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危險臨近

【眼看一年就要到頭了,每年的聖誕節青德大學學生會都要舉辦活動。過去幾年,青德大學已經舉辦過枕頭大戰、校園音樂節、迷幻搖滾夜,等等。到了今年,大概實在想不到什麽有創意的點子,幹脆搞了個創意集市,學生會主席拉了幾個讚助商,花錢把場地布置得很有味道,像是八十年代的香港街道,白天聚集了各個學院的學生擺攤賣東西,晚上則有一些小有名氣的樂隊和歌手來表演。據說這屆學生會主席為了彰顯自己的能力,拉到了一個非常有錢的讚助商,對方是賣啤酒的,便直接用啤酒的名字冠名了這次活動,並免費無限暢飲。

白初晗申請了一個攤位賣植物標本。她去批發市場買了一堆玻璃相框,然後去公園采集了一些植物,做成標本裝進相框裏。成本幾塊錢的東西被她一包裝,轉手到了攤位上就二三十一個,而且竟然賣得還不錯。一天下來,她就賺了幾百。

她坐在凳子上數完錢,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雖然她平時不喝酒,但因為這是免費的,她便隨手拿了一瓶。活動舉辦了三天,她這小半個月的生活費基本有了著落。

“你什麽時候開始喝酒了?”

白初晗抬頭,看見薑遊山出現在自己眼前,對方低頭看了看那些綠植相框,選了幾個,問:“一共多少錢?”

“一百二。”白初晗沒客氣,親兄弟也要明算賬。

薑遊山付了錢,問她:“一起吃午飯吧?”

見白初晗猶豫,他笑了:“這個麵子都不給?”

“那你等我收攤。”白初晗說。

薑遊山開車帶白初晗在一家私房菜館吃午飯,這裏環境非常安靜,讓她有些不自在。其實今天他來找她吃飯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問她畢業後有什麽打算。

“還要繼續讀書嗎?”薑遊山問。

“還不確定。”

“要不要跟我一起回茶山,幫我工作?”

白初晗怔了怔,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顫動了下,她問:“我能做什麽?”

“幫我培育更好的茶葉啊!這不都是你們研究人員做的事情嗎?”薑遊山喝了口水,衝白初晗笑道,“薪資包你滿意。”

白初晗卻沒有跟著笑,連禮貌的附和都沒有,而是神色黯然道:“我不去。”

薑遊山沒想到白初晗會拒絕得如此幹脆,有些訕然。

“還有,你以後別讓人轉交錢給我了。”白初晗從包裏掏出一個信封,這信封還是一個多月前林桃給她的,現在她原封不動還給了薑遊山,“我那個朋友死了,我哪兒也不去,我要找到凶手。”

薑遊山對這事略有耳聞,畢竟在青德大學這算是一件大事,八個人組成的考察團一起出去,回來隻剩七個,聽說還有個外人在邽山受了重傷,至今醒沒醒都不知道。

“這事交給警察吧,你一個小女生能調查出什麽來?”

白初晗沒應聲,這時菜上來了,她便拿起碗筷呼哧呼哧扒拉起飯來。

吃完飯,薑遊山還有其他事,不方便送白初晗回去,便準備用手機軟件幫她叫輛車。但她阻止了他:“我坐公交車。”說完,沒等他回話,她就朝前走了。

薑遊山在原地怔了怔,自嘲地笑了。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見白初晗,她還隻有九歲,但她的個子比同齡人高了一大截—聽說每年暑假她父親白航都要送她去少林寺,想必習武可以長個子。剛失去父親的她像隻豎起所有刺的刺蝟,唯一的行李是一個書包。她雙手緊緊把它抱在胸前,眼神裏充滿了警惕,好似誰靠近她一步,就立馬會被她身上的刺給紮到。

當時他打完籃球剛回來,全身汗涔涔的,抱著籃球進屋後,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可樂咕嚕咕嚕喝下,轉頭就看見白初晗。於是,他拿了另一瓶出來,問:“要喝嗎?”

