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真是個傻姑娘,既是發釵,自然就得戴,更何況你一個小姑娘家,整日弄得這麽素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看破紅塵,想要修佛呢。

時光飛快流逝,很快便迎來了門派裏的年度考核,顧名思義,就是考察你在這一年裏都學到了哪些東西。

劍修不似靈修那般有許多的東西要考驗,拚的是實戰能力,隻需抽簽上去與人對戰即可。

千黎雖是今年入門最晚的一個,抵不過她資質好又勤奮,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拔得頭籌。

她在比武台上拚命揮舞著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台下淺笑的李南泠,意思是,他可得兌現承諾,帶她去若華峰打野味。

李南泠果然說到做到。

當日下午便帶著千黎禦劍去了若華峰,這次他刻意多打了幾隻肉質鮮嫩的飛禽,一隻隻處理好,該醃製的醃製,該熬湯的熬湯,甚至還采來一些野果野菜配在一起做給千黎吃。

千黎吃飽喝足之餘,和李南泠聊起了八卦,首先提出的問題便是:“小樹林為何是禁地?”

這個問題對整個太乙門來說,都不算是秘密,雖不至於傳播到盡人皆知的地步,卻也幾乎有近一半的人知道。

小樹林之所以被當作禁地,正因為那裏關押了一位心術不正、整日研究邪門歪道的大能。

具體的情況,李南泠也不知曉。

千黎聽罷越發好奇,抱著李南泠的胳膊撒著嬌:“李師兄,你帶我去小樹林外轉轉可好?”

李南泠不知千黎腦袋裏又在想什麽,想著那座關押大能的密室在小樹林深處,他們隻在外圍轉轉,出不了什麽事,便隨口應了下來。

雖小樹林也位於若華峰,可它離此處卻有近五十裏路,非得禦劍才能抵達。

千黎不似來的時候那般鬧騰,一路上都十分安靜,反倒讓李南泠感到十分不適應。

千黎說去看一看,倒真的隻是看一看而已,除卻記路,她什麽也沒幹,在小樹林外溜達完就這麽被李南泠送回了雨禾峰。

雨禾峰上,她家師父依舊窩在躺椅上睡懶覺,瞧她來了隻微微抬起眼皮,道了句:“就要過年啦。”

千黎的整個童年都是在妖穀裏度過的,那裏不興過年,千黎也不知,過年於普通人而言有著怎樣的寓意。

瞧自家徒兒沒有一點反應,金銀的心頓時變得拔涼拔涼的,卻還是自兜裏抽出個綢布縫製的紅包遞給千黎:“喏,提前給你壓歲錢,記得除夕夜壓在枕頭下睡。”

除卻千黎這種無家可歸的,絕大多數太乙門的弟子都得回家過年,就連她家師父與李南泠也不例外。

千黎一覺醒來恍然發覺偌大的太乙門竟隻剩下她一人,她心裏湧出說不出的失落。

千黎在雨禾峰實在閑得無聊了就逗仙鶴玩,逗著逗著,腦子裏突然劃過一個念頭。

仙鶴之所以隻能在固定的山峰之間來回飛,會不會是因為它們隻識得那幾條路?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來,她便迫不及待想要去實驗探測一番。

為此,她還刻意把雨禾峰上養的那隻仙鶴給餓了頓,然後用竹竿吊了顆仙鶴愛吃的靈果,一路誘拐著它往若華峰的方向飛,最後停靠在小樹林外。

安置好仙鶴的她頭也不回地紮進小樹林,走了近一個多時辰,才在小樹林深處瞧見個看似十分嚴密的陣法。

她是劍修,不似靈修那般學過布置陣法,不知有哪些講究,她將手攏做喇叭狀,肆無忌憚地朝裏麵吼叫:“裏麵有人嗎?裏麵有人嗎?裏麵有人嗎?”

也不知該說是她運氣好還是命中自有此安排,她就這麽隨口一喊,陣法裏還真有人應答:“哪兒來的小丫頭在這兒亂吼?”

不曾料到進展會如此順利的千黎登時就笑出了聲,開門見山地道:“聽說你專門研究歪門邪道,因此墮落成魔。”

那人興許是被關得太久,感到寂寞了,竟真與千黎聊了起來:“莫非你這小姑娘是與我來探討經驗的?”

千黎下意識地搖頭,又想起那人被關在陣法裏,看不到自己,又把手圍成喇叭狀,吼道:“並不是,我不過是來祝你新年快樂的。”

那人甚至都未能反應過來,千黎便轉身離去。

回到雨禾峰的千黎直接進了自家師父的藏書閣,找了整整一天才翻出一本記載太乙門近二十年來大小事件的冊子。

才翻到一半,千黎便看到她想要知道的東西。

原來那個陣法裏關著的人名喚林霜成,他曾是飛來峰弟子,被譽為修仙界第一天才,卻因心術不正,偷偷研練邪術,而被終身囚禁在小樹林。

他所研練的邪術不過是囚禁了隻懷了人類骨肉的九尾狐,且日日淩辱,令其痛不欲生,後來那九尾狐找到機會逃了出去,他的事跡才被暴露。

人與妖結合,一般情況下都無法孕育出下一代。可世事無絕對,倘若女方是妖,懷上人類孩子的概率倒也不是沒有,隻不過自懷上人類骨肉後,母體本身的修為就會一點一點被肚裏的孩子所吞噬,直至那個孩子出世,母體才會徹底死去。

