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不記得你

【餘朝清覺得自己臉上癢癢的,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舔他。他以為自己此時睡在家裏兩米寬的大**,結果一翻身就被一塊石頭硌醒了。

餘朝清揉了揉眼睛,才漸漸認清自己的處境。他剛從上麵的洞口掉下來,因為底下長了很多雜草才沒有摔傷。那洞口非常小,現在他抬頭去看都驚訝自己竟然沒被卡住,而且因為洞口周遭長滿了很多野草,所以很難被人發現。

“喵。”

餘朝清一驚,發現自己腳邊有隻黑貓,眼睛有著幽藍的光,此時看著特恐怖。剛才是它在舔自己嗎?此刻,他才發現這個洞底另有玄機,他的右手邊有條小路,看樣子是可以往前走的。

那隻黑貓舔了舔爪子,昂首闊步沿著小路往前走去。

餘朝清這才想起自己出門的時候帶了個迷你手電筒,他趕緊把手電筒掏出來,然後打開,緊跟著黑貓往前走。

大概走了兩三分鍾,視野逐漸開闊,餘朝清完全沒想到在邽山的地下還藏著這麽大個地方,這讓他聯想到曾經看的那些魔幻電影,他感覺自己來到了一個異世界。不過這個地方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有條小河,周邊就是雜草野花,還有很多貓。

餘朝清第一次見到這麽多貓,什麽顏色的都有,它們待在河的兩岸,趴著、站著、躺著。在黑暗中,它們閃閃發光的眼睛像一隻隻螢火蟲,但他看得毛骨悚然,不敢再往前走了。

“那個……”餘朝清張了張嘴巴,才發現自己的嗓子異常幹啞,都不像平時的聲音了,“我……我隻是來找一隻白貓的,沒有惡意,我很喜歡小動物的,你們千萬別害怕。”

他的話剛說完,那些貓突然都站了起來,全身的毛都跟著豎起來,警惕地看向他。在他前麵帶路的那隻黑貓也轉過身來,衝他發出淩厲的叫聲。他嚇得腿一軟,差點跪下來。

這時,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一陣很輕、很奇怪的聲音,像是女生戴在手腕上的銀鈴發出的聲響。這讓餘朝清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他抬頭一看,那些貓突然都朝同一個方向轉去,齊刷刷地朝前方走去。

見貓都離開了,餘朝清趕緊撿起掉在地上的手電筒,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跟這貓群去看看,畢竟小白還沒找著,他這樣回去也不安心。

這些貓離開後,餘朝清才大著膽子用手電筒照了照周圍的洞壁,這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洞壁並非普通的石壁,上麵非常光滑,明顯是人工打磨過的,更讓人震驚的是,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字,還畫了畫!

餘朝清咽了口唾沫,幾步走過去,用手電筒照著石壁仔細看了看。幾分鍾後,他用他那不太靈光的腦袋拚湊出了一個魔幻故事出來。

這些畫和字講的大概是十幾年前隕石墜落在這裏的事,那時候餘朝清才幾歲,之前白初晗說隕石的時候他沒在意,現在突然回憶起來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餘偉業向來喜歡收集寶石之類的玩意兒,當時還打電話問有沒有人能弄點隕石來收藏,但那時餘朝清連隕石是什麽都不知道。

石壁上講到附近的村民為了隕石幾乎都上山來了,接著村民發現隕石坑周圍有貓,大概有十來隻。而且貓都朝村民嘶叫,但村民們沒當回事,以為是野貓,都隻忙著搬隕石。隨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有的村民搬著搬著就突然不見了,人越來越少,但是貓越來越多。後來人們發現,那些不見的村民都變成了貓……

看到這裏,餘朝清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所以,這洞裏的貓都是人嗎?

