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鵲橋仙

桑恬被人表白了。

而且是被堵在女廁所門口表的白。

看著堵在她麵前的幾個陌生男生,她第一次沒有了把他們罵走的力氣。

她尿急,耐著性子說:“有話快說。”

一個模樣清秀的男生走上前來,把準備好的禮物往桑恬麵前一遞:“我喜歡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

“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桑恬沒有接,雙手抱胸地看著那個男生。

“桑恬,桑樹的桑,恬靜的恬。”

“我生日?”

“8月12日。”

喲嗬,看來是有備而來啊。

桑恬皮笑肉不笑地繼續問:“那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水果,喜歡喝什麽飲料,喜歡什麽顏色,喜歡哪個明星,愛聽什麽歌,常去哪家飯館吃飯,最近追的一部劇叫什麽名字嗎?”

他明顯被問住了,隔了幾秒才說:“暫時不知道。”

“所以不可以。”桑恬嚴肅地說。

“這些我以後可以慢慢了解——”

桑恬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深吸一口氣,虛弱地說:“勞駕,大哥,能把您準備好要說的話暫時收一收,讓我先去上個廁所嗎?”

……

看桑恬急匆匆地踩著上課鈴跑進教室,羅彰樂不可支,他故意探頭問她:“聽說有人在廁所外麵向你表白啊桑桑姐?怎麽樣?看中了沒?那人是我哥們兒的哥們兒,要是看中了跟彰哥招呼一聲,彰哥替你傳話。”

在老師進來的那一刻,桑恬咬牙切齒地扭頭:“羅彰你是不是閑得慌啊?”

“一般般閑吧。”羅彰嬉皮笑臉。

見桑恬懶得理他,他大半個身子趴在了桌子上,朝桑恬的後腦勺兒湊過去,不正經地笑:“說真的,那哥們兒是真挺喜歡你,跟我打聽過你好多次了。現在好了,你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拒絕了他,搞得他麵子下不來,怎麽的,真不考慮給他個機會?”

桑恬向後靠了靠,往靠牆的那邊稍稍偏頭,小聲說:“你故意的是吧羅彰?你難道還不清楚我?”

羅彰笑得更厲害了,終於不再開玩笑:“好好好,不給機會就不給。”

“我這不是想助攻一把嗎?”他故意瞄了眼隔了條過道的路逢久,刻意壓低聲音對桑恬說,“不然人家怎麽會有緊迫感?”

“助你個頭!你顧好自己吧你,少給我添亂!”

她也偷瞄了眼路逢久,見他壓根兒沒注意他們的動靜,便不再和羅彰說閑話,端端正正坐好,開始認真聽課。

午休結束後,伴隨著寄宿生的起床號,校門打開了,桑恬照例是前幾個進入校園的。

趁著午自習前人還不多,桑恬翻出自己花了一中午做完的試卷,像往常一樣,拖著椅子坐在路逢久桌子旁,眼巴巴地等著他進教室檢查。

等了幾分鍾,教室裏陸陸續續來人了,他還是沒來,她便百無聊賴地翻著他桌子上的筆玩。

不比她每次寫完了就去外麵文具店買各種殼子好看的筆,藍色和黑色的筆芯換著寫,路逢久總是很專一地用同一個外國牌子的黑色水性筆。

桑恬凝神看著自己手裏這支胡蘿卜形狀的筆,默默想著,或許她也該用一用學霸專用筆,說不定學習成績就會突飛猛進呢。

正想著,冷不防路逢久突然走了過來,他把桑恬壓在手下的試卷抽了出來,平靜地掃了幾眼,遞給她:“第十題錯了。”

桑恬瞅著他仰頭喝了口她特意給他買的水,開心地問:“隻有第十題錯了?別的都對了?”

路逢久表情淡淡:“第十題從第一個步驟就開始錯,其餘錯得沒這麽明顯。”

“……”

桑恬抹去滴落在胳膊上的一滴水,忍不住歎氣苦惱道:“我們明明是文科生,幹嗎要學這麽複雜的數學啊?我地理上次都考及格了,數學還是怎麽努力都及不了格。”

埋怨是這麽埋怨,她還是老老實實低頭看著路逢久將步驟在草稿紙上演算出來。

正琢磨著題,聽到他忽然開口問:“你喜歡吃什麽水果?”

他口吻和往常沒什麽兩樣。

“啊?”桑恬也沒注意他在問什麽,低頭認真地鑽研那道題,隨口說,“西瓜、葡萄……都行。”

“飲料?”

“飲料的話,我都可以,你喝什麽我就喝什麽,你要給我買嗎?”桑恬笑嘻嘻地抬頭。

路逢久摁住她後腦勺兒,讓她專注眼前,他抿唇:“沒有。”

“那你問這麽多幹——”她忽然一頓,福至心靈,嘴角抑製不住地向上揚起——她好像明白他在問什麽了。

“專心點兒。”他語氣有些不耐煩了。

桑恬默默噘嘴:“你總是問我問題,讓我怎麽專心?”

