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秘密?

愛一個姑娘,總要為她打一場架。

寒假對於外地的學生來說,可能意味著打雪仗、窩被窩。

但是對於禹城的學生來說,寒假隻是又一個超長的假期而已。

全球氣溫變暖,本來冬天就已經不太像冬天了,加上福建省在南方且靠海,西伯利亞寒流還沒吹過秦嶺淮河呢,就已經萎靡不振了。

匆匆過完年,秀央大學許多本地的學生都選擇了出去旅遊,好沾染一些“冬天的氣息”。

林家兩姐妹就沒有這麽好的興致,因為她們跟林建國鬧翻了。

那天是農曆正月初五,林建國帶著兩個女兒去自己三姑家拜完年回來,林悠悠兩手捧著一隻紙箱,紙箱裏是三姑自家養的土雞,每隔幾秒,那隻雞就會撲棱幾下翅膀,讓蒼天知道它不認輸。林悠悠就跟捧著顆定時炸彈似的,一路走得小心翼翼。

林佐佐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左手提著一個大冬瓜,右手拿著兩根山藥,瘦弱的她走路都沒法兒走直線,跟喝醉酒了似的踉踉蹌蹌。

“唉,姐,我知道怎麽幫你重新恢複拉小提琴的勇氣了。”林悠悠突然轉過臉,神神秘秘地對姐姐說。

“你說什麽?”林佐佐疑惑地看著妹妹,抬手用手背擦了擦汗。

林悠悠把姐姐拉到一邊,放下手裏裝著雞的盒子,說:“來來來,把你手裏拿的東西給我。”

林佐佐不解地把手裏的冬瓜和山藥遞給了妹妹。

“你看啊,就像這樣——”林悠悠費力地將冬瓜托到自己的左肩上,然後右手拿起山藥在冬瓜上麵快速地鋸了兩下,挑了挑眉道,“是不是很像拉小提琴?”

林佐佐此刻非常想說,一點都不像,但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姐,你就照我這個方法練,說不定過幾天你就不怕拉小提琴了!來來來,快試試——”

林悠悠說著,把冬瓜遞到姐姐麵前。

“不要了吧——”

“哎呀,你就試試嘛,萬一可行呢?你難道打算一輩子都不拉小提琴啦?”

“唉,好吧。”

林佐佐無奈地接過冬瓜和山藥,林悠悠協助她擺好了架勢,她閉起眼,又找回了那個熟悉的感覺,可是當她拿著山藥的手一抬,她又想起了那個情景,明晃晃的燈光照得她無處遁形,她又聽到了嘲笑歎息,淚水又猛地翻騰在眼眶。

還有龔子遊那張熟悉的臉,漸漸變得猙獰,仿佛一個夢魘猛地朝她襲來!

她大叫一聲,連忙將手裏的東西丟了出去。

冬瓜砸在地上,滾落到了一個小水塘裏去了,山藥碎成幾截兒,散落在地上。

林建國走了一會兒發現不對勁,連忙回頭找兩個女兒,然後便看到這狼藉的一幕。

“你們怎麽搞的?淨糟蹋糧食!”林建國卷起褲管,衝到水塘裏將冬瓜撈起來,然後讓姐妹倆撿起地上的山藥,甩了甩腳上的泥土,氣呼呼地上了自己那輛西雅特。

回去的路上,林建國對兩個女兒進行了長達兩個小時的“愛的教育”,確保她們清楚地知道食物來之不易,一定要好好珍惜。

要說林建國也挺可憐的,他老婆任娟五年前就去世了,還有一個老丈母娘,丈母娘由任娟的大嫂在照顧,林建國每個月會寄些錢過去,自己經營著一家小海鮮店同時還供倆孩子上大學,實在是有些壓力過重。

林建國越想越覺得有點煩悶,他希望能讓林悠悠以後留在禹城,在當地找個好人家嫁了,一方麵偶爾還能回來幫忙照看一下店子,另一方麵親戚這邊也好有個照應。

“UU啊,你是學什麽專業來著?”晚上吃飯的時候,林建國冷不丁地看向林悠悠。

“爸,”林悠悠嘟著嘴不滿,“我學的網頁設計。”

“哦,網頁設計啊,”林建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是幹什麽的?”

