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化險為夷

【深夜空無一人的小徑上起了霧氣,汽車亮起前霧燈,緩慢地往前行駛。小白迅速地越過一棵棵樹,盡力跟上莫覃他們。

車開了半個小時後,停在了一片樹林旁。小白用力喘了幾口氣,選了一棵枝葉茂盛的樹藏了起來。

餘朝清那家夥不會真蠢到一個人來吧?小白擔憂地想著,因為如今它幾乎幫不上什麽忙。

王斌和林躍沒有來,莫覃帶了另外兩個男的,長得非常強壯,一看就很能打。他們打開車子的後備廂,抓出一個眼睛蒙著黑布的女生。小白朝女生看去,認出那是餘朝清的那個相親對象。

過了一會兒,一輛汽車從遠處駛來,燈光穿過淡淡的薄霧,像給這片樹林籠罩上一層淡粉色的輕紗。等車漸漸駛近,小白看到車裏隻有餘朝清一個人。

莫覃倚靠在車身上,點燃一支煙,神情淡然地抽了口,看見餘朝清從車裏出來,然後抬起夾著煙的手衝對方揮了揮,算是打過了招呼。

“放了她吧。”餘朝清說,“我已經來了。”

思甯聽到餘朝清的聲音,情緒立即變得激動起來,但她的嘴巴被膠布封住了,隻能發出“嗯嗯”的聲音。

“我肯定會放她的。”莫覃將煙頭扔在地上踩滅,“我的目標隻是你而已。”

餘朝清穿了件黑色的羽絨服,露出裏麵的黑色襯衣的衣領來,衣領微微敞著,可以看見漂亮的脖頸。

莫覃站在距餘朝清七八米的地方,依然能找準餘朝清的頸動脈。不過不需要這麽殘忍,他已經準備好了換血的工具,隻需幾個小時就能將餘朝清身上的血全部抽出來,到了黎明,他就能用這些血救活林桃了。想到這些,他不禁覺得血脈僨張,隱隱開始興奮。

“你先把她放了,反正我人就在這兒,還能跑了不成?”餘朝清討價還價道。

莫覃料想餘朝清也鬧不出什麽幺蛾子了,便示意夥伴把思甯放了。

眼罩一解開,思甯“哇”一聲就哭出來了,並立即朝餘朝清跑去。前天她發信息給餘朝清問他來不來看自己的演出,他回信息說會去,她還因此高興得整晚都沒睡覺。不承想,第二天演出時,她並沒見到他,直到演出結束後她才收到他的短信。他約她單獨見麵,要邀請她在雲南玩一陣子。於是她跟老師請了假,沒跟老師他們一塊兒離開雲南。她提著行李興衝衝地到了約定地點,沒想到見到的卻是莫覃,她還被莫覃打昏了。

“朝清。”思甯用力抱住餘朝清,把臉埋進他的衣服裏,“你別過去,我們快跑吧。”

餘朝清伸手在思甯的後背上輕拍了一下,安撫道:“你開車回去,然後報警。”

“不。”思甯直搖頭,“你會死的,我聽到他們說的話了,他們要抽幹你的血。你會沒命的!”說著說著,思甯開始嗚咽起來,害怕地抱緊了餘朝清。

“我說!”莫覃不耐煩了,“現在可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餘朝清再不過來,他就要讓人過去抓了。

餘朝清一把拉開思甯,伸手幫她擦了擦眼淚,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聽話,你現在開車離開。”說完,他便鬆開她的手,朝莫覃走去。

小白真想一爪子拍在餘朝清臉上,他的智商是倒退了嗎?!還真就一個人來了!

思甯在原地愣了一下,想到餘朝清剛才在她耳邊低語了句“我有辦法,相信我就趕快走”,便不舍地看了餘朝清的背影一眼,轉身進了車裏,發動車子離開了。

“你的女朋友有點薄情寡義啊!”莫覃笑了笑,然後打開車門,對餘朝清說,“上車吧。”

小白“喵”地叫了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莫覃撲去,直接抓花了莫覃的臉,不過代價是被其中一個大漢捉住了,大漢提著小白的後頸說:“哪來的野貓,捏死算了。”

莫覃摸了下臉,並無大礙:“看來連貓貓狗狗都舍不得你走啊!”

