餘朝清成就滿滿地伸了個懶腰,笑道,“原來幹農活這麽簡單。”

白初晗看了眼腳邊的蘿卜,歎了口氣:“我覺得待會兒回去,我們還是自求多福吧。”

回去的路上,白初晗走在前麵,餘朝清拎著蘿卜跟在她後麵。

此時太陽升到了正空中,暖洋洋的陽光照在他們身上,仿佛碎金灑在白初晗烏黑的頭發上,亮閃閃的。她一身青布長衫,在這樣荒無人煙的開闊地帶更帶著一股仙氣,像落入凡間的仙子。餘朝清在後麵看得有些入迷,不知不覺落後了一段距離。

白初晗轉過身,見餘朝清走得慢吞吞的,大喊道:“你幹什麽呢,捉蝸牛嗎?”

白初晗的聲音在空****的原野裏像水中的波紋一圈圈**開,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突然,餘朝清朝她咧開嘴笑起來,特別純良無害。

白初晗愣了愣,無奈地歎了口氣,等餘朝清慢悠悠地趕上來後,她才繼續往回走。

果然,餘朝清提著蘿卜回去後,非但沒有得到預想中的表揚,還迎來劉大叔的一頓臭罵:“你把我蘿卜全部拔完幹嗎?以後我不吃了嗎?!”

“你這老不死的,我幫你把蘿卜全部拔出來了,你不感謝我,還罵我。”餘朝清生氣道。

兩人吵了起來,白初晗站在一旁勸解道:“別吵了,吃不完可以做醃蘿卜嘛。”

但這一老一少誰也沒有讓著誰的意思,餘朝清認為劉大叔不講道理,劉大叔認為餘朝清不僅腦子不好,還不懂得尊重長輩。白初晗見勸不動兩人,便拖著那籃子蘿卜進了廚房,開始燒水做飯了。

等煙囪飄出縷縷白煙,廚房傳出飯菜的香味時,餘朝清和劉大叔也吵累了,默契地選擇了停戰休息。

“年輕人啊,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劉大叔掏出一支煙點上,吧嗒吧嗒抽了幾口,不再說話了。

餘朝清覺得口幹舌燥,沒搭理劉大叔,進屋喝水去了。

而白初晗已經做好了午飯,蔥油蘿卜絲、蒸蘿卜絲、蘿卜燉排骨和蘿卜糕。劉大叔見了之後,連連稱讚白初晗:“果然,女孩子就是不一樣,瞧瞧人家小晗多心靈手巧。”

一旁的餘朝清假裝沒聽見,默默盛了三碗米飯,坐下來準備吃飯。

下午,餘朝清坐在院子裏醃蘿卜,這樣才能保證吃不完的蘿卜不至於壞掉。白初晗因為做午飯有功,被劉大叔特許午睡去了。餘朝清戴著草帽,把切好的蘿卜抹上鹽,手腳笨拙地把蘿卜碼進壇子裏。

劉大叔坐在遠處監工,不時提醒幾句。餘朝清心裏不爽,但奇跡般地按捺住了性子完成了手裏的任務。事後,他走到劉大叔跟前,雙手搓了搓,問:“有沒有擦手的東西?”

“擦手?”劉大叔瞥了眼餘朝清的手,齜牙道,“你一個大老爺們還挺講究。”

“不是,之前白初晗的手受傷了,我想拿點藥膏之類的東西給她擦擦。”

劉大叔心裏很喜歡白初晗這個丫頭,本來是可以直接給的,但見餘朝清這樣順從的模樣,反倒有點想為難為難他了。

“要東西是要付出相應勞動的。”劉大叔指著水井說,“挑幾桶水,灌滿廚房的水缸吧。”

餘朝清連扁擔怎麽放肩上的都不知道,最後索性提著水桶直接去井邊,打了水上來,又一步步吃力地挪進廚房裏。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時間,他才把廚房裏的水缸給填滿,而他的掌心都被磨破了皮,通紅一片,用力握拳都疼。

劉大叔滿意地抽著煙,拿出一個藍色小盒子遞給餘朝清:“家裏沒有藥膏,隻找到一盒雪花膏,也不知道過沒過期。”

餘朝清接過雪花膏,一打開便聞到一股劣質香精的味道。他想起鍾靈化妝台上那些昂貴的護膚品,瞬間對白初晗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愧疚。

白初晗正好午睡醒來,屋子裏很暗,又極其安靜,她便閉著眼睛養神。突然聽到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她睜開眼,一轉頭,看見餘朝清站在陰影裏,但隻能看見他的輪廓,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白初晗問:“怎麽了?”