林佐佐捂著嘴偷笑出聲。

“就是……就是設計網頁啊!”林悠悠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解釋。

“不如你畢業回來跟我賣海鮮吧。”

“什麽?”

“賣海鮮多掙錢啊,你搞那個什麽設計網頁,聽著就不靠譜。”

“我不!”林悠悠急了。

“你怎麽這麽任性呢?賣海鮮有什麽不好?我不是賣海鮮把你們養這麽大?”

“可是,我不想跟你過一樣的人生,糟糕透了。”

“林悠悠!”林建國怒得把筷子重重砸在桌上。

“我吃飽了。”林悠悠重重地放下筷子,“我出去走走。”

隨即,她紅著眼快步走出了家門。

“你!”林建國噌地站起來,他突然感覺胸有點兒發悶,下意識地捂住胸口,額頭滴下豆大的汗珠。

“爸,你沒事吧?”林佐佐看著林建國越來越蒼白的臉,登時嚇得從座位上跳起來。

“我沒——”話音未落,林建國應聲倒地。

入夜了,街上很冷清,隻有路燈上掛著的幾個燈籠和中國結,勉強能看得出來是在過年。

林悠悠已經記不清自己在街上走了多久,可是她還是沒有從剛剛的爭吵裏緩過神來,垂著頭邊走邊踢著路上的碎石。

“砰!”

腳邊突然響起一個爆裂的聲音,嚇得她往旁邊大跳一步,不遠處幾個小孩正在嬉笑。

那是一種被稱之為“火柴炮”的東西,長條形,點燃機製類似火柴,在盒子的側麵一劃,火光一閃,往外一扔,兩秒左右之後便能聽到較大的響聲以及路人的尖叫。

這一帶的小孩都很喜歡買這種玩意兒,現在的年大抵也隻有小孩子過得最歡樂了吧。

林悠悠被嚇了一跳後,忙跑了幾步,遠離那群惡作劇的小孩。

前麵就是一個轉角,她並沒有注意到右前方會突然衝出來一個人,於是跟那人撞了個滿懷。

一股油膩的氣味襲來,林悠悠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看清了自己撞的是一個壯漢。那壯漢麵露慍色,黝黑的肌膚在路燈下竟然有些反光,脖子上戴著一條亮閃閃的大金鏈子,上半身隻著一件白色背心,肩上的文身和一道十厘米長的疤痕很是晃眼。

“不好意思。”林悠悠看著眼前的壯漢,心頭閃過一絲不安。她連忙道歉並欠身準備換個方向離開。

“撞了人就想走了?”拐角又出來一個高個子,他揚聲擋住林悠悠。

高個子估摸著得有一米九五以上,像一座山一樣擋在林悠悠的麵前,

“你們、你們想怎麽樣?”

“你撞了我們濤哥,怎麽的,也得好好‘補償補償’吧?”

高個子露出了猥瑣的笑容,一口大黃牙看得林悠悠胃裏一陣不舒服。

“嘔——”林悠悠一張嘴,吐了高個子一鞋的汙穢物。

“哎哎哎,這怎麽還使用上生化武器了啊!小妹妹,我看你是活膩了!”

