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月照羅幃

01

羅照掛了電話,又撥通季南舟的電話。

“喂?”

“嗯。”

“你快給我滾回來,我這邊……”他話沒說完,那邊就掛了電話。

羅照也沒心情再撥過去了,他看了眼病**躺著的女孩兒,安靜恬淡的臉,柔順的長發服帖地搭在胸前,發梢還有一些潤濕。

“何皎皎。”

他輕輕呢喃著她的名字,有些疲憊地揉著太陽穴。

羅照在病床前坐下來,明明一個小時前,一切都還很順利,可是他也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也許是自己操之過急,何皎皎心理有些不正常他知道,可是該死的,那個時候竟然會忽略這點。

是何皎皎先來敲他的門的,他打開門,何皎皎穿著單薄的睡衣,光著腳站在門口。羅照一把將她拉進來,將門口掛著的大衣裹到她身上,皺著眉:“你不怕冷的嗎?”

“羅醫生。”何皎皎的聲音很輕。

羅照也不自覺地放緩了語氣:“叫羅照。”

“羅……照。”

“嗯。”

“今天我生日……”

羅照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過了好久,才微微挑眉:“你想讓我帶你出去玩?”

何皎皎搖頭,又點頭,想了想,又搖頭。

羅照一把按住她的腦袋,柔軟的頭發在手心裏毛茸茸的,暖到了心裏。他朝著她眨了眨眼:“乖,我懂了,等我換件衣服。”

羅照轉身走進房間,他關上門,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可也就一瞬間而已,隨即低著頭一粒一粒地解開睡衣扣子。

何皎皎,何皎皎……

羅照忽然想起了記憶裏熟悉的麵容,好像明白了什麽,眼睛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逝。

出來的時候,何皎皎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還好,她眼睛會一直隨著他移動,否則的話,他還真以為她是雕塑。

羅照走到她身邊,有些好笑:“你就這樣出去?”

何皎皎看了自己一眼,被羅照推著肩膀往門口送去。

“回去換衣服,然後我們出去,順便……帶上羅小刀。”

何皎皎眼神疑惑,羅照看著她道:“還記得嗎?就是那個小屁孩兒。”

何皎皎點頭。

何皎皎出來的時候,羅照正在打電話:“把他送到青山遊樂園,嗯,我待會兒過來。”

他掛了電話,回頭看見何皎皎。他很喜歡她長長的頭發,柔順而乖巧地垂在胸前,讓人忍不住想揉一揉。

他朝她伸出手,側著頭:“走?”

何皎皎的目光落在他指節修長的手上,將自己的手放上去,一瞬間被他握緊。

她抬眼對上羅照的視線,看著他嘴角的笑,任由他拉著自己。

羅照覺得,這小姑娘太好騙了。

畢竟不是他以前的那些露水情緣,他對她有一種執著。

現在,他牽著的姑娘,柔軟又堅硬,孤獨又冷漠,卻有著超乎常人的藝術天賦,她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卻敢交付所有的信任給他。

有時候,他甚至會忘記,她是一個病人。

羅照小心翼翼地給她係好安全帶。

對上何皎皎烏黑的眸子,他拍了拍她的頭:“乖,坐好了啊。”

“羅照。”

“怎麽了?”羅照很喜歡聽她的聲音。

“你不害怕嗎?”她看著羅照,“今天是我二十歲的生日,我會死的。”

“所以呢?”

“我不想連累你一起死。”

羅照笑起來,踩下油門,發動車子:“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好不好?你能想到的一百種死法,我們一樣一樣地排除。”

何皎皎看著他,堅挺的鼻梁到好看的下頜線,薄唇輕輕張合,懶懶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盤旋:“首先,上午十點半,排除車禍。”

“為什麽?”

“因為我有足夠的信心保護你。”

車子在遊樂園附近停下來,羅照一眼就看見了背著小書包、穿得圓滾滾的羅小刀,嘴角不自覺地笑起來,朝著何皎皎遞了個眼神:“喏,羅小刀,記得吧?”

何皎皎看見了。

“乖,先下去等我,我停好車就過來。”

何皎皎沒有拒絕,她從車上下來,等羅照車子掉頭了,也沒見她走過去。倒是羅小刀先看見了她,邁著短短的小腿跑過來:“姐姐。”

何皎皎低著頭看著才到自己大腿的小男孩兒,好久才說道:“不是姐姐。”

“啊?”羅小刀有些蒙。

“你叫什麽?”

“羅……小刀。”

“媽媽呢?”