餘朝清慢慢走過去,伸出手,攤開掌心,裏麵躺著一盒雪花膏:“死老頭家裏隻有這個,你先擦擦手,等回去了我再找醫生來。”

見白初晗發愣,餘朝清便直接打開雪花膏的蓋子,拉過白初晗被咬傷的那隻手,弄了一塊雪花膏敷在傷口上,然後用食指和中指慢慢抹勻。

雪花膏的香氣很濃,很快味道就在整間屋子彌漫開來。白初晗的臉漸漸紅了,不過因為屋裏燈光昏暗,餘朝清並沒察覺。擦完雪花膏,餘朝清便把盒子塞進白初晗手裏:“沒事就抹點兒,死老頭說送我了。”

白初晗的手指輕輕用力,握住了那盒雪花膏,問:“你跟他水火不容的,他怎麽願意送你東西了?”

餘朝清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謝謝。”白初晗把雪花膏放到枕頭下麵,又壓了壓枕頭,好似藏了什麽值錢的玩意兒。

“對了,明早他會送我們去鎮上。”餘朝清將視線從白初晗的臉上移開,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來,在屋裏踱了兩步,“你記得早點起。”說完他便出去了。

吃過晚飯,劉大叔邀請他們倆一起賞月,白初晗以身體不適為由推托了,然後進了房門直接上鎖,等變成貓後,才從窗戶裏跳出去,躍上房簷。

餘朝清和劉大叔坐在院子裏,一邊吃烤紅薯,一邊賞月看星星。四周沒有燈光,倒顯得這裏像個暖融融的火爐,越發靜謐。

小白趴在房簷上,心裏有些遺憾,夜晚有許多美好的瞬間,隻是它都不能與他人分享。

“其實鄉下也挺不錯的。”餘朝清咬了口熱乎乎、甜滋滋的紅薯,心情跟著好起來,“感覺時間過得好慢,沒有手機也沒有網絡,倒也適應過來了。”

劉大叔笑了笑,把手邊的煙遞向餘朝清,問他要不要嚐一口。

餘朝清猶豫了一秒,然後接過煙,吸了口,接著便咳嗽起來,立刻把煙還給了劉大叔。

“哈哈哈。”劉大叔大笑。

“話說……”餘朝清問,“你一個人生活在這荒山野嶺,不覺得寂寞嗎?”

“習慣了。”劉大叔一笑,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以前跟老伴一起住在這兒,倒沒覺得有什麽。後來她去世了,隻剩下我一個人,最開始的那幾年,我真的很不習慣,也想過要不要和其他人一起搬到鎮上去住。但一想到這裏有我們幾十年的回憶,她的墳就在後山,我便不舍得離她那麽遠,害怕她一個人在這裏待著會覺得寂寞……”

山裏的風吹過,空氣更涼了,餘朝清緊了緊身上的大衣,心裏並不明白劉大叔的那種情感。於他而言,人死後就一切都結束了,劉大叔的老伴又怎麽可能覺得寂寞呢?他搓了搓手,從地上撿起一塊木柴扔進火爐,火焰一下旺了起來。或許對一個人的思念,就像這木柴一樣,隻需要一點星火,就能使那些已經消失了的人,重新在記憶裏燃燒起來吧。不過他沒有記憶,所以他無法體會那樣的心情。

第二天早上,餘朝清是被白初晗叫醒的。

大清早的,白初晗的臉色就很臭,她把餘朝清的衣服扔到他**,催促道:“快點,劉大叔都在等我們了。”

餘朝清覺得莫名其妙,穿好衣服後出來,但白初晗坐在馬車後麵,抱著雙腿,也不看他。

這是怎麽了?

馬車駛上坑坑窪窪的泥路,餘朝清才想起自己沒吃早飯,他摸了摸肚皮,問白初晗:“你有吃的嗎?”