高個子伸手想抓住林悠悠,隻見林悠悠一個側身閃過,順著勢抓住高個子的手將他扳倒在地。

突然,林悠悠感覺背部傳來一陣鈍擊的痛感,她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個被喚作“濤哥”的壯漢,趁她跟高個子打起來的時候,偷襲了她一拳——她身手再厲害,也隻是單兵作戰,劣勢明顯。

林悠悠吃疼,回頭對著濤哥就是一個飛踢,濤哥肩膀吃痛,應聲倒下,林悠悠收腳的時候不小心鉤到了濤哥的大金鏈子,隻見那大金鏈子應聲斷開,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甩到了幾米開外。

“你個臭婊子,敢踹我?兄弟們,弄死她!”躺在地上的濤哥惱羞成怒一聲令下,不知道從哪裏又躥出來三個人。

林悠悠都沒看清來的人長啥模樣,自知形勢不妙,拔腿就跑。

“站住!”

“別跑!”

林悠悠邊跑還邊回頭衝他們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氣死我啦,我要打死她!”

“衝啊——”

跑著跑著,林悠悠漸漸有點兒體力不支,心裏也是奇怪,怎麽這一帶都沒什麽人?不過想想也是,誰大過年的不在家跟家人聚會聊天,玩玩手機吃吃零食,估計也沒幾個人會大晚上跑到街上來吹冷風?

林悠悠為了甩開他們,猛地右拐進了一條巷子,卻發現自己闖進了一個死胡同!不遠處一堵厚厚的牆鐵青著臉,直觀地表示著:此路不通。

這時候那群人也追了過來,林悠悠的眼睛突然瞪大,那三個新加入的小混混裏,有一個正是嗨少!

濤哥從人群裏麵走出來,獰笑著:“跑啊,你再給我跑一個試試?”

“你想幹嗎?”林悠悠連連後退,最後背部已經貼到了牆上,已退無可退。

“哼,你說我想幹嗎?”濤哥漸漸向林悠悠逼近。

林悠悠抬起就是一腳,沒想到腳懸在空中的時候,讓濤哥抓住了腳踝,濤哥惡狠狠地看著她,用力捏了一把。

林悠悠吃疼,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將腿收回。

可是濤哥的力氣很大,林悠悠掙紮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濤哥突然一拳砸過來——拳頭捶在了林悠悠身後的牆上,好一個拳咚!

“你要是答應做我女朋友呢,你踢我一腳的事情咱們就當沒有發生過——”

“要是我不答應呢?”林悠悠死死地瞪著他。

“你現在在我的手裏,你不答應也得答應!”濤哥的唾沫星子都快飛林悠悠臉上了,林悠悠連忙別過臉。

濤哥嘟著厚厚的嘴唇,眼看就要往林悠悠的臉上親去!

“住嘴!”林悠悠猛地一個升龍拳,將濤哥的一顆大金牙打掉了。

“你——我看你素禁酒不呲呲罰酒!”濤哥捂著腮幫子,因為掉了一顆門牙,說話漏風。

濤哥抬起手,一個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的巴掌正朝林悠悠的臉上甩去!

林悠悠心想完了,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準備承接這重重一擊。

突然響起一陣喧鬧的聲音,巴掌沒有下來,林悠悠睜眼一看,濤哥的巴掌就停在離她的臉不足一厘米的地方——竟然是嗨少死死地抓住了濤哥的手!

可是光從體型上來說,嗨少完全不是濤哥的對手,下一秒,濤哥一腳便把他踹到了地上,一群人圍了上去,對他拳打腳踢。

嗨少被揍得鼻青臉腫,臉上糊滿了鮮血。

“給我打死這個叛徒!”濤哥惡狠狠地說,還朝嗨少臉上吐了一口濃痰。

“住手!”突然路口響起一聲大喝。陰影中,一個人緩緩向他們走來。冰冷的月光灑在他英俊的臉上,他皺著眉,往巷子裏走了進來。

“你是誰?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一個黃頭發的洗剪吹小哥指著魏景尚的鼻子,氣勢洶洶。

“哼!”魏景尚一聲輕笑,伸手抓著他的手掌狠狠往下一壓!