白初晗看了看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薑遊山便擰開瓶蓋把可樂放在她手裏,調侃道:“你是打算這樣坐一天?”

白初晗的臉“唰”地一下紅了,低頭囁嚅道:“我在等薑叔叔回來。”

“我是他兒子。”薑遊山友好地伸出手來,“薑遊山。”

很多年後,薑遊山都記得那個午後:炎熱的夏天,樹上的知了沒完沒了地叫著,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將白初晗臉上的細汗照得閃閃發光。她遲疑地伸出手和薑遊山握了握,或許是因為這個動作,她放鬆了些許,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可能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笑起來其實特別好看,鼻子微微皺起,嘴邊露出兩個梨窩。

白初晗回到學校後,發現自己的攤位上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正在嗑瓜子,嗑出的瓜子殼全扔到她的綠植相框上。這兩人她認得,是之前找餘朝清的那兩人,王斌和林躍。

白初晗深吸了口氣,把湧上來的怒火壓了下去,走過去,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問:“有什麽事嗎?”

“喲,終於回來了。”王斌把架在桌上的腿放下來,“好久不見了呀,美女。”

“叫白初晗是嗎?”林躍掏出一根煙,咬在嘴裏,卻不點燃。

白初晗微抬了下眉,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

“找個地方聊聊唄。”林躍笑道。白初晗一點也不喜歡看他笑,雖然他長了一副不錯的皮囊,但他笑起來總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我要賺錢。”白初晗沒心情跟他們耗下去,直接冷了臉。

“你這些破玩意兒能賺幾個錢?”王斌又嗑了一粒瓜子,又將殼吐到了相框上。

白初晗徹底火了,她抓住王斌的衣領,不料對方早有準備,嬉皮笑臉地攤開手,做投降狀:“別生氣,別生氣,我們是來帶你賺錢的。”

白初晗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你們滾遠點就行。”

因為他們的動靜太大,引來周邊人側目。白初晗不想在學校裏惹人注目,便鬆開了王斌的衣領,並對他和林躍說:“給你們十分鍾時間!”

白初晗帶他們到附近的花壇邊,這個時候周圍沒什麽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市集那邊,沒人在大冷天跑到這裏來吹冷風。

“聽說餘朝清失憶了……”林躍終於點燃了嘴裏的煙,邪笑道,“還是跟你在一起出的事。”

白初晗皺了皺眉,不知道他們究竟想做什麽。

“我們吧,其實就是最近手裏有點緊,想從餘朝清那裏弄點錢花花。”王斌不繞彎子了,說明了來意,“既然餘朝清現在失憶了,也不記得過去的事,那我們就不追究了。大家還是好朋友,共患難,共富貴,有錢一起花,有錢一起賺。聽說他現在進他爸的公司當經理了,錢肯定不少。”

白初晗長這麽大,認識的最不要臉的人裏當屬薑乾,但好歹平日裏他都裝著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像王斌這樣明目張膽不要臉的,還是少見。

“你想讓我做什麽呢?”白初晗雙手環在胸前,耐著性子道。

這時,林躍拿出一份文件遞給白初晗:“你隻要讓餘朝清簽下這份協議就行。”

“我們以朋友的身份跟他談合作,大家一起賺錢嘛。”王斌摸了摸鼻子,笑道。

“可他也不記得我了。”白初晗說,“我沒法幫你們。”

而後白初晗才知道,原來王斌和林躍這倆家夥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學校聖誕節的活動冠名商就是餘朝清家的公司,啤酒隻是他們企業下的一個分支。王斌和林躍早已聽到消息說餘朝清晚上要來學校參觀,就合計著商量了一份商業計劃書,其實就是坑錢,反正餘朝清的腦子不好使,容易騙。他們現在隻需要一個牽線人,因為他們前幾天去找餘朝清都被拒之門外了,所以他們才盯上了白初晗。餘朝清那小子剛進公司沒幾天,其他沒學會,倒是先學會花錢了,聽說晚上餘朝清會請市集上所有的攤主吃飯。

不過,他們還不知道餘朝清現在對白初晗的態度,並不比對他們好到哪裏去。

“我沒法去。”白初晗說,“晚上我有事。”

“聽說你勤工儉學,很缺錢來著。”林躍把玩著手裏的打火機,衝她笑道,“你是想讓我們用暴力讓你以後在學校的日子都不得安寧,還是你主動配合,跟我們分錢?”

