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醉花陰

這天是平安夜。

班主任賀萍心情好,特許大家在晚自習的時候看電影。班上同學就看什麽電影這個問題討論了十幾分鍾,還是得不出答案。

最後還是班長黃亦鑫出來拍板:“我U盤裏有今年最新的大片,看我的。”

黃亦鑫U盤裏的大片片名是《美國隊長》,他下的槍版,畫質一點兒也不好,但並不影響電影的精彩。桑恬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跟同桌討論幾句。

第一節晚自習下課後,焦湘來找桑恬,她把好幾個包裝好的蘋果往桑恬手裏一塞:“桑桑,平安夜快樂。”

“謝謝你小香蕉,包裝得真好看!不過你給我這麽多我也吃不完啊。”桑恬苦惱。

焦湘撲哧一笑,戳了下她腦袋:“這是我帶給你們大家的,你給大家分一分。”

桑恬數了數:“我、熙川、潘小筱……怎麽還多了一個?”

焦湘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閃爍了一下,說:“你不是和羅彰關係好嘛,我順便就給他帶了一個。”

桑恬毫不懷疑:“哦哦,你自己去給他們吧。你等等,我去喊他們出來……”

“別了,”焦湘拉住她,“還是別打擾他們了,外麵這麽冷,你替我去給他們吧,馬上上課了,我先回去了。”

“那好吧。”

桑恬分完蘋果,把最後一個蘋果遞給羅彰:“喏,小香蕉給你的。”

羅彰不耐煩,指了指自己堆得滿滿的桌子:“我這一堆的蘋果,你自己留著吃吧,最好能替我分擔幾個。”

桑恬凶巴巴的:“我不管,我朋友給的,你必須吃。”

羅彰不情願地接過來,還不忘嫌棄一句:“老子不愛吃蘋果。”

桑恬懶得再搭理他,故意將焦湘給她的蘋果伸到路逢久麵前:“喏,我今天有蘋果吃。”

教室裏很暗,路逢久看也不看她,專注地看著電影,“嗯”了一聲。

桑恬不以為然地咧嘴笑笑:“別光看電影呀,今天可是平安夜,要吃蘋果的。怎麽,沒人給你送蘋果嗎?不應該呀。”

剛說完,一個男生就在後門喊了句——

“路逢久,有人找。”

外頭兩個女生被凍得瑟瑟發抖,其中一個女生看著路逢久漠然的神情,有些瑟縮,但還是在身邊朋友的鼓勵下,鼓足了勇氣把小禮盒遞到他麵前:“路逢久,平安夜快樂。”

“抱歉,我不吃蘋果。”說完他就轉身往教室裏走。

那個遞蘋果的女生眼眶一紅。

女生身旁的朋友有些看不慣:“喂?你到底有沒有禮貌?人家一片心意,你好歹接下來啊。”

路逢久腳步一停,偏了下頭:“沒人叫她給。”

那個女生拉住自己的朋友:“是我自願要給的,不關他的事,他不要……他不要也是正常的。”

她的朋友恨鐵不成鋼:“你呀,怎麽會喜歡這麽一個不給人留情麵的人?除了成績和臉,他還有什麽好的?他性格也太討人厭了吧?”

……

桑恬看著他走進來,用手托著下巴問:“蘋果呢?”

他漫不經心地答:“什麽蘋果?”

桑恬看著那兩個女生的身影消失在後門,問:“她們不是給你送蘋果的嗎?”

“不知道。”

“哦。”桑恬敷衍地點點頭,似乎心情不太好,她不發一言地貓著腰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路逢久目光微閃,掃了眼她的背影,沒說話。

又過了十多秒,一個蘋果倏地出現在他眼前。

路逢久一頓,視線從這個碩大的蘋果上移開,緩慢地側過頭去,看著笑容滿麵的桑恬。

“當當當——看在你沒有蘋果吃的份上,我就把我精心挑選的大蘋果給你吃好了。”桑恬笑著說。

她手裏的蘋果沒有經過任何包裝,就這樣赤誠地擺在他眼前,飽滿、紅潤、可愛。

就像她一樣。

桑恬一本正經地說:“這本來是我給自己買的,很貴的,我選了好久才選中最大最好看的這一個。老板說特別甜,你吃完後記得告訴我甜不甜,如果不甜的話我就去找老板麻煩。”

說完,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然後她眨眨眼睛繼續對他說:“平安夜快樂呀,路逢久,祝你接下來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快樂。”

路逢久定定地看著她,一直沒說話。

饒是厚臉皮如桑恬也不免有些忐忑起來,她手縮了縮:“你不愛吃蘋果是不是?”

