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月何皎皎

01

季南舟找到羅照那裏的時候,羅照還沒醒過來。

季南舟是直接撬了鎖進去的。

羅照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季南舟靠在他陽台上喝茶,風吹著白簾子一起一落的,他還以為自己做夢來著。

可下一刻,他便驚醒了,尖叫著坐起來。

季南舟手一抖,半杯茶灑出來,潑在了羅照剛花三萬買的陽台沙發上。

於是,羅照尖叫得更厲害了。

十分鍾後,羅照收拾好出來,裝作很清醒很不介意的樣子,眼睛卻盯著沙發上的那一塊汙漬。

“沒想到你還挺騷包的。”季南舟笑他,“叫你小騷也蠻好的,跟你們家小刀的名字還押韻。”

羅照泄了氣,聳聳肩:“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什麽嗎?就是做夢夢見了季南舟,醒來看見季南舟,然後季南舟還毀了我一沙發。”

季南舟依舊沒事人一樣翻著手裏的書:“怎麽樣了?”

“什麽?”

“說好今天中午給我的東西。”

羅照才想起來,他說的是有關案子的犯罪心理畫像。

季南舟瞥了他一眼:“現在有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那個……什麽喬粟?”

季南舟搖頭:“第二個死者的死亡時間是昨天深夜兩點鍾左右,可是視頻的拍攝日期是上周。”

“什麽意思?”羅照覺得自己可能有些沒睡醒。

“嗯,什麽意思?”季南舟重複著問了一遍,“還有,視頻的播放現場,都有蠟燭燃燒,又是什麽意思?”

羅照想了想:“既然如此,應該還有幾個共性,凶手對第二個死者進行過虐待,可是第二個死者明明是自由之身,卻不肯報警也不肯向周圍的人求救,反倒處處維護他……”

“維護凶手?”季南舟提出不明白的地方。

羅照從昨天帶回來的資料裏拿出一張圖片,遞給季南舟。

是案發現場的廚房。除了廚具齊全,料理台上所有的東西都是一對,從碗到馬克杯,甚至連筷子也隻有兩雙。

“第二個死者應該是想和他好好生活的。”

季南舟緊盯著圖片:“如果我沒記錯,受虐者對施暴者產生愛這種情感的,叫作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果然,爛大街的病狀,連你都知道了。”羅照聳聳肩,“所以,第一個死者很有可能是第二個死者引誘過來,滿足凶手的施暴欲的,隻是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下場……”

“對了,”羅照忽然想起什麽,“我在書上見過一種病。”季南舟等著他說下去。

“說通俗點就是,其實每個人都有一個開關,關上和打開的時候完全是另外一種狀態。但是對於那些本來就潛藏著心理疾病的人來說,這種開關,可能就是殺人的開關。也許是因為某個場景,也許是某個物品,也有可能隻是一種味道,或者任意搭配。總之,那可能是他的一個噩夢,從而演變成一種開關,一旦觸碰,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殺人的開關……”季南舟沉思片刻,“你指的是桌子上的蠟燭?”

“也許吧。”羅照有些慶幸季南舟沒有順道研究一下心理學,否則這心理醫生,他也不一定能做得下去。

“當他看到蠟燭的時候,心裏那個開關就打開了,壓製不住內心想殺人的衝動,所以選擇以施暴的方式解脫。”

季南舟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也許我知道那麽一點兒了。”

“你知道什麽了?”羅照覺得自己還沒明白過來呢。

“可能的誘因之一是,燃燒的蠟燭,凶手被火燒過,而且所有死者的左手都有無數道被刀割傷的痕跡。”

季南舟看著駛入小區的車子,仿佛自言自語般:“羅照,他的手應該是被燒過的。”

02

彌生是宋續燃找來幫何皎皎一起看房子的,畢竟隻是看看,用不著幹什麽力氣活,也許還是能幫上一點兒忙的。

比如說,在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叫醒睡在車上的喬粟。

“喬粟姐。”

喬粟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了眼車窗外的高樓林立,對身邊的何皎皎說道:“就是這裏了。

何皎皎從車上下來,抬起頭。

她跟在喬粟後麵,彌生也跟了上來。

喬粟打量了何皎皎幾眼,又看向彌生,忽然覺得,他們倆還蠻配的。

不過,彌生奇怪了:“小喬姐,你在想什麽啊?”