白初晗笑了,並不怕他們:“你們可以試試。”其實她挺想去的,不是為了錢,就是想再見餘朝清一次,很多事情都還沒搞清楚,她心裏也急得不行,“不過你們可以把合同給我,下午我要是見著他了,幫你們試試。”

王斌和林躍看了對方一眼,然後答應了。

打發走這兩個瘟神後,白初晗翻了翻那份合同,隻看到合同裏的第一條她就笑了。雖然她不懂法律,也不懂商業,可稍微有點智商的人一看就能看出問題。不知道是他們倆傻,還是他們把餘朝清當成大傻子了。她直接將合同撕成了兩半,順手揉成團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

王斌和林躍回到車上,駕駛座上的莫覃轉過頭來:“完事了?”

“放心吧,覃哥。”王斌說,“按照你的安排,那白初晗沒有一點懷疑,她肯定會去找餘朝清的。”

莫覃沒說話,眉眼上的疤痕隱在昏暗裏,過了會兒,他才幽幽地吐出一個字:“好。”

到了下午,學生會主席果然在群裏通知大家啤酒讚助商下午要過來巡視,讓大家打起精神來,讚助商還訂了飯店,晚上請大夥吃飯。吃完飯,差不多剛好是音樂節開場,時間掐得非常準。群裏的女生聽說讚助商的負責人才二十五歲,長得英俊,還是單身後,立馬沸騰了起來,活生生把這個群搞成了相親群。

白初晗的腦子裏突然浮現餘朝清那張傻乎乎的臉,可憐巴巴地望著她,一副總是擔心她生氣的模樣。她不記得一個月前在邽山的山洞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她醒來的時候就在山洞裏,周圍有很多貓。她嚇得不輕,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兒。而餘朝清就躺在她身旁,全身上下都是被貓抓過的痕跡,衣服破爛得不成樣子,手掌上的血痂看上去觸目驚心。當時她嚇壞了,以為餘朝清已經死了,發現他還有氣後,她立即背著他離開。

剛到山下,就看到呂教授和其他人匆匆跑過來,白初晗以為他們是來找自己的,結果呂教授說:“林桃死了。”

白初晗腦子一蒙,整個人僵在了原地,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隨後餘朝清被其他人扶走,有人在報警,有人在詢問白初晗,有人在哭泣……呂教授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可是白初晗好像瞬間失聰了,聽不見他在說什麽。

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了,昨天林桃還挽著她的手和她說了好些貼心的話,她甚至還可以回憶起林桃手心的溫度、睫毛眨動的頻率,以及每次笑起來都會有些不好意思地聳聳肩的樣子。隻一個晚上,餘朝清昏迷不醒,林桃突然去世,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是在做夢吧?所以才會發生這麽不合常理、不合邏輯的事來,她一定是在做夢,如果是做夢的話,那就快點醒來吧。

白初晗閉上眼睛想讓這個夢醒來,可是再一睜眼,呂教授仍在她眼前,還說是一大早有同學起來上廁所發現林桃的。這裏的廁所都不在屋裏,離房子不遠有公共廁所,是用簡單的木頭搭成的棚子,連衝水器都沒有。那個同學上完廁所出來,發現旁邊的樹邊站了個人,天光微涼,那個同學沒看清對方是誰,便過去打招呼,手剛搭在對方的肩上,對方就順勢倒了下去,看清林桃已經發青的臉後,那個同學便大叫了起來。

林桃是被人勒死的,脖子上有一圈很明顯的勒痕。屍檢報告顯示她的死亡時間在半夜一點至兩點,早上發現她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完全僵硬了。因為地處鄉下,周圍人煙稀少,沒有攝像頭,一個月時間過去了,警方仍沒有任何眉目。