路逢久接過了蘋果,淡淡地說:“沒有。”

看著他把蘋果放在課桌上,桑恬還是不放心,忍不住叮囑:“你一定要記得吃啊。我媽告訴我,隻有平安夜當晚吃蘋果,才能真的得到保佑。你放心,很幹淨,我已經洗過了的……”

“囉唆。”他很輕地皺了下眉,拿起那個蘋果咬了一口。

桑恬一下子睜大眼睛,期待地看著他的唇,連聲追問:“怎麽樣?甜不甜?甜不甜?”

話語剛落,投影儀閃爍了兩下,“啪”的一聲滅了,整個教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停電了。

電影正放到精彩的地方,所有人都發出一聲慘烈的驚呼。

桑恬耳朵裏瞬間塞滿了羅彰和丁鵬等人的罵聲,她還沒反應過來,一個什麽東西就塞到了她嘴邊,她一怔,下意識地就咬了一口。

蘋果特有的香甜瞬間充斥了她的味蕾。

耳畔響起路逢久低低的嗓音:

“甜不甜?”

“然後呢,然後呢?”

潘小筱一臉掩飾不住的八卦,她從**一骨碌爬起來,簡直想要立刻爬到桑恬**去:“然後你怎麽答的?”

桑恬噘嘴,回想了下,說:“我說不怎麽甜,那個水果店的老板欺騙了我。”

潘小筱挫敗:“你也太沒情趣了吧?”

桑恬翻了個白眼:“是真的不怎麽甜!我第一反應就是這個!可他居然說甜,你說他是不是味覺有問題?”

潘小筱栽倒在**,以手捂麵:“你真是要氣死我。”她揚高聲音朝儲熙川說,“熙川你快評評理,寢室長她是不是超級沒情趣!”

儲熙川正在洗臉,她擰幹了毛巾,溫柔地笑笑:“桑桑她就是遲鈍了那麽點兒,我覺得這很好啊。”

桑恬得意揚揚:“看吧,熙川是向著我的。”

潘小筱還是控製不住自己一顆想吐槽的心:“依我看,如果說那羅彰是明騷,那路逢久就是悶騷,都半斤八兩,至於你嘛……”

“我什麽?”

潘小筱從被子裏探出頭來,朝對麵床的桑恬做了一個鄙視的手勢:“你是騷而不自知。”

桑恬白眼翻破天際:“潘小筱,你說話文明一點兒!信不信我扣你分!”

潘小筱做了一個鬼臉:“來來來,誰怕你呀前任紀律委員!”她刻意加重了“前任”兩個字。

桑恬氣得咬牙切齒:“潘!小!筱!”

馬上快期末考試了,第三四節曆史課連上,曆史老師安排了一次隨堂考。

曆史對桑恬來說是小意思,可題目做到一半,她的筆突然沒墨了,甩了一下筆,還是寫不出。

她衝坐在她後排的丁鵬招呼了句:“借支筆。”

11班前段時間換了座位,桑恬坐到了教室中間靠後的位置,而丁鵬坐到了她後頭。羅彰和路逢久也不再是同桌了,因為身高的原因,一個在一組最後一個,一個在八組最後一個,就像兩尊鎮守在11班的門神一樣。

不過羅彰不這樣認為,他自稱是11班的門麵擔當。

等了半天都不見丁鵬有動靜,桑恬將答案又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後,回頭催促丁鵬:“借支筆,快點兒。”

丁鵬正低著頭,把自己埋在書堆裏不知道在搗鼓什麽,聽到桑恬的聲音,他頭也不抬,胡亂在桌子上摸了一把,然後將筆遞給桑恬:“喏。”

桑恬:“……”

她強忍住立即暴揍丁鵬一頓的衝動,見曆史老師上廁所還沒回來,扭頭皺眉衝丁鵬說:“我要水性筆,你給我自動鉛筆幹嗎?你到底在幹什麽?”