餘朝清看了一眼貓,頓時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沒看錯,這次他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他見過這隻貓,是在啤酒花培育基地的那隻……或者之前他遇到的白貓也是這一隻……因為這個大膽的想法,他覺得後背涼颼颼的,感覺真是見鬼了。

“一隻貓而已。”餘朝清說,“看我的麵子上,放了吧。”

莫覃揮揮手,說:“放了。”

脖子上的力道一鬆,小白立即跳到地上,但它沒有立刻逃走,而是圍著餘朝清轉了幾圈。餘朝清不明白這隻小貓為何這樣跟著自己,心裏一軟,蹲下身輕輕揉了揉它的腦袋,語氣溫柔地道:“快回家吧,外麵壞人多,不安全。”

小白用頭在餘朝清溫熱的掌心蹭了蹭,終於離開了。

莫覃開車將餘朝清帶到一處廢棄的工廠,這裏幾年前是洗衣粉廠,後來倒閉了,一直荒廢到今天。莫覃早讓人收拾了一下這裏,搭建了一個簡易的手術室,從國外請了醫師過來。

餘朝清看了眼四周,荒涼破敗,想到自己要在這裏被人抽血,一陣惡心從胃裏湧了上來。

“那個……我說……”餘朝清咳嗽了一聲,“我能問個問題嗎?”

莫覃瞥了他一眼,說:“不能。”

餘朝清覺得無語:“總要讓我死得明白吧。”

“放心,你不會死的。”

“敢情不是你換血,每個人的細胞都有差異,萬一我產生排斥了怎麽辦?你看看你這個醫療條件,我覺得非常不靠譜。”餘朝清神情挑剔,好像他還有得選似的,“我覺得向你提出用我的血救你女朋友的那個人,壓根兒就是胡說八道!兄弟,我覺得你是被邪教洗腦了,趁還沒有釀成大禍,回頭是岸吧。”

莫覃用像是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一眼餘朝清,冷笑道:“巧了,這個邪教頭子以前還是位教授。你說我是該聽你一個不學無術之人的話,還是聽教授的話呢?”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餘朝清繼續拖延時間,“老實說,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餘朝清了。”

“我知道。”莫覃不耐煩了,“不然我要你的血幹嗎?”說著,他朝旁邊的兩個大漢做了個手勢,餘朝清便被兩個大漢架住,抬向手術床。

餘朝清開始笑起來,好像被那兩個大漢撓了胳肢窩,笑得前仰後合:“我都說了,我不是以前的餘朝清了。”

莫覃還沒反應過來,一枚細針朝他射了過來,他沒躲開,針直接刺入他的左胳膊。餘朝清又朝那兩個大漢射去,可是沒射準,他立馬跑到一邊,調整好位置準備重新射擊。

這把麻醉槍是餘朝清自己做的,上次和白初晗在一塊,被那個騎摩托車的人追過一次後,他便起了戒備心,買了幾本機械組裝的書回家研究,最後便自己做了這把麻醉槍,裏麵的麻醉藥劑量也是他找人悉心配好的。之前和莫覃去啤酒花培育基地時他忘了帶,這次終於派上了用場。

知識改變命運啊!餘朝清不禁感慨道。

兩個大漢一左一右包抄過來,餘朝清快被逼到角落去了。屋裏燈光昏暗,餘朝清往後退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什麽,“啪嗒”一聲,一隻腳陷進了木板縫隙裏,拔不出來了。就在這時,頭頂的梁柱上一道白影閃過,白影朝其中一個大漢臉上撲去,隻聽“啊”一聲大叫,那大漢捂住臉彎下身子,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小白來的時候路過一戶農家,農家的院子裏曬了幹辣椒,它便嚼碎了塗在爪子上,剛才它把爪子拍在了大漢的眼睛上,雖沒有摳破大漢的眼睛,但那辣味也夠大漢難受一陣子了。另一個大漢聽到聲音,注意力被這邊吸引,餘朝清便趁機把腳拔了出來,然後朝大漢連續射出兩支麻醉針。

“咚”一聲,大漢栽倒在地。

此時,屋裏隻剩下那個外國人醫生,他一臉驚恐地看向餘朝清,用蹩腳的中文說著:“我……我跟他們,不是同夥。”