上課鈴很快響了起來,桑恬起身收拾好東西拖著椅子往回走,剛走了兩步,她又拖著椅子回來,彎腰定定地看著路逢久,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狀:“如果你好奇的話,直接一點兒問就好啦,你問我當然會告訴你。”

她一股腦兒地說:“我最喜歡的水果是葡萄,最喜歡的飲料是可樂,最喜歡的顏色是紫色,喜歡的明星、喜歡的歌等,我也沒法給個準確答案,本來就是拒絕的借口而已,我的喜好總是在變,除了——”

除了超級超級超級喜歡你。

她一停,不等他反應,便朝他做了一個打氣的動作:“總之,祝我月考順利!”

兩天後,月考結束了,沒多久成績就全部出來了。

看著名次表,桑恬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她成績依然沒有太大起色。這次不像上次那樣有這麽多借口好找,什麽作弊失敗、沒來得及看題啊之類的。她真心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卻怎麽也達不到想要的結果。

看著原本名次排在自己身後的那個男同學因為進步而歡欣鼓舞,她覺得心情更加複雜。

不僅如此,全年級的總分排名都被公布在了教學樓一樓的公示欄上,一張是文科,一張是理科,桑恬掃了眼排名表左上角牢牢占據第一名的路逢久的名字,再仔細從右邊那幾列裏找到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苦笑一聲。

她忽然覺得,自己與路逢久之間隔著深不可見的鴻溝,即便她無數次打擾路逢久學習,無數次麻煩他輔導自己學習,可他與她之間依然有著天壤之別。

下節課上課前,依據這次成績,班裏進行了座位調整,從第一名到最後一名,依次往後坐,謝亞群的這個舉動讓全班同學都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桑恬從原來的位置搬到了倒數第二組,她心裏仿佛被一團團叫作“焦慮”的棉花堵住了,怎樣都無法疏通。

她這幾天生理期,身體本來就不太舒服,再加上桌子很重,堆滿了書,剛挪動了小半米,她就痛得直皺眉,完全沒力氣。

羅彰跑得沒影了,她無奈,剛打算招呼一句不遠處在潘小筱麵前獻殷勤的丁鵬過來,路逢久便停在了她麵前。

“起開。”他淡淡掃她一眼。

桑恬乖乖讓開。

“拿著。”

桑恬乖乖伸手幫他拿著水壺。

水壺是她買給他的,藍色的蓋,瓶身上印著一隻卡通小熊。她嫌棄他天天去小賣部買水浪費錢,便自作主張地替他買了個水壺,可以直接在教室後麵的飲水機裏接水喝。路逢久嫌水壺醜,基本不用,可今天卻破天荒地打了水。

而且是溫的。

“別傻站著。”路逢久說。

“哦。”桑恬回過神,側身讓了讓,給班裏一個男生騰出位置來。

“你新位置在哪兒?”他問。

桑恬有些心不在焉,隨手指了下,正好是路逢久之前所在的位置。

路逢久把她的桌子搬了過去,桑恬便默默地拖著椅子跟在他身後:“謝謝你……你是坐哪兒?哦,第一組第一個。”她自問自答,幹笑了一聲,“離得真遠啊。”

路逢久沉默了一下,眼底情緒一斂,敏銳地察覺出了她的不對勁兒。

他抬眼看著她:“怎麽了?”

“沒什麽。”她答得很迅速。

一時無話。

見他仍然盯著她,她笑了聲,推了推他的肩膀,語氣放輕鬆:“好了好了,馬上上課了,你快回去吧。”

正好羅彰慢吞吞地走了進來,他大驚小怪:“喲,是哪位好心人幫我搬了桌子?”

桑恬頓時覺得鬆了口氣,笑罵一句:“做夢吧你?本來就是倒數第一名,壓根兒不用換位置。”

羅彰笑得散漫:“喲,敢情沒換啊?這不是看附近換人了嗎?怎麽桑桑姐坐我旁邊去了,換了位置還是舍不得我啊?”

“去你的!少自戀!”

又說笑了幾句,桑恬餘光一掃,這才發現路逢久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開了。

她默默在心裏歎口氣。

這次的成績發送到了桑海和曾慧的手機上,桑恬理所當然地又挨了一頓訓。她臉皮厚,早就習慣了,又或者她逼迫自己故作輕鬆,不去在意這些,成績嘛,每時每刻都有變化,她覺得自己控製不了。

隨著這次月考漸漸遠去,這陣子的別扭便也隨之過去。桑恬與路逢久都心照不宣地忽視了那個莫名其妙的別扭,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日子照常往後走,直到她突然從羅彰口裏聽到一個重磅消息。

這天是星期三,一三五早自習朗讀英語,二四六早自習背誦語文,這天輪到英語了。

英語老師早早來到了教室監督大家讀英語,桑恬早上起晚了,匆匆忙忙起床,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就來了學校。她把英語課本立起來,一隻手端著打包盒,一隻手拿著筷子,視線跟著講台前的英語老師移動,正琢磨著自己該以什麽樣的姿勢吃從外麵打包帶進來的粉時,冷不防羅彰的腳忽然伸過來,踢了她的桌腿一下。

桑恬嚇得一抖,書也啪的一聲倒下了。

“你幹什麽?”桑恬低咒了一句,扭頭對他怒目而視。

“那什麽,我再過一陣子可能要去當兵了,提前跟你打聲招呼。”羅彰臉上掛著熟悉的賤笑,語氣稀疏平常。

桑恬一驚,粉都顧不上吃了:“當兵?為什麽當兵?你不是蒙我吧?”