看到這裏,千黎禁不住渾身發顫,又回過頭去看了眼那件事發生的時間——恰是十三年前。

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千黎心神不寧地收好冊子,又開始搜集記載了半妖的書籍,這才發現,凡是與半妖有關的多是些曆史性的大事件。

幾乎每一個現世的半妖都乃人為製造,淩辱虐待母體,使其憤怒,所產生的怨恨直接化作孕育半妖的養料,吸食怨念降生的半妖早年幾乎沒有任何異常之處。那些半妖多半是在成年後覺醒,隨後開始性情大變,變得冷血弑殺,堪稱人間殺器……

千黎心情久久不能平複,顫抖著收起這些書籍。

當日晚上,千黎一個人在**翻滾了大半夜都未能入眠。

翌日清晨,天剛亮,她便又故技重施,重新誘拐了隻仙鶴直飛入小樹林。

她站在禁地前,開門見山地大聲詢問:“林前輩,我想知道您為何要創造半妖?”

林霜成的聲音懶洋洋地飄來:“我做什麽,與你有何幹係?”

早就料到林霜成不會輕易配合自己的千黎,彎了彎嘴角,直言道:“因為我是半妖。”

千黎一語激起千層浪,林霜成一直保持沉默,久久不語。

千黎又趁機添了把火:“忘了說,我今年剛好滿十三,過了年就十四歲了。”

林霜成仍是沉默,沉寂很久很久以後,方才說:“我創半妖隻為毀滅太乙門。”

千黎嘴角弧度彎得越發大:“真巧,我亦是為此事而來。”

千黎一語罷,猶如在晴空落下一串霹靂。

又是短暫的沉默,林霜成忽而開始狂笑:“天助我也,真乃天助我也!”

千黎什麽也沒說,就這般靜靜地立在陣法前,直至林霜成再也笑不出聲,她方才繼續問:“你可是我父親?”

林霜成像是被嗆到,陣法裏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許久才恢複平靜,隻是他的聲音聽上去仍有些不淡定:“你這小姑娘究竟在想什麽?我怎麽可能是你父親?!”

“哦。”千黎很是冷淡地應了聲,眼睫微微下垂,“不是便好。”

林霜成隻覺這話怎麽聽怎麽不是滋味,卻又道不出個所以然來。然後,千黎又開始問:“我母親是隻九尾狐可對,她美不美?”

林霜成的聲音無端地變得沉寂:“你母親大抵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還以為千黎這回該有些什麽反應,豈知,她又十分冷淡地發出個單音節:“哦。”說完竟轉身就走。

林霜成聽到陣法外傳來的輕微腳步聲,連忙喊住千黎,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你就走?”

“不然呢?”千黎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情緒波動,“難道還留在這裏過年?”

林霜成一時間被千黎噎得說不出話來,思索半晌,他才悶悶道:“至少你也該問問,如何才能加速覺醒?”

千黎眉梢一挑:“哦,那你說。”

這丫頭的語氣怎麽聽,都不像是要向人虛心請教,林霜成氣結,隻覺一口氣堵在胸口,默了默,還是繼續說道:“想要加速覺醒,隻有一個辦法,那便是不停地殺,用萬物生靈的死氣來喚醒你身上的凶煞之氣。”

千黎找到關鍵詞:“萬物生靈的死氣?也就是說,不論殺什麽都行?那妖獸也可以?”

林霜成應道:“這是自然,不過,人為萬物之靈,你殺千百頭妖獸或許都抵不過一個人。其中修仙者更是能以一抵十,專挑這些人下手,方能讓你事半功倍。”

林霜成的話,千黎顯然沒能聽進去,此後,她每日都會來小樹林,卻未動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禽一獸。林霜成也沒多說什麽,這丫頭尚且年幼,體內煞氣尚未被激發出來,多少還存著些善意,不願殺戮倒也正常。

長達一個月的假期就在千黎與林霜成的閑餘嘮嗑中流逝,年後,弟子們陸續回到仙靈山,李南泠給千黎帶回一份新年禮物。

是對精巧的雲腳點翠釵。

釵與簪不同,雙股,又是少年郎所贈,自有成雙成對之意。

千黎不知其中所蘊含的意義,第一次收到如此精美的新年禮物隻覺暖心,僅僅將那對釵握在手中,都不舍得戴,隻說:“我一定會好好保存起來。”

李南泠直笑著搖頭:“真是個傻姑娘,既是發釵,自然就得戴,更何況你一個小姑娘家,整日弄得這麽素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看破紅塵,想要修佛呢。”語罷,他以手做梳,動作溫柔,不甚熟練地替千黎綰了個簡單的髻,再將那對釵插上去。

平日裏隻在頭頂團個發髻的小姑娘頓時多了幾分少女該有的嬌俏,李南泠低頭怔怔望著千黎的臉,一時被美色遮蔽了眼,竟不受控製地在千黎額上印下一吻。

千黎恍若突然自夢中驚醒,一張俏臉紅得幾乎可以滴出血來,望著李南泠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落荒而逃。

隻餘李南泠一人猶自站在原地懊惱:“真是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