餘朝清笑了,用流利的英文告訴對方:“你走吧。”

這時,外麵響起了警車的鳴笛聲。餘朝清走到門口往外看,一排警車正朝這邊駛來。他的手機安了定位係統,他讓思甯離開的時候把追蹤器偷偷塞到她手裏了。他當然不至於傻到自當魚肉,任人宰割。他說過了,他早已不是從前的餘朝清了。

“嘿,怎麽又是你。”餘朝清看向那隻白貓,想過去抱它起來,沒想到它迅速跑開,並在黑暗中回過頭來,用碧綠的眼睛望了餘朝清一眼,然後消失不見。

第二天,白初晗起床下樓吃早餐,看見餐桌一邊坐著餘朝清、袁叔,還有思甯。袁叔的表情極其複雜,他老人家大概是覺得待會兒會上演一場腥風血雨的戲。自家少爺的前女友和未來女友見麵,場麵甚為尷尬,不過他轉頭看了一眼自家少爺,少爺竟然還在怡然自得地用果醬抹吐司,看來昨晚的事沒給少爺造成太大影響。

“早啊!”白初晗看見思甯後一點兒都不驚訝,神色自若地在對麵坐下來,然後開始吃早餐。

倒是思甯對白初晗很好奇,伸手拉了拉餘朝清的衣角,小聲問:“她是誰啊?”

餘朝清頭也沒抬:“離職員工。”

思甯點點頭,衝白初晗笑了笑,覺得氣氛有些奇怪,便沒再繼續往下問。

因為這邊還有些後續事宜需要處理,袁叔便留下來善後,餘朝清把司機也留給了袁叔,他自己在當地重新買了輛車開回去。他坐上駕駛座後,白初晗和思甯同時朝副駕駛座走去,但思甯搶先一步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白初晗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自嘲地笑了笑,坐到後麵去了。

回程的路上,思甯一直講笑話幫餘朝清提神。不過她沒有講笑話的天分,講出來大多都很冷。白初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戴上了耳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中途車子顛簸了一下,白初晗被晃醒了。她睜開眼,卻發現車裏隻剩下她一個人。

“餘朝清?”她四下望去,發現汽車停在了一條偏僻的小道上,周圍一輛車也沒有,路上起了白茫茫的霧氣。她有些害怕,急忙下車去找餘朝清。

她一邊走,一邊叫餘朝清的名字,可是無人應答,隻有她的聲音在四周回**著。突然,她看到白霧裏多了一群黑影,她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隻見那些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黑影快到眼前時,她終於看清,原來那是一群貓。

白初晗打了個寒戰,往後退了一步,結果腳一滑,摔倒在地上。不知從哪裏跑出來一隻大黑貓,站在她身邊,用陰森的眼神死死盯著她:“跑什麽跑,你和我們不一樣嗎?!”

“啊!”白初晗嚇得叫起來,醒來發現自己還在車裏,餘朝清和思甯都還在前麵。

餘朝清立馬停下車,回過頭問:“你怎麽了?”

白初晗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我做了個噩夢。”

“能把你嚇成這樣,估計是夠嚇人的。”

思甯轉過身,遞給白初晗一顆薄荷糖。

白初晗接過糖,說了聲“謝謝”。

“要不你和她換個位子。”餘朝清說,“她一個人坐在後麵,估計待會兒會胡思亂想,又會害怕了。”

思甯有些不樂意,但餘朝清都開口了,她也不好說什麽,便解開安全帶下車。

“這樣不好吧。”白初晗假意客氣,沒等餘朝清再說話,就打開車門下去了。

白初晗坐進副駕駛座後,餘朝清瞥了她一眼:“話說,你是不是做過什麽虧心事,才會大白天做噩夢?”

白初晗勾了勾嘴角,衝餘朝清陰森森地笑道:“殺人、放火、碎屍,不知你指的是哪一件虧心事?”