“你看學校貼吧沒?”丁鵬一臉興奮地抬起頭。

“沒看,怎麽了?”

“有個女生在咱名襄一中的貼吧裏跟路逢久表白,鬧得沸沸揚揚的。”

名襄一中貼吧經常會冒出不少表白帖,表白路逢久和表白羅彰的都不少。桑恬抿了下唇,有些煩躁:“跟路逢久告白,關你什麽事?你看這麽起勁兒幹什麽?”

“湊個熱鬧嘛。”

丁鵬把手機遞給了桑恬看,他不由得感歎:“這個女生可不得了,連路逢久每天放學回家的路線,一周哪幾天去超市,習慣穿什麽牌子的鞋子都知道,看來她沒少關注路逢久啊,真是癡情!桑桑姐你這可算是遇到勁敵了……唉,要是也有個美女這麽對我就好了。別說做到這種程度了,隻要對方稍微問一句,11班那個第三帥叫什麽名字,我肯定就衝過去主動跟她表白了。”

“呸!什麽第三帥!”

桑恬一下子沒心思做題了,她接過丁鵬的手機,隨便看了兩眼,冷哼一聲:“癡情什麽,這叫跟蹤狂。”

丁鵬不怕死地嘲笑她:“桑桑姐,你別嫉妒人家呀,你是寄宿生,人家是走讀生,這當然不一樣,有本事你也每天和路逢久一起放學出校門呀。”

桑恬把丁鵬的手機往自己抽屜裏一塞,冷著臉說:“認真考試,玩什麽手機!”

“喂,桑桑姐!”丁鵬一臉委屈,“不至於吧你,你把氣撒在我身上幹什麽,又不是我在跟路逢久表白!”

“閉嘴!”

午休的時候,桑恬還是沒有把丁鵬的手機還給他,而是把他的手機帶回了寢室,任由丁鵬在女寢門口呼天搶地。

她認認真真分析了整個帖子,由最初的越想越氣到漸漸平靜下來。那個女生眼裏的路逢久,是她所不了解的路逢久。

帖子裏全是記錄的關於路逢久的點點滴滴,看樣子那個女生勢要憑毅力打動路逢久。

冬季作息表早自習的時間是七點二十五分,而路逢久每天七點十分左右就會抵達校門口;晚自習的下課時間是晚上九點四十五分,他會在晚上九點五十五分之前離開學校。

他習慣每周二和周四在校門外的小超市裏買一瓶水,然後坐最後一趟127路公交車回去,一般都很有規律。

他一直獨來獨往,很少和同學一起走,也基本見不到他父母來學校。開學那天他因為打架鬥毆被喊去教導處,也不見他家裏人來一趟學校。

……

桑恬忽然回想起路逢北說過的一句話,他們家裏就隻有他跟他哥哥兩個人住。

她無法想象,要是她每次放假回了家,桑海和曾慧不在,她會怎樣,大概不會做飯,很少做家務的她會餓死吧。

那麽,尚未成年的路逢久和路逢北這些年又是怎樣生活的呢?

她突然發覺,她其實並不了解路逢久,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挫敗。

即便她不願去想,也不得不承認,路逢久這樣優秀的人,誰都無法忽視他的光彩,她阻止不了任何人像自己那樣關注他。

接連幾天,桑恬都無精打采的,很反常地沒有一下課就去找路逢久問題目。

馬上期末考試了,她一心紮在曆史和政治的考點背誦上,像是打算放棄攻克難啃的數學和地理了。

這種狀態不僅被儲熙川和焦湘發覺了,連羅彰也察覺出了端倪。

體育課,桑恬被體育老師喊去器材室搬器材,羅彰興致勃勃地也跟了過去,他忍不住揶揄她:“不是吧桑桑姐,一個從沒見過的情敵就這麽輕易把你打敗了?這可不像你啊。”

“什麽呀,”桑恬有氣無力的,“我是怎麽學也學不會,幹脆放棄算了。”

“別呀,放棄什麽?人家雖然是真情實感,但怎麽也比不過你死皮賴臉吧?”