喬粟走進電梯,一本正經地說:“我在想,我們走錯了沒有。”

彌生點頭應了句,何皎皎則是一直乖乖地跟在喬粟身後。

電梯停在三十一樓,門打開的時候,羅照居然出現在電梯門口。

他一抬頭,就看見了站在電梯裏的何皎皎,她正微微偏著頭看他,直直的眼神仿佛要看進他的心裏。

羅照的心仿佛漏跳一拍。

看著喬粟三人出了電梯,羅照有些意外:“喬粟?”

喬粟仍舊臉盲:“你認識我?”

“啊?”羅照一臉呆滯,的確自己應該並不認識她,不對,是不應該準確無誤地叫出她的名字。

“你怎麽在這裏?”說話的是何皎皎,她呆呆地看著羅照,黑亮的眼睛裏帶著一絲固執,又問了一遍,“你為什麽在這裏?”

羅照被這個眼神看得心裏一慌,笑道:“我住這裏啊!怎麽,你們不是來找我的啊?”

他不明白何皎皎為什麽忽然之間情緒這麽激動,他求助性地看向她身後的喬粟,還有一個……他不認識的男孩子?

“小喬姐……”彌生覺得現在的氣氛怪怪的。

“我也是住這裏的。”何皎皎開口,看著門牌上的3104,主動說道,“我也住這裏。”

他笑得有些僵硬:“哦,是嗎?那挺巧的,我們是鄰居。”

喬粟這才記起來,他叫羅照,是心理醫生。

而3103屋裏,季南舟的手搭在門把上,聽著外麵人的聲音。

他轉過身靠在門上,心想,喬粟,相信我,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凶手的。

電話響起來,屏幕上是一串奇怪的號碼,來自尼日利亞。

他接起來,那邊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打我電話了?”

季南舟聲音壓低了些:“你去尼日利亞了?”

“你不在,這些爛攤子隻有我來收拾了。”

“辛苦了。”

“你總不會是專程來慰勞我的?”

季南舟笑,也不再賣關子了:“想讓你幫我查一個人。”

“案子?”

“不是,私人的。”

那邊的聲音帶著隱隱的笑意:“誰?”

“喬粟。”季南舟喝了口水,慢慢說道,“滄海一粟的粟。”

那邊意味深長地沉默著。

季南舟先忍不住了:“別瞎想。”

想了想又覺得不對,他走到陽台上,聽見細微的聲音從隔壁的陽台傳出來,又說道:“暫時別瞎想。”

好久那邊才傳來一聲:“嗯。”末了又說了句,“夏蟬就麻煩你了。”

季南舟剛掛了電話,羅照就衝進來了,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季南舟,你猜我們隔壁住著誰?”

“總不會是羅小刀的媽媽吧?”季南舟神色不改。

羅照愣了一下,撐著手摩挲著下巴:“也不是不可能。”

季南舟冷笑一聲:“你做夢。”

羅照剛準備反駁,陽台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小喬姐,這個放哪兒?”

羅照聳了聳肩:“嗯,喬粟。”

季南舟卻皺起眉頭:“他是誰?”

“喬粟啊。”

“我問的是那個男人。”

“我怎麽知道?跟著她們來的啊。”羅照忽然又想起什麽,驚訝地看著季南舟,“你幹嗎在意人家屋子裏的一個男人?你該不會是看上……”

“嗯。”季南舟聽著那邊的聲音,根本沒在意羅照這邊說什麽,隻剩下羅照張大了嘴:“你說,嗯?”

“嗯。”

羅照似乎看出他的敷衍來,靠在沙發上坐下來:“最近還有什麽事嗎?”

“要去和歌山一趟。”

“和歌山?”

“上麵的事,夏蟬在那邊失蹤了。”

羅照一驚:“她怎麽會出現在那裏?”

“具體細節不清楚。”

“那你還有時間在這邊管這些案子?”

季南舟並不是普通的警察,這點羅照還是知道的。

季南舟是特種兵出身,退伍後做著什麽事羅照卻不清楚,反正是一個什麽組織,季南舟一般隻告訴他,是上麵的。

上麵的人,上麵的任務,而警察這個身份,也是上麵的人給他安排的,好像隻是為了掩飾什麽。

這些羅照自然不會多問,不過,那邊的事跟這裏的案子比起來,他覺得以季南舟的態度,絕對不會率先處理這邊的。

季南舟似乎看出來他的疑惑,不徐不疾地說道:“我隻是為了自己的事而已。”

他站起來,羅照叫住他:“你還能有什麽事?”

