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陽光漸漸散去,阿雪感覺自己的身體又在一寸一寸冷卻,然後她一點一點睜開了眼睛。
“咦……”
這是她多日以來發出的第一個音節。
正因她這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抱著她一路禦風而行的玄溟明顯身子一歪,險些栽落雲霞,滾到懸崖底下。
阿雪一臉新奇地窩在玄溟懷中四處打量周遭環境,隔了半晌,方才眉開眼笑地道:“我居然醒了哎!”
玄溟沒好氣地白她一眼:“為師長了眼睛。”
終於擺脫“活死人”身份的阿雪心情好得很,哪還會去計較玄溟的態度究竟好不好。
她“啞”了這麽久,突然間就能開口說話了,自然有很多話想要與人訴說。隻是當玄溟那充滿鄙夷的目光掃來之際,她莫名其妙就了,盯著玄溟的眼睛望了老半天,方才擠出五個字:“師尊,我餓了。”
話一出口,她簡直想拍死自己,玄溟又不是她娘,她餓了跟他說做什麽。
奈何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她是怎麽也收不回了,索性窩在玄溟懷裏哼哼唧唧裝死。
果然不出阿雪所料,她一語才落,玄溟又甩來一記眼角飛刀,聲音卻隱隱帶著些許愉悅:“果然是個麻煩精。”
阿雪一陣恍然,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戰戰兢兢地道:“師尊……您……您說什麽?”
玄溟抱著阿雪的手臂微微收緊,沒好氣地將那話又重複一遍。
阿雪這才鬆了口,拍拍胸口小聲嘟囔著:“嘖,方才果然是聽錯了。”
玄溟暗戳戳地瞥了阿雪一眼,也不曾說話,一路默默抱著她往二人暫住之地趕。
當日一戰,玄溟重創天狐之時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這段時間他又日日蓄力給阿雪渡氣,才踏入山洞不久,他便“撲通”一聲倒地。
阿雪甚至都未能反應過來,猛地一看,隻見自家白嫩嫩俏生生的師尊變成一隻黑沉沉的笨烏龜。
此時阿雪內心的驚駭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她瞪大了眼睛,捂著胸口盯著那隻龜看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上前一步,伸出手來,在那龜堅硬的殼子上敲了敲,恍然大悟道:“原來師尊您的元身是玄龜呀!”
說著,她又壓低身子,將那龜細細端視一番,摸了摸下巴,語氣頗有些嚴肅:“咦……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呀?!”
那隻龜不想和阿雪說話,甚是熟練地朝她翻了個白眼,便將頭縮進殼子裏去了。
阿雪鍥而不舍,一直圍著那隻玄龜轉:“真的好眼熟啊……”
“哼!”他任憑阿雪怎麽敲打他的殼,都龜縮著,不肯麵對她。
於是,阿雪終於得出結論:“師尊,您莫不是害臊了!”
最後一個字尚在阿雪舌尖縈繞,玄溟便唰地伸出腦袋,一雙黃豆大的小眼睛裏凶光畢現,二話不說便張大嘴咬在阿雪食指上。
他這一下看似凶猛,實則咬得很輕,阿雪也再不是從前那個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小姑娘了。那一刹那,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阿雪腦子裏輕輕掃過,她的目光突然變得極其溫柔,柔到幾乎要化開玄溟背上的硬殼。
她另外一隻空出來的手不知何時伸到了玄**頂,輕輕地撫摸著:“我想起來了。你便是當年那隻被西王母養在瑤池裏的小玄龜吧!”
突然很不想承認這個事實的玄龜默默鬆了口,“嗖”的一聲便將頭縮了回去,再也不肯麵對阿雪。
阿雪拍著大腿狂笑,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當年那個討厭的黑衣小鬼也是你吧?”
說到此處,阿雪終於止住了笑,不懷好意地道:“我怎就看不出您這麽愛俏呀師尊,當年我不過是說了句黑色最醜,白色才好看,你竟從此日日穿白衣!”
阿雪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咂咂嘴還要再繼續說下去,一直沉默不語的玄溟終於忍無可忍,發出一聲悶悶的咆哮:“閉嘴!”
“哈哈哈哈哈……”
阿雪笑得越發歡暢,幾乎就要在地上滾起來。
當清晨的第一縷光穿透洞前的雜草灑落在玄溟身上時,他恰好睜開了眼。
與其說他是自然醒倒不如說他是被一道不懷好意的視線給嚇醒的,果不其然,他才睜開眼就撞上了阿雪的視線。
她兩眼亮晶晶的,笑得像隻狡猾的小狐狸:“師尊,您怎麽這麽快就變回來了呀?”