那銀鈴般的聲響越來越大,頻率也越來越快,餘朝清覺得身體很不舒服。貓都走光了,現在這裏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沿著洞壁慢慢坐下,靠著休息了會兒才站起身,繼續看剩下的文字和圖畫。

看到最後,餘朝清漸漸擰緊了眉頭,他明白白初晗為什麽會變成貓了。這石壁上寫,墜落在這裏的隕石具有讓人變異的能力,當初那些上山來找隕石的人,全都受到隕石的影響變成了貓,而那些變異的人,為了不被別人發現,找到了現在這個洞穴藏身。它們晝伏夜出,十幾年來一直生活在這裏。而他們變成貓的時間逐漸變長,十幾年過後,他們已經全部變成了貓。為了讓未來不小心闖入這裏的人知道他們並不是真正的貓,他們就在洞壁上交代了事情的起因。

“上天尚有好生之德,我們無法左右你的決定,但由人變成貓,十幾年來遠離親人朋友已經足夠痛苦了。如果你心裏還有一點悲憫之心,希望你帶著這個秘密離去,永遠不要告訴第二個人。”

看完最後一行字,餘朝清的眼睛漸漸紅了。十幾年來都生活在這個不見天日的洞穴裏,該有多痛苦啊?光是想一下,他就覺得十分難受。

這時,餘朝清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什麽擊打了一下,疼得立馬彎腰捂住了胸口。是那聲音,好像有穿透人體的效果,直刺你的耳膜,還有體內的五髒六腑。餘朝清受不了了,他站起來,朝著聲源跑去,他要找到那聲音是什麽東西發出來的!

不知道是聲音的原因,還是身體的難受令餘朝清發了狂似的,他從來沒有跑得這麽快。很快,他就看到了聲音的發出者,但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因為聲音的來源是一株植物。那植物的花莖有點兒像人形,還有兩片葉子包著一朵紅色的花。所有的貓都聚集在這株植物的周圍,像是虔誠的信徒。

餘朝清揉了揉眼睛,確信自己沒有看花眼,因為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這株植物造成的聲波,一圈一圈彌漫開來。那些貓像傀儡般站在植物的周圍一動不動。

餘朝清在那些貓中發現了小白,大喜,準備上前叫它。結果他剛邁步,那些貓突然集體轉過身來,個個像是上了膛的子彈一樣,隨時準備衝過來將他撕碎。

他不敢動了,隻能慢慢地把腳挪了回來。

小白跟它們一樣,也朝餘朝清豎起了全身的毛,一副把他當成敵人的樣子。

他不明白了,那株植物到底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讓這些貓像拜神祇似的。而且隻要他稍微做出要靠近的樣子,就會立馬引起它們的敵意。

算了,好漢不跟貓鬥,何況是一群在這裏待了十多年的貓,於是餘朝清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洞裏濕氣很重,因為不透風,加上這是條地下河,所以餘朝清在地上沒坐多久,就冷得開始發抖。其實他早就困了,對於平均每天要睡上十個小時的他來說,今天真的已經到極限了。可是那株奇怪的植物令他的腦袋難受,一閉上眼,他就覺得有人拿了個鑽頭在鑽他的大腦。

“能不能不要叫了?!”話根本沒經過他的腦子,直接從他嘴裏發了出來。他一吼完就捂住了嘴巴,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離他最近的幾隻貓突然朝他撲了過來。

餘朝清嚇得屁滾尿流,直接手腳並用,慌亂逃竄。但是越慌就越亂,那幾隻貓已經跳到他身上,抓破了他的外套,還有隻貓抓破了他的皮膚,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感立刻蔓延開來。

人善被人欺,沒想到有朝一日,餘朝清會被一群貓給欺負成這樣,它們下起手來絲毫不比王斌那小子輕。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後,餘朝清像隻殊死抵抗的麻雀,突然大叫了起來。

他的祖先可是花了幾萬年才進化成人類這種高等動物,怎麽能被這些脊椎動物給打敗?!他用力地將身上的貓甩開,從地上抓起石頭朝它們扔去。因為他的反抗,其他的貓紛紛加入了戰鬥。