“終身大事。”

季南舟話音剛落,外麵忽然響起一陣警車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很明顯是朝著這邊來的。

羅照還沒從“終身大事”幾個字裏緩過來,又看向季南舟:“你這是還有專車接送了?”

季南舟停下來,皺著眉頭,似乎也有些奇怪:“不是我。”

“啊?”

03

喬粟打開門,目光從陌生的臉上移到他們手裏的證件上。

“喬粟是哪位?”

“是我。”

“你涉嫌洑水巷命案,希望你能跟我們走一趟。”

喬粟一時沒反應過來,頓了片刻才意識到,洑水巷。她垂著頭,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找過來了。她腦海裏忽然閃現出一雙眼睛,是季南舟。可是,他們為什麽會知道自己在這裏?

彌生衝出來:“警察先生,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小喬姐她……”

“我們在凶案現場的廚具上采集到了喬粟小姐的指紋。”年輕的警察也不想再廢話。

彌生住了嘴,看看年輕的警察,又看看喬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確定?”喬粟愣了一下,她實在想不出來現場怎麽會有自己的指紋。

“小喬姐。”是何皎皎的聲音。

喬粟回過頭,何皎皎光著腳站在玄關處,語氣輕輕的:“小喬姐不會殺人。”

年輕的警察似乎是有些煩了,不想再跟他們說下去,朝著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便有兩個人上來控製住喬粟。

喬粟看向彌生:“幫我找宋續燃。”

“可是……”

彌生話還沒說完,喬粟便被帶走了。他回頭看了眼何皎皎。

何皎皎就愣愣地站在那裏,一直到喬粟被帶進了電梯,她才動了動,轉身回去繼續擺弄著自己的畫架,似乎完全沒有被這件事影響到心情。

彌生走過去:“皎皎……小喬姐她……”

“你要當我的模特嗎?”

彌生被問得一愣,何皎皎鋪好畫布:“有宋大哥在,小喬姐一定沒事的。所以你要當我的模特嗎?”

“還是……不了吧……”

季南舟靠在窗台上,看著被塞進警車的喬粟,眉頭緊鎖。

羅照有些奇怪:“這件案子不是你在負責嗎?現在又是怎麽回事?”

“可能是他們發現了新的證據,”季南舟拿出手機,一邊撥了一個號碼,一邊繼續說道,“而且,我被停職了。”

“啊,為什麽?”

“我怎麽知道警察這麽多規矩?”

“規矩什麽的也確實不適合你。”羅照嘟噥著。

季南舟撥打的電話接通,那邊的聲音不大:“南哥?”

“洑水巷的案子怎麽回事?”

“有人寄了匿名信,說是在現場看見喬粟了,現場檢查也在廚具上找到了她的指紋。再加上她是房主……”

“暫時不要動她。”

“啊?這事……她送來了是一定會審的。”

“那就溫柔點兒,等我過來。”

季南舟掛了電話,目光隨著樓下的警車飄遠。

羅照托著手摩挲著下巴,忽然想起什麽:“如果我沒記錯,通過指紋來鑒定犯人,必須是建立在那人有犯罪前科的基礎上。

“她之前是犯過什麽事,所以指紋會被輸進指紋庫,這一次才能輕易地通過現場指紋采集鎖定她嫌疑人的身份。”

“沒錯。”

“那這個喬粟……她之前也是有過前科的?”

季南舟抬眸掃了他一眼:“是的。而且還是不小的麻煩。”

羅照越來越好奇了:“季南舟,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之前就認識喬粟了?”

季南舟沒有回答,拍了拍他的肩:“給你一天的時間,接近隔壁那個叫作何皎皎的女孩子。”

“為什麽?”羅照跳起來,“我看起來有那麽水性楊花嗎?”

季南舟很慎重地看了他幾眼:“有。”

04

警局裏,喬粟坐在審問室裏,麵前是一個很年輕的男警察,厚重的鏡片下是一雙微微凸起的眼睛,聲音冷得像是四周冰冷的牆壁:“最後問一遍,你昨晚為什麽會出現在洑水巷?”