呂教授問白初晗怎麽會和餘朝清從邽山上下來,她如實回答道:“我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山上了,估計隻有餘朝清知道發生了什麽。”她沒有把山洞和貓的事情告訴任何人。

餘朝清被送去醫院後,白初晗一個人偷偷回了趟邽山。她借口有東西落在了山上,得到門衛的許可進去後,她想重新找到那個山洞,但她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幾乎搜遍了所有地方,卻一無所獲。

白初晗站在山頂,風將她的長發吹亂,她茫然四顧,有種戚然之感從心裏升起。雖然她沒有任何證據,但她總覺得林桃的死、餘朝清受傷,都跟她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但她隻是這邽山上一個渺小的存在,茫茫荒野,大風拂過,根本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她也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

白初晗本來一直期待餘朝清醒後會有一些線索,但他一昏迷就是大半個月。白初晗去醫院看過他一次,還沒走到病房門口就被人給攔下了。他的父母似乎誤會他倆是男女朋友關係,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大概的意思就是讓她離他遠點。

自古紅顏多禍水,看來他們是把白初晗當成禍水了。

其實白初晗有想過,如果餘朝清一輩子醒不來,那麽她就是罪魁禍首,她甚至做好了準備,如果在他醒來之前,她還沒有找到治療自己的法子,那麽等她徹底變成一隻貓後,她就日日守在他病房樓下,也算是贖罪了。

白初晗正發著神,一隻大手突然伸過來,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抬頭看了一眼,是學生會主席蘇達,對方衝她露出門牙笑著:“學姐,你今晚為什麽不來吃飯呀?”

“有事。”

蘇達一臉八卦的表情:“你該不是故意躲著吧?”

白初晗看了看他,也笑了,不過這笑容是皮笑肉不笑:“何出此言?”

蘇達清了清嗓子,湊過去,做作地壓低聲音道:“這個啤酒讚助商的負責人,是你前男友吧?”

白初晗:“……”

見白初晗沉默了,蘇達心想自己肯定猜對了。關於這個八卦,蘇達一開始還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學生會副主席是個校園萬事通,聲稱青德大學所有角落裏的八卦,沒有她不知道的。見到餘朝清後,她立即反應過來,這不就是在女生宿舍樓下送Mini Cooper的那個富二代嗎?於是她立馬給蘇達科普了這事,經過她繪聲繪色、添油加醋的描繪後,蘇達腦中勾勒出了一場狗血的愛情悲劇。像這種豪門,一般對未來的媳婦要求嚴格,聽說白初晗家境不怎麽樣,還勤工儉學,他大概能夠理解。

“學姐,真愛無敵,你千萬不要被一點小小的困難給絆住腳步。”蘇達說,“你要是還喜歡餘總,我給你想點辦法。”

餘總?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白初晗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眨了眨眼睛,無法想象餘朝清穿著正裝每天人模人樣地跟人打交道的樣子。

蘇達以為白初晗默許了,於是熱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證道:“我待會兒安排你們單獨見麵,加油。”說完就屁顛屁顛地跑走了。

白初晗跟這個蘇達一點兒都不熟,畢竟她是研究生,跟本科那邊的人接觸並不多。這讓她想到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下午生意不是太好,白初晗靠在椅子上幾乎要睡著了,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走近自己,超過了一般人的安全距離。她立即醒來,下意識伸手按住了對方。

“是……是我,學姐。”蘇達連忙出聲,“我就是想嚇嚇你……開個玩笑,別這麽認真嘛。”

白初晗皺了皺眉,問:“什麽事?”

蘇達露出委屈巴巴的眼神,他的個子不高,人也長得瘦小,還有一張娃娃臉,配上這樣的表情,讓白初晗覺得自己好像在欺負弱小。

“學姐,我給你安排好和餘總見麵了。”蘇達討好地笑道,“在學生會辦公室,現在那裏沒人,你過去吧。”他從包裏掏出鑰匙,遞給白初晗。

“你怎麽跟他說的?”白初晗沒接。

蘇達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我說有很重要的事去辦公室,沒說是跟你見麵,這樣才能有驚喜嘛。”

白初晗笑了,接過鑰匙:“你聰明得都讓我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蘇達剛笑了笑,白初晗直接開門見山道:“說吧,你做這麽多事想要什麽?”