“我……沒有媽媽。”

何皎皎沒有來得及問下一個問題,羅照就過來了,他一把抱起羅小刀:“怎麽樣,想我了嗎?”

“想。”

羅小刀抱住羅照的脖子,大概是有些被嚇到了,始終不敢再去看何皎皎。

“怎麽了呢?”

“爸爸,我們快去玩吧。”

整場下來,可能要算羅照的心情最好,不管是過山車還是跳樓機,羅照張著嘴尖叫的時候,何皎皎坐在旁邊毫無表情,跟走在平地上毫無二致。

羅照覺得非常挫敗,他喘著氣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爸爸你好垃圾哦。”

羅照:“滾!”說完便站起來,在附近看了看,“你們在這兒等等,我去買點兒喝的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工作日的原因,遊樂園裏的人並不多。附近湖上有幾艘空****的船漂著,看起來有些冷清。

羅小刀端端正正地坐在旁邊,好久才試著跟何皎皎說話:“姐姐,我想要那個。”

何皎皎看過去,是一台夾娃娃的機器,裏麵有許多青蛙玩偶。

羅小刀剛準備放棄,何皎皎卻站了起來,往那邊走去。羅小刀眼睛裏瞬間有了神采,從凳子上跳下來跟上去。

何皎皎停在娃娃機邊,緊緊地盯著裏麵的青蛙,眼睛裏有一瞬間的動容,然後又恢複了以往的冷漠。

她側過頭看了眼趴在玻璃上的羅小刀,然後去旁邊的機器裏換了些硬幣。

羅照回來的時候,發現兩個人都不見了。

他四處看了一圈兒,何皎皎正站在橋上的護欄旁,不知道在看什麽,心裏漫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他邁開腿跑過去。

“何皎皎。”

何皎皎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湖麵。

“羅小刀呢?”

何皎皎麵露疑惑,然後搖頭。

羅照一下子就慌了:“他不是跟你在一起?”

“沒有。”何皎皎聲音很低。

羅照咬牙,拿起電話飛快地按下幾個鍵,無人接聽,又按下幾個鍵,沉聲吩咐道:“定位找一下小少爺。”

不一會兒,那邊便有了消息。

羅照握著手機,看著眼前的少女,風吹起她的頭發露出光潔如玉的側臉,他隻覺得自己心沉了一下。

“何皎皎?”

“……”

“你現在是不是除了死什麽都不在乎?”

何皎皎偏著頭不說話。

“你根本就沒病,隻是活在自己的過去裏不肯麵對現實。”羅照試圖在她的眼裏找到一絲動容,可是很遺憾。

他苦笑一聲:“我是醫生,卻從來沒有把你當過病人。可是你為什麽總要活在自己給自己畫的框裏?”

“羅照。”何皎皎終於說話了。

“你喜歡青蛙嗎?”她偏頭一笑,“耶,青蛙。”

這是羅照第一次看見何皎皎笑,少女臉上的表情在夕陽下顯得格外生動,他承認自己被**了。可是依舊無法釋懷她居然拋下羅小刀這件事,他隻能無奈地推她的頭:“你是在哄我開心嗎?”

何皎皎沒有否認。

羅照歎了口氣:“沒良心……”

何皎皎收回表情。

羅照心裏一慌,還以為自己把她弄疼了:“沒事?”

“……”

“什麽?”

羅照沒聽清何皎皎說了什麽,身後忽然傳來羅小刀的聲音,他回過頭,羅小刀正抱著青蛙玩偶跑過來:“爸爸……啊……”

他聽著羅小刀一聲尖叫,猛地回頭,剛剛還站在原地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羅照慌忙爬到欄杆上,看到水麵濺起一朵巨大的水花。他沒有任何猶豫,單手撐著扶手,躍過欄杆跳下去,又一朵白色的水花盛開在湖麵,卻馬上又歸於闃靜。

羅照從湖裏撈出何皎皎。初春的風吹在他們身上,帶來陣陣寒意。他打了急救電話,將何皎皎放平,壓出她肺裏的積水,又脫下自己濕漉漉的衣服裹在她身上。

何皎皎勉強醒過來,還能看清眼前的人:“羅照。”

羅照氣結,一把將她摟進懷裏,也顧不上她能不能喘氣:“何皎皎,你找死可以,最好不要在我麵前,否則我見一次救一次,你這輩子都別想比我先死。”

02

宋續燃將車子停在醫院大門口:“我問過醫生了,沒什麽大問題,要不要我先帶你回去休息?”

