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聲聲慢

桑恬在**艱難地翻了個身,拿被子捂住頭,拒絕相信已經開學了這個事實。

此刻,什麽路逢久,什麽新年短信,什麽酸棗糕通通被她拋到了腦後,她無比想念家裏溫暖的被窩,想念一覺勉強睡到自然醒的假期。

潘小筱第三次催她:“寢室長你再不起床就趕不上跑操了,會扣分的。”

正在刷牙的儲熙川也說:“桑桑,快點兒起床了。”

桑恬暗罵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翻身坐起來,隻見對麵的潘小筱還好端端地坐在**,壓根兒沒有洗漱的意思。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流行起了織圍巾的風潮,自開學以來,11班裏大部分女生都在織。此刻,潘小筱手指靈活地在棒針與線之間穿梭,看起來精神抖擻,一點兒也不畏懼嚴寒。

桑恬明白了,織圍巾使人早起。

她睡眼蒙矓地搡了搡頭發,啞著嗓子問:“你怎麽不起來?”

“你忘啦,我昨天請假了,這幾天來例假,都不用參加跑操,正好空出時間來織圍巾。”潘小筱說,“喏,我都開始織第三條了。”

桑恬慢吞吞地爬下床穿鞋子,哀歎一句:“羨慕你這麽悠閑啊。”

潘小筱引誘她:“來嘛寢室長,加入織圍巾的大軍吧,咱寢室就我一個人織多沒意思。我這兒正好還有幾團毛線,和外麵小超市賣的可不同,我的是我媽去國外旅遊給我帶回來的,你如果織的話,我免費送給你一團。”

桑恬推給儲熙川:“你拉熙川一起。”

潘小筱撇嘴:“熙川心裏隻有學習,哪裏有空?”

儲熙川擦完臉,搖頭說:“我不織。”

桑恬興致缺缺:“我就有空了?”

“反正是織著打發時間嘛,再說了,織出一條完整的圍巾來,多有成就感?”潘小筱苦口婆心,“織完後,你可以送人呀,自己親手織的多有誠意!比如送給爸媽,送給朋友,送給同學,都可以的。”

“送給同學?”桑恬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身影,她有些動搖了。

這天,英語課改自習,英語老師安排課代表布置了作業給大家做。

桑恬早早完成了作業,趁沒人管,她偷偷從抽屜裏把自己在潘小筱手把手的指導下織了個開頭的圍巾拿出來。這個頭開得尤其艱難,織了拆,拆了織,折騰了兩個晚上她才勉強學會。

剛打算動手,就被忽然出現在自己桌子旁邊的羅彰給嚇了一大跳。

羅彰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桑恬作勢要踢他,輕聲問:“上課呢,你偷偷摸摸幹什麽呢?”

羅彰掃一眼桑恬手裏的東西就知道她在幹嗎,他撇嘴:“桑桑姐,你怎麽也跟風織起圍巾來了?你也太娘了吧?”

“娘什麽?我本來就是女的!”桑恬罵了句。

羅彰故作語重心長:“我以為咱班三十七個女生,即便有三十六個都在織,你也不會織,你真是辜負了我對你的殷切期望。”

“有話直說!”桑恬不耐煩。

“借個作業抄抄唄。”

“喲,怎麽不去煩熙川了?倒問我借起作業來了?”

“老子現在在她心目中可是個刻苦學習的好學生,怎麽可能借作業抄?”羅彰振振有詞。

桑恬撲哧一聲笑了,難怪看他動作鬼鬼祟祟。不過仔細說起來,他這個學期的確收斂了不少,不僅逃課的次數少了,上課睡覺的次數也減少了。雖然還是不太能聽懂老師講的內容,但態度改善了總是件好事。

作業到手,羅彰切入重點,壓低聲音問:“熙川她織嗎?”

桑恬搖頭:“她沒織。”

羅彰果斷拿著作業開溜,還不忘嫌棄一句:“就你這手速,怕是織到穿短袖都織不完。”

桑恬咬牙切齒:“羅彰!”

終於,在日夜顛倒連續織了一整個星期之後,桑恬的處女作終於完成了。已經織完三條,經驗無比豐富的潘小筱幫她做了收尾工作。

潘小筱上上下下認真打量這條黑色的圍巾,終於克製不住吐槽:“你確定這是圍巾,不是抹布?”

