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反戈一擊

【到達邽山旁的小鎮已是中午,白初晗在鎮裏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餘朝清的車,便先找了晚上歇腳的地方。她辦完入住手續後,就在旅館裏等薑遊山過來。房間的椅子瘸了條腿,她隻好坐在床邊,不停地給餘朝清打電話。一開始電話還能打通,但沒人接聽,後來她再打,語音提示她已經無法撥打餘朝清的電話,她的電話被拉黑了。

白初晗突然想到蘇達是信息技術專業的,或許他能有辦法找到餘朝清,便給他打電話。

蘇達聽說白初晗要找餘朝清,立馬答應了下來:“找是能找到,不過我得先回學校一趟,根據他的手機定位來追蹤地址。”

“大概需要多久?”

“兩三個小時的樣子。”

薑遊山沒有開車,他擔心被薑乾發現,就租了一輛汽車過來。到達旅館後,白初晗見他穿著羽絨服,圍著圍巾,一副很怕冷的打扮,便問他身體是不是不舒服。

“可能年紀大了,不禁凍了。”他說著正要往那把壞掉的椅子上坐,白初晗及時攔了下來。

“你怎麽都不看看?”白初晗把他拉到床邊坐下,燒水灌了個熱水袋遞給他暖手。

“你知道他們現在人在哪裏嗎?”

白初晗搖頭:“我讓一個朋友去找了,找到後他就會給我發信息。”

“昨天晚上我父親沒有回去。自從之前我不小心從掛畫裏知道他的事後,我們就很少一起吃飯聊天了,隻要我一說起關於邽山的話題,他就會大發雷霆,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

“我覺得……”白初晗頓了一下,“他可能會殺了餘朝清。”

薑遊山慢慢睜大眼睛,眉頭蹙起:“我希望他不會這般狠毒。”

白初晗不知道該說什麽,畢竟那是薑遊山的父親,他再壞、再令人討厭,這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抱歉。”白初晗說,“我實在找不到其他人幫忙了,現在隻有你能阻止薑叔叔了。”

薑遊山露出淡淡的笑容,伸手輕輕拍了拍白初晗的頭:“放心,我不會讓你的朋友受到傷害的,更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謝謝。”

“隻是……”薑遊山愁然地望著她,“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可以研究餘朝清身體裏的靈丸,來找到你不再變成貓的辦法?”

“那都是以後的事了。”白初晗說,“現在最要緊的是要保護餘朝清。”

薑遊山的視線在她臉上掃了圈,心中大概了然她對餘朝清的心意,便不再多說。

晚上他倆下樓就近找了家店子吃了飯,繼續等蘇達那邊的消息。

眼看就要到七點了,白初晗開始坐立不安,她在房間裏來回走動著,心裏擔心得都快要炸開了。

“小晗。”薑遊山說,“你這樣走下去,我眼睛都快花了。”

“蘇達那家夥不是說兩三個小時嗎?怎麽這麽久還沒給我定位?”

“不要急。”薑遊山說,“你不要自亂了陣腳。”

這時桌上的手機發出“叮”的一聲,信息來了。

白初晗看了眼蘇達發來的地址,對薑遊山說:“我們可以出發了。”

餘朝清所在的地點離鎮子大概有十分鍾的路程,那是一座私人山莊,因為被群山和周圍茂密的樹林遮擋住了,所以一般人很難發現它的位置。

“沒想到這地方居然建了這麽一棟豪華的房子。”白初晗感慨道。

薑遊山說:“這好像是我家的。”

“你家的?”

“我也從沒來過,不過之前聽我爸說過,他在一個鎮上建了個山莊,可以避暑、宴請賓客之類的。”

“看來薑叔叔確實沒少賺錢呀。”白初晗說,“那我們怎麽進去?”

大門處有安保,四周都安裝了監控,不可能翻牆或者直接闖入。

“走正門!”薑遊山拿出手機,“我給我爸打個電話,就說我來附近玩,時間太晚想起他說這附近他建了個山莊,就想進去住一晚。你變成貓後,再從門口進來,我等你。”

白初晗點點頭,目前也隻有這個辦法了。

沒多久,山莊的大門便打開了,薑遊山直接進入。白初晗躲在陰影處,沒多一會兒,便變成了貓。

小白從大門的縫隙裏鑽了進去,經過台階的時候,薑遊山從柱子後麵走了出來。他蹲下身,讓小白跳到他身上,然後用羽絨服將小白包裹起來,隻露出一點縫隙,好讓它呼吸。

薑乾正在大廳裏宴請餘朝清,兩人今天在邽山附近考察了環境,並商量了開發旅遊度假區的方案。餘朝清看上去神采奕奕的,正悠閑地晃著麵前的一杯紅酒。薑遊山進去後,他抬起頭來,點頭示意了下,又繼續把玩手裏的酒。