喬粟垂著頭,不說話。事實上,她已經一個小時沒有說話了,也快耗光了這位警察的耐心。

“喬粟!”

年輕的警察似乎有些忍無可忍,雙手狠狠地拍上桌子,喬粟麵前的水杯應聲倒下,熱氣騰騰的水全潑在了她的手上。剛好是昨晚被刀子劃傷的地方,不過季南舟給她纏的紗布早就被她扯了,傷口瞬間紅了一大片。

喬粟卻沒什麽反應,靜靜地看著那一塊變紅的皮膚。水順著手掌流到腿上,牛仔褲被浸濕了一大片。細細密密的濕熱從那一小塊漫開來,風吹過來的時候又是一片冰涼。

她皺了皺眉。

年輕警察似乎也有些嚇到了,神色慌亂卻又不肯拉下臉。

門口響起開門的聲音,隨後是一陣涼涼的風吹進來,整個空間終於顯得不那麽壓抑,卻忽然變得謎之靜謐。

年輕警察的聲音放緩了許多,甚至是有些唯唯諾諾:“那個……南……南哥。”

喬粟抬起頭,對上季南舟的目光。

“你們先出去。”季南舟的聲音有些冷。

“可是……”年輕警察支支吾吾的,“那個……”

他一方麵是怕上麵怪罪下來,畢竟季南舟已經被停職了;另一方麵,季南舟在局裏是出了名的陰險狡詐。所有搞不定的嫌疑犯,他總有辦法讓人家乖乖招供,背地裏使用了什麽手法隻有他自己知道。可是大家即便心知肚明也不敢戳破,畢竟他們更明白,季南舟是個多麽危險的人。

“有什麽問題,就說是我。”

年輕警察的話被堵住,隻好改口:“可是南哥,人家好歹是女孩子,你那些逼供的手法……”

季南舟睨了他一眼:“你也知道?”

季南舟目光掃過一直靜靜坐在一邊的女孩子,單薄瘦弱得仿佛一張紙片,卻又執拗得不可思議,好像坐在那裏便能像孫悟空一樣給自己畫個圈,別人進不去,她也出不來。所以這個世界怎麽轉跟她毫無關係。

“出去。”季南舟又說了句,年輕警察不敢再造次,乖乖退了出去。

忽然而至的安靜,狹小的空間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喬粟卻忽然輕鬆了許多。

季南舟關了攝像頭和錄音器,拉開椅子坐在喬粟的對麵:“還記得我嗎?”

喬粟抬眼看他:“季南舟。”

季南舟笑:“比我想的要聰明一點兒。”

“我什麽也不知道。”喬粟大概知道他要問什麽,“房主是我,死者我認識,可是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死,也不知道現場為什麽會有我的指紋。”

喬粟一口氣說完了所有警察非要聽可是又毫無意義的一些話。

季南舟卻不慌不忙,靠在椅背上挑眉看著她:“你在等我?”

喬粟對上他的目光:“沒有。”

“那這些話你剛剛為什麽不說?”

“不想說。”喬粟麵無表情。

季南舟笑了一聲:“可是我沒打算問你這個。”

喬粟抬眼,季南舟接著說道:“而且,我被停職了,應該也無權把你抓過來。”

“停職?”喬粟的確以為是季南舟派人把她抓過來的,她也的確是在等他,隻是為了當著他的麵質問他,為什麽昨天晚上給了她那樣的承諾,又要做出完全相反的事情。

喬粟抿了抿唇,說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然剛剛那警察也不會對他那麽唯唯諾諾的。

季南舟想了想:“嗯,你的觀察力還不錯。”

“所以呢?”

“有人寄了匿名信舉報你。”季南舟正色,“說案發時間在洑水巷裏見過你。”

“我的確是在那裏……”

“卻不是案發時間,”季南舟糾正道,“所以很明顯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你。”

喬粟不說話,季南舟雙手環在胸前:“很好奇你究竟是得罪了多少人,大家似乎都很樂意把你送進來。”

喬粟目光淺淺:“誰知道呢?等你也想把我抓進來,應該就能體會到他們的心情了。”

一瞬間的靜默,喬粟抬眼,撞到季南舟的目光:“我是真的不知道,除了魏滿光,洑水巷裏我沒得罪過別人。”

“你之前進監獄也是因為他?”

