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返景入深林
01
晚上六點,飛機抵達和歌山上空。
喬粟拉開舷窗的遮擋往下看,一片漆黑的山脈,透著一股荒涼的氣息。彌生坐在旁邊,右手依舊纏著石膏:“小喬姐,對不起。”
喬粟已經聽他道了一路的歉了,無非是自己的胳膊沒有如期好起來,耽誤了她的工作。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麽宋續燃還要讓他跟過來。
喬粟一眼看出他的疑惑,解開安全帶站起來:“宋續燃大概覺得,你可以充當一下聯絡員。”
“啊?”
彌生下了飛機才明白喬粟說的是什麽意思,他剛打開手機,宋續燃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到了?”
彌生手上還提著東西,有些困難地把電話夾在肩膀上,應道:“嗯,宋機長,我們剛到。”
“和歌山海拔還是有些高的,她的背包裏麵有便攜的氧氣罐,還有一些壓縮餅幹和營養液,記得提醒她按時進食。她喜歡到處亂跑,你要跟在她後麵,不要讓她落單……”
彌生認認真真地聽著。
“我兩天後過來。”
宋續燃那邊掛了電話。
喬粟在前麵停下來,回過身等彌生,他掛了電話小跑著追上來:“小喬姐。”
“宋續燃說什麽了?”喬粟問了句,忽然又改口,“算了,除了那幾句話,他也說不出別的什麽。”
彌生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跟上喬粟:“小喬姐,你為什麽不用手機呢?”
喬粟回答得理所當然:“因為沒有需要聯係的人啊!”
“那宋機長呢?”
喬粟想了想:“他很少想起我的,我也沒必要一直等著他。”
“啊?”
彌生有些不理解,他明明覺得,宋續燃巴不得在喬粟旁邊安裝一個監視器,時時刻刻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怎麽會很少想起她呢?
大概連宋續燃都不知道喬粟在想什麽,所以自己又瞎操什麽心。彌生看著前麵喬粟的背影,歎了口氣追了上去。
搜救隊的據點在深山裏。喬粟他們直接跟著隊伍一起坐上機場大巴,一路上都是坑坑窪窪的山路,晃得人有些頭暈。
喬粟坐在最後一排,很努力地抓住扶手,盡量使自己平穩一些,可還是免不了隨著車子一起跳躍。本來昏昏欲睡的困意現在是一點兒都沒有了。倒是彌生,鎮定自若得好像還挺樂在其中的。
路終於平坦了一些,喬粟喘了口氣,總覺得有種剛跑完八百米的感覺。她看了眼彌生:“你看起來很享受?”
彌生愣了一下,笑起來:“我們家以前就在山裏,這樣的路早就走習慣了。”
“住山裏?”
喬粟有些不相信,在她看來,彌生不管是氣質還是長相,分明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爺的樣子。
她甚至懷疑過他們航空公司的總裁是他爸。要真住山裏,可能也隻是進山修身養性的。
“真的!”彌生又強調了一遍,“我們山裏的小道比這裏還要爛。我以前上學,都是村裏唯一有拖拉機的大叔送我,一路溝溝壑壑,我就坐在拖拉機的後麵,一邊顛簸著一邊看著頭頂飛機劃過的痕跡,就想,要是我能坐上飛機就好了。”
喬粟看著彌生。彌生臉上的笑,在昏黃的車燈下顯得格外真實。
她張了張嘴:“沒事……你以後造飛機賺錢了,就回去給你家鄉修路,挺好的。”
喬粟覺得彌生大概沒見過她這麽不會安慰人的人,正準備住嘴,彌生卻點頭:“嗯,那到時候請你來我們家玩啊,我媽……菜做得挺好的。”
喬粟笑了笑,她向來對約定這種事情不抱有任何期待,至於對彌生那不走心的安慰也隻是一時興起而已。
喬粟想,宋續燃說得沒錯,她其實是一個心腸很硬的人。
喬粟靠在窗戶上,看著外麵漆黑的山路。窗外漆黑一片,隻有車燈照亮著周圍樹的輪廓陰影,讓她覺得車子的確是在前進的。
呼吸噴灑在玻璃上,蒙上一層白白的水汽。她伸出一根指頭,在玻璃上一筆一畫寫著什麽。想了想,她又伸出整隻手一把擦去了所有的字跡。
“彌生。”
喬粟回過頭,才發現彌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著了。
她看著他,很年輕幹淨的臉,閉上眼睛睡覺的樣子像是小天使,要是走在校園裏也一定深受很多女孩子喜歡吧。
喬粟忽然有些忘記自己剛剛要問彌生什麽來著,她笑了笑,不過,要是沒有發生那些事情,何皎皎會喜歡這樣的男孩子吧?