桑恬無語:“……你能不能說點兒好話?”

羅彰難得苦口婆心:“你們可是一個班的,想要率先攻克他不是分分鍾的事。”

桑恬白他一眼,把器材全部塞到他懷裏:“牛頭不對馬嘴,我是在說期末考試!”

“我知道,”羅彰玩味地笑笑,“和那女的追路逢久不是一個意思?你倒是堅持堅持啊,堅持才會勝利。”

桑恬嗤一聲:“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怎麽沒見你堅持堅持好好學習?”

“我哪是那塊料。”

“不堅持看看怎麽知道?”

“你倒是堅持給我看看唄,桑桑姐?”

體育課過半,在老師說了解散後,桑恬去小賣部買了瓶飲料,便陪著儲熙川回了教室。

她習慣性地在教室裏一掃,果然路逢久也在。

說不上是賭氣還是什麽,她心裏有些別扭,還是沒興致和往常一樣跑過去搭話,左右沒手機玩,便翻出一本從同桌那兒借來的小說看。

剛看了幾頁,她便被一片陰影籠罩住,桌麵被手指叩了兩下,頭頂傳來路逢久淡淡的嗓音。

“數學隨堂測試卷。”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找她說話。

桑恬慢吞吞地抬頭,她摸摸鼻子:“要不算了,我還是不學了,學了我也不會。”

“測試卷。”他重複。

桑恬默默打開文件夾把數學測試卷翻了出來,這是前兩天數學隨堂考的試卷,老師已經講解過了,但她還是一知半解的。看著上麵無數個鮮紅的叉,和少得可憐的52分,她撇嘴:“看吧,怎麽學還是考不好。”

他掃了兩眼,平靜的語氣並不像在誇人:“有進步了。”

桑恬更加懊惱:“向你請教了大半個學期才進步了十幾分,這哪算哪門子進步?”

“你就這麽沒恒心?”他瞥她一眼,反問。

“……”桑恬頓時無話可說。

雖然事實就是這樣,但她還是不想這樣輕易被路逢久蓋章。

桑恬坐到了同桌的座位上,把自己的座位讓給路逢久坐,乖乖聽他給自己分析錯題。

他指了指其中一道題:“這題會了嗎?”

桑恬視線跟著他的手指移動,她搖頭:“不太會……”

“這題?”

她遲疑:“嗯,勉勉強強算會吧。”

“……”

“你的手真好看,塗的什麽牌子護手霜啊?”她由衷感歎。

路逢久眉頭都沒動一下,當沒聽見。

聽著他講解題目的舒緩嗓音,桑恬不由得有些出神,她拿著筆在草稿紙上畫了些無意義的符號,忍了忍,還是問他:“你有聽說那個女生嗎?”

“哪個?”

“貼吧裏ID是‘與你相逢的長久歲月’的那個女生。”說完這個名字,她嫌惡地皺了下眉,評論了句,“矯情兮兮的。”

路逢久停頓了一下,平靜無波地看著她:“選擇題第五題的題型我之前講過。”

“你倒是給個反應啊!”桑恬皺了皺鼻子。

“什麽反應?”他把試卷翻了個麵。

桑恬又湊過去,眼巴巴地盯著他好看的側臉看:“你不可能沒聽過吧,她這麽高調。”停頓了一下,她語氣裏帶了點兒不忿,“她好像很了解你。”

路逢久很輕地搖了下頭,然後笑了一聲,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自以為是。”

桑恬試探:“你說她?”

“你。”路逢久說。

看路逢久對她的行為並沒有任何特別的評價,桑恬放下心來,她揚起笑臉問他:“你什麽想法?就一點兒也不感動?”

