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虞美人

賀萍是個語文老師,她這是頭一回當班主任,沒什麽經驗,再加上碰上11班這麽個難管的班,碰上羅彰這群天天被任課老師告狀的學生,令她頭痛不已。

眼看著幾個關係不錯的班主任都接二連三地拿到了“文明班級”的獎狀,她更是心裏癢癢的,鉚足了勁想要拿一回“文明班級”,一雪恥辱,於是狠抓一番11班的紀律。

11班最難管的就是羅彰、丁鵬他們幾個,於是她思前想後好幾個晚上後,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在聽賀萍宣布了這個消息後,不比桑恬興奮不已,羅彰有些難以置信。

他指著自己:“紀律委員?我?你確定?”

這話有些沒禮貌,然而賀萍還是帶著笑回複他:“對,羅彰同學,從今天開始你和桑恬就是我們11班的紀律委員了,一個男生一個女生,方便管理。”

丁鵬第一個祝賀:“好啊,彰哥!以後有你罩著,咱們就可以……”

“無法無天”四個字還沒出口,就被羅彰拍了回去,他挑眉懶散地笑笑:“行啊,你都敢,我有什麽不敢的。”

11班大半同學都歡呼起來,覺得11班的春天到了。羅彰是誰?放眼整個名襄一中,他都是排得上號的混世魔王,由他來管理11班的紀律,11班看樣子是徹底沒救了。

羅彰也自嘲地笑笑,覺得賀萍這個決定蠢爆了。

一下課,桑恬就溜到羅彰身旁:“咱班主任性格溫柔,人好得不得了,你別欺負她。”

“誰欺負她了?是她自己找上門來的。”羅彰說。

桑恬擰眉:“我覺得她是真沒法子了。”

羅彰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關我屁事。”

話是這麽說,可自羅彰當上紀律委員後,他遲到早退的次數明顯變少了。雖然上課還是該玩手機玩手機該睡覺睡覺,但也不像以前那麽吵鬧了。

自習課,老師不在,教室裏實在吵得不行的時候,他也會煩躁地喊上幾句:“都給老子安靜點兒。”

彰哥一開口,果真威懾力十足,大家都訥訥地住了口。

課後,桑恬揶揄他:“不是說不關你的事嗎?這不,管起紀律來,不是管得挺歡快的嘛。”

“歡快個屁!”羅彰從從容容地回複,“一個個都打擾老子休息,當然關老子的事。”

“喲,以前怎麽不見打擾你?這會兒就這麽打擾了?”

“時代在變化嘛,”他語重心長,“桑桑姐你跟緊點兒你彰哥的步伐,免得落伍了。”

“滾。”

十幾天下來,11班的風氣果然好轉了不少,扣分數一下子銳減,大家都規規矩矩的,隻要接下來幾天保持住,得“文明班級”勝利在望了。

賀萍整日笑容滿麵的,覺得自己這招頗有成效。可好景不長,剛一放鬆下來,11班就扣掉了0.3分。

不是讓賀萍時刻提心吊膽的羅彰扣掉的,而是另一位紀律委員——桑恬。

事發當天是萬聖節。

雖然是國外的節日,國內尤其是學校裏沒什麽過節的氣氛,可還是讓桑恬和潘小筱激動不已。她們倆暗暗計劃了好幾天,並打算當晚在寢室裏實施這個計劃。

事發當晚,熄燈前十分鍾,桑恬鬼鬼祟祟地護著焦湘溜進了寢室,一同參與晚上的活動。按理,走讀生是不允許在寢室裏留宿的,可這幾天恰好焦湘的爸媽去外地出差,她晚上獨自一人在家裏,有些害怕。桑恬聽說了後,便拉著焦湘晚上和她睡,幹脆留在學校裏別回去了。

焦湘內心很惶恐,生怕自己被抓包,在獨自一人在家的恐懼和被抓包扣分的恐懼之間猶豫了一秒後,她答應了。

於是,晚上的活動又增加了一個人。

“能行嗎?不會被發現吧?”焦湘把套在頭上的帽子摘下來,小心翼翼地問。

桑恬反鎖了門,摟住她的肩膀:“放心吧,宿管阿姨晚上不會進來查寢的,隻要我們安安靜靜的就行。”

潘小筱也附和:“放心吧,我們寢室長什麽都能搞定!”