餘朝清瞪了瞪白初晗:“沒勁。”

餘朝清先將思甯安全送到家,思甯下車後走到駕駛座外麵,敲了敲車窗。

“你什麽時候有空,到我家吃個飯吧?”思甯對餘朝清說。

“還是不了。”餘朝清說,“不太合適。”

思甯怔了怔,明白了餘朝清的意思,知趣地笑了笑,然後轉身進了屋。

“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你也舍得拒絕?”白初晗打趣道。

“男人一天隻知道情情愛愛的,沒有出息。”餘朝清說完,自己先笑了。

白初晗也跟著笑了起來,她抬頭看了眼天空,冬日裏難得的晴天,她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餘朝清開車經過街道的時候,看見所有商家門口都掛滿了紅燈籠,才意識到明天就是除夕了,難怪鍾靈把他的電話都快要打爆了。

“過年去哪兒?”餘朝清問。

“一個人瞎過。”白初晗回答。

“你不去你養父家?”

“不去。”白初晗的手臂枕在車窗上,腦袋靠在手臂上,“現在他是我的仇人了。”

車子轉彎行駛到馬路上,車輛增多。餘朝清關上窗戶,打開暖氣,車裏的交通頻道正播放著新年歌曲。明明是熱鬧的節日,他卻感到一陣寒冷。

前方的分岔路口就像一個個未解答的謎題,他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個迷宮,而他至今還不明白出口在哪裏。

薑遊山打電話來時,白初晗正在睡午覺,她模模糊糊地接通了電話,還以為在做夢。

“你回家跟我們一塊兒過除夕吧。”薑遊山的聲音沙啞,聽上去氣若遊絲,白初晗懷疑他的病還沒好全。

“我在外地呢。”白初晗撒了謊,“做調研。”

“我看到你了。”薑遊山說,“今天我在路上看見你坐一個男生的車回家,是和他在一起嗎?男朋友?你可以把他帶回來一起吃飯的。”

白初晗臉上一陣發熱:“不是,普通朋友。我……我真的有事,去不了。”

薑遊山沒再強迫,對她說了聲“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白初晗說。

掛完電話,白初晗感覺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在這樣的日子裏,也隻有遊山哥哥還記得她了,可是她沒法去見他,過了七點她就不再是他的小晗,而是一隻貓。想到這裏,白初晗感到一股強烈的悲傷攫住了自己,便起身去找父親的照片。白初晗將父親的照片拿在手裏看了良久,情緒才慢慢緩了過來。她還有很多事要去做,她還有很多美好的未來,所以她必須找到變回人的辦法!這樣她才能和珍惜的人一起過除夕,一起看月亮,一起過聖誕、看雪……去做很多很多美好的事情。現在,她需要找到汪培的兒子,從那裏尋找變回正常人的辦法。

晚上白初晗泡了一碗麵,打開電視準備觀看春節聯歡晚會,電視裏麵歡天喜地、喜氣洋洋的人群,會讓她覺得沒那麽冷清。餘朝清發了條祝福短信過來,小白看到手機屏幕上跳出來的字:新年快樂!看你在雲南救了我的分上,我可以考慮讓你回公司上班……

小白舔了舔爪子,在沙發上打了個滾。

這時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接著是薑遊山的聲音:“小晗,小晗你在嗎?”

敲門聲沒停,小白頓時慌亂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薑遊山怎麽這個時候來自己家了?

薑遊山敲了一會兒門,見沒人回應,便給小白打電話。屋內的電話立馬響了起來,薑遊山在門外聽見了,於是,敲門聲更重了些:“小晗。”

大概是以為白初晗一個人在家出了什麽事,所以薑遊山想也沒想,直接撞開了門。本來出租屋的大門就不是很結實,薑遊山很容易就把門弄開了,結果看到屋裏亮著燈,開著電視,還有一盒吃完的泡麵,沙發上蹲坐著一隻白貓,唯獨不見白初晗。

薑遊山一眼便看到桌上的手機,他在屋裏找了圈,見沒人,便把視線轉移到那隻白貓身上。

“我怎麽好像在哪兒見過你。”薑遊山走過去,抱起小白來,“小晗什麽時候養了隻貓……你知道你家主人在哪裏嗎?”

小白“喵”地叫了聲,算是回應。

不過薑遊山的觀察力太強,很快他就發現事情不太對勁。因為白初晗的拖鞋就在沙發旁,而她平時出門穿的鞋子就在門口,說明她根本沒有出去。

那她人呢?