“沒想法。”他說。

“可是……”

可是我有想法,並且有很多很多想法。

路逢久把試卷往她麵前一推,慢悠悠地站起身:“不懂就來問。”

末了,他又很輕地扯了下嘴角,慢條斯理地補充了句:“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少搭理。”

“……哦。”

桑恬不玩貼吧,思來想去,便問焦湘借了她的賬號用潘小筱手機登進去。路逢久一直不回應,那個貼吧樓主就一直不停更新,誓要將他逼出來。

桑恬覺得她這種在背地裏做小動作的人簡直可恥,怎麽著?想顯得自己特深情特執著是吧。

下了課,潘小筱看著桑恬打字打個不停,有些不放心:“寢室長,這是我爸送我的最新款的手機,你小心點兒,別被老師繳了。”

桑恬敷衍地點點頭:“知道了,要是被繳了我賠你一部。”

潘小筱小聲嘀咕:“怕是賠不起吧。”

重新和路逢久說話後,桑恬一下子心情舒暢了不少,從死胡同裏鑽了出來,她覺得自己前兩天的憂鬱簡直是自找苦吃。

那種“隻許我喜歡你,別人都不許喜歡你”的心理,簡直夠幼稚的。

看著桑恬一邊打字一邊時不時露出詭異的笑容,潘小筱更加狐疑,她不停地上下打量桑恬:“你這是打了雞血吧?寢室長?”

桑恬理直氣壯地回複:“想要戰勝敵人,挫敵方銳氣,肯定要先揚己方士氣嘛。”

“你說什麽?”潘小筱不懂她什麽意思。

隔天,所有關注這個帖子的人都看到了一個名為“香蕉小姐”的ID劈裏啪啦地在帖子下麵留了十幾條言——

他雖然不主動跟人交流,卻有許多人崇拜他。

他雖然話不多,但隻有接觸才知道,他很有耐心。

他看似冷漠拒人千裏之外,其實對關心的人最溫暖不過。

……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任傻子都知道,這個“他”說的就是路逢久。“他”與樓主眼中的路逢久吻合,卻又明顯更親和。

其實桑恬玩了個文字遊戲,她把自己想象成路逢北。路逢久對路逢北有耐心,對他最溫暖不過……不是很正常嗎?

想必那個女生看到了桑恬的留言,於是不再繼續更新帖子了,倒是有不少人在帖子下回複,猜測這個“香蕉小姐”是誰,居然和路逢久這麽親密。

桑恬覺得,她在這場沒有見過麵的無聲交鋒當中,大獲全勝了。

期末考試很快就過去了,考完緊接著就是大掃除,大掃除之後,就該放寒假了。

結束了全部的考試後,桑恬覺得一身輕鬆,並不擔心自己的成績,覺得順其自然就好,她已經盡力了。經過這學期幾次起起伏伏,桑海和曾慧已經不再對她施以那麽大壓力了,說白了,不再指望她像從四十名跳到十五名那樣乘火箭般,一路直達清華北大了。

儲熙川發揮很穩定,她的學習生活向來有條不紊,從不可能出現意外,唯一一個讓她措手不及的存在,就是羅彰。

儲熙川回了教室幫著把桌子搬回原位後,從衛生委員口中聽到她被安排打掃公共區,便和桑恬打了聲招呼,拿著掃把和撮箕往外走。

她剛打算下樓梯,就在樓梯口被羅彰攔住。

羅彰堵在她麵前,依然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隻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眼裏的認真:“熙川,我喜歡你,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給我回複?能不能讓我過個好年?”