“不用。”喬粟拒絕,解開安全帶從車上下來。

宋續燃叫住她,又囑咐了一遍:“我剛剛說什麽了?”

喬粟想了想:“要不要回去休息。”

“上一句。”

“……公司有急事,你必須趕回去。”

宋續燃有些無奈,料她已經是想不起來了:“我聯係宋青和了,待會兒記得讓她安排帶你看看身上的傷。”

喬粟想了想,才記起來宋青和應該是宋續燃的堂姐。

她點了點頭:“嗯。”

“我晚點兒過來,不要亂跑,記得吃飯。”

“嗯。”

宋續燃不放心,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張紙一支筆,上麵寫著自己的電話,塞進她的手裏:“有問題隨便找個公用電話打給我。”

喬粟下了車,站在路邊看著宋續燃黑色的車緩緩離去。沒什麽好奇怪的,從遇見宋續燃的那一天起,他就是這個樣子。她承認,沒有誰會比宋續燃還要寵她。

可是……

喬粟將紙折起來,塞進口袋裏。她看著麵前的醫院大門,青和醫院,龍飛鳳舞的四個字,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出自宋續燃的手筆。

就算喬粟很少去了解這些事情,也被身邊的人嚼爛了舌頭,宋家在本市算得上是不容小覷的家族,立足政商兩界,資產龐大。

不過,喬粟覺得從宋續燃身上完全看不出這種深厚的勢力和金錢的味道,他身上更多的是溫潤成熟,話不多,卻會記住她的每一個癖好,例如她喜歡收集石頭這一點。

而宋青和,喬粟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宋續燃在宋家最親近的人,比宋續燃大八歲。宋家原本是讓宋續燃來接管這家醫院,可是後來他出國進修自作主張換了專業,回來當了飛行員。所以,宋青和就代替了他。

到現在宋家他們這一代,一個是航空公司首屈一指的機長,另一個是青和醫院的院長,也算是沒有丟了宋家老爺子的臉。

喬粟一進來便有人等在門口:“喬小姐?”

喬粟看著年輕的護士:“不是。”

小護士疑惑了,院長給的照片上明明就是這個人啊,難道是自己認錯了。

“哦,那不好意思,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你的嗎?”

“沒有。”

喬粟徑直朝前走去,她並不想因為宋續燃的關係被當作貴賓一樣招待。而且那小護士的眼神總讓喬粟覺得,她待會兒就會推輛輪椅過來把自己塞上去。

可是,喬粟這才覺得自己不應該拒絕護士的好意——才五分鍾而已,她就迷了路。

她轉了幾圈兒,最後停在樓層指示牌下,皺著眉頭努力地想要記住待會兒要拐幾個彎、過幾條道。

忽然,一道身影壓過來,擋住了大半的光線,卻有清清淡淡的味道隔絕了周圍消毒水的味道。

她側過頭去看他。男人好看的半張臉被擋在鴨舌帽的陰影之下,隻露出薄削的嘴唇,還有堅毅的下巴。

“季南舟。”她喊他。

季南舟側過臉:“好巧。”

喬粟覺得,好像每次見麵都要問他為什麽在這裏,於是這一次索性不問了,直接切入主題:“不巧,我要去住院部,301房。”

“所以才巧,我也是。”

喬粟看著他深邃的目光,恍然記起來,原來電話裏的那個男聲,是羅照。既然如此,季南舟在這裏也是理所當然的,她隻是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穿成這個樣子?

一身黑色的衣服,反而有些欲蓋彌彰地暴露了自己啊。

季南舟好像看出來她在想什麽,邁開腿準備走:“放心,除了你,應該沒誰認識我。”

神經病?

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不走?”

喬粟跟在季南舟的後麵,他推開門,裏麵何皎皎已經醒了,靠坐在**。而羅照雙手環胸坐在病床旁邊的凳子上,眉頭緊鎖,滿眼疲憊。

喬粟沒等季南舟說話,繞開他直接走過去,站在羅照麵前。

羅照瞥了眼季南舟,看著眼前的女人:“你好。”

“你是醫生?”喬粟問道,又或者是質問。

羅照不明白她的意思,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心理醫生,羅照。”

“三流的?”