雖然餘朝清是人,但寡不敵眾,何況貓比人更適應黑暗,它們還有鋒利的貓爪,隨時能抓破他身上的衣服,給他狠狠一擊,他的臉上和身上都已經掛了彩。

也不知道這些貓有沒有病,萬一自己得了狂犬病可怎麽辦,接著他想到自己出去了,一定要先去醫院打針疫苗……

不過那些貓可沒給他時間想太多,它們像訓練有素的軍隊,一些貓從正麵進攻,一些貓繞到了他的身後,還有的站在旁邊,準備隨時替補。他再傻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打不過這些貓,為什麽之前還好好的,現在它們就跟發了瘋似的?

突然餘朝清想到了什麽,他轉頭朝那株植物看去,植物的周圍還站著許多貓,像盾牌一樣將植物圍住,像是在保護植物?

一個念頭將餘朝清攫住了,他好像明白了什麽。他把外套一脫,使勁一揮,朝撲過來的貓扇去,然後拔腿朝那株植物飛奔而去。

什麽鬼東西,老子把你拔了,看你還作不作妖!

餘朝清腦子裏隻剩下這一個念頭,雖然那些貓已經將他抓得傷痕累累,咬住了他的鞋子,但他還是拚了命地往那株植物跑。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一定是這株植物在搞鬼,隻要把它連根拔起,貓才不會受其蠱惑。

但餘朝清力氣再大,在麵對幾十隻貓圍攻的情況下,仍舊束手無策。僵持了沒多久,他就感到累了,又困又累的他像隻被紮了一個針眼的皮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蔫了下去。他的左手還緊緊拽著他的外套,雖然外套被抓破了,但還能用來擋擋臉什麽的。在和貓的抓扯間,一個罐子從他外套包裏掉了出來。那是他出門前塞進包裏的貓薄荷,本是想給白初晗的,結果後來就忘記了。

罐子的蓋子沒有擰緊,掉到地上的時候,蓋子就滾落到了一邊,裏麵的貓薄荷也跟著倒了出來。這時,旁邊的貓湊過去聞了聞,接著那隻貓的瞳孔開始收縮,突然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但它凝視的方向是一片虛空,接著它開始打起滾來,在地上翻來滾去,又突然站起來,朝著空氣來了一個滑稽的橫跨,像中了邪似的。

貓薄荷是一種植物,貓對該植物的反應特別強烈,貓食用之後會變得興奮不已,上躥下跳,產生許多古怪的行為,可以說是貓的致幻劑。所以一般給貓食用的時候劑量都要很少,不然它們食用過多會導致呼吸困難。

餘朝清突然有了主意,他伸手把那罐貓薄荷撿起來,然後朝自己身邊的貓撒去。那些貓一聞到貓薄荷的味道,紛紛湊過去吃,接著那些貓就跟吸了毒似的開始飄飄欲仙,做出很多古怪的行為。一時間,糾纏他的貓少了不少,然後他看到了小白。

小白一直趴在那株植物旁邊,對周遭的一切置若罔聞。餘朝清甩開那些貓,跑到了植物旁邊。雖然小白沒有上前咬他,但他心裏還是有些發毛,一方麵他本來平時就有些怕身為人時的白初晗,另一方麵,那些貓都發了瘋似的要阻止他,為什麽小白如此安靜?

“小白?”餘朝清輕輕喊了聲,小白依舊一動不動。算了,估計它還沒恢複心智呢。

餘朝清見到這株奇怪的植物就生氣,就是它把小白變成這樣的,就是它讓那些貓來攻擊他的!想著想著,他就伸出手準備將它拔出來。這時,小白突然伸出爪子,在他的手背上狠狠抓出了幾條血痕。