笑容凝固在蘇達臉上,變成一副僵硬的麵具,他尷尬地說道:“學姐,你想多啦。我隻是……我隻是希望你們好,然後,你看我這明年不是大四了嗎?我想去餘總的公司學習學習。”

原來是為了實習。

白初晗微微歎了口氣:“你就不怕是搬了塊磚頭,砸了自己的腳?”

蘇達不明白。

白初晗沒再說話,拍了拍他肩膀,感謝道:“謝了。”

學生會辦公室位於音樂教學樓旁邊,白初晗經過教學樓的時候還能聽到鋼琴聲。她用鑰匙打開辦公室的門,屋裏有點亂,想必這些學生平日裏懶於打掃。她拉開厚重的簾子,窗外的一簇蠟梅擠在窗邊,濃烈的氣味瞬間撲了進來。

白初晗燒了壺水,坐在椅子上等餘朝清。大概半個小時後,她聽到辦公室門外有窸窣的腳步聲。門沒有關,開著條縫,來人先禮貌地敲了敲門,她說“請進”,門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餘朝清。

自從餘朝清進入公司後,袁叔便被餘偉業派去給他當了秘書。自從失憶後,餘朝清像是重新換了個腦子,不僅精通商業,還對天文、物理十分感興趣。他接手了啤酒業務後,提出的好幾個整改方案都被餘偉業盛讚,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不過除了工作和看書外,餘朝清對別的事幾乎都不感興趣。這不,本來該他過來的,硬是讓袁叔代替他來。

“怎麽就你一個人?”袁叔一眼就認出了白初晗,這時水燒開了,發出“嗚嗚”的響聲。

白初晗把水壺拎開,倒了杯水給袁叔。

袁叔接過水,大概明白眼前是怎麽回事了。他猶豫了一會兒,好言相勸道:“姑娘,我勸你還是別白費心思了,我家少爺已經失憶了。”

“他最近怎麽樣?”白初晗不動聲色道。

“挺好的。”袁叔用了兩個成語形容,“前程似錦,大展宏圖。”

“跟以前比呢?”

“以前?”袁叔似乎壓根兒沒想過這個問題,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說,“以前少爺是沒長大,現在長大了,整個人散發出的氣質都不一樣了。”

白初晗點點頭,若有所思,而後站起來:“可以帶我去見他一麵嗎?我有些話想當麵對他說。”

“說什麽?”袁叔警覺道,之前餘偉業可是交代過不讓這女孩靠近餘朝清的。

白初晗幹脆把戲做足,轉眼就紅了眼眶,聲音軟了下來:“既然他忘了我,我也該好好做個告別,叔叔你說是不是?”

袁叔這人最見不得別人示弱,他放下水杯,歎了口氣:“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真的是最後一麵。”白初晗說。

袁叔猶豫了一會兒,覺得這姑娘也挺可憐的,從小就沒了父母,據說這一類型的小孩長大後都特別缺愛,在情感關係中也會顯得很被動、焦慮,所以他於心不忍,最後決定當回好人,隻要不讓餘偉業知道就行。

“那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袁叔說。

“什麽條件?”

“不要做徒勞的糾纏。”

餘朝清巡視完市集後,便回車上休息了,眯了會兒眼睛,就在附近的咖啡館工作。他把二樓的露天位置全給包了,就是不想有人出現打擾自己。

袁叔帶白初晗來到咖啡館,再三叮囑,然後念道:“阿彌陀佛,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這時,剛好有服務生端著咖啡要送上去,白初晗接過托盤,說:“我來吧。”

袁叔衝服務生使了個眼色,表示默許了。

白初晗一上樓便看見坐在盡頭辦公的餘朝清,穿著一套深藍色的西裝,係了領帶,頭發打了發蠟,跟之前喜歡穿鬆鬆垮垮的衣服、頭發隨便用手扒拉兩下的餘朝清判若兩人。那一瞬間,白初晗覺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餘朝清,隻是一個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人。

白初晗把咖啡放下,餘朝清頭也沒抬,眼睛沒移開屏幕上的報表分毫,嘴裏說了句“謝謝”。過了會兒,意識到人還沒離開,他才抬頭,見到白初晗後,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是?”餘朝清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次在書店裏見過她了。

“你的《數學原理》和《物種起源》看完了嗎?”白初晗微微偏過頭,衝他笑道。

餘朝清想起來了,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可以坐下和你聊聊嗎?”