羅照一愣,仰天歎了歎氣,這女人說話可真是不留餘地,偏偏門口不慌不忙走進來的人眼神又透著威脅,仿佛在告訴他,你要是敢頂嘴,我就絞了你舌頭。

完了,以前隻覺得世界上隻有一個季南舟他對付不了,現在不僅多了一個何皎皎,還多了一個喬粟,人生地位跟今天坐過的跳樓機一樣。

羅照閉緊嘴巴,何皎皎卻說話了:“我沒有病。”

喬粟轉過來看何皎皎,剛剛的氣勢全沒了,隻剩下一股深深的無奈:“那正好,宋續燃給你辦好了入學手續,楚寰大學美術學院,下個星期就可以去了。”

何皎皎沒了聲音。

羅照看了眼何皎皎,季南舟走上來:“看完了?”

三個人同時望向他。

季南舟的視線卻不緊不慢地看著一個人:“昨天給你包了一晚上,今天全被你拆了?”

喬粟才記起來他說的是他給她包紮的那些蝴蝶結。

“太醜了。”

季南舟笑了笑,按響床頭的傳呼器。不一會兒,就有護士過來,看了看**的人:“這位小姐沒什麽事,待會兒就可以出院了。”

“要看的是這位小姐。”

季南舟一把拉過喬粟。喬粟反抗,去扣季南舟的手,卻被季南舟一擰,一隻手反手將她的雙手扣在身後。喬粟失了平衡,整個人倒在季南舟的懷裏。

房間裏的另外三個人,除了麵無表情的何皎皎以外,都是避之不及這裏留給你們慢慢玩的表情。

喬粟深吸一口氣,腿上用力,鉚足了力氣朝著季南舟某個部位攻去。

“還挺有力氣的。”季南舟輕輕一笑,往後退了一點兒,喬粟的膝蓋狠狠地頂在他的手掌裏。

“那個……”護士怯懦地開口。

喬粟似乎也玩累了,往旁邊的沙發上一坐:“右腿小腿肚子上有條十厘米長的刀傷。”

羅照狠狠地打了個寒戰。

“那……那我找醫生過來。”護士慌慌張張地跑出去,似乎很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羅照走過來,站在季南舟身邊:“你們有意思嗎?”

“還好。”季南舟握了握手,“至少知道能有多大力氣。”

喬粟的腿被重新包起來了,不過比上次要美觀很多,至少褲子一擋還是看不出來什麽的。羅照皺著眉在季南舟耳邊低語:“這女人是不怕疼的嗎?”

“你試試就知道了。”沒想到喬粟聽力還是很好的。

“接下來注意一下,不要碰水,也不要走太多路。”醫生交代了幾句,見沒有人應,隻好收拾了東西出去,走的時候目光若有似無地多看了季南舟幾眼。

季南舟走上來:“接下來去哪兒?”

喬粟毫不猶豫:“遊泳。”

“正好,跟我走。”

“醫生說我不要走太多路。”

“你要我背你?”

喬粟抬眼對上季南舟的眼睛,對方好整以暇,她站起來,看了眼何皎皎:“我送你回去。”

“羅照送。”季南舟攔住她,“你跟我走。”

“我跟羅照走。”何皎皎聲音很輕,卻剛好阻止了喬粟呼之欲出的話。

羅照卻被何皎皎的反應嚇了一跳,他眯起眼睛打量著她,雖然還憋著一肚子的氣,可是何皎皎的樣子並不是像能讓他發脾氣的那種。

他有些無奈,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完了,以前浪裏白條橫掃千軍的時候,哪裏用受這個氣?可是他又怎麽舍得放棄以前的自己?

03

羅照開車,何皎皎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

他從後視鏡裏看著她有些慘白的側臉:“何皎皎,幫你排除了被淹死,接下來要不要跟我去一個地方?”

何皎皎側著頭。羅照嘴角浮出一抹邪氣的笑,接著說:“嚐試一下另外一種死法?”

車子停下來,周圍燈紅酒綠,霓虹閃爍。羅照將車鑰匙扔給酒吧的侍員,看著何皎皎有些慌亂的表情。

“隻有產生恐懼,才能對一件事徹底死心。你現在的表情,讓我覺得你的求死心隻是在作秀。”

何皎皎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然後跟了上去。

何皎皎不是害怕這種地方,隻是不喜歡而已。這是一個與她格格不入的地方。

羅照坐在包間的沙發上,一把拉過何皎皎坐在他旁邊。何皎皎有些抗拒,卻抵不過他的力氣,隻好喃喃開口:“羅照。”

門被打開,三兩個女人魚貫而入,個個濃妝豔抹,儀態萬千。

何皎皎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羅照卻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何皎皎,你也不是沒有情緒。”

羅照身上灼熱的溫度傳到何皎皎的掌心,她站起來:“我不喜歡這裏。”

羅照卻沒說話,眼神稍稍示意,那些女人便姿態妖嬈地擠過來,推開木樁一樣站著的何皎皎。

何皎皎踉蹌了一下,冷冷地看著羅照,胭脂俗粉的氣息混著雜亂無章的酒氣熏得她有點兒喘不過氣來,她張了張嘴:“羅照,你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一個女人纏在羅照身上,悠悠地開口:“羅醫生可是我們這裏的常客。”

何皎皎依舊看著羅照:“那羅小刀的媽媽呢?她死了嗎?”