這一次小白下手真狠!一秒鍾後,餘朝清痛得大叫起來,好像有人拿著他的手往火上烤一樣疼,鮮血汩汩流出,很快就染紅了他的整個手背。

小白慢悠悠地站起來,一雙碧綠的眼睛注視著餘朝清,那雙眼看上去,深不可測。

現在餘朝清的腦袋裏一片空白,他感覺自己好像被小白的眼睛給吸引了,明明裏麵什麽都沒有,卻有種奇怪的力量把他往下拽,如果不是手背上的疼痛把他從那虛無之境裏給拉回來,他估計自己馬上就要被小白“一爪封喉”了。

“對不住了。”說著,餘朝清用力一揮把小白給扇到了地上,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那鬼東西往上拔。

可那東西並不好拔,餘朝清兩隻手用力地將它往外拽,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兩條腿用力往地上蹬。他的身上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手上的血還在繼續往外流,他開始有點擔心自己會失血過多。體力不支,加上受了傷,讓他隱隱覺得自己可能要命喪此地。要是他死了,餘偉業和鍾靈應該會很難過吧,餘偉業那麽大的家產,以後誰繼承呢?他們年齡也不小了,生二胎應該挺難的吧……

餘朝清正想著,手上的力一下子卸掉,手裏抓著的植物跟著他一塊往外飛了出去。植物離開土地的那一刻,他清楚地聽到一聲尖厲的叫聲。

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腦袋一陣眩暈,差點兒昏厥過去。

可怕的是,那植物像是活人般在餘朝清手裏不停扭動,嚇得餘朝清死命地抓住它,生怕稍微一鬆手,就讓它給跑了。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啊?!”餘朝清大叫道,但是無人應答,他的聲音在山洞裏回**著,寂寥得很,像穿梭在無邊的宇宙裏。

那些被甩開的貓又聚集起來,準備發動又一輪的攻擊。說時遲,那時快,也不知道餘朝清的腦子裏在想什麽,直接抓著那株植物就朝嘴裏塞。可他剛張開嘴,那植物就像黃鱔一樣直接鑽進他的身體裏了。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它就整個進了他的肚子。

而就在這一刻,那些蓄勢準備攻擊他的貓紛紛倒地,像是集體被催眠了般。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並沒有什麽異常。這時,他想起了小白,趕緊跑回去找它,擔心之前自己把它弄傷了,就抱起它檢查。

小白沒事,但餘朝清覺得自己好像有事。胃裏傳來一陣絞痛,他彎腰捂住肚子,難受地幹嘔起來,好像有蛇在他胃裏遊走,上躥下跳,似是要把他的腸胃給捅破。

這次可能是真的要死了。餘朝清昏過去前,想到的最後一句話是這個。原來人在臨死前,並不會回憶自己這一生的跌宕起伏,一口氣上不來就一命嗚呼了,哪裏有時間讓你回憶。

不知為何,林桃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房間裏除了她,另外兩個女生已經熟睡過去了,其中一個還發出若有若無的鼾聲。她躡手躡腳地從**下來,穿上拖鞋,披了件衣服便出去了。

這個村子冷清得像個鬼村,她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膽子,敢一個人跑到院子裏來透氣。她抱著膝蓋,坐在黑暗處的地上,望著天上那輪被雲霧隱隱遮住的圓月發呆。她突然想到以前看過的書,上麵講過月亮的盈虧不僅會影響潮汐,還會影響人的情緒。月圓之夜犯罪率也會增加,傳說中的狼人也會在月圓之夜變身,還有植物也會受到月圓的影響,比如滿月開花的植物香氣最濃。非洲一些國家的部落裏,每逢滿月,人們都在月光下曬糧食,因為他們認為月光的淨化作用不僅可以使食物避免發黴,還可以防止蟲咬鼠害。所以,她晚上睡不著是因為月圓的關係嗎?