桑恬一把搶過來,不滿地說:“誰家抹布長這麽好看?”

“是,”潘小筱耿直地說,“我家抹布要是有這麽多大小不一的洞,那它肯定就直接喪失當抹布的資格了。”

正好這會兒儲熙川也走進了寢室,潘小筱趕緊拉著她過來圍觀:“熙川你快來評價評價寢室長的圍巾,是不是和我差了十萬個羅彰?”

儲熙川不知道潘小筱為什麽要拿羅彰舉例,她慌亂了兩秒才靜下心來,仔細看了看,由衷地誇了句:“比起最初時候的樣子,已經很棒了。”

桑恬一把摟住她的脖頸:“還是熙川人最好!”

“熙川,你這樣子誇她,她是不會進步的。”潘小筱正色道。

“總比你老打擊人好。”桑恬說。

話雖這麽說,其實桑恬自己也有些看不上這條圍巾。她本來想一展拳腳,織一條超級漂亮的送給路逢久的,她還找了個正兒八經的理由,權當感謝這麽久以來他對她在學習生活中的幫助。

現在看來,如果真送出手,應該會被他嫌棄得不行吧。

這天,路逢久的弟弟路逢北又來送飯,每次他過來,桑恬都厚著臉皮過去蹭飯,路逢久見怪不怪,從不趕她。

反倒是路逢北眼神怪怪的。等桑恬吃完起身離開,路逢北終於克製不住疑惑小聲地衝他哥耳語:“哥你不是潔癖嗎?”怎麽會願意和一個同班同學一起吃飯?還是女生?

路逢久淡淡瞥他一眼,擱下喝湯的調羹:“有意見?”

路逢北搖搖頭又點點頭:“不是啊,我很喜歡桑桑姐,她長得好看性格也好,我很願意做飯給她吃,所以我每次都帶了兩人份的。我還想告訴你,等我長大了我想娶她呢,你作為哥哥,別跟我搶啊。”

“……”

“說什麽呢你們?”桑恬提著一個禮品袋又走了過來。

路逢久眉眼一沉,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

“桑桑姐你拿的什麽呢?”路逢北熱絡地坐在她身旁。

桑恬不疑有他,當著兩兄弟的麵緩緩地將自己織的那條圍巾從袋子裏拿了出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這是我第一次織的圍巾,可能不是那麽好看……但是不仔細看是絕對看不出針腳不整齊的。”

這段時間桑恬的忙碌一一被路逢久看在眼裏,此刻見她完工,他抿了抿唇,臉上有很淡的笑意。

路逢北視線飄忽,一會兒看看桑恬,一會兒看看路逢久,有些不開心地皺眉:“桑桑姐,這是送給哥哥的?”

路逢久垂下眼睫看著圍巾沒說話。

“送給……”桑恬偷眼打量路逢久的神色,手一移,移到路逢北麵前。

“送給北北你的。”她笑容燦爛。

路逢北一愣,完全沒料到居然這是送給自己的,他臉上一喜,忙不迭就圍在了脖子上。黑色的圍巾很襯他的膚色,他雖然隻有十二歲,卻儼然是一個小大人了。

路逢北偷偷摸摸挑釁地看他哥一眼,見路逢久果然臉色暗了暗,他更是誇個不停:“桑桑姐你手藝真好,我超級喜歡!”

“你喜歡就好。”桑恬說。

路逢北興高采烈地戴著圍巾離開了。桑恬心情也不錯,哼著歌收拾了一下桌子,重新把課本和練習冊擺在了桌子上,現在正學到圓錐曲線與方程,她每天上課認真聽講,下了課不懂的就找路逢久請教,誓要將其攻克下來。

她信心滿滿地做完一道題,畢恭畢敬地交給路逢久檢查,她一副求認可的樣子:“快快快,看看我做對了沒有?”

路逢久轉著筆,懶散地瞟了眼:“不對。”

“你仔細看看呀,哪裏不對?過程還是結果?”

他依然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冷淡地說:“哪裏都不對。”

桑恬一頓,低下頭收拾紙和筆:“那算了,我先回座位自己琢磨。”

“你之前不是說,我輔導你做題,你會感謝我嗎?”路逢久突然說。

桑恬一愣:“你不是說不喝飲料嗎?”