“我沒事蒙你幹什麽?而且還能為什麽?你覺得以我的水平能考上什麽好大學嗎?”羅彰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爸媽都放棄了,說讓我去部隊裏鍛煉幾年,說不定還有機會出人頭地。”

正好英語老師走了過來,桑恬趕緊把打包進來的粉往抽屜裏一塞,正襟危坐地認真朗讀課文,等老師繞過去,她才偏頭繼續問他:“你不參加高考了嗎?”

羅彰樂了:“都去當兵了,哪有時間高考?就是為了不高考才去。”

“班主任知道嗎?”

“謝亞群很樂意。”羅彰輕嗤一聲。

桑恬一默。

在所有人眼裏,羅彰都是最不學無術、最拖11班後腿的那一個。所有任課老師一看見他就頭疼,巴不得他走。但她知道,羅彰雖然平時挺討人厭的,卻並不是個壞心眼的人,他講義氣,有自己的原則。他曾嚐試過努力學習,隻可惜失敗了,或許他真的不適合繼續念書,該走另一條路。

羅彰煩躁地掏了掏耳朵,見她不說話,便懶得繼續這個話題,對早讀發出一句由衷的吐槽:“天啊,大早上的嘰裏呱啦,老子一句都聽不懂,真是受夠了。”

桑恬被他逗得撲哧笑出聲,見他依然沒個正形,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心裏的遺憾和不舍便也衝淡了不少。

“那你什麽時候走?”她問。

“大概這個月月底吧。”羅彰說。

“這麽快啊……”桑恬惋惜。

見英語老師走出了教室,羅彰搬著椅子湊了過去:“哎,對了,正好這個月21號是我18歲生日,咱們玩得好的幾個一起出來聚聚唄?聚完咱們就一拍兩散了。”

桑恬懶得反駁他的用詞不當,算了算時間,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喲,敢情你世界末日過生日啊?”

據說,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地球將會發生重大災難。再加上班裏前幾天剛好看了《2012》這部電影,這個說法更加傳得神乎其神的,不少人都想在所謂的末日到來前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留遺憾。

包括桑恬也這麽想。

羅彰對世界末日一說嗤之以鼻,說:“你怎麽也信這些亂七八糟的說法?要真是世界末日倒好了,死了一了百了,老子也不用考慮那麽多糟心事了。”

看著桑恬抓緊時間把最後一口粉塞進嘴裏,羅彰又催:“到底去不去?給個準信。”

“去去去,當然去,地址?”

“老地方。”

一頓,羅彰漫不經心地說:“你問問路逢久去不去。”

“喲,羅彰,你這什麽情況?”

羅彰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能什麽情況?他幫了我大忙,我欠他人情唄。”

桑恬一愣:“什麽情況?”

打了下課鈴,隻有短短五分鍾休息時間,羅彰招呼著幾個男生一窩蜂出了教室,不知道又幹什麽去了。

桑恬跑到第一組第一個位置,抓緊時間敲敲路逢久的桌麵,笑眯眯地問他:“羅彰這個月21號過生日,晚上喊大家去唱K,你去不去?”

他眼都不抬,專注地做著謝亞群專門為他從理輔班要來的一套試卷:“不去。”

“為什麽?”

“沒興趣。”

“別呀,我也會去。”桑恬一本正經地說。

他眼睫終於動了動,卻依然沒有看她的意思:“所以?”

“所以,我可以陪你說話,還可以唱歌給你聽,讓你不至於太無聊啊。”桑恬笑得燦爛。

“……”

路逢久的表情明顯更不感興趣了。

“去嘛去嘛,就當11班的班級聚會,都是認識的人,就待一小會兒,不會不自在的。”桑恬半蹲下來,苦口婆心地勸他,“我看了日曆,那天是周五,下了課正好放月假……你難道不想在期末考試前好好放鬆一下嗎?”

他終於停了轉筆的動作,淡淡看了她一眼:“不想。”

桑恬不死心:“別這樣嘛,這次是羅彰主動邀請你,你給個麵子嘛。”

路逢久臉上終於有了很細微的表情變化,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麽,總之沒像剛才那樣拒絕了。

正好上課鈴響起,桑恬急匆匆地往自己座位跑,隻當他是默認了,一錘定音說:“那就這麽說定了,不見不散啊!”

21號下午,大掃除結束後,桑恬便急急忙忙往外跑。

羅彰這幾天已經不來上課了,專心準備當兵前的各項事宜,今晚大概是唯一和他告別的機會,以後再見麵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在去KTV前,她得掐著點先去蛋糕店取蛋糕。

剛來到停車棚,就看到潘小筱蹲在地上唉聲歎氣,她昂貴的自行車不知道被哪個無聊的人戳了個洞,後胎泄了氣,完全沒法騎回家了。

正好黃亦鑫也在不遠處給自己的自行車解鎖,潘小筱猶豫了下,磨磨蹭蹭地走過去:“喂大頭,咳咳……黃亦鑫。”

黃亦鑫扭頭:“潘小筱?怎麽了?”