02
車子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彌生揉著惺忪的睡眼跟著喬粟從車上下來,他環視了周圍一圈兒,一片荒山野嶺之中,不遠處搭著幾頂帳篷,存放的是剛剛從深山裏搜尋出來的遇難者遺體。再遠點兒停著幾架用來空中搜救的直升機,看得出來受損已經很嚴重了。
彌生背著所有的包站在喬粟後麵,來接他們的是搜救二隊的領隊,姓陳,三十多歲的樣子。
陳領隊看了眼喬粟,目光又落在彌生的手上,喬粟看出來他想說什麽,先開口道:“我的助手。”
話是這麽說,可這邊本來就都是傷殘,派過來救人的還是個傷殘,陳領隊好像很不滿意的樣子,又想著畢竟是宋續燃安排過來的人,也就沒有說什麽。
他朝著喬粟道:“今天晚上就先休息一下吧,明天開始正式維修搜救,先跟我過來領帳篷和生活用品。”
彌生將東西放下來:“我來吧。”他又看向喬粟,“雖然宋機長交代我不要讓你一個人待著,不過我覺得他也舍不得讓你幹苦力。”
喬粟看了看他的右手。彌生笑:“沒事,我靈活著呢。”
喬粟沒說話,大概覺得他應該也隻有這個用處了,畢竟人總要找到自己的價值才能有升華自身價值的動力。
她偏著頭:“去吧,我就在這裏等你。”
陳領隊把東西交給彌生,站在帳篷門口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穿著藍色衝鋒衣的男人剛好從外麵回來,有些奇怪地看著他:“怎麽了?”
“好不容易等到維修中心派人過來,卻派了一個女人,還帶著一個傷殘的保姆,你說那邊是怎麽想的?”
“飛機維修師?”男人挑眉,一雙黝黑的眸子在夜裏卻顯得格外亮。
陳領隊點點頭,繼續歎氣:“你說一個女人,在深山老林裏幹這麽辛苦的事,就算技術再怎麽好,也不合適吧。”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著前麵亮堂點兒的地方,嘴角揚起一絲笑意:“沒有誰比她更合適了。”
“對了,今天怎麽樣?”陳領隊想起什麽,搜救已經第四天了,活著的人可能會越來越少。這和歌山地勢複雜,隻能靠直升機來確定搜救位置,盲目放人過去搜救隻怕有去無回。
他已經有些絕望了,而上麵又一直壓著他,不能撤退,又前進不了。不過,這個男人出現後,好像稍微順利了那麽一點兒了。
“山的南麵又找到幾個人,順路摸下去應該還有,等天亮了,再過去看。”
陳領隊點點頭,長舒一口氣,可是總覺得,這事沒有個盡頭。
喬粟覺得這頂帳篷一定是跟她有仇。
她可以十分鍾組裝一個飛機模型,卻半個小時搭不好一頂帳篷,偏偏隻有一隻手能活動的彌生還指望著她過去幫忙。
她將手裏的釘子扔在地上,如果不是太冷,她甚至想就這麽敞著睡在外麵了。
“小喬姐!”彌生在那邊喊她。
喬粟深吸一口氣,踢開前麵的石子,雙手插在兜裏慢悠悠地往那邊走過去。
二百米的距離她花了三分鍾。喬粟停在彌生麵前,看他一隻手拎著一堆布,整個人都有些蔫了。
“為什麽不讓別人幫忙搭一下?”