薑乾對薑遊山的突然到來顯得很不悅,但因為有客人在,他又不好直接發火,隻能先帶著薑遊山進屋,介紹給餘朝清認識。

“餘總,這是我兒子。”薑乾給餘朝清介紹道,“薑遊山。”

餘朝清這才站起來,伸出手和薑遊山輕輕握了握,臉上自始至終帶著疏離而客氣的微笑。

薑遊山認出餘朝清了,原來過年去白初晗家裏的人就是他。

“餘總,我們見過的。”薑遊山小聲道,不讓薑乾聽到。

但餘朝清對此並無反應,握完手後就坐回位子上了。

薑乾將薑遊山帶到角落處,對他說:“今晚我有很重要的事,你直接上樓找房間休息吧,不要下樓來。”

“談什麽事呢?”薑遊山好奇道,“我不能參與嗎?”

薑乾看了兒子一眼:“你什麽時候對我的生意感興趣了?”

“茶山最近生意不行,想取點兒經。”

“改天吧。”薑乾開始不耐煩了,招了招手,讓管家把薑遊山帶走。

薑遊山隻好先上樓去,忍不住回頭看了餘朝清一眼,發現對方正好也在看自己。

餘朝清今天帶了三個工作人員過來,但都在薑乾的猛攻下開始微醺了。薑乾讓秘書把簽約合同拿給餘朝清清看,其實餘朝清對度假旅遊不感興趣,但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邽山兩個字的時候,他覺得很興奮,就像攝入了大量多巴胺,讓他心情愉悅。冥冥之中,他覺得自己應該拿下邽山附近的地,並借此機會開發旅遊區。這裏麵沒有什麽商業戰略,更多的是一種奇怪的牽引。

“如果沒問題的話,就可以簽約了。”薑乾的聲音從桌子的另一頭傳來,餘朝清抬頭朝薑乾望去,對方衝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臉上的褶子更深了。

餘朝清覺得身體裏有一團火苗在慢慢往上躥,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呂教授給的藥丸的副作用。不過今天他的精神很好,已經不再感到乏力和眩暈,反倒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薑乾的秘書將簽字筆遞過去,餘朝清接過筆,很快在簽名欄下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按上手印。

“餘總,合作愉快。”薑乾走過去和餘朝清握手。

餘朝清笑道:“希望我們能夠讓更多人知道邽山。”

“我帶你去個地方。”薑乾神秘道,“你一定會喜歡的。”

薑乾命人備車,要帶餘朝清現在上山。

餘朝清看了眼自己的那三個員工,對他們說:“走了一天你們也累了,就不用跟我去了。”

薑乾說:“餘總有我們照顧,放心。”

於是,餘朝清便跟著薑乾離開了山莊。薑遊山在樓上聽到了動靜,立刻下樓來,見那三個員工還待在大廳裏,便問:“他們人去了哪兒了?”

“去邽山上了。”一個人回答道。

薑遊山心裏暗叫不好,便問管家車庫裏還有沒有多餘的車。

管家遲疑地看向薑遊山:“老爺說今晚不讓你下樓……”

管家的話還沒說完,薑遊山已經衝過去搶走他手裏的鑰匙,然後朝車庫跑去。

車庫裏還停放著一輛奧迪,車身已經積了一層灰,看來已經很久沒有人開過了。他打開車門坐進去,小白順勢從他衣服裏鑽了出來,跳到副駕駛座上。

“我爸帶餘朝清上山了。”薑遊山說,“你坐好了。”

汽車啟動,管家追了過來,但薑遊山已經將車開了出去。管家立即給薑乾打電話,告訴他少爺開車上山了。

“廢物!”薑乾生氣道,忍不住對著手機大發雷霆,“這麽點事都做不好,還留著你幹嗎?!”