林桃突然想到了白初晗,睡覺前她給白初晗打電話,結果是餘朝清接的,餘朝清說他們今晚不回來睡覺。雖然她明白熱戀中的情侶總是濃情蜜意,但在這深山荒野中,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麽浪漫可言。而且這麽晚了,他們是露宿山野嗎?若是夏天還好,這麽冷的天氣估計會著涼吧?這樣想著,她決定還是再打一個電話問問,如果他們堅持不回來,她給他們送張毯子過去也好。

她剛拿出手機,餘光就瞥到一道影子,她嚇了一跳,手機差點兒掉在地上。她定睛一看,那身影有些熟悉。

這麽晚還出來,也是跟自己一樣睡不著嗎?林桃心想這正好,可以有個人陪自己聊聊天,便跟了過去,想要叫住對方,但很快她就察覺到不太對勁了。她漸漸放慢了腳步,跟在對方身後,隻見對方正朝餘朝清之前住的地方走去。那裏已經被警察封鎖,直到現在她還能聞到空氣裏的一點焦味,那是木頭燒焦後特有的味道。對方彎腰繞過警戒線進了屋子。

雲霧被風吹散,月亮從雲層裏鑽了出來,眼前的視野亮了幾分,林桃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背影,然後她睜大了眼睛。

餘朝清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漫長又複雜的夢,夢裏神魔鬼怪都有,一會兒上天入地,一會兒墜入虛空之境。夢裏的他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好像穿過了幾萬裏的冰天雪地,又來到了火焰山,又好像剛從海裏出來又瞬間進入幹涸的沙漠,沒有頭緒,沒有源頭,也沒有盡頭。

他想睜開眼,可全身動彈不得。他明明可以感覺到周遭的一切,身體卻隻能僵硬地躺在**。他想拚命大叫,想問問有沒有人可以幫忙推他一把,讓他從這個深沉的夢魘裏立刻醒過來。

他的腦子裏仿佛在燃燒,燒得他腦子快要炸裂了,隨後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突然想不起自己叫什麽名字了,他是誰?他為什麽在這裏?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偉業,我看到小清剛動了下眼睫毛!”一道陌生又尖厲的女聲在他耳邊炸開,“快叫醫生,快叫醫生!”

接著是一道不耐煩的聲音:“你這一天都叫了多少次醫生了?醫生都說他沒那這麽快醒來了。”

“這次我是真的看到他在動,是真的!”女人說著說著聲音裏就帶著哭腔。

“唉,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過了一會兒,餘朝清感覺到自己的眼皮被人扒拉開,一束光從外麵照了過來,他想開口讓對方滾蛋,可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還是老樣子……”眼皮重新合上,應該是被叫來的醫生在說話,“並沒什麽變化。”

然後,餘朝清聽到女人低聲啜泣著。

真煩!餘朝清想把這些聲音全都屏蔽掉,為什麽這些人就看不到他其實醒著的?

餘偉業把醫生送出病房後,袁叔提著保溫桶出現在走廊盡頭。在餘朝清住院期間,鍾靈幾乎是在醫院安了家,餘偉業也不像從前那般忙碌了,隻要一有空就立馬來醫院陪鍾靈。雖然餘朝清這個兒子不中用,但好歹是他的親骨肉。

“餘總,我送飯來了。”袁叔打了聲招呼,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最近他忙著四處聯係醫生,也谘詢過中醫了,但就是找不到讓餘朝清醒來的法子。

餘偉業點點頭,示意袁叔先進去,自己想去樓道間抽支煙。

袁叔進門沒幾秒,就發出欣喜若狂的聲音:“少爺!你醒啦!少爺!”

餘偉業以為自己聽錯了,拿煙的手都顫抖了起來,他匆匆跑回病房,就看到餘朝清拔了氧氣罩正坐在床邊。

鍾靈還沒來得及擦幹臉上的眼淚,就蒙了。

餘朝清皺了皺眉,把氧氣罩扔到一邊,接著拔掉輸液管。

鍾靈大驚,要過去阻止他:“寶貝,這個不能拔啊!”

“你是誰?”餘朝清在鍾靈衝過去前動作靈活地閃開了,他看著病房裏的三個人,仔細回憶了下,沒有任何頭緒,“你們是誰?”