玄溟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早就沒有龜殼了。
他頗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方才裝腔作勢地道:“為師身體已無大恙,不如今日便與我軍會合。”
阿雪憋住笑意,眨眨眼睛:“好的呢。”
縱然覺得丟臉,玄溟也隻能硬撐下去。
好在阿雪性子雖頑劣,卻還算拎得清,再未提起令玄溟感到難堪的事。
玄溟總算鬆了口氣,開始與阿雪講述他這幾日所遭遇的事情。
原來兩人而今所處之處並非實地,而是一個名喚惡鬼修羅境的虛境中。
裏邊的所有東西既有虛又有實,進來便再難出去,四方帝君與各方勢力派來的探子之所以會無故失蹤,正是因為都闖入了惡鬼修羅境。
阿雪垂著腦袋認真聽著,不禁生出幾分擔憂:“那我們可不得一直被困著?”
玄溟搖搖頭,狀似不在意地道:“也不是,倘若天狐死了,我們便能出去。”
說起來簡單,真正實施起來卻不知究竟有多艱難,更何況那天狐如此詭計多端,阿雪是真的擔憂至極。
惡鬼修羅境中妖魔橫生,阿雪與玄溟才走不遠,便迎麵撞上一群鉤蛇。
鉤蛇這類妖魔比阿雪先前所撞上的火鳥乃至蠱雕不知強大多少倍,阿雪默默打量一番堵在自己身前的鉤蛇,不待玄溟發話,便已自覺地縮在他身後。
玄溟一手護住阿雪,一手握著那柄名喚沉筠的重劍,磅礴神力自他體內噴薄而出,他甚至都未拔劍,那群鉤蛇便被他的氣勢生生逼退數百米。
他握住沉筠的手高舉,嘴角微揚,揚起個蔑視的笑,隻要這一劍落下去,那群鉤蛇必然都將皮開肉綻!
沉筠重劍“哐當”一聲落地,玄溟身上華光一閃,突然又變回黑黝黝的玄龜在地上打滾。
這一刹那,周遭幾乎靜到令人生奇,阿雪一臉呆滯地望著躺在地上的沉筠重劍與黑黝黝的玄龜,目光不斷地在那群顯然鬧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的鉤蛇身上掃,終於在某一瞬間反應過來,扛起沉筠,抱著龜,拔腿就跑。
玄龜縮在阿雪懷裏,隔了老半天方才嗤笑道:“真沒用。”
這話也不知究竟是在說阿雪還是他自己。
阿雪坦然扛下這口黑鍋,很是實誠地道:“我五行屬火,那群鉤蛇明顯就是水屬性的,數量又這般多,我又怎麽打得過?”
玄龜輕聲歎了口氣,突然急速旋轉著從阿雪懷中飛出。
變故來得太過突然,阿雪甚至都沒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麽,便有一條水缸粗細的鉤蛇咆哮著砸落在地,渾身浴血的玄龜則翻轉著再度落入阿雪懷中。
阿雪嘴巴張得幾乎可以塞下一顆雞蛋,看見玄龜又化作一道黑光,撕斷另一條猛衝上來的鉤蛇。
阿雪簡直目瞪口呆,從未想過世上竟有如此靈活的龜。
二度落入阿雪懷中的玄龜一聲冷哼,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快點抱著為師跑!”
阿雪強行收回心神,抱著玄溟一路狂奔。
阿雪元身乃是三足金烏,此處又有火山遍布,反倒在一定的程度上促進了阿雪的成長。
玄溟消耗太大,根本維持不了多久人形,一施法又得變回玄龜,路上再遇妖魔都隻能靠阿雪來對付。
一路下來,阿雪倒是練就了一副好眼力,瞧見弱的便直接殺過去,瞧見強一些的拔腿就跑,如此折騰了近半個月,終於抵達神族大本營。
所謂的神族大本營也不過是個臨時駐紮地,匯聚了四方天帝座下的所有兵力,不論是天狐還是其他妖魔都不敢輕易來滋事。
玄溟自然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元身,即便進入神族大本營前又經曆了一場廝殺,卻仍咬牙維持人形來見諸神。
相比較玄溟所受之傷,阿雪身上一些損傷摩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她最後再瞥了一眼被人攙入帳篷調養的玄溟,便歡天喜地地跑去找飯吃。
逃亡的日子幾乎不是妖過的,一路逃來,阿雪不知吃了多少生妖肉,而今雖也隻能吃些粗茶淡飯,但總比茹毛飲血來得好。
阿雪猶自樂滋滋地啃著饅頭,頭頂忽而傳來個熟悉的聲音:“咦,你怎麽跑這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