小白察覺到薑遊山已經有所懷疑,便掙開來,跑到角落去了。

薑遊山站起身,在屋裏掃視了一圈,又看向小白。他的眼神裏充滿著疑問,可這個想法實在太荒唐了,於是他隻好作罷,找了工具箱來,開始修理大門。

“不修好這門,小晗那丫頭看到了還不知道會多生氣。”薑遊山自言自語地拿出扳手和錘子,然後把門扶正,轉過去看向小白,對它說,“你可以過來嗎?”

小白站在原地沒動,薑遊山便朝它伸出手,它這才慢慢走過去,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薑遊山將小白抱在懷裏,好像生怕小白跑了似的,這才又開始修理大門。薑遊山的懷裏很暖和,小白很安靜地待著沒動,看他把門修好,然後起身,帶著小白重新坐到沙發上。就這樣一直坐到淩晨,時間走到十一點五十九分,他對著空氣說了聲:“新年快樂。”

小嘉的電話隨之打來,問薑遊山在哪裏。

“我在小晗家。”薑遊山說,“抱歉,今年沒和你們一起過。”

小嘉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難過,斷斷續續地傳來:“我沒什麽的,隻是薑叔叔的心情不是太好……”

“嗯,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那你早點休息,過幾天我再來找你。”

薑遊山掛了電話,便把腳放在沙發上,側著身子躺在沙發上麵準備睡覺。小白還被薑遊山抱在懷裏,看樣子他今晚是準備就這樣入睡了。小白“喵”地叫了聲,表達不滿,但他聽不出來,閉上眼睛,一副很愜意的模樣,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白初晗變回人身,提起拖鞋準備躡手躡腳地出去,想著待會兒再假裝回家,不經意發現薑遊山。可她剛走到門口,薑遊山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大早上去哪兒?”

白初晗明顯一怔,回過頭,訕笑道:“你怎麽在我家?我昨晚去朋友家吃飯了,喝了點酒,就睡在她家了。”

薑遊山沒有立即回話,而是盯著白初晗看了良久,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複雜的神色:“你準備騙我多久呢?”

白初晗仍舊做著最後的抵抗:“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薑遊山神情一鬆,不再追問:“一起吃個早餐吧,我昨晚有帶吃的過來,熱一熱就行。”

“好。”白初晗說。

昨晚薑遊山把家裏的年夜飯每一樣都打包了一點,用保溫盒裝著,隻需要放進微波爐裏熱幾分鍾就能吃。白初晗把熱好的飯菜放到茶幾上,有十幾樣菜,這恐怕是她吃過的最豐盛的早餐了。

“有酒嗎?”薑遊山問。

“大清早喝酒對身體不好。”白初晗說。

薑遊山揮揮手:“去拿。”

於是兩人一人一罐啤酒,碰了碰,喝下一大口。

“新年快樂。”薑遊山說。

“新年快樂。”白初晗衝他笑笑,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吃飯期間薑遊山不住地咳嗽,他從包裏掏出裝藥丸的小盒,拿出藥來,就著啤酒一飲而下。

“你的病怎麽還沒好?”白初晗見他咳得這麽厲害,去給他倒了杯水,“用酒服藥,還不如不吃。”

“那你呢?”

“我?”

“你為什麽會變成貓的事,你還沒說呢。”

餘朝清起了個大早,提著打包的年夜飯,開著車朝白初晗家走。因為路上堵車,他無所事事地拿出手機看:莫覃已經被保釋出來,警方所掌握的線索和口供,並不涉及謀殺,最後按照兩人之間產生矛盾發生了爭執處理。餘朝清知道這事隻能如此,他總不能說莫覃抽幹自己的血是為了救活一個死人吧?這天方夜譚的話估計隻有白初晗會相信了。

對,隻有白初晗會相信,可是為什麽她會相信?餘朝清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疑點最多的人還是這個女的呀!所以他先跟她打好關係,才比較好下手。想到這裏,他又瞥了眼副駕駛座上的打包袋,這些飯菜都是鍾靈親手做的,還是淩晨時趁父母都睡著了,他偷偷到廚房弄出來的。不然要是讓鍾靈知道他打包她做的東西給別人吃,估計會暴跳如雷吧。

堵了近一個小時的車,道路終於疏通了,餘朝清開車到白初晗樓下,直接拎著袋子就上樓了。他以為白初晗既然是個孤兒,又不回養父家去,過年肯定怪孤獨的,想著等會兒她感激涕零的模樣,他心裏就有種快感。但是他把門敲開後,開門的人是一個男人。