喬粟先是愣了一下,後來又覺得季南舟作為一個警察,知道這事也沒什麽好驚訝的。她低下頭:“嗯。”

“除此之外,沒有別人?”

喬粟笑了笑,又強調了一遍:“沒有。”

季南舟擰起眉頭,沒再追問下去:“喬粟,這幾起案子的共同點我想你應該有必要了解,包括何桉的死。幾個死者生前都受到過虐待,尤其是手上,從手腕處的刀傷來看,那些痕跡並不是自己劃上去的。刀傷在死者的左手手腕,按著刀痕的深淺和方向,應該是左手割的。所以,凶手要麽是左撇子,要麽右手不方便。而且,凶手的手很可能被火燒過,他……”

聽著季南舟的分析,喬粟的心突突地跳著,左撇子,何皎皎是,宋續燃也是。

“我隻是覺得凶手就在你的身邊,匿名舉報的人應該就是他安排的,所以你剛去何皎皎的新家,警察立馬就能找到你。”

“這也隻是你的推測吧。”喬粟盡量使自己看起來輕鬆一些,“其實你們不用這麽大費周章,凶手總會找到我的,或許我死了,他也就出來了。”

喬粟很明顯地感覺到周圍的氣壓低了幾分,她笑了笑:“季南舟,我一開始也挺怕的,何桉死了,何皎皎現在可能也有危險,我每天睡覺的時候都覺得有人在外麵看著我,就等我睡著,然後殺了我。

“可是時間長了就不怕了,凶手如果要殺我,我總是逃不過的。”

季南舟不說話。

喬粟低下頭:“我已經不害怕誰來殺我了,可是我怕看到別人擋在我麵前替我死一回。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凶手痛痛快快地站出來殺了我,或者我殺了他。”

“喬粟。”過了好久,季南舟沉沉的聲音響起來。

“嗯?”

“沒有人能動你。”季南舟站起來,“我說了會保護你,就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兒傷害。以前是,以後更是。”

喬粟聽不懂季南舟的意思,卻還是朝著他的背影笑:“季南舟,你太會說話了。”

05

喬粟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她站在警局門口的台階上,夜晚的風吹過來帶著微微的涼意。她這個時候才意識到白天出來得太倉促,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上,現在身上隻有一件單薄的套頭毛衣,根本抵禦不了這暮冬的寒意。

她看了看周圍,向右往公交車站跑去。

季南舟站在門口,那個年輕警察氣喘籲籲地跑出來:“南哥,你就這麽讓她走了,我怎麽跟上麵交代啊?”

“我做事什麽時候用你來交代了?”季南舟側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又回到前麵的那道人影上,“去把我的外套拿出來。”

“啊?”年輕警察一頭霧水,可是又不敢再說什麽,“哦!”說完便跑進去。

季南舟看了看警局周圍,往左邊的一家店跑去,出來的時候手裏拎著一個袋子。年輕警察站在門口,看了好久才看見他,跑過去將那件藏藍色的外套遞到他手裏:“我還以為你去哪裏了。”

“嗯。”季南舟應了聲,往前看去,似乎還是有些慢了。一輛黑色的車停在公交車站前,從車裏下來一個人,黑色的風衣,看不清臉。隻見他走到那道單薄的人影麵前,動作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然後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而喬粟自始至終都沒有動作。

“南哥,你怎麽了?”年輕警察似乎察覺到什麽不對勁,剛想回頭看,卻被季南舟一件衣服蓋住了腦袋。

“沒什麽。”

年輕警察掀開衣服的時候,季南舟已經不見了。明明讓自己拿衣服過來,現在又把衣服扔給自己,這季南舟是不是神經病啊?

年輕警察一頭霧水。

季南舟靠在警局旁邊的巷子裏,寂靜的夜,電話在口袋裏振動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他接起來。

“季南舟。”

“嗯。”季南舟應了一聲,“查得怎麽樣了?”