他停了轉筆的動作,抬眼悠悠地看著她:“別的感謝也行。”他掃了眼剛才放圍巾的禮品袋。

桑恬頓悟,敢情是氣自己送了圍巾給路逢北,沒有送他。

“北北他年紀小嘛,你跟他計較什麽?”她笑嘻嘻地湊上去打趣,“再說我也是感謝他給我帶了這麽多次飯呀。”

“別這麽叫他。”他皺了下眉。

“什麽?你說北北?”

“他有名字。”路逢久說。

桑恬撲哧一笑,順著他說:“好好好,以後連名帶姓地叫他路逢北好了吧?”

晚自習上課鈴響了,桑恬急著回座位,她匆匆丟下一句:“你要是喜歡,我再織一條新的給你,保證比之前那條好看。”

“不用,我不喜歡。”路逢久說。

次日,氣溫驟降,桑恬戴了圍巾、帽子、手套全套裝備。

剛進教室,她就趕緊關上門,阻止冷風往裏鑽,還直呼:“冷死了,冷死了。”

儲熙川也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她看看自己又看看桑恬,忍俊不禁:“桑桑,謝謝你借我手套。”

“嗨,這有什麽好謝的,你直接用就行。”

正和儲熙川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她視線突然直勾勾地凝固在儲熙川身後,再也移不開了。

儲熙川疑惑,扭頭看了眼,驚訝道:“路逢久他怎麽……”

路逢久剛推門走進教室,他脖子上戴的正是前一天晚上她送給路逢北的圍巾,寬鬆的圍巾很隨意地圍住他的下半張臉,隻露出漆黑沉靜的一雙眼。也許是人襯托的,桑恬看那條圍巾也順眼了許多。

桑恬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下意識地噔噔噔小跑到他身前,她一時有些結巴,指了指自己織的圍巾:“圍巾……圍巾怎麽在你這兒?”

路逢久不緊不慢地看她一眼:“天氣太冷,隨手拿的。”

桑恬抿起嘴角,一副誓要刨根問到底的樣子:“那之前怎麽沒看到你戴過圍巾?你戴走了,那北……路逢北怎麽辦?”

路逢久似乎在嘲諷他弟,說:“他有的是。”

桑恬了然,笑眯眯地看著他說:“既然他有的是,而你偏偏挑了這條,說明你還是喜歡的嘛。”

路逢久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整個轉過身,語氣裏明顯有些不耐煩:“回去上課。”

桑恬“嘁”一聲,心裏暗爽:“口是心非。”

班上女生會織的無非就是那幾個款式,選擇的顏色也無非是黑、白、灰這三種,所以,除了幾個關係好的,和找路逢久問題的班長黃亦鑫好奇地問了句“路逢久,你怎麽戴了條這麽醜的圍巾”外,沒人注意過這條路逢久連續戴了好幾天的圍巾。

黃亦鑫問話的時候,11班正好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座位調換,桑恬喜滋滋地搬到了路逢久的前麵。11班一組和八組靠牆坐,是沒有同桌的,要交流也隻能前後桌交流,她本來心情好得不得了,突然聽到這句話,氣惱地扭頭,恨不能破口大罵:“大頭同學!你有沒有眼光啊你?”

黃亦鑫壓根兒不明白桑恬在氣什麽:“我說的是實話啊。”

桑恬不服氣,指著圍巾和他爭執:“你不覺得路逢久戴著特別好看嗎?簡直就像是為他量身定製的一樣。”

路逢久做題的手一停。

“那也是人家路逢久長得帥呀。”黃亦鑫毫不猶豫地答。

“沒眼光!”桑恬懶得再搭理他,氣哼哼地轉過身去和別人說話。

黃亦鑫終於意識到了什麽,小聲問路逢久:“她在氣什麽啊?難道她喜歡這種針線歪歪扭扭的圍巾?她就好這口?”