“我自行車壞了。”潘小筱指了指車堆裏最閃亮的那輛自行車。

黃亦鑫正色:“你自行車壞了?那趕緊推出去修啊!你跟我說也沒用,我也不會修。”

“不是,我今天有急事要趕回去……”潘小筱一臉為難。

黃亦鑫表示遺憾:“這樣啊,看來你今天隻能走路回去了。”

潘小筱:“……”

黃亦鑫推著自行車往外走,還不忘跟她揮手作別:“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潘小筱:“……”

看著他頭也不回地遠去,潘小筱氣得不行,直罵他是個榆木腦袋。

桑恬推著自己的自行車出了停車棚,掃了潘小筱一眼:“我捎你一段吧。”

潘小筱一愣,在原地站了站,從自己車籃裏取出書包,不發一言地跟在了桑恬身後。

自從那次的矛盾後,她和桑恬、儲熙川都互相當對方是透明人,已經很久沒有正常搭過話了。

坐上自行車後座,潘小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寢室長……關於上學期我舉報……”

桑恬笑笑,打斷了她的話:“你跟我說沒什麽用,咱們沒什麽矛盾,真有話要說,你去跟熙川說。”

潘小筱難得有些扭捏:“不瞞你說,我好久沒跟熙川說過話了……”

桑恬舒了口氣:“或許你不知道,熙川之前在我麵前誇過你好幾次,說你為人風趣,說話一針見血,經常逗得大家很開心,還說你英語成績特別好,她怎麽都比不過你。”

潘小筱一默。

看著前麵不遠處的黃亦鑫,桑恬憋著一口氣一門心思想追上去,她轉移話題:“咱們追過去把大頭同學罵一頓好不好?讓他這麽沒眼力勁兒!啊,對了,別怪我沒提醒你,我技術不太好,你抓緊點兒,小心摔下去啊。”

潘小筱一頓,抓緊桑恬的校服衣擺,不知怎的,聽著桑恬熟稔的語氣,她心裏一塊大石頭陡然落地。

她真心實意地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滿足:“謝謝你,寢室長!”

“還叫寢室長啊?咱們現在可都是走讀生了!還有,謝什麽謝?別老這麽客氣……”

已經差不多快晚上八點了,當桑恬提著蛋糕趕到包廂裏時,裏頭已經來了不少人了。

大半是熟麵孔,有各個班和羅彰混在一起的哥們兒,還有幾個長得挺好看的女生,不知道是羅彰哥們兒的女朋友,還是羅彰不知道什麽時候新認的妹妹。

他們無一不主動地跟桑恬打招呼,喊她桑桑姐。

桑恬視線粗粗一掃,偌大的包廂裏並不見路逢久人影,讓她意外的是,儲熙川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雖然有些局促但麵上仍強作鎮定,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看。

桑恬有些擔心她,正打算朝她走過去,羅彰猛地從身後出現,鉤住了她的脖子用麥克風在她耳旁喊:“桑桑姐,怎麽來這麽晚?罰酒一杯?”

他一靠近桑恬就知道他喝了不少酒,現在正耍酒瘋霸占著麥克風唱歌。

桑恬嫌棄地拍開他的手,把手裏提的蛋糕往他懷裏一塞,順勢接過了他手裏的麥克風:“生日快樂,羅彰。”

羅彰勾起半邊嘴角壞笑,看樣子又打算過來摟她:“桑桑姐,咱倆還客套什麽?坐坐坐隨便坐,想唱什麽歌就點!”

桑恬一個矮身躲開,捂住鼻子,本想著他今天生日,得說點兒好聽的,但還是忍不住嫌棄:“羅彰你身上很臭知不知道?離我遠點兒!”

羅彰笑得更厲害了。

一旁丁鵬酒壯人膽,說話大膽了許多,他一隻手搭在羅彰肩膀上,說:“彰哥你真不夠意思,不請吃東西,就光唱歌光喝酒多沒意思!”

羅彰斜他一眼,怒斥一聲:“滾。”

其餘幾個男生也湊過來:

“怎麽說話的你?彰哥一向最大方了。”

“彰哥對我們什麽時候小氣過?”

羅彰被捧得心花怒放:“等會兒唱完歌別急著散,跟著彰哥去吃燒烤,嗨通宵!”

……

桑恬擠到儲熙川身旁坐下,音樂聲很大,她附耳湊過去問儲熙川:“熙川,你昨天不是還說不來的嗎?早知道我就騎車載你一塊兒來了。”

儲熙川沉默了一下,衝她抱歉地笑笑:“是羅彰接我過來的,抱歉桑桑,沒來得及告訴你。”

今天她一出校門,就看到羅彰開著他爸的車停在外麵等人。一看見她,他就下車直接邀請了她,而她居然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桑恬了然,原來儲熙川之前不肯來,是當事人沒有主動邀請。

她不再多問,視線輕飄飄地掃過不遠處和他們幾個鬧成一團的羅彰。

這歸根到底,還是羅彰和儲熙川兩個人之間的事,她不好插手。

坐了幾分鍾,儲熙川出去上廁所了,桑恬一個人有些坐不住,掏出手機給路逢久發了條短信:“你在哪裏?”