“我以為你會比我清楚,那個叫喬粟的姑娘。”那邊的聲音有些笑意。

季南舟看著夜空裏飛機劃過的痕跡:“嗯,算是吧。”

“我沒想到喬粟就是那個女孩兒,也低估了你癡心的程度。”

季南舟笑了笑,他自己也明白,這麽多年就是沒辦法忘記這個女孩子。

“可是她已經不記得你,還兩次甩了你。”沒聽到回複,那邊又說了句,“沒想到季南舟也會有這麽一天。”

季南舟沒搭理那邊的打趣,又問道:“那我走了之後的事呢?”

那邊笑了笑,淡淡的嗓音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季南舟聽著,偶爾皺起眉頭,偶爾抿嘴,月光在他臉上灑上明暗交錯的陰影。他問:“所以,何桉以前是陳家的情婦?”

“嗯。”

季南舟有些明白了。陳家,在這座城市裏算得上是有權有勢的家族,卻爆出醜聞,陳世德包養情婦,貪汙受賄。陳家瞬間沒落,家破人亡,一大家子人自殺的自殺,坐牢的坐牢,好像隻剩下一個兒子,聽說還是私生子,現在卻是不見蹤影。

至於何桉,大概是被陳世德保護得太好,並沒有被媒體爆出來,甚至連喬粟都不知道。但這並不代表就真的沒人知道,如果何桉的死和陳家有關,那麽,何桉很有可能就是被陳家的人報複所殺。

既然如此,陳家那個兒子,就很有嫌疑了。

季南舟掛了電話,靠在牆上點了根煙。微弱的火光在他指間明明滅滅,他吐出一圈兒煙霧,透過繚繞的霧氣,看著巷口的身影。

喬粟站在那裏,看著季南舟指間騰起的火焰,照得他整張臉出奇的柔和。

“季南舟。”她喊他。

“嗯?”

他低沉的嗓音,讓喬粟心裏一顫,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季南舟側頭看了她一眼,很好,她身上並沒有穿剛才那個男人的衣服。他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語調不自覺地上揚:“怎麽,舍不得走?”

“忘了告訴你一件事。”喬粟說道,“我沒有電話,你可以直接來航空公司找我。”

季南舟走過去:“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去找你?”

喬粟不說話了,上宋續燃車的時候,她剛好瞥見他走進這條巷子,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事,可是剛剛那一刻就是很想回來再看看他。好像總有一種以後不會再看到他的感覺,她回道:“也許凶手的下一個目標真的是我呢?你是警察,你不管?”

季南舟笑了笑:“管。”

他走過去,將手裏的塑料袋遞到她的手裏:“並且,跟我是什麽沒有關係。”

喬粟看著手裏的東西,大概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

“季南舟。”

“嗯。”

“你要不要考慮,下次見麵,如果我還活著,就請我吃個飯?”

季南舟側過頭:“好。”

06

喬粟坐在車上,車窗外疾馳而過的燈光在宋續燃的臉上打下魚鱗般的光斑。

“沒事吧?”宋續燃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彌生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開會,所以才接到電話。”

喬粟攤手,手背上被燙到的地方還有些灼痛感,她笑了笑:“有事沒事不是一目了然嗎?”

她忽然想起走的時候季南舟給她的那個袋子,打開,是一盒燙傷膏。宋續燃瞥了一眼,微微皺眉:“誰弄的?”

喬粟沒有說話,打開盒子給自己擦了一些,冰涼的觸感在手背漸漸暈開,掩住了手上的灼熱。

“那些警察?”宋續燃的聲音越發低沉。

“沒事了。”喬粟將藥收起來,“我受過的傷多了,你總不能把每個人都拎出來吧?”

宋續燃笑了一聲,沒再說什麽。車子停在紅綠燈前,他問:“送你去哪兒?回家還是去何皎皎那裏?”

“何皎皎那裏吧。”喬粟答道,畢竟自己的東西還在那兒,“待會兒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也挺累的,早點兒回去休息。”

宋續燃笑了一聲,偏過頭看著她的眼睛:“你在生氣嗎?”

“沒有。”

“那你覺得我會讓你一個人回家,坐公交車或者打車?”

喬粟不說話了。

宋續燃悶悶地笑著,難得真的開心點兒,他揉了揉喬粟亂糟糟的頭發:“好了,不氣了。”

“氣完了。”喬粟也沒什麽不承認的,坐在審問室裏遲遲等不來宋續燃的時候,她的確有些氣,可是也就一會兒而已,而現在,就想懲罰一下他。

宋續燃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塊石頭,遞到喬粟麵前:“嗯?”