一旁的餘朝清聞聲轉過頭來,薑乾便斂住怒氣,壓低聲音道:“你趕快找人去追他。”然後掛掉電話,換了副麵孔,對餘朝清笑道,“家裏出了點事。”

“要是著急的話,我們可以掉頭回去。”

“都是小事。”薑乾笑道。

車開到中途,儀表盤上顯示油量不足,後麵有兩輛車追來,速度很快。薑遊山眼看就要被對方追上,於是將車開進一側的樹林裏,帶著小白棄車逃走。

“你給我指路。”薑遊山對懷裏的小白說道。

小白探出腦袋和爪子,指了指東南方向,薑遊山便順著道路一路狂奔。

山上的氣溫比鎮上低得多,冷風呼呼地刮過薑遊山的臉,像凜冽的刀子刺進皮膚裏。天上掛著慘淡的上弦月,四周烏雲密布,大雨欲來。

餘朝清跟著薑乾下車,發現他們到了邽山的山頂。四周漆黑一片,他們站在空曠的原野上,風一吹過,野草搖曳時發出窸窣的聲響,仿佛一群魑魅魍魎在暗處低語。

“你帶我來這裏看什麽?”餘朝清把雙手放進外套兜裏,冷得打了個哆嗦。

“你知道十幾年前的隕石事件嗎?”薑乾走近餘朝清,和他並肩站立,“當時你還小,可能記不太清了,那塊隕石就是落在這座山上。”

餘朝清四下望了望,想起上次白初晗綁了他,要帶他來這裏,袁叔說他之前出事的地方也是在這裏,但這還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來到邽山,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薑總帶我來這裏是看流星雨不成?”餘朝清開玩笑道。

“哈哈哈。”薑乾笑了起來,“餘總真會開玩笑。”

“外麵太冷了,我們還是回車上吧。”餘朝清正要轉身,結果回頭就看見好幾個人就站在自己身後,因為天太黑了,他隻能隱隱看見那些人的輪廓,看不清他們的臉,“薑總這是什麽意思?”

其中一個人從黑暗中慢慢走出,直到走近了,餘朝清才看清對方的臉,是莫覃。

“好久不見。”莫覃露出詭譎的笑容來,他身後的人也跟著走過來,是王斌和林躍。

“原來你們認識。”餘朝清看向薑乾,笑了,“薑總的這個驚喜真是太大了。”

莫覃衝王斌和林躍打了個手勢,他們便朝餘朝清衝過去。餘朝清踉蹌地躲開,心裏真想罵人,他這是得罪這群人的祖宗了嗎?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過不去!

餘朝清寡不敵眾,加上現在在山上,他的視線受阻,很快就被抓住了。他被王斌和林躍兩人架著往前走,走了一段路看見一個很大的帳篷,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推了進去。

帳篷裏點著蠟燭,掀開簾子進去時風也跟著吹進去了,蠟燭立刻晃動起來,影影綽綽。餘朝清被人綁在椅子上,然後嘴巴裏被塞進了一塊布。

“薑叔,你這做法會出人命的吧。”莫覃在邊上不冷不熱地道,“上次你讓我去捉他的時候,可沒這麽多把戲啊!這次又是吃藥,又是勞心勞力帶到這荒山野嶺。”

薑乾從喉嚨裏發出陰森森的笑聲:“上次我也沒讓你把人就地抽血,幸好沒成功,不然就等著功虧一簣吧。”

莫覃皮笑肉不笑,他知道薑乾是隻老狐狸,所以一開始就信不過對方。天上就算真有餡餅掉下來,也是個子高的先搶到,所以上次在雲南,他想直接把餘朝清的血給抽了,免得帶回去讓薑乾有使詐的機會。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兜兜轉轉,最終他還是要從這個老狐狸手上分一杯羹。

“靈丸已經被這小子的身體吸收了,不抽血刮骨,怎麽能把靈丸完全地提取出來?”薑乾讓人把醫生帶進來,“隻要做得幹淨點,偽造他是墜落山崖的就行。”

薑乾雙手環在胸前,似笑非笑。

餘朝清嘴裏發不出聲音,隻能瞪著眼睛看這群喪心病狂的人。抽血刮骨?有一瞬間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能打麻藥。”薑乾見醫生拿出麻藥來,阻止道,“會影響靈丸的。”

醫生是從泰國偷渡過來的,醫術並不高明,但一般常識還是知道的。薑乾要求他先將餘朝清的血抽幹,但是要先護住餘朝清的心髒,要是不打麻藥,餘朝清是會直接疼昏過去的。

見醫生猶豫著沒動,薑乾便厲聲催促道:“你是想被警察遣送回國,還是在這裏安家,就看你今晚的表現了。”