餘朝清點頭。

白初晗在他對麵坐下,露出航空公司空姐臉上的標準微笑:“我是來麵試的。”

“麵試?”餘朝清想了想,說,“我們公司好像並沒有招人。”

“我喝過您負責的啤酒,味道不錯,但是我覺得和市麵上的其他啤酒相比,味道差異不大。”白初晗說,“雖然在包裝設計,還有營銷創意方麵很厲害,但我認為任何產品最關鍵的核心仍是產品本身。消費者可能一開始會因為包裝和創意而購買啤酒,但是如果味道不能一次性打動他們,他們幾乎就不會再購買第二次了。”

聽完這段話,餘朝清開始對白初晗有些興趣了,他坐直身體,靠在椅背後,示意她繼續往下講。

“有段時間我一直在研究啤酒花的生長習性,還有改良方案,寫出的論文還得過獎。”白初晗說,“對了,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白初晗,就讀於青德大學,研二。大學本科和研究生專業都是植物學,成績優異,每年都會拿獎學金,大四我就跟著導師在做研究。”

“所以呢?”餘朝清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要解決產品本身的問題,就需要研發人員。”白初晗說,“正好我要畢業了,也正在找工作,我覺得貴公司有實力、有前景,所以前來一試。”

餘朝清本來就有打算招募一批研究人員做啤酒產品的技術研發,所以聽完白初晗的話後,他覺得這個女生很聰明,也很有魄力,於是拿筆在紙巾上寫下自己的郵箱,遞給白初晗:“回頭發我份簡曆,還有你的研究論文。”

白初晗接過來,笑了笑。

“我喜歡聰明人。”餘朝清說。

“我以前也喜歡聰明人,討厭笨蛋。”白初晗望著餘朝清的眼睛,現在她在裏麵看不到任何的情緒起伏,麵前的餘朝清完全無法和她記憶裏的那個人聯係起來,“不過,我現在好像有些懷念了。”

在得知餘朝清準備聘用白初晗時,袁叔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少爺,為什麽你偏偏要聘用她?我們公司這麽有錢,請誰請不到呢?”

餘朝清不喜歡袁叔總是在他耳邊念叨:“覺得她合適。”

“可……可她是你前女友啊!你不怕出什麽事?”

“前女友?”餘朝清轉過頭,一臉茫然地看向袁叔,“她是我前女友?”

“她沒跟你說嗎?”袁叔徹底蒙了,所以白初晗都跟餘朝清談了些什麽?

“我怎麽記得?”餘朝清淡然道,“我聘用她不是因為她曾經是我的誰,而是覺得她未來會對我公司有用,僅此而已。”

見餘朝清已經做出決定,袁叔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開始頭疼該如何跟餘偉業交代。他轉頭再看餘朝清,餘朝清已經開始工作了。這段時間以來,餘朝清除了工作,就沒有任何其他社交,曾經聲稱是他朋友的人找上門來,也被他以各種理由拒之門外。努力工作是好,但他這有些過頭了,可以說是工作狂了:“少爺,你還是休息一下吧,昨天你才睡了四個小時。”

餘朝清眼睛都沒眨一下:“我不困。”他是真的不困,他覺得身體裏有股強大的力量驅使著他,他必須通過工作來釋放,就算不睡覺,他依然可以保持足夠的精力。

袁叔不好再說什麽,便離開了辦公室。

餘朝清一直工作到深夜,公司的人已經全部離開了,隻有他的辦公室還亮著燈。他起身關掉電腦,拿上外套,乘坐電梯去車庫。

車庫的出口是一個很陡的坡,餘朝清每次往上開都非常小心。他看了眼電子屏上顯示的時間,明天又是十五了,他不由得眉心微皺,有些煩躁。

這時,一個白色的物體突然從一側閃過。餘朝清急忙踩住刹車,身體因為慣性狠狠朝前撞去。他解開安全帶,下車查看,就看見一隻白色小貓趴在地上,正抬起頭來衝他“喵”地叫了聲。

一隻貓?