喬粟接過來,隨意地看了眼,扔在包裏。

宋續燃看著前麵的紅綠燈,聲音忽然低下來:“粟粟。”

“嗯?”

喬粟回過頭,看著燈光下宋續燃輪廓分明的側臉,忽然想起一句歌詞: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凝住眼淚才敢細看。

隻不過她沒有眼淚。

三,二,一。綠燈亮起來,宋續燃重新發動車子,沒說完的話隨著汽車尾氣留在原地。

“沒事。”

可是很久之後,宋續燃再想起來,如果那一天把沒有說完的話說出來,後來的事會不會不一樣了?

可是喬粟一直都沒有告訴他答案。

羅照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敲開何皎皎的家門的。

何皎皎打開門,她穿著棉麻的長裙子,黑亮的頭發隨意地紮在腦後,軟軟糯糯的聲音:“羅醫生。”

羅照被叫得一愣,隨即笑開:“叫我羅照就好了。”

何皎皎走進去,沒有關門,羅照覺得,這大概是邀請他進去的意思,便跟在她後麵進來。

可是一進屋,一股鬆節油的味道撲麵而來,嗆得他格外難受。他緩了緩才走進去,客廳裏,何皎皎正坐在畫架前,手裏拿著筆,偏著頭很用力地在畫什麽,表情認真得有些可愛。

羅照有些想笑。

“你是來替我看病的嗎?”何皎皎的聲音響起來,在這個空**的房間裏顯得有些詭異,沒等羅照回答,又說道,“可是我沒有病。”

羅照偏頭,想起她在飛機上抱著頭痛苦的樣子,他一度以為她患有飛機恐懼症,一種應激行為障礙。還有她手腕上深深淺淺的刀疤,所以當時出於職業素養,他才向她遞了名片。

“我來看看新鄰居。”羅照往前走了幾步。

“噓!”何皎皎忽然放下畫筆,目光不知道看著房間的哪一處,小心翼翼的聲音,“你不要過來。”

“嗯?”羅照的步子頓在腳下。

“他會不高興的。”

羅照心頭一陣寒意:“他?”

“死神。”

“你……看得見死神?”

何皎皎終於把目光放在羅照身上,並不像在開玩笑的樣子:“嗯。他就在這裏。”

羅照忽然來了興致,像是獵豹巡視獵物一樣打量著何皎皎:“那麽,他有說什麽嗎?”

何皎皎的眼睛很亮,看著羅照,似乎是考慮了一下:“如果你願意給我當模特,我就告訴你。”

“哈?”羅照看了看自己,如果何皎皎此時的眼神,是畫家對於模特的興趣;那麽羅照的,大概是出於醫生對於病人的興趣。

他想了想,看著何皎皎正對麵的一張高腳木凳,走過去坐下來:“這樣就可以了?”

何皎皎看了一眼,搖頭,唇齒間淡淡地吐出三個字:“脫衣服。”想了想,她又加了幾個字,“脫光。”

“啊?”羅照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他長這麽大,也算是閱曆無數,卻是第一次被一個女孩子命令自己脫衣服。更要命的是,她說話的時候,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羅照問。

何皎皎點頭,不是開玩笑,也不是故意調侃。她側著頭,語氣很認真:“畫你。”

羅照抬起手摩挲著外套的衣襟,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光芒,仿佛是獵豹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小羔羊。

良久,他彎著嘴角,笑道:“我覺得,你眼光不錯。”

“謝謝。”何皎皎坐下來。

羅照脫了外套,隨手扔到沙發上,裏麵隻剩一件單薄的襯衣,鬆散地套在身上,顯得整個人頹廢而懶散。

何皎皎看了他一眼,羅照繼續解開襯衣的兩顆扣子,手指移到腕上,摩挲著袖扣:“何皎皎……”

“嗯?”