醫生哆哆嗦嗦地應了聲,趕緊去準備工具了。

餘朝清覺得自己全身的血都衝進了腦子裏,胸口發燙,嗓子又幹又燥。不知是害怕還是其他原因,他好像開始產生幻聽,隱隱聽到遠處有人在絮絮低語:“你回來了……”他一下子想到了那個噩夢,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醫生拿著手術刀,解開餘朝清衣服的扣子,露出他胸口的皮膚來。

“抱歉,抱歉。”醫生說了兩句蹩腳的中文,準備用刀切開餘朝清的皮膚。

就在這時,帳篷突然猛烈地晃動起來,醫生的手一抖,把刀縮回去了。

“少爺!”帳篷外響起一個驚慌的聲音,“老爺要是看到你是會發脾氣的。”

薑乾轉頭看向帳篷的出入口,一個熟悉的人影鑽了進來。薑遊山把外麵的冷氣帶了進來,他的懷裏抱著一隻白貓,氣氛瞬間變得古怪起來。

莫覃站著沒動,換了副看好戲的神色。

“爸,你這是在幹嗎?”薑遊山看到被綁在椅子上的餘朝清,立刻衝過去要解開繩子,但被薑乾攔了下來,“你這是在犯罪。”

“你回家,有什麽事明天說。”薑乾命令道。

一旁的莫覃幽幽道:“薑叔,需要我幫忙把你兒子請走嗎?”

薑乾瞪了莫覃一眼,冷聲道:“不用。”

小白從薑遊山的懷裏跳到地上,然後繞到餘朝清的身後,想幫他弄開繩子。

“我已經報警了。”薑遊山說,“你們要是不想被警察抓到現行,現在最好收手。”

“啪”一聲,薑乾還沒反應過來,巴掌已經落在了薑遊山的臉上,這是他第一次動手打兒子。

帳篷裏瞬間鴉雀無聲,大家紛紛朝薑乾和薑遊山看去。小白驚訝地抬頭望向薑遊山,心裏湧上一股歉疚的情緒。

薑遊山鎮定道:“收手吧。”

“你知道什麽?”薑乾怒吼起來,“我還不都是為了你!你都快要死了,你還管別人的死活幹嗎?”

小白怔住,不明白薑乾話裏的意思。薑遊山也愣了一下,似乎想要阻止薑乾繼續往下說,立即搶了話頭:“你做了那麽多錯事,不要再繼續錯下去了。”

薑乾氣得咳嗽起來,他撫了撫胸口說:“我承認我以前是為了錢,但現在,我隻想救你。你的病是不治之症,隻有靈丸可以救你。”

薑遊山一直想要隱瞞的秘密還是被他的父親說了出來,他歎了口氣,不敢去看小白。其實他這次從茶山回來,就是因為身體出了問題。醫生說他得了骨癌,現在已是晚期,活不了幾個月了。他不想讓白初晗知道,因為他知道她會難過,他隻想在他還活著的時候能夠護她周全。

“我不要用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命。”薑遊山推開薑乾,朝餘朝清走去,幫餘朝清拿走嘴裏的布條,正準備彎腰解繩子的時候,卻被莫覃攔下了。

“你當這裏是你家嗎?”莫覃的力氣很大,稍稍一使力,就將薑遊山推得往後踉蹌了幾步,“薑叔有薑叔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就算今天薑叔同意放人,我也不會答應。”

薑遊山冷冷地看向莫覃,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年輕人,口氣不要太大。”

“遊山!”薑乾嗬斥道,“這裏沒你的事,給我滾回去!”

薑遊山又咳嗽起來,他取下圍巾,又脫下羽絨服,單薄的羊絨衫包裹著他瘦削的身體,露出了他病人的本色。他見桌上放著紗布,便取了一截纏到手掌上。他少時練過格鬥,沒想到會在今天派上用場。

“遊山!”薑乾幾乎是聲嘶力竭了,大喊著外麵的人進來,把薑遊山帶走。

但是薑遊山奮力抵抗,其他人看在薑乾的麵子上,也不敢真的對薑遊山做什麽。於是這樣拉拉扯扯下來幾個回合,反倒僵持住了。

一旁的莫覃等得有些不耐煩,他的性子本就急躁,見案板上的魚肉久久下不了刀,心裏一急,直接從身上抽出隨身帶的匕首,朝薑遊山走去。

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時,莫覃已經繞到薑遊山的背後,冰冷的刀鋒直插薑遊山的背部。薑乾幾乎像發了瘋般朝莫覃衝去,用力將他推開。

薑遊山的背部受傷,感覺力氣也隨著傷口一同散去,體力不支,朝後直挺挺地栽去,薑乾及時接住了他。

“醫生,快救我兒子!”薑乾大喊道。

那個泰國醫生趕緊過去,慌慌張張地開始為薑遊山止血。

“放心,一點小傷,死不了人。”莫覃不冷不熱道,“你對親生兒子下不了手,我這不是幫你嘛。”

“你這個瘋子!”薑乾怒極,“要是遊山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讓你全家陪葬!”