“哢嚓”一聲——是骨頭錯位的聲音。

“嗷——”洗剪吹小哥抱著自己的手哀號著蹲到了地上。

“兄弟們,揍這幾個狗娘養的!”見來者不善,濤哥一聲令下,其他幾個混混便撲到了林悠悠他們三個人的身邊。

高個子跟嗨少纏鬥,濤哥則跟洗剪吹小哥在圍攻魏景尚,剩下一個戴著鼻環的小哥跟林悠悠打鬥,場麵一度十分混亂,卻沒有驚動到巷子裏的住戶,大概大家都沉浸在春晚的喧囂中了。

魏景尚畢竟是個練家子,一打二完全不落下風;高個子憑借身高臂長的優勢,跟嗨少打得有來有回;而林悠悠跟鼻環哥纏鬥了一會兒,終於戰勝了鼻環小哥……

濤哥眼看就要打不贏林悠悠他們仨了,一轉身跑了。

其他人也跟著踉踉蹌蹌地往巷子口狂奔逃跑。

戰鬥這才落下帷幕,林悠悠立刻問及時趕到的魏景尚:“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魏景尚反問:“不是你給我發的定向漂流瓶嗎?”

“我沒有啊,剛剛手機摔地上,都開不了機了。”

“我發的。”嗨少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臉上的血跡十分駭人。

魏景尚和林悠悠同時看向嗨少。

“吳濤這個人我很了解,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我怕她會出事,所以朝你家的定位發了個漂流瓶。”

林悠悠斂眉:“可是你不是跟濤哥他們一夥兒的嗎?為什麽要幫我們?”

“我早就看這個家夥不順眼了,成天戴個假的大金鏈子晃晃悠悠的裝什麽逼!”嗨少吐了口血沫,不屑道。

“假的?怪不得剛剛不小心一扯就斷了,哈哈!”林悠悠想到金鏈子飛出的那一刹那,不由得笑出聲。

“上次我們幾個去泡澡的時候,他那金鏈子在池子裏都浮起來了,要是真金能浮起來?”

“噗,哈哈哈——”林悠悠覺得什麽氣都消散了。

“我看你心腸也不壞,你怎麽會跟著他們混黑社會呢?”魏景尚看向嗨少,表情嚴肅。

“嗬——還不是年幼無知輕狂不懂事……當年都是十來歲年紀,看了幾集《古惑仔》,覺得裏麵的人好酷,周圍的人看到他們都很害怕,於是便也成立了一個小組織,可是,漸漸地我發現,這樣的生活很無聊,而且每天還過得很提心吊膽。”嗨少倒是說得雲淡風輕,幾句話就把這些年的經曆講了個明白。

“那你為什麽不退出呢?”

“退出了又能怎樣呢?我早些年輟了學,別的事情也不會幹,他們縱然不好,但是也沒有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再說,我除了他們也沒有別的朋友了——”

林悠悠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朋友關係,她下意識地問:“那你剛才還打了你們老大,你打算怎麽辦。”

“沒怎麽辦……就衝動吧……其實我很羨慕你們,你們都是那麽閃閃發光的人啊,你弟弟的街舞跳得很好,你跟林悠悠那麽優秀,武術又那麽好,每次我看到你們,我都覺得自己的人生像被照亮了一般,我很想和你們做朋友啊,可是,我覺得我自己沒有資格。”嗨少說著說著慚愧地低下了頭。

魏景尚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不由得輕輕一捶他的胸膛,笑道:“嗨少,你今天表現得很勇敢。我知道你其實是個善良的人,不嫌棄的話,就來我的公司吧,我可以給你一個刷新人生的機會。”

許是從沒見過嚴肅的魏景尚笑過,嗨少一下子都被這笑容驚得結巴了:“公公……公司?我可以嗎?可是,我什麽都不會——”

“沒關係,我這個是一個電商服務的公司,隻要你培訓一兩個月,完全能做好手頭的工作。”