羅照一頓,何皎皎卻已經拉開門出去了。身上的女人退開了點兒:“羅老板,那個女孩兒是誰啊?”

羅照沒有說話,深深擰眉,他隻是想通過刺激何皎皎的情緒起伏從而在她的精神上找到突破點,深入她的內心世界。

現在看來,她的確不喜歡這樣的地方,可是一些事情越來越脫離自己的掌控。

羅照眸色一沉,飛快地衝了出去。

羅照找了一圈兒沒找到,隻好調取監控,才看見何皎皎在哪裏。

他走到地下停車庫,巨大的鐵門旁,何皎皎蹲在他的車子旁,眼睛裏毫無生氣,像是一隻被丟在路邊的娃娃一樣。

一輛醉駕的車子搖搖晃晃地開出來,眼看著就要擦過她時,羅照飛速跑過去一把從地上把她拉了起來。

羅照看著懷裏的人,眼裏幾乎是淬著火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何皎皎,你要是真那麽想死,不如死之前讓我睡一次怎麽樣?”

何皎皎眸光澄澈,不帶任何情緒。良久,她點頭,說:“好。”

好?

羅照氣結,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而何皎皎隻是默默地承受著羅照的憤怒,她很想告訴他,那個時候是羅小刀自己跑掉的,說是要為她買一根棒棒糖,作為她幫忙抓到青蛙玩偶的回禮。

她也很想問問他,還記不記得,一個叫作何桉的女孩子。

何桉每次給她打電話的時候,都會提到一個姓羅的醫生。何桉說他是好人,對她很好,可是從來都沒有說明兩人的關係。

所以,羅照,是不是你從來都不肯承認何桉的身份,哪怕她有了孩子也不肯承認她,所以她才死掉的對不對?

何皎皎來不及問出口,羅照打開了車門,將她按了進去。

羅照身體的溫度漸漸包裹著她的全身……何皎皎想,最後這個世界,還是沒有一個人對得起何桉。

喬粟、宋續燃、羅照,還有她,他們都欠何桉的。

去醫院前,季南舟忙了一上午,安排好彌生,又抓到魏滿光。

魏滿光很老實地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當時,洑水巷命案現場之所以有喬粟的指紋,就是他受了彌生的指使去做的,畢竟喬粟摸過他的刀子。

季南舟問他:“你旁邊那個小弟,就是你親弟弟吧?”

魏滿光一瞬間的恍然,沉默了好久才說出話來:“他還是死了。”

他弟弟本來就有些精神問題,喬粟被警察帶走的第二天,他弟弟卻掉進水裏淹死了,可是怎麽會這麽簡單……

魏滿光目光凶狠,身體裏仿佛有一隻呼嘯欲出的獸。他頭一次敢與季南舟對視:“我告訴你,喬粟那個女人,遲早有一天會被弄死,就算不是我,也有別人。”

季南舟眼神暗了下去,他雖然不會相信魏滿光的話,可是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的害怕。他想,大概隻有把她帶在身邊,才能安心。

夜晚的風從車窗外灌進來,涼涼的,喬粟打了個噴嚏,季南舟關上車窗,從後座上拿了件衣服扔在喬粟身上。

“不穿。”喬粟拿開。

季南舟不急,慢條斯理地找了個地方將車子停下來,然後強行將衣服罩在她身上:“乖,很貴的,穿穿沾沾貴氣。”

喬粟乜斜了他一眼:“你要把我帶到哪裏?”

季南舟笑了一下,沒說話,發動車子繼續開車。

喬粟不依不饒:“還是你在害怕什麽?”

“怕你跑了。”

“在和歌山時,明明是你跑了。”喬粟說了一半,另外半句和女人一起跑了,她想了想,沒有說出口。

季南舟露出得意神色:“舍不得?”