莫覃笑了笑,並不在意,掏出香煙和打火機,點了支煙。他見醫生把匕首拔了出來,伸手過去:“把我的刀還我。”

醫生戰戰兢兢地看了眼薑乾,又望了眼莫覃,這兩人誰都不是好惹的主,他誰都不敢得罪。

莫覃見醫生沒動靜,便自己走過去拿走了刀,並順手抓起一塊布把刀上麵的血跡擦幹淨了。

“薑叔,如果不能救活林桃,我也不會讓你的日子好過的。”

“你說什麽?!”薑乾沒想到莫覃會這般放肆,他讓人看著薑遊山,自己走過去,站到莫覃麵前,指著莫覃的臉道,“別忘了,沒有我,你什麽都得不到。”

莫覃討厭別人拿手指著自己,眼眸裏閃過一絲戾氣,但他壓製住了,不動聲色道:“這我自然是知道的。”

莫覃知道光取血沒用,上次計劃失敗後薑乾才告訴他,取血後還有一個什麽複雜的儀式,他聽不懂,隻知道薑乾這老狐狸還留了後手。

薑乾走出帳篷,對外麵的手下低聲吩咐道:“事情一結束,把莫覃這小子給我打殘。”

他不會放過任何傷害薑遊山的人,不過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麽薑遊山會突然跑到這裏來救餘朝清?他們之前又不認識。但轉念一想,薑乾想到了白初晗,隻有這個丫頭和餘朝清那小子有瓜葛,而薑遊山又一直很在乎白初晗。當年他看到白初晗寫下心事的日記本時,就預想未來要是薑遊山知道是自己逼死了白初晗的父親,該是怎樣一副場景,沒想到他千般阻撓,還是如今這般結果。

醫生幫薑遊山包紮完傷口後,開始準備餘朝清的事情。今晚發生的一切事,遠遠超過他過去三十多年來的經曆範疇。最開始不是說好隻是要做個小手術嗎?怎麽就被人帶到這荒郊野嶺,還目睹了這麽可怕的事?但是為了能夠留在這裏,他不得不冒險……

醫生拿起手術刀,轉過頭去看餘朝清,發現他竟然睡著了!

莫覃也發現了餘朝清的不對勁,問醫生:“他這是睡著了,還是被嚇昏過去了?”

醫生走近餘朝清,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後伸手推了推他,試圖把他叫醒。但餘朝清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所以,這是真的嚇昏過去了?

小白見薑遊山的傷口處理好了,跑過去看他,舔了舔他耷拉在地上的手。

薑遊山醒了過來,伸手摸了摸小白的頭,輕聲道:“不要擔心。”

小白嗚咽地叫了聲,心裏十分歉疚,用頭去蹭薑遊山的掌心。

就在這時,小白突然覺得身體好像被人定住了般,動彈不了了。薑遊山發現它的不對勁,伸手將它抱進懷中。一股巨大而未知的力量好像在牽拉著它,它閉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宇宙中許多未知的星係,而一個聲音在腦海裏倏忽響起:“它回來了。”

小白渾身一個激靈,在薑遊山懷裏站了起來,警覺地望向帳篷外。

“怎麽了?”薑遊山被小白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也轉頭看向帳篷外,但除了蠟燭映照在上麵的影子外,什麽也沒有。

有東西來了。

小白深吸了口氣,屏住了呼吸。

薑乾正和手下的人說著話,突然感到脖頸處一股涼風鑽了進去。他抬起頭,朝前方的黑暗處看去。那裏什麽也沒有,隻有森森的草叢在風中搖曳著,恐怖陰森。不知為何,他心裏有些發毛。

“就照我說去辦。”薑乾迅速結束對話,準備回到帳篷裏,剛轉身,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慘叫。