她原先那部手機依然被好好保存在謝亞群辦公室的抽屜裏,曾慧沒有再給她買新手機的意思,但為了方便跟她聯係,還是給了她一部舊的按鍵手機。

路逢久回得很快:“門口。”

桑恬一下子站起身,也顧不上和羅彰打招呼,推開門走了出去,正好看到收起手機的路逢久,他微微一抬眼,和她視線撞個正著。

他沒有穿校服,簡單的黑色夾克外套,身形修長好看。

桑恬的心跳有一瞬漏跳了一拍,她低頭看了眼自己還沒來得及換下的校服校褲,然後厚臉皮地一下子撲過去挽住他的手臂,把他往裏拉:“站門口幹什麽?快進來。”

推開門的那一刻,一首歌正好結束,所有人都看向門口的動靜,在看到路逢久時,大部分人都是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路逢久這種成績優異的學生怎麽會參加差生們的狂歡聚會。

羅彰第一個反應過來,笑著走過去用了點兒力捶了下路逢久的肩膀,帶了點兒嫌棄的口吻:“嘖,怎麽才來?”

他話音剛落,所有人都笑開了,紛紛開起玩笑:

“學霸肯定是做題耽誤了。”

“我說怎麽感覺包廂裏突然一亮,原來真的是貴客來了。”

……

桑恬知道,他們的玩笑並沒有惡意,雖然同齡男孩子之間總是容易發生摩擦衝突,一點點口角便能引發一場群架,而且,他們一群人一開始並不喜歡路逢久,他長得好看、成績好、打架又厲害,總是有些遭人妒忌的。

桑恬有些擔心路逢久會因為這肆無忌憚的玩笑生氣,偷眼打量他的表情,如果他神情不對就立刻拉他出去。沒料到,路逢久居然衝羅彰微微笑了下,他把一個精致的手表盒遞給羅彰:“生日快樂。”

羅彰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下,他單手抱了下路逢久:“隨便坐。”

桑恬找了處空位和路逢久一起坐下,桌子上很多小果盤,她拿起一個橘子,在嘈雜的音樂聲中朝他做口型:“吃不吃?”

路逢久一頓,很輕地搖了下頭。

她拿牙簽從果盤裏挑了一塊西瓜,扭頭繼續朝他做口型:“吃不吃?”

路逢久沒反應。

桑恬幹脆把果盤整個端在手裏,低頭耐心地又挑了一塊哈密瓜,剛打算偏頭問他,她突然呼吸一停。

他的臉離她很近,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見她沒反應,他似笑非笑:“怎麽不動?”

桑恬呆呆地把手裏的哈密瓜遞到他嘴邊,看著他吃下,她才慢半拍地問:“你喜歡吃哈密瓜?”

“還行。”

就知道他是這個答案,桑恬默默在心裏記下,嗯,他很喜歡吃哈密瓜。

末了,她又記下一句——從今天開始我也很喜歡吃哈密瓜。

包廂裏的音量越來越大,破音的嘶吼伴隨著嬉鬧聲,幾個喝高了的開始在包廂中央亂舞。

注意到路逢久皺了下眉,桑恬無所顧忌地湊過去衝他耳語:“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說,不用強迫自己待在這兒的。”說完她就站起身。儲熙川半天沒回來,她打算去廁所找找儲熙川。

耳旁溫熱的氣息轉瞬即逝,路逢久眼睫一顫,忽然伸手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怎麽了?”桑恬嚇了一跳。

停了停,路逢久似乎也無法解釋自己突然的動作,他低聲問:“你去哪兒?”

“去……廁所……你也要去?”

羅彰注意到桑恬起身的動作,把麥克風抵在唇下,大大咧咧地問了句:“桑桑姐,你去哪兒?”

桑恬指了指剛才儲熙川坐的位置,示意:“熙川還不回來,我去看看。”

羅彰丟開麥克風,散漫地雙手插兜:“我去。”

羅彰是在廁所門口看到儲熙川的。

她被其他包廂的兩個男的纏住了,其中一個流裏流氣的猥瑣男非說自己錢丟了,是儲熙川撿了,要她還給他。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儲熙川當然不認,便一直在原地白著臉和他爭執。

羅彰一下怒了,衝過去揪住那個人的衣領,拳頭砸向那男人的鼻梁:“你長沒長眼睛?欺負女孩兒?需要老子教你做人嗎?”