“你找誰?”薑遊山狐疑地從上到下打量了餘朝清一番,認出他是那天和白初晗在一起的男生。

餘朝清往後退了兩步,抬頭看了眼門牌號,確認這裏確實是白初晗的家後,他心底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躥了上來,臉色立刻垮了下來,悶聲悶氣道:“我走錯了。”然後轉身下了樓。

“誰啊?”白初晗從衛生間走出來,走到門口時,樓道裏已經一個人也沒了。

“好像是你朋友,不過他說他走錯門了。”薑遊山說。

白初晗想了想,除了薑遊山外,隻有餘朝清知道她家的住址,大早上餘朝清來這裏幹嗎?

薑遊山關上門,對白初晗說:“剛才講到哪裏了?我們繼續聊。”

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白初晗沒有心思去想餘朝清為什麽會來找她。

兩人坐回沙發上,繼續剛才的話題。

白初晗將自己變成貓的原因,以及了解到的一些事都告訴了薑遊山,但故意省去了在薑乾家裏看到的那一幕。

薑遊山聽完後,良久沒有開口,他沉默地垂著頭,偶爾咳嗽兩聲。

“對不起,小晗。”薑遊山突然道歉,“我也不知道父親竟然做了那樣的事……”他痛苦地抱住頭,神情充滿了自責。

白初晗從沒有怪過薑遊山,因為她知道這個世界上誰都可能對她心存惡意,但是遊山哥哥從來善良、正直,不會故意去傷害任何人。

“其實在很早前我就有所察覺了。”薑遊山抬起頭來,眼睛有些發紅,“雖然我比你年長幾歲,但其實我是個懦弱的人,所以才想要一直逃,逃去很遠的地方。”

從小到大,薑乾在薑遊山心裏的形象都是一個好父親、好領導。父親為人正派,言談舉止皆有一股名流作風,他一直把父親視作偶像。直到高三那年,父親公司裏的一個員工不知犯了什麽錯被開除,來到家裏找父親求情,他正好放學回家,便看到了那一幕。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當時的場景,一向對人溫和有禮的父親用腳將那人踢倒在地,並狠狠地踩了幾腳,然後衝那人不屑道:“就憑你,也敢跟我提條件?下輩子吧。”

這件事就像昂貴的古董瓶上多了一條微小的裂縫。

後來,薑遊山撞見了好幾次類似的事,他終於明白自己的父親並不是什麽偉岸光明的人物,不過是為了金錢和權力而偽善的商人。於是,那條細縫越來越大,越來越深,眼看瓶子就要徹底裂開,他便選擇像鴕鳥一樣遇到危險就把腦袋埋進沙子裏。他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找了座茶山做生意,不過是因為不想再和父親有太多往來。

隻不過薑遊山沒有想到,就連白初晗的父親也不過是自己父親手中的一枚棋子。

“遊山哥哥……”白初晗伸手在薑遊山頭上輕輕拍了拍,“我沒有怪你,你千萬不要內疚,這些事與你無關,我自己解決就好。”她不想讓他為難,在她和他的父親之間做選擇。

“當年邽山的隕石事件後,有一支考察團隊上了山,那支考察團隊就是你的父親帶頭的。據你父親當時的研究,那個隕石來自非常遙遠的外太空,裏麵含有地球上沒有的大量元素和物質。在計算那個隕石的質量和速度後,他們發現隕石中間應該有塊核心物質,那個物質可以改變地球上生物的DNA結構,具有非常大的科研價值。”薑遊山說到這裏,劇烈咳嗽起來,白初晗去倒水、拿藥,他撫了撫胸口說,“我沒事,天冷了身體難免有些不好。”

“你到底得了什麽病?”白初晗問。

“都說了是小病。”薑遊山吃完藥,靠在沙發上休息。

“遊山哥哥,你別騙我。”白初晗說。

薑遊山拍了拍她的腦袋,笑道:“真是小病。”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薑遊山繼續講道,“如果一件事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資本家就會冒險;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潤,資本家就敢於冒被絞殺的危險;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資本家就敢於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我的父親就是在其中看到了百分之三百,甚至更高的利潤,這才會誣陷你的父親。