“謝謝你,魏景尚。”嗨少激動得熱淚盈眶,他怎麽都想不到自己的衝動換來的會是人生的新生,恨不得抱住魏景尚狠狠哭一個才好,但是看著魏景尚那不可侵犯的長相,他收了收手,默默地擦去自己眼角的淚。

“咦,我手機又能開機了。”林悠悠低頭捯飭了一陣手機,終於開機了,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都是姐姐打來的。

林悠悠趕緊給姐姐回了一個電話,姐姐告訴她林建國暈倒了,現在還在昏迷中,讓她趕緊去仁心醫院。

林悠悠手機都差點抓不住,心裏忽然一落,一股痛如同燎原的野火蔓延至全身,她甚至覺得邁開一步都要耗費全部的力氣。

“怎麽了?”魏景尚看著林悠悠有點不對勁,趕緊問。

“沒、沒什麽。”她閃躲著魏景尚的眼神,結結巴巴道,“我要去醫院……你看嗨少也受傷了,一起吧,一起去醫院吧……”

“好。”魏景尚看出她十分不對,眼神閃爍了幾下並沒有說別的。

仁心醫院。

安頓好嗨少之後,林悠悠借口上廁所趁機溜了出來,連忙趕往姐姐說的那個病房417。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一進門,她就看到沉默不語坐在病床前的姐姐,身邊還站著一襲白襯衫的龔子遊。

林建國躺在病**,林悠悠踮腳看了一眼父親,發現父親已經醒了,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這時候,魏景尚也敲門進來了,房間裏五個人麵麵相覷。

林建國瞥了魏景尚一眼,用低沉的聲音問:“這位是上次來咱家吃小龍蝦的同學吧?”

另外三個人齊刷刷都盯向魏景尚。

“是的,叔叔。”魏景尚淡定地點了點頭。

林建國別有深意地看了林悠悠一眼。

林悠悠有些不好意思,麵帶愧疚地看著父親,她發現她已經習慣了那個永遠在忙碌的父親,現在他安靜地背靠床頭坐在病**,白色的燈光顯得那麽刺眼,比燈光更刺眼的是父親臉上的疲倦。

“爸……”她走到床邊,伸手抓著父親的手,那雙粗糙得如紫砂一般的大手依然溫暖,她的心便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難過。

林建國深深地歎口氣,他不是不知道女兒心裏的愧疚,但是他同時也明白了女兒內心的小秘密,這個發現讓他無比心慌。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趕人:“我想先休息了,你們也先回去吧。”

眾人聽罷,便陸續跟林建國道別,說了些“早日康複”之類的寄語之後,便走出了病房。

“UU,你留下來,我有話要對你說。”林建國喊住了最後出門的泫然欲泣的林悠悠。

林悠悠一愣,看了其他三個人一眼,示意他們先走,輕輕關上門,返回父親的病床邊。

“爸,你要跟我說什麽?”

“你喜歡魏景尚吧?”

“爸,你說什麽呢。”林悠悠的臉登時紅了。

林建國歎口氣:“爸是過來人,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我——”

“不過,以一個父親的立場,我不希望你們談戀愛,我寧願你跟龔子遊,也不希望你跟魏景尚。”

“為什麽?”

“你知道魏景尚是鉑盛集團董事長的兒子嗎?”

“知道。”

“誰都希望自己的女兒嫁個好人家,可是那樣的豪門,你進去隻有受罪的份。”

“我知道,他媽媽之前給我打了個電話。”

“她說什麽了?”林建國突然兩眼放光,可是那火光在一秒後立即熄滅了。

“她說她對我們家有愧……還讓我不要纏著她的兒子了。爸,你說,她為什麽要向我們家道歉?”