那兩人見羅彰眼神狠厲氣勢驚人,一下子弱了,顧不上還擊,連聲道歉跑遠了。

羅彰餘光睨了儲熙川一眼,見她瑟縮了一下,他心一沉。

靜了半晌,羅彰捏緊的拳頭才鬆開,手插回了兜裏,背對著她,淡淡說了一句:“桑桑姐找你。”說完就打算回去。

儲熙川跟在他身後走,聲音很輕:“謝謝你羅彰。”

羅彰沒說話,自嘲地笑了一聲。他慢悠悠地停在包廂門口,倚在牆上沒打算進去,他從口袋裏捏了包煙出來,熟稔地抽出來一根點燃。

儲熙川也停在不遠處,和他隔了一小段距離,似乎連跟他擦肩而過都不願意。

羅彰抖了抖指尖的煙灰,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用空下來的那隻手指著自己的眼睛,說:“我知道你討厭我,但我羅彰,不是個死纏爛打的。”

“羅彰。”儲熙川突然喊他名字。

羅彰沒動,半合著眼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煙。

“我不討厭你。”儲熙川說。

羅彰莫名有些煩躁,不耐煩聽她繼續說,他指了指包廂門:“別說了,進去吧。”

儲熙川還是不動,過了很久,也許是幾秒,她極力壓抑住情緒,深吸一口氣,輕聲說:“我知道,如果我再不說就沒機會了。這幾天班裏人都在說,要趁著世界末日來之前,向……向……把話說清楚,所以……”

羅彰一下子笑起來,他嘴角揚起的弧度特別迷人。他微微站直了身體,抬了抬眼,眼裏有細碎的笑意:“對了。”

他輕慢地瞟了眼模模糊糊的包廂門:“忘了介紹了,裏頭黃色衣服那個妹子,是我女朋友,理輔班的,是不是很漂亮?”

儲熙川的眼睛唰的一下睜大,臉一白,半晌沒說話。

羅彰也不說話了,無視她繼續吞雲吐霧。

“生日快樂,羅彰。”儲熙川僵著臉腳步飛快地從他身前走過,推開門走了進去。

見推門進來的儲熙川眼睛有些紅,桑恬一怔,關切地迎上去問:“怎麽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你看到羅彰了嗎?他剛才去找你了。”

儲熙川搖搖頭,平靜地笑:“沒什麽,這裏麵煙太嗆人了,我有些不舒服,還是先回去了。”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你和他們一塊兒玩吧。”

看著儲熙川收拾好東西離開,桑恬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她和路逢久打了聲招呼,推門走了出去。

一出門就看到倚在旁邊牆壁上的羅彰,他手背搭在眼睛上,連煙快燃盡了都沒有發覺。

“發生什麽事了?你跟熙川說什麽了嗎?她怎麽走了?”她直截了當地問。

羅彰移開手,望著她的眼神清醒,一點兒看不出醉酒的痕跡。

“我拒絕她了。”他平靜地說。

桑恬怔了怔,瞬間了然。儲熙川還是說出了口,以儲熙川好強的自尊心,想要她說出自己的真心話,有多難。

“可是羅彰……你不是喜歡她喜歡得要命嗎?”桑恬慢慢說。

羅彰一滯,連滾燙的煙蒂燃到指間都沒感覺。

“不然你為什麽在理輔班那個妹子喜歡上你的時候突然放棄?還不是為了她?”

“喜歡得要命……”羅彰低聲念出這幾個字,他丟開煙蒂碾碎,嗤笑了一聲,坦坦****地承認,“對,我承認。”

他吐出最後一口煙,輕輕笑了笑:“老子的確喜歡她喜歡得要命,可是桑恬,一輩子太長了。”

桑恬一愣。

“我這種沒前途的垃圾,給不了她什麽,她是個好女孩兒,高考結束後有大好的前途,是我配不上她。”他說。

羅彰眼底翻湧的情緒一下子散去,吊兒郎當衝地桑恬挑眉耍帥:“我總不能耽誤她不是?”

桑恬張了張口,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羅彰一挑眉,笑著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所以你要替我幸福啊,我可是一直把你當妹妹看待。”

“叫姐!”

羅彰頑劣一笑,順著她喊:“桑桑姐。”

“萬一我跟你一樣失敗怎麽辦?”桑恬嘟囔。

羅彰想起路逢久看桑恬的眼神,他嘴角翹了翹,玩世不恭的神情一收,意味深長地說:“不會的。”

桑恬鼻子一酸,低低罵了一句,推了他一把:“羅彰你個賤人,要滾就直接滾,沒事煽什麽情?”

去了趟廁所回來,桑恬正好看到路逢久從複古麥前站起身的這一幕。迷離的光斑打在他身上,他的眼睫在眼瞼上覆下一小塊陰影,姿態從容優雅。

她簡直目瞪口呆。

他剛剛居然在唱歌?路逢久居然在唱歌?她沒看錯吧?

一定是她進來的姿勢不對,她打算退出去,重新推開門進來一遍。

丁鵬眼尖,一下瞧見了一臉蒙樣的桑恬,他興奮地衝她喊:“桑桑姐你幹什麽去了?錯過了路逢久大學霸美妙的歌聲!真是太可惜了!唱得超級好聽!”

路逢久聞言視線劃過桑恬的臉,嘴角微微一翹。

桑恬衝丁鵬翻了一個白眼,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情緒忽地迸發出一股氣惱,她擠到路逢久身邊坐下,質問他:“你為什麽突然唱歌?”

“不為什麽。”

“那你為什麽不等我在的時候再唱?”她不依不饒。

“為什麽要等你在?”路逢久不緊不慢地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桑恬伸手擋住他的屏幕,不許他看手機,語氣裏有些委屈:“因為我想聽啊!”