“他們把那個核心物質稱作靈丸,據說把那個東西提取出來後,再注射進人體,可以治愈一切疾病,甚至可以讓人長生不老。”薑遊山說到這裏就笑了,“自古以來,這是多少帝王夢寐以求的事情,如今竟有了可能。我的父親便想讓白叔叔和他一起做事,把靈丸的事情壓了下來,沒有向公司和上麵的領導匯報。但白叔叔的為人你也清楚,自然是沒有同意,結果我的父親就偽造了文書,誣陷白叔叔貪汙公司公款,逼得白叔叔自殺……”

白初晗怔怔地望著薑遊山,覺得腦子裏好像蒙了一張宣紙,一片空白,胸口一陣酸楚,眼圈紅了,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她該說什麽呢?她能說什麽呢?從最開始得知父親的死和薑乾有關的時候,她憤怒過、仇恨過,但現在看到遊山哥哥因為薑乾做過的事如此愧疚、難受,她有些於心不忍,旁人不應該被牽連進來的。

薑遊山咳嗽了幾聲,伸手輕輕拍了拍白初晗的頭:“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我怕你傷心,可是我更怕你什麽都不知道。而且,這一年多來你變得十分奇怪,我早就擔心你了。之前我找到當年的研究資料,據說隕石事件後,第一批上山的人全部遭受隕石影響而異化成貓,所以昨晚我進屋看到白貓時,心裏就隱約猜到了。”

“我是吃了邽山上的野菜才變成這樣的。”白初晗說,“大概時間太久了,邽山上的植物都被隕石所影響了。”這樣說來,當時她和餘朝清待的那個山洞裏的貓都是當年異化的人嗎?

“這些信息都是我偷偷進父親的書房找到的蛛絲馬跡。現在我的父親似乎資助了一個研究所,裏麵的人專門找尋和研究靈丸,因為當年他們並沒有找到靈丸,而青德大學這幾年派人去邽山考察都是我父親出錢資助的。我想你可以從這裏麵入手,或許能找到一些東西。”

將薑遊山送走後,白初晗裹了裹大衣,一個人往回走。路上經過一輛看上去眼熟的汽車,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就在這時,車門一下子打開了。餘朝清伸出頭來,臭著張臉,好像誰欠他五百萬似的:“大過年的不待在家裏,出來瞎跑什麽?”

白初晗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餘朝清已經把她拽進了車裏:“外麵不冷嗎?坐進來暖暖。”

“你大過年的跑來找我幹嗎?”白初晗鬆了鬆圍巾。

“路過。”餘朝清把打包的年夜飯提過來,“我是來扔垃圾的。”

“你家的垃圾跑到這裏來扔?”

“因為我覺得這裏特別適合扔垃圾。”餘朝清振振有詞道,“我看了一下,這方圓十幾裏,就這個地方適合扔我家的垃圾。”說著他把袋子放到了白初晗手裏。

“神經病。”白初晗覺得他莫名其妙,直接打開車窗,將東西扔了出去。

“你……”餘朝清氣得差點岔氣,“你怎麽亂扔我東西?!”

“你不是說是垃圾嗎?”

“那……那也是我家的垃圾。”餘朝清吞吞吐吐道,“我家的垃圾不可以亂扔。”

白初晗覺得今天的餘朝清很奇怪,她往後縮了縮身子,打開車門鑽了出去:“要是沒別的事我先回家了,再見。”

餘朝清下車跟了上去,跟到樓下,白初晗回過頭來,腦袋歪了歪,問:“你到底想幹嗎?”

“年終獎。”

“什麽?”

“我其實是來給你發離職員工年終獎的。”餘朝清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們公司有一項福利,就是年底的時候,公司會給這一年表現優異但已經離職的員工一定的獎勵。”

“什麽獎勵?”白初晗雙手抱在胸前,配合道。

“上車你就知道了。”見白初晗站著沒動,餘朝清走過去直接拽起她的手,“你這人要是能不這麽強,一定會比現在可愛一百倍。”

白初晗被塞進車裏,還沒坐穩,餘朝清就伸手過來,拉過安全帶幫她係上:“半個小時就到了。”