他還沒來得及回頭,就感到脖子被什麽尖銳的東西撓了下,一股溫熱的**緩緩流了出來。

帳篷內的小白瞳孔瞬間放大,驚恐地看著外麵突然出現的一團黑影。黑影朝這邊迅速移動,小白還沒來得及閃躲,一大群貓便衝進了帳篷裏,齜牙咧嘴地朝帳篷內的人撲去。

醫生的手被一隻黑貓狠狠地抓了下,一大塊皮肉瞬間沒了,他嚇得扔掉手術刀,抱頭跑到角落裏開始尖叫。莫覃不知道從哪裏跑來的這群貓,十幾隻貓朝他同時撲去,他力氣再大,也沒法一次性全部甩開。其餘人則亂成一團,和這群貓搏鬥著。

小白帶著薑遊山鑽到了桌子底下,它害怕得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薑遊山氣若遊絲道:“這些貓是怎麽回事?”

小白也不明白,腦袋裏像裝了一團糨糊,拚命想抓到點什麽,但什麽也抓不住。

餘朝清身上的繩子被野貓們咬斷,他睜開眼睛,站在那群貓中,神色木然。整群人裏,隻有他沒被貓攻擊。此時的餘朝清更像是這群貓的首領,他的胸口隱隱發著紅光,在野貓的保護下走出了帳篷。

小白渾身一個激靈,腦海裏突然閃過很多片斷。那天和餘朝清在山洞裏發生的事,斷斷續續,就像做夢般鑽進了它的腦子裏。它終於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靈丸的作用。那群貓是被靈丸召喚過來的,它們都是為了守護靈丸而存在的。它也終於明白過來,為何那天它和餘朝清待的那個山洞裏會有那麽多貓,餘朝清又為什麽會被貓抓得遍體鱗傷,因為他曾想毀掉靈丸的載體。貓們為了保護靈丸和他殊死搏鬥,沒想到最後靈丸卻被他吃進了肚子,而現在這些貓為了保護靈丸現在的載體,又全部從山洞裏跑出來搭救他。

小白揚起脖子,衝薑遊山喵喵叫了兩聲,想告訴他讓他留在這裏,它要去外麵看看動靜。不知道對方明白自己的意思沒,它從桌下探出頭去,確認沒危險後,便跑出去追餘朝清了。

貓都圍在餘朝清的周圍,簇擁著他隱沒在黑暗中。小白看到薑乾捂著受傷的脖子坐在地上,顯出了他這個年齡的老態來。它真想衝過去為父親報仇,但想到薑遊山還在帳篷裏,需要人照顧,它便按壓下情緒,跟隨那些貓一起離開了。

它們走了很久,小白壓根兒記不住路線,感覺自己兜了一個很大的圈子,好像一直在原路繞來繞去,最後不知怎麽就來到了洞口,貓們紛紛跳了進去,餘朝清也順著洞口滑入。

小白朝四周望去,周圍沒有任何可以當作參照物的東西,也隻好沿著洞口跳了下去。小白驚訝於洞內的空間,洞壁兩邊刻著文字和畫,它一一看完,終於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原來這些貓都是當初第一批上山的人,有科研人員,也有本地的村民。

“你是誰?”一隻黑貓發現了小白,警覺地看向它。

小白喵喵叫著,說不了話。

“這是隻真貓嗎?”另一隻花貓也發現了它,“不過長得真漂亮,我怎麽沒長成它這樣。”

“它好像能聽懂我們說話。”

“那就不是真貓了,跟我們一樣,都是受了這該死東西的影響。”

小白用爪子在地上畫了一個“yes”的字樣,表示它們說對了。

“看來真是人了。”

“上次不也有隻白貓闖了進來嗎?好像就是那隻。”

“所以跟這個男人是一夥的了。”

“算了,我們又傷害不了他。”

“我受夠了,不想再當這個怪物的傀儡了。”

小白不明白它們在說什麽,走到餘朝清麵前去看他的情況。他仍舊呆呆地站立著,似乎看不到眼前發生的一切,也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小白去抓他的褲腿,他沒有反應。

“他現在被那怪物控製了,你弄不醒他的。”黑貓走過來對小白說,“我們也會受它的影響,隻要它一遇到危險,我們就會全部變成它的傀儡,哪怕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它。”

小白知道黑貓說的怪物就是靈丸。

“小家夥,他是你男朋友嗎?”花貓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說,“一個是貓,一個是被怪物控製的人類,這組合也是蠻配了。”

黑貓瞪了花貓一眼:“別說風涼話了,我們應該幫幫它。”

“我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要幫別人,真是好笑。”