路逢久輕輕彎了彎嘴角,漫不經心地轉了下筆,把演算出來的過程遞給黃亦鑫。

“我喜歡。”

“……”

黃亦鑫撓了撓頭,邊往回走邊暗想,可惜了,想不到年級第一的路逢久眼光居然這麽差啊。

幾天後的地理課上,當桑恬第四次扭頭試圖和路逢久搭話時,路逢久終於眉頭一斂,把她頭扳了回去,淡淡說了一句:“上課別說話。”

桑恬委屈:“是剛才老師說自由討論的,我又沒有同桌。”

見路逢久不說話了,她立馬順杆兒爬轉過身去。

有路逢久在,很輕易就解決了老師布置的問題,桑恬百無聊賴地在課本上塗塗寫寫,轉眼就把書裏一段話字裏的空隙塗成了黑色。她思緒一下子飄遠:“班主任前幾天不是說這個月月底去春遊,還給了幾個選項,東湖公園、碧潭山和名襄市動物園,讓我們自己挑選嗎?”她看著他,“你想去哪個?”

不等路逢久說話,桑恬就擺擺手:“算了算了,你肯定說哪個都不想去。”

“碧潭山。”路逢久說。

桑恬一愣,猜測:“難道是因為碧潭山風景好、距離近、空氣清新?不過認真說起來,這三個地方我從小學起就輪流去,班級合照基本全是在這三個地方拍的,都去膩了,實在沒什麽好玩的。”

“因為我沒去過。”路逢久說。

“……很好,這個理由打動了我。”

講完新的知識點後,地理老師讓大家拿出前幾天布置的試卷來講解。

地理老師不愛檢查作業,卻特別喜歡點人回答問題,這對桑恬來說簡直是噩夢。一旦開始講解試卷就意味著地理老師要點人答題了,桑恬每次都膽戰心驚生怕抽中自己,因為她經常鑽空子偷懶,不寫地理作業。

但這次老師卻一反常態,說從八組第一位開始,一個接著一個輪流答題。

這下好了,能提前知道自己要回答哪道題,桑恬趕緊提前做好準備,找出自己要答的那道選擇題,快速翻書找出答案。

可就在她準備接招的時候,她前桌突然出了岔子,沒能答出來,地理老師嚴肅地批評了他幾句,一眼看穿他的卷子是空白的,罰他把整張卷子抄一遍。

桑恬一下子慌了,她要答的題一下子從選擇題第六題換成了第五題,她求助般地扭頭掃了眼路逢久,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地理老師可怕的聲音:“桑恬,你來答這題。”

桑恬腿軟,卻還是不得不強撐著站起來,她看一眼自己空白的試卷,又看一眼老師,幹笑一聲。

地理老師抬眼審視著她,提示了一句:“第五題。”

“咳咳,第五題的答案是……”她有意拖長音調。

地理老師卷起試卷在講台上敲了一下:“幹什麽?還製造懸念啊?”

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笑聲,桑恬一閉眼,算了隨便蒙一個得了。

但下一秒,她就聽到了路逢久低聲地提示:“B。”

她如蒙大赦,趕緊一本正經地答:“B。”

地理老師皺眉,沒聽清:“B還是D?”

地理老師說話本來就帶了點兒口音,她這麽一問,搞得桑恬也陷入了自我懷疑:“……B吧。”

“B吧?這個‘吧’是什麽意思?”地理老師臉拉下來,朝她走近幾步。

全班一陣哄然大笑。

桑恬鎮定地望著老師:“就是B。”

地理老師臉色稍有緩和:“坐下吧。”

“正確答案就是B,這一題的確有一點兒難度……”地理老師走回講台前,開始講題。

見地理老師終於放過了她,桑恬舒了一口長氣,不忘回頭感謝路逢久:“真是太謝謝你了,差點兒我就要被抓包了,你真是我的大大大恩人!”

路逢久唇邊似乎噙著一絲笑,難得這麽近距離地欣賞桑恬在老師麵前,他淡淡地開口:“有什麽好怕的?”

“你壓根兒就不知道抄題的恐懼!真別說,知道我為什麽曆史和政治相對而言比較好嗎?因為答案實在是太長了,一旦被罰抄不知道得抄到何年何月去了,為了不罰抄,我隻好努力背下來咯。”桑恬正兒八經地說。

正說得興奮,她忽地感覺到周圍一陣安靜,緊接著身後傳來地理老師幽幽的聲音:“桑恬,你在幹什麽?”