喬粟白了他一眼:“你是過來幫忙的,不是過來被幫的。”
“可是……”彌生泄了氣,晃了晃自己纏著繃帶的手。喬粟說得沒錯,要是現在就找人過來幫忙,那他還真是個廢物了。
喬粟從他手中奪過帳篷,側頭看著旁邊帳篷的構造。好一會兒,她蹲下來,手裏拿著棍子在地上畫著什麽。
彌生正準備走過去看看,她卻忽然站起來,一個眼神射過來:“站那兒別動。”
彌生老老實實地定在那裏,然後看著喬粟一言不發地折騰著那堆布,半小時後,終於算是搭好了。
喬粟拍了拍手,一副別以為我好惹的表情,對著彌生說:“動。”
彌生走過來,小心翼翼地試了試,帳篷雖然有些不穩,但如果不刮大風,還是可以保暖的。
喬粟緩了一會兒,回去還有一頂,想想都覺得心累。她準備回去,彌生跟上來,她瞪回去:“你覺得你真的有用?”
彌生想了想:“沒有。”
剛剛的確是喬粟一手搭好的帳篷,他連送個水的機會都沒有,所以現在隻能默默地看著喬粟回去再搭一個帳篷。
“小喬姐!”
喬粟在前麵停下來,彌生朝她招了招手:“晚安啊!要是沒搭好,你就來我這邊睡,我睡外麵!”
喬粟沒理他,回到自己的據點,十分奇怪。
剛剛還是一團亂的帳篷現在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已經搭好的帳篷,門口甚至還搭上了驅蟲燈。
她又確認了一次,自己的確沒有走錯地方。目光掃過周圍的人,彌生那邊住的都是搜救隊的男人,她這邊住的則是醫療隊的護士們,還有一些來不及運回醫院的傷者。大家都比較忙,所以也不知道是誰實在看不過去了,幫了她一把吧。
既然這樣,她也沒必要客氣了。
喬粟拉了拉衝鋒衣的領子,手揣在口袋裏走向帳篷。隻走了三步,她忽然停在了那裏。
一陣風吹過來,帶著草木的味道。
她緩緩抬起頭,看著前麵那架直升機。
螺旋槳已經歪在了一側,立腳架斷了半邊,整架飛機正以一種詭異的角度維持著平衡,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可能倒下來的樣子。
而且直升機的後麵,好像有人。
喬粟走過去,腳下泥土被踩得吱吱作響。月光下,他站在那裏,一身藍色的衝鋒衣,露在外麵的手背上有被劃傷的痕跡。
他側過頭,半張臉被光影勾勒出完美的輪廓,一雙眼睛比山林的夜還要黑一些。
喬粟愣了一下,才確定真的是他:“季南舟。”
季南舟看向她,嘴角漫開一絲笑:“好巧。”
“你怎麽在這裏?”
“等你。”
“不信。”喬粟想了一下,走到他身邊,兩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並排在一起,毫不違和。喬粟將目光從地上移到他的臉上,“季南舟,你果然不是普通的警察。”
季南舟笑:“我什麽時候說過我是警察了?”
喬粟想了想,無所謂,反正總不是什麽好人。
她忽然想起什麽:“你幫我搭好了帳篷?”
季南舟不置可否,喬粟又問道:“所以你看了多久?”
季南舟想了想:“從你來的時候。”
“無恥。”喬粟從牙縫裏吐出兩個氣音,所以就是故意看她出了半天洋相?