餘朝清想把貓趕走,無奈那隻貓好像粘在了地上似的,動也不動。他彎腰將它抱起,放到馬路一側。結果它自己站了起來,靈活地跟在他腳邊,要隨他上車。

“你是要跟我回家嗎?”餘朝清的心情瞬間好了些,雖然失憶了,但他仍舊喜歡貓貓狗狗。

白貓“喵”了一聲,好像在回答他的問題。

“你聽得懂我說話?”餘朝清來了興致,他喜歡聰明的人,以及聰明的貓。

白貓又“喵”了聲,非常乖巧地拿頭蹭了蹭他的手,他便把它抱上車,帶回家了。

現在餘朝清沒在青德大學住了,而是在公司附近買了套公寓獨居。白貓跟著他進屋,發現他家裏的裝潢擺設與之前有了很大變化。從前的他就是個暴發戶品位,什麽貴就往家裏擺什麽,現在他住的地方很簡單,除了必需品外,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

餘朝清剝了根火腿腸喂白貓,然後進衛生間洗澡去了。白貓開始巡視這間公寓,從客廳到臥室,再到廚房和陽台,並沒發現什麽特別的東西,直到進了書房,看到書架上擺得密密麻麻的書後,才有些驚訝。它跳上書桌想看看這個餘朝清都看些什麽書,結果剛跳上去,它就被人抱了下來。

餘朝清剛洗完澡,頭發還是濕的,穿著一件單薄的T恤,把貓抱在懷裏揉了揉它的腦袋:“別亂跑。”

白貓就這樣被他抱出去了。

“給你取個名字吧。”餘朝清盯著白貓看了眼,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當即決定,“就叫小白好了,簡單易記。”

嘁,小白心想,取名還是一如既往沒有品位。

餘朝清把小白留在客廳裏,準備進臥室睡覺,但小白想跟著進去,結果他直接把門一關,反鎖了門。

這是在防備一隻貓嗎?

小白無奈,隻好回到沙發上休息。淩晨時,它悄悄從陽台溜走了。一開始,餘朝清以為它跑掉了,但連續幾天的晚上它都按時出現在家裏,淩晨又離開,他便習慣了。他買了個項圈給它戴上,是塊祖母綠的牌子,跟它的眼睛很像。

白初晗收到消息,今天開始上班。因為她還沒有畢業,所有目前的薪資按試用期來算,但福利補貼和正式員工一樣。餘朝清問她有沒有其他要求,她想了想,提出要一個助手,人選是學生會主席蘇達。畢竟蘇達之前熱情幫忙就是想得到一份實習工作,她不想欠別人人情。

餘朝清同意了,反正多招一個實習生費不了多少錢。

蘇達樂滋滋地來上班,還特地買了一套新西裝,係了領帶。白初晗見了他,差點笑岔氣。

“又不是賣保險的,穿這麽正式幹嗎?”白初晗調侃道。

蘇達臉一紅,抓了抓腦袋:“學姐,你別笑了,第一份工作嘛,我也想給公司的同事留個好印象。”

“那估計你得失望了。”

餘朝清單獨給白初晗騰出一間大辦公室作為研究室,還另外請了兩個研究人員,說是配合她,其實是信不過她。白初晗沒有任何工作資曆,又還年輕,餘朝清看中的是她的創意和魄力,但這兩樣東西沒有豐富的經驗和必要的流程是實現不了的。