儲熙川歎口氣,她對今晚的活動並不期待。但她並不打算擾亂大家的興致,隻在一旁安靜圍觀。

所有人屏息以待,隻等宿管阿姨照例檢查完去休息就開始今晚的活動。

晚上十點三十分,整棟寢室樓靜悄悄的,四個人輕手輕腳地下了床,穿著睡衣團團圍坐在鋪了泡沫墊的地上。

潘小筱不知從哪兒找來手電筒,“啪”的一聲打開,幽幽對準自己的下巴:“OK,我宣布11班322寢室,首屆鬼故事大會正式開始。”

焦湘一聽就愣住了,她捂住耳朵瘋狂搖頭:“我不聽,我不聽,我聽了會睡不著的。桑桑,你之前怎麽沒告訴我,今晚的活動是講鬼故事?”

桑恬拿了條毯子蓋在焦湘肩膀上,妥協地說:“那好,咱們不說特別嚇人的鬼故事,就說一般嚇人的。”

還沒開始焦湘就被嚇出了淚花,她勉強鎮定下來,縮在儲熙川懷裏:“那你們說吧,我捂住耳朵不聽就是了。”

在連續說了幾個鬼故事後,桑恬連連說沒意思。

於是潘小筱咳嗽一聲,說:“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說,名襄一中在建校前,原本是一座墳場。”

這句話成功唬住了桑恬。

儲熙川皺眉:“是嗎?我們怎麽沒聽說過?”

潘小筱鄭重地點頭,說得煞有介事:“這還能有假?我爸是搞房地產的,市長之類的高官是我家常客,這話就是他有一次喝大了,在飯桌上不小心說的。”

“然後呢?”

潘小筱撇撇嘴:“風水不好唄。”

桑恬不以為然:“要我說,從古至今,每一塊土地都經曆過不少戰役,真要認真分析起來,哪裏不是墳場?”

潘小筱一噎,老半天才說:“那可不一樣,你難道沒聽說過關於咱們學校的校園怪談嗎?”

“什麽怪談?”

潘小筱幽幽地說:“據說,幾年前的萬聖節晚上,一個女生回晚了,被關在寢室樓下進不來……”

一直在和儲熙川小聲交談的焦湘被勾起了興趣,小聲追問:“後來呢?”

“後來嘛……”潘小筱故意拖長了語調。

正當大家的好奇心被吊起來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幾道急促的敲門聲。

焦湘嚇得尖叫了一聲。

所有人一靜,齊齊望著門口,一下子聯想到潘小筱剛才口中那個晚歸的女學生。

潘小筱還有心思開玩笑:“難道那個女生來找我們了?”

桑恬臉一白:“怎麽可能?”

“這麽晚了是誰在大聲吵鬧?”敲門的人說。

聽出是查寢老師的聲音,裏頭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幾人都嚇得不敢說話,此時這個聲音明顯比鬼還可怕。

外頭查寢老師冷冷道:“扣分了。”她又問了句身旁的宿管阿姨,“這間寢室住了幾個人?”

在得到答複後,她冷冰冰說:“三個人,一共扣0.3分。”

等查寢的隊伍走遠後,桑恬和潘小筱幾個人麵麵相覷,陷入了沉默。

潘小筱小聲打破尷尬:“後來……那女生所在的寢室就被扣分了。”

“……”

桑恬什麽心思都沒了,內心隻餘一聲悲鳴:這下完了!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賀萍的耳朵裏,她第一時間找了桑恬談話,追問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桑恬自然不可能出賣焦湘,她身為寢室長難辭其咎,便把全部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身為紀律委員卻帶頭違反紀律,賀萍在沉默了很久後,革除了她紀律委員一職。