“還好。”季南舟聲音淡淡的,“雖然沒見過你修飛機的樣子,至少見過你修摩托車,比搭帳篷要出色很多。”
喬粟環起胳膊:“你太小瞧我了。”
“是嗎?”季南舟笑,“可是在這裏就不一樣了。喬粟,這裏還挺危險的,我相信你能力不錯,可是有些問題你不一定能解決。”
“你就是來提醒我這個的?”
“也不全是。”季南舟往前走著,轉過頭來問她,“我們之間有個約定,還記得嗎?”
喬粟偏頭:“不記得了。”
季南舟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可是喬粟卻莫名地讀懂了他眼裏的三個字——跟我走。
03
喬粟沒想到,季南舟指的是那一次從警局離開時,她說的那句,“如果下次見麵,我還活著,就請我吃飯”這個約定。
她有些無奈地笑著,看著旁邊專心生火的季南舟:“你就這樣……請我吃飯?”
“我保證,在這個地方,這是最豐盛的食物了。”
季南舟找了些樹枝、磚瓦搭了個臨時的灶台,下麵生火,上麵架著一口鐵鍋,鍋裏“咕嚕咕嚕”地煮著泡麵,手法看起來還挺嫻熟的。
繚繞的水汽之間,他抬眼看向喬粟:“過來?”
喬粟猶豫了一下,走到他旁邊坐下來,他們前麵是漆黑的深崖,背後是死裏逃生的人。喬粟有些想笑:“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請我吃飯,是來山上吃泡麵的。”
季南舟輕輕攪動著鍋裏的水:“那你吃的都是什麽?山珍海味,滿漢全席?”
“不是。”喬粟搖搖頭,情緒忽然低下來,“我喜歡吃麵,吃的總是麵。”
季南舟抿著嘴,嘴角彎著好看的弧度。
喬粟回過神,斜著眼睛看他:“很好笑嗎?”
“沒有。”
季南舟回答得一本正經,從鍋裏挑了一碗麵出來,端著碗遞到喬粟的麵前。喬粟看了看,所有的配菜涮肉之類的全在她的碗裏。
她抬眼看向季南舟,他笑道:“我可是把所有的食材都偷過來了,要是比不上你自己吃的那碗麵,那我也沒辦法。”
喬粟接過來,溫熱透過瓷碗傳到手心,更準確一點兒,應該是心尖上,她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飄忽,她喊他:“季南舟。”
“嗯?”
“很好了……”她緊緊盯著碗裏的麵,“我吃的,總是白水煮麵。”
季南舟笑,看著她捧著碗,像是小孩子一樣,將兩根筷子對齊,然後低著頭一板一眼地吃著碗裏的麵。
季南舟看著她:“喬粟,其實你挺可愛的。”
喬粟差點兒被麵條噎死,她停下筷子,半晌後,回過頭看他,手裏的碗重重地放在他的麵前,湯汁濺到他的身上。
喬粟嘴角浮起詭異的笑:“我還有更可愛的地方,你要不要試試?”
一,二,三,隻過了三秒的時間,季南舟騰地從地上跳起來,看著自己差點兒著火的袖口,無奈地笑:“僅此而已?”
喬粟跟著站起來,將手裏帶著火星子的樹枝扔在地上:“不然你還想要什麽?”
話音剛落,口袋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蠕動,她一驚,伸手去掏,毛茸茸的,是一隻兔子。
喬粟提著兔子的耳朵,比起差點兒被嚇到,還是憤怒更多一點兒,所以季南舟早就知道她在燒他的衣服?
“有意思嗎?”她將兔子放在地上,直起身子看向季南舟,“你應該把它煮了給我吃,或許更有意思。”
“不錯的建議。”季南舟似乎還真認真地想了想,“下次請你吃兔子?”