車裏的暖氣很足,白初晗昨晚本就沒睡好,早上和薑遊山又聊得神經緊張,現在終於放鬆下來,靠在椅背上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等她醒來的時候,餘朝清已經捧著兩杯榛子拿鐵上車,讓她喝杯咖啡提神。

“這是哪裏?”白初晗睜開眼,看到前方是一片雲霧繚繞的山脈,整個人一下子清醒了。她打開車門出去,風一下子鑽入她的脖子,她縮了縮脖子,喝了口咖啡,走到圍欄處。

“這裏是全市看晚霞的最佳點。”餘朝清頗為得意。

“怎麽一個人都沒有?”白初晗深吸了口氣,空氣裏似乎都帶著森林的味道,她的兩個臉蛋被冷風吹得紅撲撲的,顯得更動人了。

“我包了。”

白初晗愣了下,隨即不自在地笑道:“這就是離職員工的年終福利?”

餘朝清點頭:“滿意嗎?”

“其實……”白初晗歎了口氣,“要是你能折算成人民幣,我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餘朝清瞪了她一眼:“庸俗。”

雖然嘴硬,但白初晗心裏暖暖的。本來因為薑乾的事腦子裏一團亂,現在被餘朝清帶到山上,人似乎到了高處,就什麽也不想思考了。在大自然麵前,人類真的太渺小了,似乎一切的愛恨情仇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謝謝了。她在心裏說道。

景區餐廳也被包了下來,隻有餘朝清和白初晗兩人。服務生送來了定製的雙人料理,醒好紅酒後就退了下去。

白初晗不太習慣餘朝清這突如其來的改變,兩隻手放在腿上沒動。

“你又怎麽了?”餘朝清看到盤子裏有龍蝦,心想:她該不是在暗示自己給她剝蝦吧?

“你幹嗎突然對我這麽好?”白初晗問。

“謝謝你在雲南的時候救了我。”

“你已經謝過很多次了。”

“年後你有什麽打算,要不要回公司?”餘朝清建議道。

“我還有些重要的事要去處理。”白初晗端起手邊的紅酒喝了一口,感覺食欲瞬間打開了,“這酒還蠻好喝。”

“你喜歡,我待會兒讓人送一箱去你家。”

白初晗放下酒杯,正想說什麽,結果不小心將杯子碰倒了,白色的桌布立即被染紅了一片。餘朝清招呼服務生過來處理,等來人拿出手帕幫忙擦拭的時候,餘朝清驚訝道:“你怎麽在這兒?”

白初晗抬起頭來,看見穿著製服、打著領結的不是別人,而是汪源。

“餘總……”汪源垂下頭去,“我在這裏兼職。”

餘朝清皺了皺眉,問:“我給你發的年終獎不夠你回家過年?”

“不是。”汪源急忙解釋道,“年終獎已經很多了,隻是我有私人原因才出來兼職的。”

見汪源一臉為難,餘朝清便不好再多問,就說:“你把桌子收拾幹淨了,就忙你該忙的吧。”

汪源走後,白初晗問餘朝清:“呂教授的傷怎麽樣了?”她從學校那邊聽說了呂教授受傷的事,覺得很意外,因為呂教授是個做事非常謹慎細致的人,不可能在實驗中出錯。

“呂教授已經出院了。”餘朝清說,“警方調查出來是有人故意換了研究所裏的實驗材料。最開始,警察把嫌疑人鎖定在汪源身上……”說到這裏他不自覺壓低了聲音。

“然後呢?”白初晗問。

“不過汪源有不在場證明,以及沒有任何傷害呂教授的動機。”

白初晗垂下眼眸,想到了一些事。呂教授在學校裏一直與其他老師格格不入,對名利似乎都不感興趣,輪到他上課時,他就去教室上課,下課也從不耽誤時間。有人說,自從他的妻子在多年前去世後,他就活得超然於世外,對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漠然。

“你自己要多加小心。”白初晗想到薑遊山早上說的那些話,如果真是那樣,靈丸多半是在餘朝清的身體裏,所以才能解釋餘朝清為何會失憶,為何會突然變聰明,還有為何突然多了許多危險。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關於靈丸的事情,但凡知曉者大概都會想從餘朝清身上分一杯羹吧。

人類自古以來就醉心於力量,這天外來物不知道會讓多少人變得心思詭譎,又會讓多少人為此而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