醫生給餘朝清做完檢查後,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失憶。

“這好端端的,怎麽會失憶呢?他的腦袋又沒受傷!”鍾靈不能接受自己的親生兒子不記得自己,急得差點又哭出來。

“這個……”醫生在想如何解釋,但他壓根兒沒法解釋,從餘朝清被送進醫院來那天起,他就開始了職業的滑鐵盧。他既檢查不出餘朝清究竟為什麽昏迷,也不知道餘朝清到底什麽時候能醒,病人身上除了到處被貓抓傷的痕跡,其他地方根本沒受傷啊!所以,每當餘朝清的父母來詢問餘朝清的病情時,他都十分頭疼。終於,這人好不容易醒了吧,居然失憶了。“可能是昏迷太久造成的,也許再過段時間他就能想起來了。”

“真的嗎?”鍾靈好像抓住了一線希望。

“嗯。”醫生吸了口氣,“平時你們多幫他回憶一下過去的事情,可能會有幫助。”

“那他腦子沒什麽問題吧?”餘偉業比較關心餘朝清會不會變傻,本來他這個兒子就夠傻了,要是變得更傻,他就真的沒啥指望了。

“沒有。”醫生猶豫了會兒,才繼續道,“而且看情況,他智商很高。”

鍾靈“撲哧”一聲笑了:“我家兒子什麽情況,我們知道,你就別安慰我們了。”

“我說真的。”醫生說,“他智商有一百六,可以去做科學家了。”

離開醫生的辦公室後,餘偉業把袁叔叫到一旁,說:“待會兒你跟警察那邊說一下,我們不追究青德大學的責任了。人醒了就行,我們又不差錢,反正也問不出個名堂,不折騰了。”

餘偉業因為餘朝清的事把青德大學給告上了法庭,要學校承擔刑事責任。因為餘朝清是跟著學校考察隊出去才出的事,特別是那個叫白初晗的女生,明明餘朝清是跟她在一起才受的傷,但她竟然說不知道餘朝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氣得餘偉業差點在警察局裏動手。

餘朝清住院期間,那女孩還來過幾次,都被餘偉業讓保鏢攔在門外了,還告訴所有人,以後白初晗出現在餘朝清方圓五米內,都必須立刻請她離開。他不能讓任何可能讓餘朝清有危險的人靠近,而且從他多年來在商場上摸爬滾打的經驗來看,這個女孩並不簡單,肯定有什麽事瞞著,沒有告訴他們。他不喜歡心眼太多的女人,所以當初他才會和鍾靈在一起。雖然鍾靈這人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但她心思單純,近五十歲的人了,每天還活得跟個小孩似的,這讓他覺得安心。反正他有錢,他不需要自己的女人多麽聰明能幹。

餘偉業回到病房,見鍾靈正在跟餘朝清講他小時候的事,但他滿臉不相信的表情:“我為什麽要做那種蠢事?”

這可把鍾靈問住了:“哪裏蠢了,我覺得很可愛啊!小孩子嘛,做這些不是很正常嗎?”

餘朝清皺了皺眉:“我想出院。”

“好,明天我們就辦出院手續。”

“不,我現在就想出院。”

“可是下午還有一項身體檢查,檢查完了才行……”

餘朝清已經站起了身,拿上外套就要往外走,卻被門口的餘偉業攔下:“你要去哪兒?”

“出去轉轉。”

“你都失憶了,還能找著路?”餘偉業問。

“我是失憶,不是失智!”餘朝清突然笑了,“難道你怕我找不著回來的路?”