“沒有下次了。”喬粟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你需要在這兒待幾天?兩天?我記性不怎麽好,有點兒臉盲,所以你過兩天回去後,我可能就忘了你了。”
喬粟很明顯地覺得周身的溫度低了幾分,季南舟雙眸沉了沉,一步走過來抓住她的手腕。
喬粟掙了兩下沒掙開,由著他掰開自己的手指,什麽東西被放進她手裏,她攤開,是一個銀色的哨子。
喬粟不明白他又想玩什麽。
“你的記性我算是領教過了。”季南舟比她高出一個頭,不知道是不是夜太深,還是距離太近,他的聲音在她頭頂格外有磁性,“不過沒關係,我總能讓你記住我。”
“這是什麽意思?”喬粟往後退了一步,試圖用輕蔑的眼神來掩飾自己心裏的慌亂,她晃著手裏的哨子,“馴獸員?還是傭兵隊長?又或者是用來抓兔子的?”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喬粟心裏一頓,她看不懂季南舟的眼神,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遠處有人叫他,喊的是南哥,似乎有什麽事急著找他過去。
季南舟卻不慌不忙,看著她的眼睛:“想扔掉的話至少得等你離開這裏。”
“你在擔心我?”
“是。”
“為什麽?”
喬粟緊緊地盯著他。
季南舟沒說話,低下頭意味深長地笑了,轉身準備離開。
“那你跟著我不就好了?”她叫住前麵走了幾步的人,“季南舟,你既然不放心,就跟緊我,不要讓我丟了,不要讓我出任何事。”
季南舟沒有回頭,喬粟也沒看見他眼底淡淡的笑意。
喬粟,跟我在一起,你不會走丟,不會受任何傷害。
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這一次,總得你自己記起來不是?
季南舟回到據點,陳領隊走上來,看了眼後麵崖邊的黑影。
“那是喬粟?”
“嗯。”季南舟淡淡地應了聲,擋住他的目光,“有什麽事嗎?”
“這是明天的搜救位置,找完這兩個地方,差不多就找遍了。”陳領隊歎了口氣,“你說,還有人活著嗎?”
季南舟看著手上的紙,沒有說話。
陳領隊看了季南舟一眼,心裏暗暗祈禱著季南舟要找的人最好不要找到,否則的話,他應該就會拋下所有的失聯者不管他們死活了。
季南舟將紙遞回陳領隊手裏,口袋裏的電話響起來。他拿出來,大步往前走著,找了個安靜點兒的地方。
“季南舟。”
“嗯?”那邊的語氣讓季南舟心裏莫名一緊。
“夏蟬現在什麽情況?”
他揉了揉太陽穴:“還在尋找。”
“死了嗎?”
季南舟有些頭疼,哪有哥哥這樣問妹妹死活的,他聲音有些疲憊:“還沒,盒子上顯示還有生命體征,不過應該快了。”
“定位呢?”
“弄丟了或者被她給扔了。”
短暫的沉默之後,那邊的聲音又沉了幾分,似乎正壓著不小的怒氣:“我明天回來。”
“嗯。”
季南舟掛了電話,又一個電話打進來,這次是羅照。
“怎麽樣?找到了嗎?”
“還沒。”
羅照那邊倒是情緒很高:“那你搞個屁,人都沒找到為什麽這麽累?”
季南舟想了想:“大概是追喬粟追的。”
“追……喬粟……你說的是認識何皎皎的那個喬粟?”羅照用難以置信的語氣斷斷續續地問,“季南舟,她是不是就是五年前,拋棄了你的那個女人?”