喬粟深呼一口氣,半天又開口:“季南舟,你有什麽事說吧。”

季南舟頓了一下,眼神一下子暗了下來,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幾眼,可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開口:“彌生自殺了。”

喬粟一愣,車子劃開風的聲音敲打著車窗,她仔仔細細地聽著。

“是嗎?那你以為我會自責或者難過,所以不敢說?”

季南舟想了想,也許有吧。

“可是並沒有。”喬粟抬起頭看向窗外,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路邊的霓虹燈一盞一盞亮起來,然後再迅速向後退去,像一條長長的彩色絲帶,卻不知道是誰在牽著那一頭,拚命地拉扯。

“我隻是以為他還能活久一點兒,至少可以殺了我。”

“他的目的不是你。”季南舟握著方向盤的手越來越緊,“是何桉。”

“無所謂是誰,人都死了,我還活著,所以那些也沒什麽意義了。”

“喬粟。”季南舟輕輕叫她的名字。

他很明顯地可以感覺到喬粟忽然冷下去的情緒,仿佛心裏有一團小小的火把,卻被他瞬間澆滅了,可是他沒辦法。

“你不用把所有的罪孽都攬到自己身上,他們是他們,你是你。”

“嗯,我是我,你是你。”喬粟的聲音有些啞。過了好久,她才又說話,“所以季南舟,你欠我的一碗麵,就算了吧。”

前麵一輛卡車開過來,白色的光照亮他們的臉,季南舟猛地一打方向盤,卻沒有看見喬粟毫無血色的臉。

“你說什麽?”車子穩下來。

“反正這件案子已經結束了,警察和犯罪嫌疑人,或者是受害目標的關係也已經解除了。”

季南舟嘴角浮出的不知是冷笑還是苦笑:“你還挺幹脆的。”

她頓了頓:“你就在前麵那個路口把我放下來,從現在開始,我們就兩清了。”

“……”

“我記性也不怎麽好,過一段時間就把你忘了。你應該也差不多,事情挺多的,忙起來應該也不記得我了。”

季南舟想笑,卻笑不出來,說話間是深深的無奈:“喬粟,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知道。”

車子猛地停下來,喬粟往前傾了一下。

她解開安全帶,手搭上車門:“季南舟,其實你挺好的,在和歌山的時候見到你真的很開心。”

她握上車門的手被季南舟一把拉回來,他傾過身來,隔著她不到十厘米的距離,她甚至還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臉上溫熱的呼吸。

“所以呢,我被發好人卡了,然後又被拋棄一次?”

喬粟不說話了,季南舟的目光卻越來越危險:“告訴我,還要拋棄我幾次?”

“最後一次。”

喬粟看著他眼底黑沉沉的一片,親上他的臉。

季南舟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喬粟就退開了,她笑起來,眼睛像是一條魚:“算是在和歌山你救我,獎勵你的。然後,從今天開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沉寂良久,隨即是一聲開鎖的聲音。

“謝謝。”

喬粟說完,下了車,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她不知道前麵是哪裏,隻是覺得這樣季南舟繼續往前走,她往後走,他們兩個方向,誰也不會碰見誰。

車子發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聽見輪胎碾過地麵的碎石,然後越飄越遠。她卻始終沒有回頭。

一陣風吹來,喬粟覺得有些冷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穿著季南舟的外套,怪不得覺得他的味道還在身邊陰魂不散。

喬粟將衣服領子拉高了些,雙手插在裏麵衣服的口袋裏,一直往前走著。她不知道這是哪裏,也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裏。

口袋裏的手握著一張紙,上麵有宋續燃的號碼。可是,她現在誰都不想見。

如果沒猜錯的話,彌生應該有沒說完的話想跟她說吧。她笑了笑,一個人也好。

04

喬粟找到一個連鎖的快捷酒店。她走進去,前台是一個男孩子,瘦瘦高高的。

“你好!”

喬粟愣了一下,聲音有些低:“有電腦房嗎?”

“有的。”

男孩子辦好手續,將房卡遞給她:“小姐,你沒事吧?”