桑恬戰戰兢兢地轉過身站起來,強笑:“老師,我就是題目沒搞懂,向……向路逢久同學請教一下。”

“沒搞懂不知道問老師,不知道認真聽老師分析嗎?”地理老師嚴厲批評。

“老師對不起……”

“把試卷抄一遍。”地理老師說。

“……”

天氣漸漸回暖,到月底的時候,大家都已經換下冬裝穿上了輕而薄的春裝了。

賀萍申請的春遊批下來了,正好就是月假前一天,大家春遊完之後就可以直接回家。桑恬早早起床收拾好要帶回家的衣服,裝了整整一箱子。

見她帶這麽多東西,隻背了一個包打算輕裝上陣的潘小筱不禁說:“寢室長你這是打算一去不返了吧?出去玩還帶這麽多東西,不嫌累啊?咱們可是去爬山啊。”

桑恬丟了一個白眼給她:“去你的。”

儲熙川解圍:“桑桑她給爸媽都織了一條圍巾,打算這次月假帶回去送給爸媽的。”

潘小筱非但不感動,反而笑得更厲害了:“寢室長你果然手速慢,這都春天了,你還送圍巾啊?你也不嫌爸媽熱得慌。”

桑恬一咬牙,陰颼颼地看著她:“最開始到底是誰非拉著我織的?”

潘小筱笑容僵在臉上,忙不迭地說:“寢室長你真是太有孝心了!圍巾趕不上今年送,還是可以趕明年的嘛。”

桑恬提著箱子和儲熙川、潘小筱一起出了寢室樓,大巴早已在校門口等候,目光找了找,發現路逢久早已經上車了,他什麽東西都沒帶。

視線一移,就看到坐在路逢久前麵的羅彰,他一見桑恬和儲熙川兩個就招手,同時踹開身旁的丁鵬等人:“桑桑姐你們快過來,特意給你倆留了位置。”

儲熙川腳步一停,拉住桑恬的衣袖,有點兒不想過去。

桑恬察覺到儲熙川的不情願,便懶得理他,在前排找了兩個空位置和儲熙川坐在一起:“人人都有位置,要你留什麽?”

羅彰悻悻:“愛坐不坐。”

又等了等,人齊了後,大巴車便徑直往碧潭山趕。

不遠,四十多分鍾就能到目的地。

這個目的地是大家一同選出來的,每人都有一票,桑恬嚷嚷著想去碧潭山,儲熙川便直接跟她選了一樣的,看儲熙川選了,羅彰便也跟風選了碧潭山,還強迫班裏大半男生也選了碧潭山。於是,班裏大部分人都去過無數次的碧潭山票數遙遙領先。連賀萍都很驚訝,大家居然對碧潭山感情這麽深。

對此,羅彰很是揚揚得意:“看吧,你彰哥就是一呼百應。”

桑恬強忍著沒有告訴他,其實是路逢久想去這個地方。

雖然碧潭山大家都去過很多次了,但出來玩嘛,還是很值得高興的。文藝委員起頭,領著大家合唱了好幾首流行歌曲,就這樣在打打鬧鬧間,很快到了目的地,在山腳下合了影後,賀萍宣布解散,下午三點準時集合。

碧潭山並不高,爬到山頂再下來,一來一回最多兩個小時,馬上快到飯點了,不少人都自備了零食,還有部分人打算直接去半山腰搞燒烤。

桑恬有些暈車,在原地蹲了老半天,碧潭山她來過很多次了,沒什麽興趣,見儲熙川被班上其他關係不錯的同學拉著一同去烤燒烤,便在暈車症狀漸漸緩解了之後,艱難地拖著行李走到站在一旁用手機拍風景的路逢久跟前,熱情地說:“看你怪孤單的,不如咱們一起爬吧。”

路逢久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一路無話,桑恬拉著行李箱爬山氣喘籲籲累得半死,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箱子裏又不是什麽貴重東西,為什麽不把箱子留在大巴上呢?

路逢久看她麵露難色,接過了行李箱,輕車熟路地走到不遠處掩蓋在層層疊疊樹林中的一個小涼亭裏坐下。

“就到這兒吧。”路逢久說。

“你不打算爬到山頂嗎?”桑恬問。

“你每次爬山都要爬到山頂嗎?”他反問。話音剛落,他腹部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感覺,他不適地皺了下眉。

“那倒不是,得量力而為嘛。”桑恬一臉輕鬆。

他瞟了眼她的行李箱,語速有些緩慢:“這就是你的量力而為?”