季南舟掛了電話。
除了她還有誰?不過也算不上拋棄,畢竟那個時候他也沒有說自己是誰。
隻是明明被喬粟搞得已經夠累了,偏偏那兩兄妹還不知死活地選在這個時候回來……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早點兒結束這些破事,然後把喬粟打暈裝在麻袋裏拖走。
可是那樣的話,他可能還得砍斷她的腿。
04
喬粟睡得很淺,大概五點多的時候,就被外麵窸窸窣窣的聲音弄醒了。
她打開帳篷鑽出去,天還沒有亮,隻有遠處泛起的一絲絲灰白。不過跟昨天晚上她來的那個時候比起來,這個點的人卻要更多一些。
大概是想趕在天亮的時候進山,盡可能地多爭取一些時間找人。
喬粟走了兩步,爬到一架廢棄的直升機上,站在機身頂上看著不遠處整裝待發的人。
她一眼就看見了季南舟,坐在最前麵那架直升機的機艙裏,很模糊的輪廓,卻有著跟別人不一樣的淩厲。
喬粟笑了笑,其實她忘了告訴季南舟,在這裏見到他還挺開心的。螺旋槳轉動時發出巨大聲音,帶起強勁的風,吹亂了喬粟的頭發。她看著那些飛機慢慢離地,總覺得季南舟有那麽一刻好像看過來了。
插在口袋裏的手碰到了那個冰涼的哨子,喬粟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僵硬了,現在這算什麽,鬼迷了心竅?
“喬粟小姐。”
喬粟將目光從那邊收回來,看著下麵的男人,深色的登山衣上還算幹淨,可手上的手套卻被磨損得有些厲害,特別是左手,都磨出了洞,露出裏麵同樣汙濁的手。
她從飛機上跳下來,站定在那人麵前:“你叫我?”
對方將一張紙交給她:“這是你今天的工作任務和一些飛機的緊急降落地點。這裏暫時隻有你一個維修師,任務可能有些重。”
喬粟接過來,雖然對臉沒什麽印象,不過隱隱覺得他應該就是陳領隊了。
“宋機長交代的,最好寫在紙上告訴你。”
“謝謝。”喬粟說了句,看著陳領隊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什麽就直說吧。”
陳領隊猶豫再三:“喬粟小姐應該也是明事理的人,我不知道宋機長為什麽執意讓你過來,但是這裏畢竟不比你以前見過的小打小鬧的場麵,這裏的一分一秒都關係著人命。”
喬粟聽著,腳尖蹭著地麵的石子:“派我過來自然是因為這件事隻有我能勝任。”
“可是……”
也是,一個女人,臉盲、路癡、不記事,最關鍵的是……喬粟笑了一聲,有時候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可是宋續燃偏偏要命地相信她。
“我還是挺相信季南舟的。”陳領隊說道。
喬粟愣了一下:“季南舟?”
“嗯。”他應了一聲,又接著說,“算了,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季南舟……他究竟是什麽人?”喬粟喃喃道。
陳領隊似乎很意外她會這麽問,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好久才回道:“我隻知道他以前在特種部隊幹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那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找人吧。”陳領隊歎了口氣,遠處彌生似乎也是被吵醒了,正往這邊走過來。
陳領隊接著說道:“好像是他那邊很重要的人也在這次事情裏邊,順道幫我們一把。”
彌生走過來:“小喬姐、陳領隊。”
“有什麽事可以隨時找我。”陳領隊說完就走開了。
彌生走過來,看著陳領隊的背影,有些奇怪地問道:“陳領隊這麽早找你幹嗎?”
喬粟沒說話,看著漸漸亮起來的天色,遠處山頂盤旋著幾架小小的直升機,搜救人員像是小小的石子一樣從直升機上跳下來,又隱於山林之間。
“小喬姐?”彌生又喊了一聲。
喬粟回過神來:“東西收拾好了嗎?”
彌生反應了一下才知道她說的是機修工具:“嗯,都準備好了。”
“那我們也出發吧。”
“對了。”彌生跟在喬粟後麵,忽然想到什麽,“今天早上宋機長有找你。”
喬粟鑽進帳篷拿了些東西,彌生接著說道:“不過也沒說什麽,應該是不方便跟我講吧。你要不要給宋機長回個電話?”