“沒有。”

喬粟拿了房卡,麵無表情地轉過身。路過電梯旁邊的儀容鏡的時候,她瞥見了自己慘白的臉,像是從亂墳崗裏剛爬出來的。

她照著房號找到房間,插卡,進門。然後靠著門插好電卡,打開了房間所有的燈,昏黃亮白的燈光交織著灑下來,窗外是一片荒涼的黑,偶爾有車路過的聲音。

電腦在房間最角落的地方,靠近窗邊,應該沒什麽人用,上麵落滿了灰塵。

她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坐下來,開機,等待,然後登錄郵箱。

喬粟覺得這簡單的幾個動作,卻好像用了她半輩子的時間來完成。

“嘀”的一聲,收到新郵件的提示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有些詭異。果然來了,她努力使自己看起來鎮靜一點兒,然後握上鼠標,滑動、點開,和前兩次一樣的網址,一樣的視頻。

彌生的臉出現在視頻裏,隔著生與死的距離,他仿佛要看進她的眼睛裏去似的。

“小喬姐。”

有些詭異的聲音,卻讓喬粟漸漸靜下來了。

“對不起,你是不是覺得我早就該死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殺了她們。我爸有情婦,我知道,從一開始就知道,也知道,他對他的妻子不是愛,對我媽也不是愛,可是對情婦卻是真的愛。所以,他才會控製不住自己的占有欲,禁止她見任何人,一旦不聽話就打她……

“何桉的視頻是我爸錄的,他就是想讓自己清醒的時候看看自己有多殘忍。後來他知道自己錯了,可是醫生說他有衝動人格障礙,他控製不住自己。

“可是我想啊,他那麽愛那個女人,我就把那個女人殺了,讓他嚐嚐失去的滋味。可是,依然沒用……自那之後,我也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了,然後學著他錄了第二個視頻,然後殺了第二個女人。

“那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單純地想報仇了,殺人使我快樂,我隻是在尋找一種刺激、快感。

“所以我接近你,想殺了你,你們應該在一起,我爸喜歡何桉,何桉喜歡你,你們應該永遠在一起不是嗎?”

彌生的眼睛,很亮,有一些異樣的神采。

“哦,對了,我也挺喜歡我爸的。”彌生的語氣有些變了,“盡管他不要我和我媽,盡管他打我,可是……我真的挺喜歡我爸的。”

接下來,喬粟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看著視頻裏彌生的目光看著某一個方向,忽然,他變得驚恐起來。

彌生不斷地往後退著,一直到絆倒了一張凳子。然後,他瘋了般,衝到攝像機的後麵……

喬粟隻聽見視頻裏“丁零哐當”的聲音,還有彌生尖叫的聲音、吃東西的聲音。

無數種聲音混在一起充斥著喬粟的鼓膜,她覺得自己的耳朵仿佛要爆炸了,聲音持續了兩分鍾,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鏡頭晃動,換了方向。喬粟看見地上彌生的屍體,滿嘴的食物撐得他的臉幾乎變形,圓圓的眼睛瞪著,眼球幾乎要凸出來,還有那隻被燒毀的手,生生地被砍斷了。他左手握著菜刀,不遠處的地上有摔碎了的盤子和一團燃燒著的火焰。

屏幕忽然一片黑暗。喬粟想起來,彌生第一次跟她介紹自己的場景,一個大男孩兒,傻傻地笑著,說:“你好,我是彌生,三月彌生的那個彌生,以後可以叫你小喬姐嗎?”

外麵傳來敲門的聲音,隨後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微揚輕快的語調:“Room Service.”

喬粟想站起來,卻沒了力氣,她張了張嘴,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仿佛是掉進了一個虛無的世界。

“嘭”的一聲,她倒在地上。

有人慌慌張張地推門進來:“啊,你怎麽了?”

一個女孩子將喬粟從地上扶起來,放到**,然後迅速地拿起電話。電話隻不過響了一聲而已,那邊的聲音透著些焦急:“怎麽樣了?”

“季南舟,你快過來,她……她……”

電話被掛斷了,女孩子看著手機,杏眸瞪得很圓:“憑什麽掛那麽快?要是我說的隻是她叫你滾呢!”

季南舟隻用了三分鍾的時間就趕過來了,他看著**臉色慘白的女人,咬牙:“她怎麽樣?”

女孩子坐在桌子上晃著腿:“沒事,有些發燒吧。”

“肯定答案。”

“發燒,太累了。”

“不過啊,”女孩子的兩根指尖夾著一張皺巴巴的紙在空中晃動著,“我從她口袋裏找到了這個。”

季南舟凝眸看過去,好像是一串數字。

“沒錯,宋續燃的電話。”女孩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然後順手也給他撥了過去,大概二十分鍾後就會來了。”

季南舟沒說話。

“誰讓你一會兒吩咐我假裝出租車司機去路邊接個人,一會兒又讓我來酒店假扮服務生,結果還是為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我生氣了。”

“你先出去。”季南舟聲音淡淡的。

“不要。”

“我給顧承禹打電話了。”

“季南舟,你!”女孩子氣結,卻也隻能瞪著季南舟的背影說不出話來,然後認命,逃命似的跑出去。

季南舟走到床邊,伸手撫上喬粟的額頭,濕冷的汗也隔不住額頭的滾燙。

喬粟似乎是被夢魘住了,嘴唇不斷地張張合合。季南舟靠近了點兒,才聽清她說的什麽,反反複複就說那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什麽呢?