羅彰是高一下學期的時候喜歡上儲熙川的,他和桑恬興趣相投,早早就玩在一塊兒了,見儲熙川經常跟在桑恬身後,人文文靜靜的挺討人喜歡。說不上為什麽,居然漸漸被她吸引了。

他喜歡儲熙川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儲熙川性格低調,越逼得急她越躲,他耐著性子磨了很久還是沒結果。

“我沒有阻止你過個好年。”儲熙川有些窘迫,她避開羅彰探尋的眼神,“麻煩讓一讓,我要下去打掃衛生了。”

羅彰把腿一橫,更加攔住她。他偏了下頭壞笑:“哎,你別一直吊著我啊,給句準話行不行?我這都多久沒勾搭過別的妹子了,多慘。”

“我沒吊著你。”儲熙川認真解釋,“我早就說過了,現在我們還是學生,我不想談這些,你完全可以去找別人的。”

儲熙川家裏就她一個獨女,再加上家裏就隻有打工的父親這一個勞動力,母親身體不太好,全家更是對她抱了很大希望,她不能掉以輕心。

羅彰咬了咬牙,“嘖”了一聲,眉頭稍顯不耐地皺起:“可我不想找別人,老子就看上你一個了行不行?”

“……”她在心裏默默說,不是不行,而是不能。

“你什麽時候能給我答複?”他壓低了嗓音。

靜了靜,儲熙川微垂眼簾,望著自己的鞋尖輕聲問:“你這次期末考試考得怎麽樣?預計能拿到多少分?”

儲熙川成績很不錯,雖然比不過路逢久這種天賦型大神,但卻一直很刻苦,在11班牢牢占據著第二名的位置,要是狀態好,放眼全年級,也是能擠進前五十名的。

羅彰一愣,思索了幾秒,說:“和之前差不多吧,正常發揮。”

儲熙川舔了一下有些幹澀的唇,鬆了口:“等你考到前二十名再說吧。”

她輕輕推開羅彰,低著頭走下樓去。

看著儲熙川的背影走遠,羅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忽地彎唇一笑。

羅彰剛往教室裏走,就聽到裏頭的桑恬在大聲喊他:“羅彰,還不過來擦窗戶?磨磨蹭蹭什麽呢?”

他趕緊一矮身子,又溜了出去。

桑恬本來不是擦窗戶的,擦窗戶的任務被衛生委員交給了包括路逢久和羅彰在內的三名個子高的男生。桑恬和其中一個男生換了任務,把自己相對輕鬆的擦黑板任務拱手讓了出去。

見羅彰開溜,她扭頭故作不滿地跟路逢久說:“羅彰走了,看來擦窗戶的隻剩我們兩個了。”

話雖這麽說,卻怎麽也掩飾不住話語裏的竊喜,羅彰那廝真是夠意思,這配合打得還挺好。

如果她知道羅彰壓根兒沒想著故意給她和路逢久創造獨處機會,純粹就是不想幹活,估計得氣死。

路逢久正站在桌子上擦最上麵那塊玻璃,他沒什麽反應,耳朵裏塞著耳機專心聽歌,隻低聲對她說一句:“抹布。”

於是桑恬就乖乖地把洗好的抹布遞給他,然後坐在另一張桌子上仰頭看著他。

說是兩個人一起擦窗戶,可實際上她就隻負責跑跑腿、洗洗抹布,其實每一塊玻璃都是路逢久擦的。

教室裏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大家都火急火燎地趕著回家,對安排下來的衛生任務大都敷衍了事,可路逢久卻很認真,一點兒也不鬆懈。

“你放假打算去幹什麽?”她隨口問。

“不打算幹什麽。”他說。

不等他問,她就劈裏啪啦地跟他說自己的計劃:“過完年後我要和爸媽去鄉下拜訪親戚,不過年前應該還是有不少空閑時間的,”她眨眨眼睛,旁敲側擊,“小香蕉她爸媽給她報了個補習班,她估計沒什麽時間玩,熙川也不愛出來玩……你有空嗎?”

“沒有。”

桑恬噘嘴:“哦,那你豈不是很無聊。”

路逢久頓了頓,說:“我爸媽會回來。”

“這樣啊……”這是他第一次提到他的父母。

她不死心,又說:“那不如我們交換一下電話號碼吧,萬一你有空,咱們還能出來聚會什麽的,畢竟寒假差不多有一個月見不到呢。”

路逢久一頓,報了一串號碼。

桑恬趕緊拿了支筆記在自己手掌心裏。

等路逢久擦完最後一塊玻璃,桑恬瞄了眼掛在黑板上的鍾,都快六點了,她突然有些焦急,站起身扯了扯路逢久的校褲,示意他看自己一眼:“你別戴著耳機了,手機裏的歌還沒聽膩嗎?”