“咚”一聲,餘朝清突然坐到了地上,腦袋一耷拉,昏了過去。

“咦,這是怎麽了?”花貓好奇,走近了些想看看餘朝清,結果剛靠近,它就像被什麽灼到了身子,趕緊退了回來,“這怪物又開始發瘋了。”

見小白一臉迷茫,黑貓解釋給它聽:“這怪物跟人一樣,也有脾氣。每月農曆十五時的脾氣最差,因為那時它的力量最弱,就會發脾氣控製我們去保護它。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明明不是農曆十五,它也這樣陰晴不定。”

“隻要我們一清醒,從它的控製中擺脫出來,就沒法近它的身了。”花貓舔了舔自己的手掌,抱怨道。

小白想起上次它應該也是被靈丸控製了,所以才會記不起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為何這次它沒有受到影響?

“如果他真是你男朋友,你可得小心了。”黑貓對小白說,“靈丸是會慢慢控製載體的。之前它的載體是一株植物,因此它改變了整座邽山的植物基因,如果是吃了山上野菜的話,生物也會受到影響而產生變異。這次它的載體是人,人比植物高級多了,所以會難控製許多,但一旦控製,後果就會不堪設想。”

小白突然想到餘朝清家裏和辦公室裏的那些書,還有他對長生不老的渴望,都是因為受了靈丸的影響嗎?

“那他最後會變成什麽?”一旁的花貓問。

“我怎麽知道,我就是個小研究員,第一次碰到這種東西。”黑貓說。

小白想起汪培來,為什麽這些變成貓的人不像他一樣回到自己家,而是留在山洞裏守護著靈丸呢?

“喲,你還記得你自己是研究員啊!”花貓眼神裏的鄙視都快要溢出來了,“不管你之前做什麽的,你現在都隻是一隻大肥貓,又老又肥。”

“你……”黑貓被氣得發出一聲喵叫,毛發豎立起來,“你還不是又老又肥!”

“哼。”花貓傲慢道,“我可正值青春年華!別忘了,隻要靈丸存在一天,我們就不會死。”

小白驚訝地“喵”了聲,這時花貓和黑貓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其他貓。

“別驚訝,你可以留在這裏跟我們一起生活。”花貓說,“隻要你不離開這裏,就能和靈丸共存。這不是人人都向往的長生不老嗎?之前有兩隻貓為了回到家人身邊,掙脫了靈丸的束縛,逃出了這裏,不過我不知道它們還活著沒有。因為貓的壽命就十幾年,就算他們還活著,也真的隻是一隻老貓了。”

小白愣了愣,想到變成貓的汪培精氣神確實不如麵前這兩隻貓好。為了回到家人身邊,汪培都經曆了什麽呢?最難以想象的是,變成貓後的汪培要鼓足多大的勇氣,才能重新出現在自己家人麵前啊!因為換作是白初晗,她覺得自己是沒有勇氣留在自己愛的人身邊的,她無法接受以一隻貓的身份生活下去。

這一黑一花兩隻貓說著說著又扯到別的地方去了,見它們鬥嘴鬥得不亦樂乎的樣子,小白漸漸感到睡意來襲。天快要亮了,它打了個嗬欠,趴在餘朝清身邊,蹭著餘朝清的體溫,漸漸睡了過去。

有什麽東西晃了下,白初晗從夢中驚醒,她趴在餘朝清的腿上,睜開眼便看見了餘朝清的臉。

“餘朝清。”白初晗伸手輕輕拍了拍餘朝清的臉,他仍舊昏迷著。

山洞裏的貓不知為何全都跑了出來,亂作一團,它們好像是準備離開山洞。

“這是怎麽了?”白初晗大聲問它們,但得到的回應隻有喵喵聲,她壓根兒聽不懂。

那隻黑貓跑了過來,用爪子在地上費力地寫出兩個拚音“di zhen”。白初晗湊過去拚讀:“地真?地震?”

她一驚,立馬拽起餘朝清,把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朝洞口跑去。貓全部往洞口擁,她擠不進去,隻能扶著他等在一邊。這時,山體又晃了下,她撐住一側的洞壁,驚魂未定地靠牆站著。

“餘朝清!”她大喊道,這個時候這家夥竟然還不醒!