白初晗靠邊坐著,一直別著頭沒有看餘朝清,聽他問話,才轉頭說道:“吃完了。”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餘朝清這才體會了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明明昨天她還好好的,怎麽今天說變就變了?於是,餘朝清也把頭扭向一邊,生悶氣去了。

“對了,你的東西。”白初晗從包裏掏出幾張折疊的紙,皺巴巴的,扔給餘朝清,“早上給你收衣服的時候掉出來的。”

餘朝清接過展開才發現,是思甯給他的演出門票,演出時間是昨天。

白初晗見餘朝清盯著皺巴巴的門票發呆,以為他是在為錯過了演出而感到遺憾,心裏就更不爽了,她把臉又轉回去,賭氣似的不再理他。

到達鎮上已是中午,白初晗和餘朝清本想請劉大叔吃個飯,結果劉大叔非常瀟灑地揚起馬鞭,說了一句“有緣再會”,就駕著他的馬車“啪嗒啪嗒”地離開了。

想起昨天大家還一起開開心心地吃飯、鬥嘴,白初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一直站在路口目送劉大叔離開。

餘朝清心裏倒沒任何感覺,見白初晗站在路邊不走,便過去伸手拉她:“餓死啦,快找個地方吃飯,然後打電話給袁叔讓他來接我們。”結果第一次拉沒拉動,餘朝清又倒了回來站在她麵前,發現她的眼圈竟然有些發紅,一時無措,“你這是怎麽了?”

白初晗微微揚起頭,看向餘朝清:“你就沒點不舍之類的?”

“為什麽要有那種情感?”餘朝清神情淡然,好像這才是正常反應。

白初晗皺了皺眉,想說什麽,最後卻變成了:“走吧,去吃飯。”

袁叔本來不在雲南,但接到餘朝清的電話,聽說他被莫覃綁架後,立馬讓公司的司機驅車四小時,風塵仆仆地趕到他麵前,然後心疼地一把抱住他:“少爺,你有沒有受傷?天哪!你這手是怎麽回事?回去了我該怎麽向董事長和夫人交代呀……”

餘朝清最討厭袁叔婆婆媽媽的樣子了,於是用手遮住袁叔的嘴,示意袁叔安靜。

袁叔一轉頭,看見白初晗後,頓時一驚:“她……她怎麽也跟來了?”好像每次餘朝清發生意外,這丫頭都在他身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克夫命”?

白初晗衝袁叔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多加解釋。

“報警沒?”餘朝清問。

“報了呀,我的小祖宗。不過那個莫覃幹嗎要綁架你,你們不是朋友嗎?這次的啤酒花培育基地不也是他介紹的嗎……”袁叔完全不知道其中緣由,覺得這聽上去完全就是個離奇的故事。

“這就是個圈套。”餘朝清說。

“對了,你的手機卡我幫你掛失重新補辦了,這是你的新手機。”袁叔把一個嶄新的手機遞到餘朝清麵前,“你以前聯係人的電話我在路上都給你存進去了。”

白初晗心裏驚歎袁叔的辦事效率,自覺沒自己什麽事了,便對餘朝清說:“那我先走了。”

“你去哪兒?”

“回家。”

餘朝清攔住白初晗:“你還沒說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白初晗撩了撩耳邊的頭發,笑了笑:“一些私事,無可奉告。”

“我看你八成跟莫覃是一夥的,待會兒讓警察先審問審問你。”餘朝清抓住白初晗的手腕,心裏不想讓她走,一來是她身上太多疑點了,二來他總覺得這次分別有些突然。他好像隱隱能夠明白,之前她為什麽會在劉大叔離開的時候那麽傷感了。

“神經病!”白初晗甩開餘朝清的手,“我三番五次救你,你非但不懂感恩,還倒打一耙。”

見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一旁的袁叔清了清嗓子,上前勸解:“大家少說一句,以和為貴嘛。既然都到雲南了,雖然之前發生了一些不開心的事,但現在何不放下過往,享受當前的快樂,把這次行程當作一次旅途……”

餘朝清和白初晗被袁叔的碎碎念弄得煩了,便同時轉頭朝袁叔道:“閉嘴!”