林建國眼神有點閃躲,幹脆閉上了眼睛,深呼吸道:“我怎麽知道,有錢人的思想都是很難捉摸的,所以,你還是盡早跟他們家徹底斷了聯係的好。”

“我知道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回家的路上,林悠悠第一次感覺到,禹城的夜晚好冷。

冰冷的,像魏景尚不解、埋怨的眼光,又像父親疲憊而無奈的歎息。

鞭炮早已燃盡,路上剩下一些紅色的碎屑,空氣裏滿是火藥的味道。

林悠悠總感覺父親有事情瞞著她,尤其是當她提到魏景尚母親的時候,父親的那個微表情,雖然一閃而過,但還是被她敏銳地捕捉到了。

恍惚間,她覺得父親好像老了許多,可是此時距離晚飯的時間才不過兩三個小時,難道是自己的錯覺嗎?

在這之前,林悠悠一直以為人都是隨著時間的洪流漸漸衰老的,但是她今天才發現,一個人的蒼老,有時就在一瞬間。

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是在母親去世的時候。

那天晚上,父親早早收了攤子,坐在屋後的院子裏,一點一點燒掉有關母親的記憶。

跳躍的火光一次又一次地映照出父親緊皺的眉頭以及深深的法令紋,他那被月光拉長的身影裏,漸漸帶著一絲佝僂。

那時林悠悠跟姐姐還是初中生,姐姐沉醉於學習和音樂,她則迷戀跆拳道,雖然心中也同樣很悲傷和難過,但是對於成長和衰老依然一知半解。

現在,林悠悠走在禹城的青石板路上,她開始覺得,是不是當一個人開始具有前瞻性的目光的時候,就說明一個人成長了呢?

當她開始不僅僅是為了眼前的事情忙綠,有時候也開始停下腳步思考未來了。

當她不再醉心於眼前的苟且和玩樂,開始關注一些將來的事情,比如虛妄的愛情,比如身份的變化,比如重新審視母親的離去和父親的衰老……

這些東西裹挾著高考結束那晚的潮水,一股腦闖進林悠悠的世界,她突然變得有些無所適從。

她開始懊惱,自己沒有提前預知,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然而生活總是不給人喘息的機會,變故總是在那一瞬間爆發,讓人措手不及。

“當我們開始學會未雨綢繆了,是不是就代表我們成長了?”她自言自語。

她問了很久,卻沒有得到答案。

——“我喜歡你。”耳邊憑空傳來龔子遊的聲音。

——“讓我來拯救你吧。”緊接著又是魏景尚的聲音。

她捂住耳朵,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奔跑了起來,想要用悲鳴的風聲吹走那些擾亂她心緒的聲音。

不知跑了多久,她終於回到了家。

她站在家門前,抬頭問了天空,也低頭問了自己的心。

雖然父親沒有堅持要她留在店裏,但是她真的忍心看他一個人在這裏操勞嗎?

可是如果她選擇了龔子遊,那姐姐怎麽辦呢?要是她遵從內心選擇了魏景尚,那麽父親和自己又該怎麽麵對那樣的豪門?

問了許多,卻依然沒有得到答案。

也許,答案早就在自己的心底了吧,她的猶豫,恰恰是因為她早就做出了選擇,隻是目前被一些事情幹擾了,所以聽不見自己的心聲。

林悠悠走進父親的房間,雙人**隻有孤零零的一個枕頭,衣櫥打開,裏麵也隻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幾件千篇一律的黑色衣服。

櫃子上,一個棕色的皮質筆記本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走過去,扭亮那盞頗有曆史的舊台燈,昏暗的燈光灑了下來,她慢慢翻開,漸漸地,心情就再也不能平靜。