“不用了。”喬粟在腰上係好挎包,出來。
“可是……”彌生沒有說下去,他有些不明白喬粟對宋續燃的態度,好像明明是磁石的兩極相互吸引,到他們這兒卻又相互排斥。
彌生還不明白,他趕回去拿了工具包追上喬粟,路過某一處的時候,看見陳領隊正站在那裏,半個身子掩在樹影中,像是在看他們,又不像。
05
兩人在山上一直忙到中午,換了三個地方,最後還爬到山頂的一個懸崖邊上。太陽從雲層中掙出來,終於掃去了一點兒寒意。
彌生打了個冷戰,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看著躺在飛機底下的喬粟,悠悠地說了句:“快三月了吧。”
喬粟撐著鐵杆滑出來,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
彌生被看得心裏一寒,他慌忙站起來:“小喬姐,你餓了吧?要不我們休息一下吃個飯吧。”
喬粟沒理他。
彌生翻著喬粟帶來的包,裏麵裝的東西卻都不見了,隻剩一些機械手、魚口鉗之類的東西。
“小喬姐,宋機長在你包裏放的東西呢?”
喬粟停下手裏的工作,想了一下:“拿出來了。”
“啊?”
“我們又不是出來野炊的。”
彌生沒了力氣,癱坐在地上:“那我們吃什麽啊?我還以為你帶著那些幹糧,昨天領食物的時候我擔心裝備太多就沒去領,現在我們是要餓死在這裏嗎?”
喬粟這才覺得好像是有點兒餓了。
彌生看了眼來時的路,有些無奈:“那現在回去嗎?”
“不行。”喬粟拒絕道,“還有兩個地方,完了還得去西邊裝助航燈。”
“可是……”彌生話憋在嘴裏。
喬粟走過來:“你先回去拿點兒吃的過來,我就在這裏。”
“啊?”
喬粟從包裏拿出機械手,沒給彌生拒絕的機會,又回到直升機旁。
彌生張著嘴看著她:“可是你一個人在這裏……”
“所以你還不快點兒?”
彌生想了想,把手機掏出來:“那我手機放在這裏了啊,信號可能不怎麽好,不過找找還是有的,要是有什麽事你給我……給宋機長打電話。”
喬粟沒應,彌生站起來就往回跑。喬粟再看過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甚至都來不及問他,還記不記得回去的路。
彌生剛走,他的電話就響起來了。喬粟放下手裏的工具,走過去,屏幕上顯示的是宋機長。
她拍了拍手,可拿起來那邊卻掛了。喬粟看著屏幕上閃動的未接來電,彌生是不是忘了告訴她密碼?
喬粟等了一會兒,宋續燃沒有再打過來。屏幕左上角的圓點都變成了空心的,大概是信號不好打不過來。
可是……
風吹著林間的樹葉沙沙作響,還有鳥撲棱翅膀的聲音,喬粟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她擰著眉心,仔細地聽著,果然,在懸崖的那邊,有人的聲音,準確地說,是人呼救的聲音。
喬粟站起來,環視著周圍。空無一人的山頭,雖然離據點不遠,可是剛好是那邊的死角,據點的人是沒有辦法看到這邊的。
而且,附近的地形雖然不是很複雜,可是對於她來說,也許離開了這個地方就找不回來了。
喬粟靜靜地站著,而那邊呼救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也許隻有宋續燃知道,喬粟其實是一個很可怕的人,像是一具沒有感情的行屍走肉一般,越是危險的地方,她越感興趣。
就像人都有求生的欲望一樣,喬粟卻對那些瀕臨死亡的危險味道更在意。甚至在收到那些殘忍至極的殺人視頻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害怕,好像平靜的生活忽然多了一絲漣漪,內心會有一種可怕的快意在膨脹。
她不記得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個樣子的,也許是何桉死的時候,自那一天開始,她就學會了怎麽不掉眼淚,心如死水。
所以現在的喬粟,已經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手裏的手機又響了兩聲,喬粟接起來。
“陳彌生。”宋續燃沉沉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帶著一絲與往日不同的冰冷嘶啞,就連喬粟都有些心悸。
她緩了一秒,說:“是我。”
“粟粟?”那邊頓了一下,大概是信號不好,聲音斷斷續續的,卻恢複了喬粟習慣的語氣,“還好嗎?”