路逢久蹙了下眉。

“快快快,把耳機摘了!”桑恬催促,“不然就該錯過了。”

路逢久把耳機摘了,抿了下唇:“錯過什麽?”

桑恬凝神望著窗外,眼睛一亮,彎成了月牙狀:“快了快了。”

校園廣播裏播放的歌曲緩緩落入尾聲,緊接著傳來播音員甜美的嗓音:“……接下來是高二11班桑恬送給高二11班第一帥的一首歌,梁靜茹的《暖暖》,祝他過一個暖暖的新年。”

桑恬撲哧一聲被逗笑,這句介紹是她反複叮囑廣播室裏的學姐一定要說的。

路逢久也輕輕翹了翹嘴角,睨她一眼:“11班第一帥?”

“別對號入座哦。”她一本正經地說。

路逢久沒說話,他拿著抹布跳下桌子,然後徑直往外走。桑恬急了,慌慌張張地拉住他:“歌還沒聽完呢,不許走!”

看她態度這麽強硬,路逢久腳步一停,目光微妙地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他似笑非笑說:“去廁所洗抹布,你要一起?”

桑恬鬆了手,幹笑一聲:“這種髒話累活我就不去了,我就在這裏目送你好了。”

似乎看穿她的心思,他淡淡丟下一句:“我聽得到。”

看著他拎起放在教室門口的水桶,她還是有些不放心:“你還回來嗎?”

“嗯。”

等他回來時,歌正好落入了尾聲——

“愛一個人希望他過更好,打從心裏暖暖的,你比自己更重要,我也希望變更好。”

怕他誤會,桑恬的臉不由得有些燒,強作鎮定地解釋了一句:“那什麽,我隨便選的一首歌,你可別深究歌詞。”

“我知道。”他說。

桑恬想了想,問他:“對了,你上次說,你喜歡喝檸檬水……”

“我沒說過。”

“好好好,重來,你上次說要喝檸檬水,你是不是喜歡吃酸的?你還喜歡吃別的口味嗎?”

“一般。”

“一般?一般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隻有兩個答案,喜歡或者是不喜歡。”

“還行。”

“……”桑恬瞪他一眼,“你這個人真是的,一點兒也不直接。”

桑恬全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旁,看著他回了座位收拾書包,喋喋不休地繼續說:“你要是喜歡吃酸的話,正好我奶奶家每年都會做酸棗糕,特別好吃,我給你帶點兒?不過你有胃病,得少吃酸的……”

她說了一大堆,路逢久剛要回話,羅彰就大剌剌地踹開後門進來,自然地接過話茬:“帶什麽呀?怎麽不見給我帶點兒?”

他一挑眉,朝桑恬使了個眼色,把手裏別的女生塞給他的兩包八寶糖丟給她。

看羅彰心情這麽好桑恬一下子便了然,她穩穩接住,回了一個OK的手勢,示意自己會把另一包帶給儲熙川。

她不知道,她的小動作盡數被路逢久收在眼底。

他目光微微一沉。

“桑桑姐你真是,這麽客氣幹什麽?咱倆誰跟誰?還特意點首歌給我,害我從校門口折回來特意感謝你。”羅彰掃一眼路逢久,故意開著玩笑。

桑恬甩給他一個白眼:“誰給你點歌了?你怎麽這麽自戀啊,羅彰?剛才搞衛生不見你人,怎麽一搞完衛生你就回來了?”

羅彰自動屏蔽了她關於“搞衛生”的訓話,說:“不是說給高二11班第一帥嗎?舍我彰哥其誰?”

“去你的!”