白初晗脫掉外套,把衣袖繞一圈係在餘朝清的腰上,她先爬出了洞口,然後在洞外拉扯衣服把餘朝清給拖上去。外麵已經天光大亮,山體還在不時地晃動,她不敢亂動,扶著餘朝清坐在原地。這裏視野開闊,草地平整,比跑去山下要安全許多。

“小晗!”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白初晗聽出是薑遊山的,正要回答,嘴巴卻突然被身後的人捂住,脖子被狠狠地打了一下。

白初晗疼得眼前發黑,整個人栽倒在地。她睜開眼睛,看見身後的人是薑乾。

他氣喘籲籲地拉起白初晗的胳膊,把她往洞口拖拽。她想發出聲音,但嗓子像被什麽堵住了。

“對不住了,都怪你太礙事。”說完,薑乾便把白初晗推回洞裏。

白初晗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身體往下一墜,洞壁的邊沿蹭破了她身上的皮膚,隻聽“咚”一聲悶響,她便失去了知覺。

每年夏天,薑家院子裏種的茉莉花都會開得格外好。因為薑乾認得青德大學植物係的許多教授,他們來薑家做客時總會分享一些養護植物的方法,所以薑家園子裏的花花草草都長得格外好。

十一二歲的白初晗格外喜歡茉莉,到了夏季,她會采摘下它們來泡茶,或者做成香料包放在衣櫥裏。在那之後,薑遊山衣櫥裏用的香包便都是茉莉香味的,哪怕離家的那些歲月,他也會在茶山種滿茉莉,然後讓人摘下來做成香水或香料,噴灑在房間或衣物上。

白初晗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氣,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躺在薑遊山的懷裏。他雙手護著她的腦袋,以免她被洞壁上落下來的石頭砸中。

“遊山哥哥。”她輕輕地喚道,想動一動胳膊,發現似乎是骨折了,痛得要命,她便不敢再移動半分。

薑遊山臉色蒼白,嘴唇幾乎沒了血色,氣息微弱,但胳膊仍緊緊地圈著白初晗,生怕她受到一點兒傷害。

“遊山哥哥。”白初晗的視線移到地上,才發現有紅色的鮮血從薑遊山的身上流出來,衣擺都浸透了,而他的身後是一塊尖銳的石頭,他的身體便是被這塊石頭砸中了。

薑遊山慢慢睜開眼睛,但眼眸中已經沒了光彩,虛弱地看向白初晗,見她醒來,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你醒了。”

白初晗的眼淚立刻落了下來,伸手去撫薑遊山的臉:“是不是很痛啊,遊山哥哥……”

“小晗別哭。”薑遊山抬起手將她臉上的散發撩到耳後,溫柔地說,“我不疼。”

白初晗被薑乾推入洞中後,薑遊山在洞口發現了她的鞋子,便進來找她。結果遇到餘震,洞口的碎石紛紛往下落,薑遊山為了護住她,被尖銳的石頭砸中了。

“都是我連累了你……”白初晗泣不成聲,她緊緊抓著薑遊山的手腕,說,“你要堅持住,我出去找人來救你,你一定要堅持住。你之前不是問我要不要和你去茶山嗎?等你好了,我們就馬上去。我再也不要管什麽靈丸了,變成貓就變成貓,隻要你好好的,我隻要你好好的……”

薑遊山輕輕捂住白初晗的嘴,無奈道:“別傻了,變成一隻貓以後你還怎麽和你喜歡的男孩在一起?你們還要在一起做很多事呢,要一起看煙花,要一起看月亮,要一起去享受午夜的聚會。我終歸是活不了多久了,也算是替我父親贖罪吧,希望你不要再怪他……”

薑遊山見狀,伸手按住她:“別亂動,我們隻能等待外麵的救援。別怕,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遊山哥哥。”白初晗哭得喘不過氣來,“那你要堅持住,我們一起等。你不要睡著了,我一個人害怕。”

薑遊山的手漸漸滑落到地上,他快沒有力氣了,眼前的白初晗也在慢慢變得模糊,對外界光線的反應也開始變得遲鈍。

“之前我沒有告訴你……”薑遊山的聲音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微弱、縹緲,“我其實看過你的那本日記……小嘉隻是我的好朋友,說是女朋友不過是為了讓我爸開心罷了。小晗,你一定要開心、長壽……”

原來,有些人一開始便注定了要錯過。白初晗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生生撕裂開,萬箭穿心,大概也不過如此。握著薑遊山越來越涼的手,她想到兩人初次見麵的時候,抱著籃球的少年翩翩然走近,額頭上還帶著汗水,落地玻璃外陽光猛烈。而後許多年,她一直將那個下午珍藏在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