季南舟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聲音溫柔:“沒關係的。喬粟,沒關係的,我在這裏,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這裏,擋在你前麵。”

喬粟醒過來的時候,身邊是前台的那個男孩子。

男孩子沒等她問,解釋道:“小姐,對不起,我看有些不對勁兒,剛剛就想著過來看一看,結果就發現你倒在了地上。”

喬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上麵貼著什麽。

“哦,這個是退熱貼,你有些發燒。”

喬粟想揭下來,想了想還是算了,她坐起來:“我睡了多久?”

“謝謝。”

喬粟應了聲,剛站起來,就看見門口的宋續燃,他來見她的時候,永遠都是這樣風塵仆仆的樣子。

“粟粟。”

“嗯?”

宋續燃沒有問她為什麽不好好待在醫院、為什麽會跑到這兒來,他隻是緩緩地走到她身邊,聲音隱忍:“我們回家。”

“嗯。”喬粟由著他扶著自己出去。

走的時候,宋續燃看了前台的男孩子一眼,聲音沉沉地說了句“謝謝”。

男孩子看著他們進電梯,靠在牆上深深地鬆了一口氣,忽然又想起什麽,趕緊給那人打了電話:“哎,你好。”

“嗯。”

“我已經照你說的做了,那位小姐已經被帶走了。”

“嗯。”

季南舟掛了電話,靠在車子上,長長吐出一口煙圈,他已經看見了,喬粟乖乖地坐進了宋續燃的車。

在他身邊的時候倒沒見她這麽老實。

旁邊響起一聲清脆的笑,是剛剛那女孩兒,皮膚很白,臉頰上兩抹淡淡的紅暈,笑的時候眼睛彎成一道月牙。

“季南舟,”女孩子的語氣意味深長,“你是不是喜歡她?”

季南舟又吸了一口煙,看著宋續燃車子消失的方向:“是。”

“為什麽?”女孩子沒想到季南舟居然會這麽輕易地承認,剛剛還準備了一係列手段打算逼問一下,豈不是白費力氣了?

季南舟聲音沉沉的:“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偏偏她還能若無其事地三番五次推開他。

女孩子看著季南舟的表情,低著頭嘟噥著:“有什麽了不起的,我也喜歡她。”

季南舟看過來,女孩子不服氣:“你知道我在山洞裏,是誰把我救出來的嗎?”

“沒錯,就是她。”她揚起下巴,“所以啊,我喜歡她是有原因的,因為她救了我。”

季南舟的電話又響起來,他看著屏幕上的號碼,嘴角揚起一絲笑。

“夏蟬在我這裏。”

“季南舟你!”叫作夏蟬的女孩子尖叫起來,跳起來要奪季南舟的手機。

季南舟笑了笑,將手機塞給她,轉身打開車門。

夏蟬看著屏幕上的未接來電,一串數字,尼日利亞的號碼?她狠狠地踹了一腳車子:“季南舟,你騙我!”

車子發動起來,夏蟬繞到另一邊拉開車門坐進去,氣勢洶洶:“我哥回去了?”

“現在應該到尼日利亞了。”

夏蟬鬆了一口氣,語氣裏滿是按捺不住的興奮:“太好了,自由了!”

季南舟看了她一眼:“是挺自由的,你不如現在再去山裏,然後找個山洞待一下,我覺得你這一次可以活十天。”

夏蟬的語氣漸漸變弱,忽然想起什麽,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U盤,獻寶一樣地遞給季南舟:“看。”

季南舟正在開車,瞥了一眼:“不要試圖轉移話題。”

“關於喬粟的哦。”夏蟬得意地笑,“在酒店的時候,從她用過的電腦上拷下來的。”

季南舟擰眉,夏蟬悻悻然,果然是喬粟。她有些憂傷地解釋著:“我看了一下,是那個叫作彌生拍的視頻。很明顯可以看出來,不完全算是自殺,是有人故意刺激他,導致他精神失常,把自己殺人的手段全用到了自己身上。”

車廂裏的空氣瞬間變得冷凝,有人故意刺激。

那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