路逢久站起身,他直接無視了桑恬和羅彰的鬥嘴,餘光都不給羅彰一眼,拎起書包便往外走,說話的語氣也一下子疏離了許多,他徑直回複桑恬剛才的話:“不用了。”

“哎,等下。”

桑恬急急追上他的腳步,在他的注視下把一包八寶糖拆開,挑了一顆黃色檸檬味的遞到他嘴邊:“雖然糖是甜的,但這顆是檸檬味的,檸檬是酸的,你就假裝它也是酸的吧。”

路逢久垂眼靜靜看著她,良久,他張了口。

看他配合,桑恬一愣,踮了踮腳,小心翼翼地控製著那顆一看就甜得要命的圓滾滾的糖劃過糖紙,順利在他口腔著陸。

桑恬攥緊糖紙,衝他笑得燦爛:“下學期見,路逢久。”

她還要回寢室去收拾東西,不能跟路逢久一塊兒出校門,看著他走遠,桑恬若有所思:“他大概挺喜歡吃酸的。”

“啊?什麽吃酸?”羅彰一臉莫名其妙。

桑恬笑得像一隻小狐狸,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小聲說:“因為他喜歡吃醋。”

2012年1月22日,除夕夜,晚上23點58分。

雪剛停。

最近這幾年流行趕在零點發各種花裏胡哨的祝福短信,配上星星月亮的圖案,洋氣得不得了。

桑恬從收到的一大堆短信裏挑選了很久,要麽嫌這條文字太囉唆太俗套,要麽嫌那條圖案太多,晃得眼睛疼,怎樣都不滿意。

眼看著已經零點過三分了,她還沒選好。

陽台上的曾慧探頭催促:“桑恬你幹什麽呢?還不過來放煙花?你爸都快放不過來了。”

桑恬手一抖,慌慌張張地把手機背到身後:“這就來。”

趁曾慧收回目光,她趕忙低頭飛快地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給了一個早已熟記於心的號碼。

“新年快樂,路逢久。”

算了,她想,反正不論發什麽都一樣,會被淹沒在無數條祝福短信當中。

她收起手機,剛打算往陽台走就臉色一變。

完了,失策,忘記署名了。

某個僻靜的高檔小區裏,路逢北興奮地背了好幾箱煙花到頂樓,他喘著粗氣看向一言不發低頭看手機,一看就是老半天的路逢久,不滿地說:“哥你別看手機了,快來幫忙啊,我一個人放不過來。”

路逢久“嗯”一聲,飛快按下幾個鍵,收起了手機。

看著大片煙花在夜空中綻開,路逢北也掏出了手機,笑得合不攏嘴。

“哥你快看,就剛才這一會兒,我收到了五十多條祝福短信,”路逢北故意把自己手機屏幕亮在他麵前,刺激他,“肯定沒人給你發短信吧?你真是的,手機聯係人裏除了我就沒別人了,連爸媽號碼都不存……”

見路逢久臉色不對,他默默住了口。頓了頓,他揚著笑臉望著夜空,輕聲說:“哥,新年快樂。”

路逢久一隻手插兜攥緊手機,一隻手搭在路逢北肩頭,也微微抿嘴笑。

“新年快樂。”

桑家。

桑海和曾慧放完煙花,互道完祝福就進房間睡覺了。

桑恬和鄰居家剛上初中的小女孩兒蹲在陽台上堆雪人,玩得不亦樂乎。堆了半個多小時,她才在鄰居的催促聲中依依不舍地拍掉手套上的雪子往房裏走。

送走了鄰居家小女孩兒後,她這才得空看一眼手機。

手機顯示有幾十條未讀短信,於是她坐在沙發前邊烤火邊看短信。

一條一條往下翻,看到搞笑的短信她樂不可支。直到翻到一條最簡潔的,她一驚,不可置信地猛地站起身,甚至還不小心碰倒了取暖器。房間裏曾慧聽到動靜,帶著倦意問:“怎麽了?怎麽還不睡?”

桑恬手忙腳亂地把取暖器擺好:“沒什麽,沒什麽媽媽,我馬上就睡啦,晚安。”

她眼睛亮晶晶的,聲音裏是掩飾不住的愉悅。

她反複確認不停地看發件人的名字,笑得見牙不見眼——

“新年快樂,桑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