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羅照頓住,何皎皎側頭看向門口的方向,張了張嘴唇:“小喬姐。”

“喬粟?”可是她不是被警察帶走了嗎?羅照正奇怪著,腦海裏一閃而過季南舟的影子,難道……

等他再回過神來,何皎皎已經走去開門了。

羅照忽然有一種被捉奸的感覺,這女孩兒難道沒有羞恥心的嗎?好歹是自己的屋子裏裝著一個衣冠不整的男人,傳出去壞的可是她的名聲。

他來不及製止,一把抓起沙發上的衣服,左右看了看,飛快地鑽進陽台,躲在一堆綠植後麵。

開門的聲音,然後是進門的聲音,果然是喬粟。

羅照屏住呼吸,手機卻響了起來,居然還有鈴聲,他迅速地關掉聲音,咬牙切齒地看了眼屏幕——季南舟。

他毫不猶豫地掛了,卻又響起來,再掛再響,沒辦法,他接起來,很用力的氣音:“你是不是瘋了?”

“在哪兒?”季南舟卻不鹹不淡地問道。

羅照看著隔壁自家亮起來的燈:“你居然又撬我家門?”

“嗯。你不在家。”

“靠!”

“你在**?”

“滾!”羅照掛了電話,雖然自己的確像在**,他看了眼屋內,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剛準備起身從陽台翻過去,屋子裏卻已經傳來人的聲音。

“小喬姐。”

“彌生已經走了?”喬粟進來,皺了皺鼻子。

“找到宋大哥後就讓他走了。”何皎皎回道。

喬粟繞了一圈兒:“這屋子裏還有別人?”

何皎皎看了一眼空落落的高腳凳:“剛剛有。”

“誰?”

“羅醫生。”

羅照在外麵舌頭都要咬斷了,他還沒見過何皎皎這麽實誠的姑娘,好在喬粟沒有繼續問下去。

“那我先回去了,後天要出差一趟,有事的話可以找宋續燃。”

“我不會有事。”

“嗯。”喬粟應了聲,又想到什麽,“還有,不要和羅照走得太近。”

何皎皎點點頭,想起什麽似的,問道:“小喬姐,羅醫生會是好人嗎?”

喬粟卻想到了季南舟的臉,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回道:“不是。”

羅照終於聽見關門的聲音,他鬆了一口氣,喬粟真是一個極其陰險的女人。他從一堆草中站起來,就看見何皎皎站在落地窗前,側著頭看他。

羅照拂了拂身上的葉子:“你覺得我不是好人?”

“不知道。”

羅照笑了聲,走出來:“我確實不是什麽好人。”

“言而有信。”

“嗯?”羅照不明所以。

“你當了我的模特,所以我可以告訴你。”何皎皎看著他,目光有一絲倔強,“死神說,我會在二十歲生日的那天死去。”

羅照眯著眼睛看著她。

羅照心裏不屑,問道:“你現在多大?”

“十九歲。”

“那如果我覺得,你可以活到九十歲呢?”

何皎皎不明白,羅照走到她麵前:“所以,這樣的話,你是相信我,還是死神?”

“死神。”

何皎皎沒有任何猶豫,羅照卻不再說話了。他走進屋裏,路過客廳的時候,看見何皎皎畫板上的線性草稿。

簡單的輪廓,好像是他的樣子。他停下來:“何皎皎,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詩?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

身後一直沒有傳來任何聲音,他低頭笑了一聲:“剛好,我是另一個死神。”

何皎皎看著頭頂一輪明月,輕輕呢喃著:“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

那烏雲漫天的時候,又安於何處?

羅照回去的時候,季南舟在他的陽台上抽煙,樓下一輛車子轉了個彎,車燈照亮前麵的路。

季南舟回過頭來看著他:“隔壁陽台好玩嗎?”

羅照看他:“你看見我了?”

季南舟不說話,羅照卻瞬間明白了:“所以你才不斷地打電話,就是想我弄出點兒動靜?”

季南舟將剩下的半根煙按在煙灰缸裏:“不然你以為,我是真想你?”

羅照今天沒有心情對抗他,兀自歎了口氣,躺在藤椅上:“你把喬粟弄出來的?”

季南舟低著頭:“還輪不到我。”

羅照嗤笑:“明明是你想做的事,從來都輪不到別人。”

季南舟沉默。

羅照眼神忽然飄忽起來,他看著頭頂一輪皎月:“何皎皎。”

季南舟看他:“嗯?”

“何皎皎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

季南舟笑:“比起以前的各種女人,還是第一次聽你說女、孩、子。”

羅照眼裏回味無窮的意味被季南舟看穿,他笑了一聲,想起什麽:“你準備……什麽時候去找夏蟬?”

季南舟想了想,道:“過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