白初晗最後沒走成,原因是沒有買到回去的票。在袁叔的強烈挽留下,她便假裝勉為其難地同意坐他們的車一道回去,晚上也順勢住進了袁叔訂的酒店裏。反正她身上也沒錢了,睡酒店總比住幾十塊錢的旅館好。

晚上要在酒店的餐廳裏吃飯,白初晗剛洗完澡,頭發還沒吹幹,因為餘朝清一直在門外催,她隻好頂著半濕半幹的頭發打開門。餘朝清一隻手撐著門,沒聽到屋內的動靜,門突然一開,他沒站穩,便直接朝房間裏麵倒去,下意識就抱住了白初晗,然後一股香甜的洗發水味鑽進了他的鼻子裏。

白初晗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立馬將餘朝清推開了。兩人的臉都紅了。餘朝清趕緊站穩,退後幾步,走出房間,在外麵低聲說道:“去吃飯。”

袁叔點了一桌子的本地特色菜等著,還讓服務生醒了一瓶紅酒,見餘朝清和白初晗一前一後走來,兩人神色都有些奇怪,心想:這兩祖宗該不會又吵架了吧?

餘朝清看了眼飯菜,先盛了碗湯喝。

用餐的前十分鍾,都沒人開口說話。

“對了……”餘朝清突然想起工作上的一件事,正要說下去,桌上的手機卻響了。

一張圖片先跳了出來,餘朝清還沒反應過來,便看到莫覃發來的一條信息:思甯在我這裏,想讓她活著回去,別報警,別聲張,按我說的做。

袁叔見餘朝清的神色不對,問:“怎麽了?”

餘朝清搖了搖頭,不動聲色地將手機拿到桌底下,打開那條短信來看。莫覃讓他今晚十二點在郊外見麵,隻能他一個人去。

“我吃飽了。”白初晗擦了擦嘴,站起身來,“我回屋休息了,你們慢用。”

“哎,這酒不喝啦?”袁叔問,“可貴了呢,晚上喝紅酒助眠。”

白初晗假裝沒聽到,已經走到電梯間,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袁叔正準備倒酒給餘朝清,沒想到他也“噌”一下站了起來,說了句“我有點事”,就匆匆離開了。

袁叔愣在原地,手裏的酒瓶放下也不是,繼續倒也不是,心裏一氣:現在的年輕人都太不行了。

白初晗準備晚上再去汪培家看看,弄清吳阿姨和莫覃之間是怎麽回事。入夜,天色漸晚,它走了近一個小時的路才到汪培家。汪培家裏亮著燈,吳阿姨在家。

小白跳上二樓,汪培家裏的陳設沒有任何變化。樓上仍舊黑漆漆的,隻有樓下客廳裏亮著燈。

“吳姨,現在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你覺得你還能和我撇清關係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小白聽出那人是莫覃。它悄悄地走到樓梯邊探出腦袋去看,隻見客廳裏坐著好幾個人,它一眼就認出了王斌和林躍。他們吊兒郎當地坐在沙發上,姿態悠然,全然把這裏當自己家了。

吳阿姨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那隻大花貓被她抱在懷裏,麵對莫覃的趾高氣揚,她選擇不回應。

“你到底還想不想救你老公了?”莫覃問。

吳阿姨舔了舔嘴唇,沒有抬頭:“救人也不能殺人,那是犯法的。”

莫覃大笑道:“你把那個姓白的女的弄昏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那也是犯法的?”

“總之,你們不能把那個女孩關在我家,你們快帶走。”

“啪”一聲,莫覃一腳踹翻了茶幾上的果盤:“都跟你說了,等十二點一到,我們就帶走,你嚷什麽?!你是不是要讓你家鄰居都知道你家裏關了個人?!”

吳阿姨噤聲了。

王斌站起身,笑嘻嘻道:“哎呀,消消氣,別跟長輩一般見識嘛。”

莫覃一沉下臉,就顯得格外陰鬱,加上臉上的那道疤,看上去分外嚇人。

“你說餘朝清那小子會一個人來嗎?”林躍問。

“會的。”莫覃的神情稍微鬆懈下來,“除非他想讓他的女朋友被人撕票。”

女朋友?小白聽到這裏忍不住抻長脖子,豎起耳朵,想聽得更仔細點,餘朝清什麽時候有女朋友了?