路逢久眼底閃過很淺的笑意,他嗓音淡淡,似乎在安撫她:“下次唱給你聽。”

“下次?下次是什麽時候?”桑恬才不信,覺得他八成就是在敷衍她。

她還是越想越氣,索性直接端起桌子上一杯不知道是水還是酒的透明**一口喝了下去。一入口她心裏就咯噔一下,口腔裏苦澀的味道蔓延開,嗓子眼兒裏一陣燒灼感,刺鼻的味道一下子衝到了鼻腔裏。

路逢久注意到她的動作,眉頭一蹙,接過她手裏空掉的酒杯,看著她迅速泛紅的臉,拍了拍她的後背,冷冷道:“不會喝酒就別喝。”

桑恬一陣咳嗽,逞強說:“誰……誰說我不會喝?我隻是喝不慣白的而已!”

話音剛落,羅彰就踹開門進來,他笑罵:“都給老子出來,去隔壁D7包廂幹架去!”

“怎麽了彰哥?”

“有兩個外校的垃圾挑事,非說要跟老子比酒量,走走走,咱們去幹翻他們!”

丁鵬眼睛一亮:“這麽精彩的一幕,我可千萬不能錯過了!”

人群一下子呼啦呼啦走光了,偌大的包廂裏隻餘桑恬和路逢久兩個,點好的歌沒人唱,就這樣默默播放著。

桑恬給臉頰扇著風,老半天才稍稍清醒,她靠在沙發上,吐出一口氣:“聽羅彰說,你開學那個晚上幫他打架了?”

話題跳轉得這麽突然,路逢久卻沒什麽反應,他隨手打開手機遊戲界麵,也沒否認。

“你怎麽從沒跟我說過?”她問。

“沒什麽好說的。”他淡淡答。

桑恬一下子坐起來,睜大眼睛認真回想了一下:“所以那個晚上你才讓我先走的?”

她是從羅彰口中,才知道那晚有多驚險的。

那晚羅彰沒來上晚自習,是因為一個玩得好的外校哥們兒約著他一起打架。他沒猶豫就答應了,到了才知道被騙了。那哥們兒欠了人家公司高利貸,還不上來,便出了個餿主意,想綁了羅彰,讓羅彰家裏替他還債。羅彰察覺出了不對,卻還是落了套。

就在羅彰被製住,逼不得已要打電話給家裏時,路逢久來了,幫著他把那幾個人揍了一頓。

路逢久沉默一陣:“不關羅彰的事,是我跟那些人有私仇。”

“什麽私仇?”

路逢久眼底的戾氣一閃而逝,又很快歸於平靜。他輕描淡寫說:“那幾個惹事的混混是一家高利貸公司的打手,之前曾來我家鬧過事,還打傷了阿北。”

桑恬一愣:“他們為什麽要去你家鬧事?誰欠了高利貸嗎?”

“很久以前的事了。”

路逢久收起手機,沒打算解釋,也沒了玩遊戲的興致,他站起身走向點歌台,漫不經心地問:“想聽什麽?”

桑恬不答。

路逢久有些不耐煩地微微皺眉,重複:“想聽——”

話音戛然而止。

桑恬從身後抱住了他。

她把頭埋在他的後背,輕輕蹭了一下,果然感覺到他背脊僵了僵。

桑恬悶聲笑了笑,誠懇地說:“羅彰這個人嘴賤,不會說話,總之,我代表他跟你說句謝謝。”

這句話顯然不合他心意,路逢久眉眼一涼,冷冷丟了一句:“不必。”

“還有,別害怕路逢久,我在呢。”她很明顯能感覺到他對他過往的嫌惡,因為他從來不肯提。

一頓,路逢久淡淡說:“放手。”

話是這麽說,他卻沒拉開她的手,任由她抱著。

半晌,桑恬偷笑,她喟歎一聲,小聲說:“哎,路逢久,我記得你不是和別的女生說過,不喜歡投懷送抱的嗎?那你為什麽不直接推開我?”

路逢久不說話。

於是桑恬自顧自地繼續說:“想不到吧?我耳朵尖著呢。但是呢……因為你從來沒有親口對我說過這句話,所以我就當不知道咯。”一停,她笑得眉眼彎彎,“所以我就當你沒有不喜歡我咯。”

所以我就當,你也喜歡我咯。

她的手突然被路逢久牢牢抓住,他將她拉到自己身前,沒什麽表情地定定看著她,眼眸深邃:“桑恬,你喝醉了。”

桑恬才不管他說什麽,笑嘻嘻地推開他湊到點歌機前,胡亂地在點歌機上亂劃:“我想聽我女神的歌,就是那個神曲……你會唱嗎?”

沉默一陣。“不會。”他說。

“你知道我女神是誰呀?”桑恬微微驚訝。

“聽到過你的手機鈴聲。”

“那我唱給你聽呀!”桑恬說。

她眼睛有些花,怎樣都點不準屏幕,她晃晃腦袋,有些生氣:“算了不唱了。”

門外傳來嘈雜的聲音,一群人撞開門走了進來,他們臉上帶著笑,興高采烈的模樣明顯在剛才的拚酒中大獲全勝了。

路逢久鬆了她的手,走到沙發上坐下。桑恬暗罵一句,隻怪他們打亂了包廂裏的氣氛,也走過去和他一塊兒坐下。

時間漸晚,一箱箱啤酒往裏搬,丁鵬拆了一箱,給桌子上的空杯子滿上:“今天彰哥生日,咱們幹一杯吧,祝彰哥前程似錦!”