白初晗和蘇達坐在研究室裏等餘朝清,蘇達不是植物學專業的,所以他對一切都非常好奇,這裏摸摸,那裏看看,一堆問題從他嘴裏冒出,問得白初晗有些不耐煩了。

“你能不能安靜會兒?”白初晗說。

蘇達立馬閉了嘴。

餘朝清來的時候,帶來了另外兩位研究人員。白初晗看到來人後愣了一下,隨即脫口喊道:“呂教授。”

“都是青德大學的,想必你們都認識了。”餘朝清雙手插在外套兜裏,顯得很隨意,“你們以後就負責研發啤酒配方和口味,到時候我會讓食品技術部的同事跟你們配合。”

呂教授衝白初晗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自林桃的事後,這還是白初晗第一次見到呂教授,嚴格來說,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去上課了,因為一坐到教室裏,她就會想到林桃每次都會幫她占座位,這讓她十分難受。

餘朝清簡單介紹完公司的管理製度,就離開了。白初晗趕緊追上去,在門外攔住了他。

“我還有個請求。”白初晗說。

“你說。”

“我晚上不能在研究室加班,如果有需要,能允許我在家裏加班嗎?”

“原因呢?”

“私人原因,我沒法說。”

餘朝清想了想,他說:“我不在乎你的工作模式,但每個月月底我都要看到進展,否則立馬走人。”

白初晗點頭道:“好。”

因為有了呂教授的突然介入,這讓白初晗感到行動方麵受到了不少限製。雖然餘朝清並沒有明說誰是這次研究的主導人,但呂教授畢竟是教授,又年長她幾十歲,無形中已經分了主次。

跟呂教授一起來的人叫汪源,是青德大學畢業的學生,比白初晗高幾屆,因為和呂教授關係一直不錯,便被呂教授叫過來幫忙了。

到了中午,白初晗和蘇達先去吃飯。公司裏沒有食堂,每月提供餐補。白初晗和蘇達選了附近的一家小飯館,各自點了一份套飯。

他們剛坐下沒多久,門口就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店裏掃視了一圈,最後視線定在白初晗旁邊的空位上。

“餘總。”蘇達看見餘朝清後,立馬站起身來,想把位子讓給他。

結果餘朝清直接無視,在白初晗身邊的位子上坐下。蘇達想幫餘朝清點單,這時服務員把他們點了的套飯端了上來。白初晗點的紅燒牛肉,蘇達點的火爆肥腸,都冒著滾滾熱氣。餘朝清看了眼時間,他待會兒還有個會要開,隻有五分鍾時間吃飯。他想也沒想,就端過紅燒牛肉套飯開始吃起來:“你重新點份吧,我趕時間。”

蘇達見了,把自己的套飯推過去:“餘總,要不你吃我的?”

餘朝清嫌棄地瞥了眼:“我不吃肥腸。”

蘇達見白初晗的臉都快氣綠了,便問她要不要先吃自己的。

白初晗瞪了他一眼,說:“我也不吃肥腸。”

餘朝清迅速解決完午餐,就急匆匆往回趕。

蘇達看了眼被餘朝清吃得一粒米都不剩的空盤子,由衷感慨道:“餘總真是工作狂。”

“有時候光努力沒用,得講究天分。”說到這裏,白初晗的臉色一變,立馬起身追了出去。

蘇達莫名其妙,轉頭向外張望。過了會兒,白初晗回來了。

“發生什麽事了?”蘇達問。

“沒什麽。”白初晗轉移話題,“你剛才說他很忙?”

“對啊!”蘇達說,“聽說他周末都無休,除了每個月的農曆十五外。”

“農曆十五?”白初晗好像想到點什麽,但具體又說不上來,“這天有什麽特別的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蘇達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嘴裏的肥腸,“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估計企業家都有點迷信吧,比如初一或者十五要去寺廟燒香、吃齋之類的。”

白初晗沒作聲,她還在想剛才的事。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在餘朝清進來之前,他身後有個人從飯店門口經過,在他離開後,那人又閃過一次。但是等她追出去後,卻沒看到任何可疑的人,不知道為什麽,她隱隱覺得餘朝清可能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