餘偉業不說話了,從包裏掏出一張卡和幾張現金給餘朝清:“自己小心。”

餘朝清走後,鍾靈責怪餘偉業道:“你怎麽就讓他出去了,他現在失憶著呢。”

餘偉業笑了笑,說:“我覺得這孩子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在鍾靈眼裏,餘朝清永遠都是她的孩子,兩個眼睛、一張嘴。

“說不上來……”餘偉業摸了摸下巴,“不過我感覺這可能是件好事,等過段時間就知道了。”

其實餘朝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但他就是不想待在醫院裏。他的身體裏好像有股奇怪的力量在湧動著,促使著他必須去做點兒什麽事。他沿著街道一直往前走,漫無目的。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他心裏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情緒,雖然他也隻是一個肉身凡人,但好像在這一刻他能夠用旁觀的視角來看這一切。從宗教的角度來說,就是上帝視角。佛教說“芸芸眾生,眾生皆苦”,此時他就有這種感覺。

最後他走到一家書店前,摸了摸外套口袋裏餘偉業給他的錢和卡,進去選了一大堆書。他抱著厚厚一摞書到櫃台結賬的時候,因為書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沒看到前麵過來一個人,結果直接撞了上去,書“嘩啦”一下全部掉在了地上。

對麵的人說著“對不起”,然後蹲下身幫忙撿書,等抬起頭來時,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餘朝清?”

餘朝清抬頭看了眼對方,並不認識,他把書重新摞在一起,抱著站起身來。

“餘朝清……”白初晗拉住了他,“你醒了?你沒事了嗎?”

“你認識我?”餘朝清問。

白初晗愣了愣,隨即笑道:“你該不會失憶了吧?”

餘朝清點了點頭:“是,我的醫生和家人是這樣說的,但我認為這並不是什麽大問題。”

白初晗拍了他一巴掌:“別跟我開玩笑!你是什麽時候醒的?我正想問你那天在山洞裏都發生了什麽事……”

餘朝清往後退了一步,和白初晗拉開距離:“對不起,我沒時間和你閑聊。”

白初晗見餘朝清把書放到櫃台上,店員掃描的時候,她瞥見了那些書名:《幾何原本》《數學原理》《物種起源》《物演通論》……這裏麵隨便哪本書,對於餘朝清來說都是外星文吧,他怎麽會買這些書?

“餘朝清!”白初晗走過去,拉住他的外套,“我們聊聊。”

“能把這些書送到這個地址嗎?”餘朝清拿出一張字條遞給店員,“這是我家,送書的錢我另給。”字條還是鍾靈寫給他的,生怕他萬一走丟,找不到回家的路,至少還能拜托街上的好心人送他回去。

“餘朝清,我在和你說話。”白初晗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她頓了一下,說,“林桃死了,你知道嗎……”話還沒說完,白初晗的聲音變了一個調,看得出,她在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但餘朝清毫無反應,掙開她的手,徑直朝店外走去。

他真的失憶了?白初晗疑惑地望著餘朝清的背影,就算失憶了也不至於不理人吧?白初晗朝他跑去,追上他:“餘朝清,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這時,餘朝清站住了,轉過身來,看了看白初晗,問:“我們是親戚嗎?”

白初晗搖頭:“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那不要打擾我了。”餘朝清聽完立馬掉頭就走,毫不猶豫。

白初晗生氣了,直接從後麵一拳打過去,想把這個臭小子給揍醒,結果餘朝清閃到一邊,靈活地躲過了。他嫌棄地看了白初晗一眼,拍了拍衣服,不耐煩道:“這位女士,如果你再對我進行騷擾,我就要報警了。”

“我是你朋友。”白初晗說,“很重要的那種!”

“我已經失憶了。”餘朝清說,“我不需要朋友了。”

“你就不想知道之前的事?”白初晗覺得餘朝清不隻是失憶了,還失智了,普通人失憶後的第一件事不應該是急切地想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麽嗎?

餘朝清看似很無奈的樣子,盯著白初晗看了幾秒鍾,眼神裏流露出同情的目光,他又體驗到了之前走在大街上的那種上帝視角,覺得芸芸眾生真苦,每天煩惱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他突然很慶幸自己失憶了,要是沒失憶,過去腦子裏那些東西不得每天煩死他?

“我不想知道。”餘朝清說,“我隻想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