桑恬在他身旁坐下,偏頭笑著看他:“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路逢久沒說話了。

桑恬早已習慣他的沉默以對,也不管他有沒有在聽,摘了片葉子在手裏把玩,自顧自地不停跟他說自己的事情:“我爸特別喜歡爬山,咱名襄市是個小地方,能爬的總共就這麽幾座山,所以我從小就跟著我爸來爬山。說起來,如果對這個地方不熟的話,壓根兒找不到這個小涼亭的,我之前還是走累了,無意間發現的,你不可能是第一次來吧?你到底為什麽想來這兒啊?”

桑恬笑著看向一旁的路逢久,這才發現他捂住腹部,緊閉著眼,嘴唇煞白,額上冷汗涔涔。

桑恬怔了怔,臉色一變,終於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她一下子站起來:“你是不是胃病犯了?”

她有些急,一下子沒了主意,連聲問他:“你帶了藥嗎?帶了藥嗎?”

路逢久不答。

見他沒反應,桑恬開始主動掏他口袋,手剛伸進他校褲口袋裏,他就飛快按住她的手,她一愣。

路逢久抬眼看著她,他的目光和平時不太一樣,眼神幽深,冷得沒有一點兒溫度。

桑恬一頓,卻沒有收回手,放軟嗓音說:“你帶了藥嗎?你現在狀態很不好,我幫你把藥拿出來好不好?”

路逢久抿了下唇,鬆開了她的手。

他的口袋裏果然常備胃藥,看了說明後,桑恬翻出自己箱子裏的水,連同藥片一起遞給路逢久。

看著他吃了藥,她才稍稍鬆了口氣。

等他漸漸好轉,桑恬又從箱子裏翻出麵包來,撕了一半遞給他:“你也真是,明明有胃病還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平時在家有北北照顧你,如果他不在家呢?”

半晌,路逢久接過,他並沒有立即吃。

“幾年前,我和爸媽、弟弟經常來這裏。”他突然說。

桑恬一頓,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她剛才的問題。

路逢久嗤笑了一聲,眼底有很深的諷刺,他不再說話了,桑恬便也不說話了,就這樣默默陪著他。

時間匆匆流逝,轉眼就到集合的時間了。

上了大巴,桑恬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望著窗外飛速後退的熟悉的景,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覺得,她跟路逢久的關係好像又親近了一步。

放完月假回來,學校發了新的長袖校服。

不是司空見慣的淺藍搭白色的款式,而是稍顯深沉的深藍色。

這個款式顯然更能戳中大家裝酷的心理,同學們一個個喜滋滋地當場試起了校服,潘小筱第一個穿在了身上,她撇了下嘴,還是不滿意:“料子還是不怎麽樣。”

分發校服的黃亦鑫搭腔:“這還不好啊?料子一看就耐磨,穿到畢業都不會爛。”

潘小筱懶得理他:“你懂什麽?”

“我怎麽不懂?”說著,他當機立斷地脫下身上的舊校服外套,換上了新的,“你看,不止耐磨顏色也耐髒,穿著還挺帥的,我看就特別好。”

見他較真,潘小筱一陣無語,更不想和他這個直腸子說話了。

發到桑恬時,隻剩最後兩套了,一套大碼一套小碼,黃亦鑫剛打算把小碼遞給桑恬,桑恬便主動拿了那套大碼的過去。

最後就隻剩那套小碼的給路逢久了。

路逢久並沒有立即試穿,而是看著桑恬飛快地把那件大碼穿上了身。她穿著那件大碼校服的樣子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長出一截的袖子看起來很滑稽。

路逢久挑了下眉,眉眼間似笑非笑。

黃亦鑫有些不理解她:“桑恬同學,這件對你來說太大了,你壓根兒沒有試的必要。”

桑恬一本正經地點頭:“雖然無法體驗一米八的身高,但我還不能體驗體驗一米八身高的人穿的衣服嗎?”