喬粟來不及說話,又斷線了。她看了眼屏幕,將手機扔在地上,心裏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可是現在她還有更感興趣的事去做。
喬粟往前走著,細碎的聲音越來越近,終於能辨識出來,是一個女孩子,聲音已經有些嘶啞無力。
喬粟又往前走了點兒,停在山澗邊,下麵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樹林,盤根錯節的樹木雜草擋住了視線,隱隱能看見一條禿了的小路。
喬粟大概能確定聲音就是從下麵傳上來的,她對著下麵喊了一聲,將腳邊的一塊石頭踢下去,石頭壓斷草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又順著山坡滾落。
隨後那女孩子回應道:“啊,小姐姐,我在下麵!從小路下來大概三米的一個陡坡,有很多雜樹,再往下是小溪……”
喬粟頓了片刻,根據剛剛石頭落地的聲音來判斷的確是三米,可是如果下麵雜樹太多,她不確定自己跳下去會不會受傷。
喬粟皺了皺眉,跳下去。落地的時候手撐在地上,被地上尖銳的石頭劃了一下,她停了片刻,才站起來。
大概是樹木太密的原因,隻有微弱的光可以透進來,裏麵到處都是雜亂生長的灌木,陰暗潮濕。
聲音又響起了:“小姐姐,聽得到我的聲音嗎?我在洞裏,洞口被堵住了,是一塊很大的石頭……”
她順著聲音往那邊走去,靠著石壁敲了敲:“你在這裏嗎?”
裏麵的聲音也很鎮靜:“是。”
喬粟往後退了幾步,差不多到她胸口的大石頭,她肯定沒辦法推開的,她摩挲著腰間的挎包,有一些機械手和螺釘,沒有任何用。
“你等我一下。”喬粟說著,沿著原路回去,一路爬上剛才的斷崖。那裏有一個薄型千斤頂,應該用得上。
喬粟再回來的時候,裏麵沒了聲音。
她敲了敲石壁:“還在嗎?”
“嗯……”氣若遊絲的一聲回應。
喬粟裝好千斤頂,因為隻是簡易型的,還是有些吃力。她將石頭舉起一點點,如果從裏麵推的話應該很好推開,可是裏麵的人應該已經沒什麽力氣了。
喬粟忍著手上的痛,應該是剛剛下來的時候扭到了。她奮力推開石頭,一聲沉響,巨石順著滑坡滾下去。
喬粟拂開洞口的碎木,裏麵的女孩子靠坐在石壁上,是一個穿著紅色衝鋒衣的短發女孩子,白淨的臉上沾滿了泥土灰塵,還有一些傷痕。
喬粟過去扶起她:“可以動?”
“嗯。”她眯了眯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大概是有些不適應忽然而至的光,伸手擋在眼前,“謝謝你。”
她緩了幾口氣,借著喬粟的支撐奮力站起來,卻沒注意到石洞上壁有零零散散的石塊掉了下來。喬粟眼疾手快地推開她,卻被突然滾落的一塊二十斤左右的石頭砸在了腿上,喬粟一個踉蹌跪在地上,腿上的痛感神經直擊大腦。
“小姐姐……”
“沒事。”喬粟皺了皺眉,推開石塊站起來,“我們出去吧。”
兩人相互攙扶著走出洞口,可是剛見到光,喬粟便支撐不住了。她找了棵樹靠住,有些吃力地說道:“這樣,你先順著那條路上去,待會兒可能會有人帶著食物過來,你帶他過來找我就好。”
“可是……”
“除非你能把我背上去。”
少女看著喬粟的腿,隔著厚厚的軍褲,已經有血滲出來了,她咬咬牙:“那你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