“你休息會兒吧。”王斌拍了拍莫覃的肩膀,“聽說警察到處找你,補足了精神,晚上才好和餘朝清玩遊戲。”

吳阿姨仍舊緊緊地抱著花貓,蒼老的指節慢慢撫摸著它的腦袋,嘴裏喃喃道:“真是造孽啊,造孽……”

小白打了個嗬欠,它太累了,便趴在地板上眯了會兒。樓下的人大概也休息了,漸漸沒了動靜。不知過了多久,它覺得身邊好像多了個人,下意識打了個激靈,睜開眼站了起來。

不是人,是那隻大花貓。它兩隻溜圓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小白,沒有任何生氣,對這個陌生來客露出了不太友好的眼神。

小白很少和真正的貓打交道,一來,它聽不懂貓語,所以無法真正和對方交流。二來,它發現自己和這些真正的貓相比,身上似乎少了什麽氣味,所以總是很難融入它們,所以它經常被野貓追打、欺負。不過,大花貓也不是真的貓。

小白機警地往後退了幾步,大花貓立馬逼近,這讓小白意識到事情不太妙。它輕輕地“喵”了一聲,然後迅速朝窗口跳去,大花貓也迅速追了上去。

這貓想幹嗎?小白有些慌了,直接躍上了一棵大樹。大花貓可能是年紀大了,行動漸漸緩慢下來,沒有一口氣跳上樹,而是滑了下去,還發出了兩聲慘叫,估計是摔疼了。小白站在樹上往下看,大花貓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幽深、淩厲。

“你這隻小貓,是欺負我年齡大不成?”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從大花貓嘴裏發出,呼哧呼哧的,“下來吧,我不會拿你怎樣。”

小白驚詫地望著花貓,心想:是花貓在說話?於是,它“喵”地叫了聲,可不知該如何像花貓那樣開口說話。

“你還沒有完全變成貓,自然不會說話。”像是看穿了小白的心思一樣,花貓幫小白解答了疑惑,“不過你已經能聽懂我說話了,證明你離我這樣也不遠了。”

小白聽到這裏,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它猶豫了一會兒,從樹上跳下去,朝花貓走去。

“不過照理說,不應該再有你這樣的貓存在了,都十幾年了,當年的那批人應該都跟我一樣變成真正的貓了。”說到這裏,大花貓低下頭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像一隻真正的貓那樣。或者說,它就是一隻貓。

小白不能說話,心裏幹著急,它有好多話想問,但張嘴隻能發出一連串的“喵喵”聲。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問我問題。”花貓說,“你是前幾天來我們家裏的那個女生吧,白航的女兒。白航,天哪,這個名字太久沒聽到了,當時我都沒反應過來,還在想白航是誰。貓的記性果然不行,不能和人相比呀……”花貓自顧自說著,前後邏輯混亂,可能是太久沒有說過話的原因,吐字也有些含混不清,“不過你怎麽會變成貓呢,遺傳也不對啊?那時候你都八九歲了,這變異也不會傳染,真是奇怪。”

小白想問花貓當初他們在邽山究竟遭遇了什麽事,但花貓說了半天都沒說到重點,最後小白著急了,直接一爪子揮過去,想打斷絮絮叨叨的花貓。花貓反應迅速,躲了過去。

“你這貓怎麽回事,尊老愛幼都不懂嗎?”花貓又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我知道你是來幹什麽的,想找到不變成貓的方法是嗎?”

小白立馬“喵喵”兩聲以示回應。

“那你還是放棄吧!要是能有辦法,我至於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嗎?”

小白自然知道有這個可能,但被花貓這樣直接說出口,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見小白沉默,花貓意識到自己說話太直接了,不過這麽多年沒和同類說過話,在情商方麵早就不如當人的時候了。

“其實……”花貓不知道該不該說這件事,畢竟跟自己家人有關,“可能也不是全無辦法。”

小白幽綠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亮晶晶的。

“我的兒子是科研人員。”花貓說到這裏的時候,臉上流露出自豪的神色,“聽我老伴說,他現在跟一個特別厲害的植物學教授在做科研,或許他能找到幫我變回人類的方法。”

“喵。”小白示意花貓繼續說下去。

“但我總覺得這裏麵有些事情怪怪的。”花貓說,“這一兩年,兒子很少打電話回來,每次打電話回來,我老伴都要走到一邊接,也不告訴我實驗具體進展到哪一步了。而且,這幾天家裏突然來了些陌生人,他們都很凶,不知道在策劃什麽……”

小白大概聽明白了,如果它沒有猜錯的話,之前餘朝清說莫覃為了讓林桃複活而抓了他,如今莫覃和吳阿姨成了一夥,吳阿姨的生活簡單、規律,做人與世無爭,能夠讓這樣一個上了年紀,又隱居在雲南小縣城的女人以身犯險,除了最愛的家人外不會有其他原因了,這個原因自然是變成貓的汪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