黃亦鑫一噎。

等黃亦鑫走了,桑恬才故作無奈地把大碼校服脫下來遞給路逢久:“算了,果然沒有一米八的命。”

等路逢久伸手接過校服,她這才促狹地笑著說:“咱們雖然沒有同穿一條褲子的交情,但勉強也算有同穿一件衣服的交情了不是。”

路逢久敷衍地勾了下嘴角,沒說話。

天氣漸漸炎熱,路逢久身上隻鬆鬆垮垮套了一件校服外套,裏麵什麽也沒穿,拉鏈拉到鎖骨以下。上課的時候,他坐角落裏沒什麽人看他,可隻要一出門就會惹得不少外班的女生側目,他自己倒是一點兒不介意,可桑恬心裏卻很不爽。

路逢久手停在了身上校服的拉鏈上,他一頓,抬眼看著直直盯著他的桑恬,他微微彎唇:“還不轉過去?”

桑恬“嘁”一聲,小聲嘟囔:“害羞什麽?白天倒是沒見你害羞。”

說著,她在耳朵變紅前急急轉了過去:“不看就不看。”

班裏鬧得不行,試校服的試校服,講話的講話,儼然把教室當成了討價還價的菜市場。

門一下子被推開,賀萍鐵青著臉站在門口,她嘴唇微微顫抖,大聲嗬斥了一句:“吵什麽吵?”

班裏一靜,隻有黃亦鑫還傻站在組與組之間的過道裏不知所措,他輕咳一聲,回複道:“報告老師,我們在試校服。”

賀萍的怒火一下子對準了他:“黃亦鑫!你這個班長不知道起帶頭作用嗎?你怎麽也在試校服?不知道下課再試嗎?現在是晚自習時間!知不知道剛才政教處的老師來檢查,扣了分了?”

黃亦鑫張了張口,沒說話。

賀萍壓抑不住憤怒:“怎麽別的班發校服就能保持安靜,咱班就不能?”

見賀萍摔門而出,班裏又開始響起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黃亦鑫也怒了:“沒看到班主任被氣走了嗎,你們能不能安靜會兒?”

教室裏太吵了,靜不下心來。

下了晚自習,儲熙川便一個人抱著書去操場跑圈,這個點大家要麽趕著回家要麽趕著回寢室洗漱,基本沒什麽人,正好方便她邊跑邊背誦需要牢記的內容。

剛跑了半圈,她便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緊接著傳來羅彰悠閑的聲音:“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儲熙川忍俊不禁:“你怎麽來了?”

“和你一樣,學習呀。”羅彰壞笑,瞄一眼儲熙川懷裏的書,“你背什麽?”

“英語。”

羅彰“哦”一聲:“我背語文,咱倆差不多。”

足足跑了兩圈,儲熙川停下來,打算回寢室了,羅彰卻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迫使她與自己麵對麵:“熙川。”

儲熙川急急甩開他的手:“你幹什麽?”

羅彰定定看著她,壓低嗓音說:“熙川,能不能打個折?別考到前二十名,考到四十名怎麽樣?”

儲熙川慌亂地倒退了一步,臉有些紅,腦子有些蒙:“啊……什麽?”

羅彰笑了一聲,眼裏卻沒有笑意:“你當時說的隻要我考到前二十名,就答應我……打個折怎麽樣?二十名……真的太難了。”

“羅彰……你先……”

“熙川?羅彰?你們在這……幹什麽?”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驚詫的聲音,潘小筱滿頭大汗,她懷裏同樣抱著本書,也是來背英語的。

儲熙川臉一下子煞白,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猛地後退一步急於想拉開距離,卻一下子沒站穩,羅彰一急,上前拉住了她。

潘小筱有些愣神,視線在兩人身上打轉,老半天她才幽幽說了句:“熙川,這麽晚了你還不回寢室啊?”

第二天,羅彰和儲熙川的事便被捅到了班主任賀萍那裏。

是潘小筱舉報的,她自己也承認。

桑恬氣到爆炸,沒想到同寢室的室友居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她大罵了潘小筱一頓,潘小筱卻一臉不以為然,振振有詞地說自己有義務帶著儲熙川走向正途,不能眼睜睜看著儲熙川跟羅彰那種人鬼混。

桑恬知道她是故意針對儲熙川,不然怎麽沒見她舉報自己和羅彰同流合汙,反而去舉報向來清白的熙川呢。

在學習上,儲熙川和潘小筱是競爭關係,儲熙川成績優秀,潘小筱也不賴,她家有錢也肯花錢經營人際關係,可人緣卻怎麽也比不過看似溫柔寡言的儲熙川。

她是嫉妒儲熙川的。

下了早自習,儲熙川才紅著眼眶回教室,一直在等她的桑恬趕緊過去安慰她,說了一通安撫的話,儲熙川還是沒什麽反應。她腦海裏怔怔回想著剛才賀萍的話,如果再有下次,她就要叫家長了。

叫家長,儲熙川無法想象爸媽知道了會怎麽樣,她一直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討好家裏每一個人,生怕他們會對她不滿……她不敢去想這些。

而且……她明明什麽也沒做啊,她沒做錯什麽,憑什麽要受到這些懲罰?