桑恬替他接過那杯酒,正色道:“他胃不好,不能喝,我替他。”

“喲,”遞酒的男生眼神曖昧不清,“還帶擋酒的,我怎麽就碰不到這麽一個貼心的人?”

桑恬笑罵了一句,踢他一腳:“胡說八道什麽?以前你醉得人事不省的時候,我又不是沒替你擋過!”

路逢久眼神一沉,眉梢微微一跳,他從桑恬手裏接過酒杯:“不用。”

桑恬急著想去奪:“哎,可是你有胃病!”

見路逢久捏緊酒杯不說話,桑恬扯了扯嘴角,隻好隨他去。

幾個人一起碰杯,桑恬望著羅彰率先說:“說好了羅彰,以後你要是真發達了,可不許忘了我們!”

“忘了誰也不敢忘了桑桑姐呀!”羅彰壞笑。

“那,以後咱們幾個再聚?”

“以後再聚!”羅彰堅定地說。

桑恬一下子笑了。

這個年紀的他們,總是輕易許下承諾,也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會做到,可同時他們心裏都明白,實現太難。

下次這麽整齊地相見,又會是什麽時候呢?

“生日快樂羅彰!”

“生日快樂彰哥!”

“生日快樂!”

……

一杯啤酒下肚,桑恬更加昏昏沉沉,可她卻莫名很享受這種大腦遲鈍的感覺。

她知道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奢侈。

她有些舍不得,她高中的好朋友好哥們兒羅彰馬上要離開了,他會過上和他們不一樣的新的生活。她似乎能感覺到羅彰笑容裏的苦澀,他在強撐,他對他的未來也很迷茫,不知道這樣的選擇究竟是不是對的。

可她,同樣看不清前路的她,又有什麽資格對他的選擇居高臨下地指手畫腳呢?

剛打算滿上酒繼續喝,桑恬兜裏一陣振動,是曾慧打來的電話。

“桑桑姐,切蛋糕了!”丁鵬看桑恬往門外走,抻長了脖子喊。

桑恬揚了揚手機:“你們先切,我接個電話!”

“喂,媽。”她靠在牆上,語氣甜甜地接起電話,心情好得不得了。

“小恬,你什麽時候回來?”

“媽你別催,現在還早呢,放心吧,都是些同學,不會有事的。”

那頭曾慧歎了口氣:“別玩太瘋了,快高考了知不知道?”

這句話一下子擾亂了桑恬的好心情,她撇了撇嘴,隨口敷衍:“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盡量早點兒回去。”

曾慧的語氣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樣,異樣的沉重,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小恬,不是媽媽想逼著你學習。”一頓,她仿佛抽泣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低聲安慰的聲音。

桑恬一下子警覺:“媽你怎麽了?”

“你爸公司這幾天裁員你也是知道的,你爸他……今天開始失業了。”

那頭曾慧還在絮絮叨叨:“你爸失業了,家裏可能不會像之前那麽寬裕了……你舅舅剛才還說,實在不行,讓你畢業後幹脆別讀書了,直接去他廠子裏上班……小恬,你成績不是太好,你也該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了。媽媽不是非讓你去你舅舅廠子裏,但媽媽考慮了一下,未嚐不是一種出路……”

桑恬靠著牆壁慢慢蹲了下去,盯著自己的鞋尖看。她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散,心一點點往下沉,老半天才低低開口:“嗯,媽……我知道了。”

回了包廂,裏頭的人還在不停碰杯,蛋糕被吃得差不多了。桑恬一靜,臉上重新掛上笑臉湊了過去,她隨手從桌子上拿起一杯白蘭地兌雪碧:“來來來,繼續喝繼續喝!今天可是世界末日,說不定明天我們就都死光光了,還不好好珍惜?”

羅彰把特意給她留的一塊蛋糕遞給她,笑道:“末日快樂!桑桑姐!”

“末日快樂!”

桑恬一口將杯子裏的酒飲盡,她的喉嚨一下子又燒起來,嗆得咳嗽連連。

羅彰笑罵一句,走過來拍了拍她後背:“今天這是怎麽了?怎麽這麽不能喝啊?”

桑恬邊笑邊咳:“我……心情好……不行啊……”

一隻手臂從羅彰手裏把她接了過來,她落入了另一個懷抱,耳邊是路逢久冷淡的嗓音:“別逞強了,我送你回去。”

桑恬掙紮著推開他,嘴裏罵罵咧咧,又拿起桌子上的一杯啤酒,笑得肆無忌憚:“今晚咱們不醉不歸!”

……

這一刻,光斑耀眼,眼花繚亂,她看不清路逢久的臉,也看不清羅彰的臉。

這一刻,臉頰冰涼,她分不清自己臉上的水是不小心潑上去的酒水還是淚水,是代表著開心還是代表著難過?

這一刻,她忍不住想,或許今天真的是世界末日吧。

是羅彰的末日,也是她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