林悠悠陸陸續續了解到了父親以前的一些事情。

林建國跟魏景尚的母親陳蘭是初戀情人,後來因為陳蘭家裏出現了變故,逼不得已嫁給了魏景尚的父親魏軍,從此兩人便不再聯係了。

林建國很傷心,正在這時遇見了林悠悠的母親任娟,任娟托人表達了自己對林建國的情愫,林建國漸漸被任娟治愈,他發現這個女生性格活潑,也勤勞善良,於是兩人便結了婚。

難怪提到魏景尚,父親會有那麽大的情緒變化,那裏麵,藏著他青春時不能回首的疼痛和驕傲。

已是正月初七,街上的小孩都被抓回了家,開始補做寒假落下的作業。街上全然沒有了過年的氣氛,春節好像在一夜之間就銷聲匿跡。

路燈上掛著的小燈籠,在晚風中來回擺動。

此刻是晚飯時間。

林建國才剛剛出院,他本來是準備帶上女兒們去下館子的,但是她們堅持要親自給父親做一頓飯,林建國拗不過她們。

“爸,我想好了,我畢業了就留在家陪你。”這話是林佐佐說的。她從廚房端出一盤糖醋排骨,輕輕放在桌子上。

林悠悠這時候也正好從廚房端菜出來,聽到這句話,她不可置信地看了姐姐一眼。

是因為陳醋放得太多了嗎?林悠悠突然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忍不住決堤而出。

她看著父親,父親顯然也愣住了;她又看向姐姐,姐姐臉上露出淡然的微笑。

沒有一絲委曲求全,也沒有一絲言不由衷。

“佐佐……”林建國喃喃。

林佐佐打斷他,微笑著很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我都想好了,我反正也不是那種野心勃勃的人,住在自己熟悉的生活圈,我覺得挺好的。”

林建國沉吟了很久,一點頭淡淡道:“你自己想好就行。”

“嗯,我想好了。”林佐佐堅定地點頭。

吃過晚飯,林建國回屋休息了,兩姐妹在廚房洗碗。

“姐,你沒必要……”林悠悠難過地看著姐姐。

“我不是為了你才選擇留下來的,我有我的打算。”林佐佐輕描淡寫地說著,仔細地擦拭著碗碟,像是在清潔一件古代珍貴瓷器,“隻是正好可以解決你的問題,一舉兩得而已。”

“無論如何,我還是得謝謝你,如果當時我不那麽衝動,懂得體諒父親和你,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林悠悠一時間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林佐佐停下手上的動作,偏頭看向無比內疚的妹妹,笑著安慰她:“你沒必要自責,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還有,你沒必要為了這個世界丟掉自己,你活成了我最羨慕的樣子,這是你生活的方式,有時候你會感到茫然,但是你要堅信,最後你會找到跟這個世界的平衡點。”

“可是如果我是錯的,我也要堅持自己嗎?”

“對和錯的標準是誰來定的呢?大多數說的就是對的嗎?難道每個人都要用別人的標準來過活?”

“我……”

“我曾經那麽嫉妒你,嫉妒你總是快意恩仇,嫉妒你總是愛憎分明,嫉妒你可以不用為了維持虛偽的假麵而做不想做的事、說不想說的話。”林佐佐的聲音越來越清淡,像是融入晚風中的一縷,涼涼地吹散林悠悠心頭層層陰霾。

林悠悠的眼睛裏噙滿了淚水,她已經快要看不見眼前的碗碟了。她用清水衝了衝手,抹去臉上的眼淚,說:“不,就像魏景尚說的一樣,我總是遇到困難就把自己縮回殼裏,等待著困難自己過去,或者等著你和爸幫我解決。”

“不,悠悠,你遠比你想象的要堅強,我跟爸爸之所以幫你,也完全是因為我們愛著這樣的你,而且龔子遊既然選擇了你,就說明在他的眼裏,你比我好太多。”

林悠悠不允許姐姐這樣評價自己,她拚命搖頭道:“不!不是這樣的!你那麽好,他隻是瞎了、傻了、瘋了,才會說不喜歡你的,他的選擇沒有任何的參考意義。”

“行了,趕緊把碗洗完吧,這些事情都過去了,討論又有什麽意義呢?”林佐佐平靜地笑了笑,垂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