桑恬無奈了,輕聲問她:“你到底喜不喜歡羅彰呀?”

儲熙川終於有了反應,沉默半晌才緩緩搖了搖頭。

桑恬歎了口氣,她是儲熙川最好的朋友,儲熙川這段時間以來對羅彰態度上的轉變她都看在眼裏。熙川是個好姑娘,羅彰人也不壞,怪隻怪時機不對。

正說著話,羅彰從小賣部買了瓶營養快線擱在儲熙川的桌子上,他對昨晚上的事有些歉疚,湊近她說:“熙川,抱歉,昨天晚上是我太……”

儲熙川猛地扭過頭,含著淚對羅彰說:“以後別再來煩我了,知不知道,你很煩啊!”

這是桑恬第一次聽到儲熙川放狠話,她愣住了,羅彰也愣住了。空氣凝固了幾秒,羅彰冷笑了一聲,徑直踹開門出去了。

很快便到了一個學期的末尾。

學業水平考試結束了,考試內容很簡單,就連桑恬也覺得挺容易,雖然不確定對錯,但基本都答出來了。

這幾天,包括焦湘在內的一大批藝術生會離開學校去外地培訓,專心準備藝考,一去就是好幾個月,直到高三下學期她才會回來,11班也會少不少人。從小學唱歌的焦湘夢想就是以後成為一個歌手,站在舞台上發光發熱。

她家教挺嚴的,估計是看她乖巧懂事,再加上要去外地了,家裏人這才給她買了手機。

桑恬依依不舍地跟焦湘在操場上拍了一大堆照片,讓她好好保存,想自己了就看看照片。拍完,一張張翻看照片的時候,桑恬不小心翻到一張模糊的側臉照,照片清晰度不佳,再加上距離有點兒遠,她沒看出來是誰。

桑恬把手機在焦湘麵前晃了晃,好奇地問她:“小香蕉,這是誰?”

焦湘一愣,趕緊把手機拿回來,她有些心慌,眼神閃爍了一下:“隨便拍的。”

“隨便拍的?看起來挺帥啊?”桑恬故意調侃她,“不會是你們班的吧?”

焦湘沒否認,隻不好意思地笑笑。

見她害羞不答,桑恬便不再細問了,隻是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曖昧的調笑。

“對了,”焦湘說,“我還沒加熙川她們的QQ號呢。”

桑恬把前段時間因為自己表現不錯,曾慧終於還給自己的手機掏出來遞給焦湘:“你自己加吧。”

焦湘在通訊錄裏一個個翻,在看到某個名字的時候,她頓了頓,然後義無反顧地繼續往下滑了過去。

那個人離她太遙遠,那些關於暗戀的少女心事也終將會隨著時間漸漸散去。

她做不到桑恬對路逢久那樣坦**大方,她小心翼翼無法說出口的心情,因為那個人的目光停留所在,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看著身旁的焦湘,桑恬不由得有些惆悵。

馬上要升高三了,焦湘要離校了,儲熙川一心紮在學習上,潘小筱和儲熙川徹底鬧僵了,都當對方是空氣,寢室裏的氣氛再也回不到溫馨的從前。

桑恬文筆不錯,高一的時候玩心重,十塊錢二十塊錢一封的情書幫人寫過不少,大多都是些矯情兮兮胡編亂造的現代詩。後來羅彰喜歡上儲熙川,她就收手了。

晚上回了寢室,桑恬偷偷摸出手機,進了焦湘的QQ空間。

焦湘的QQ頭像是一個香港男明星,桑恬對這個港星不太了解,隻知道這個港星有很多粉絲,連羅彰也是他的粉絲之一。

她鄭重其事地在焦湘QQ留言板裏留言:

“小香蕉,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