對於這一決定,桑恬雖然口頭上沒說什麽,心裏還是不好受的。焦湘看在眼裏,心裏也不好受,總覺得是因為自己,才害得桑恬她們寢室扣了分。

她主動提出,在桑恬爸媽不來送飯的時候,給桑恬帶晚飯。

糟心事一件接一件,放完月假回來後,桑恬便整日裏長籲短歎的。

她手機被曾慧收繳了,不許她帶到學校來,這簡直要了她半條命。再加上焦湘是音樂特長生,最近越來越忙,有時候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桑恬不好意思再麻煩她給自己帶飯,便說自己想辦法。隻是,她老忍不住想念自己走讀時的日子。

羅彰更是整日裏長籲短歎。

他一向引以為傲的發型被年級主任抓著去剪掉了,現在他的頭發短得跟勞改犯沒什麽差別。在桑恬被革職後,他說當紀律委員沒意思,也辭去了職務,落得一身輕鬆。

這天,自習課的時候儲熙川被叫去老師辦公室幫忙了,直到第八節課下課都沒回來,桑恬身體有些不舒服,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覺。睡醒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喊儲熙川的名字,卻半天沒等到應聲。她慢吞吞地睜開眼,這才發現教室裏基本沒什麽人了。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路逢久已經吃過晚飯返回學校了,他正坐在座位上看書。

“有空嗎?”

路逢久一抬眼就看到桑恬抱著練習冊坐在自己麵前。

不等他說“有空”,桑恬就笑眯眯地把練習冊在他的桌子上攤開:“今天數學老師布置的作業好難啊,你也知道他這個人超級嚴肅,我才不敢去找他,你快教教我。”

“你臉怎麽這麽紅?”路逢久看著她。

“我臉紅嗎?”桑恬晃了晃有些昏昏沉沉的腦袋,一下子笑開,故意揶揄,“也許是見到你就臉紅了吧。”

路逢久並沒有笑,他看了她一會兒,倏地抬手摸向她的額頭。

桑恬一愣,下意識地看著他的眼睛,他瞳孔黑沉沉的,仿佛能看透她的心事。

路逢久微微一斂眉:“你發燒了?”

桑恬遲鈍了兩秒,才說:“啊?好像是吧。”

“自己發沒發燒都不知道?”

她搖頭,笑:“不知道。”

他手觸碰到她額頭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比額頭還要燙上幾分。

一時之間,她竟不知道究竟是真的發燒了,還是她的心在無藥可救地發燒。

“去醫務室。”路逢久說。

桑恬還在逞強:“沒什麽的,我不去,睡一覺就好了。”她語氣裏帶了點兒央求,“哎,我難得想認真做一次數學作業哎,你就不能成全成全我?”

“你發燒了。”他淡聲重複。

“以前我經常借病跑去醫務室翹晚自習,前段時間我剛和幾個哥們兒說我再也不去醫務室了,我要認真學習。如果現在又巴巴跑過去,我多沒麵子啊。”桑恬說。

他看穿她蹩腳的借口:“打針而已,不用翹課。”

“可是,我怕打針。”桑恬聲音越說越小。

她難得地了。

路逢久表情要笑不笑的,他在她的注視下一隻手拎起校服一隻手插兜站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兒?”桑恬忍不住開口問。

他在後門停住,側頭瞟了桑恬一眼:“去醫務室。”

她想了想又問:“你去醫務室幹嗎?”

他很輕地彎了下嘴角:“身體不舒服,”他一頓,語氣裏帶了點兒嘲諷,“我可不怕打針。”

桑恬一下子被刺激到了,猛地站起身,因為起身太猛,她身體晃了晃。

“去不去?”他淡淡說。

桑恬一副舍身取義的表情:“去!”

打過針拿了藥,桑恬精神了許多,她慢吞吞地跟著路逢久一起往教學樓走。

看著路逢久開了止痛藥,她這才知道,原來路逢久說身體不舒服沒在騙她,他有慢性胃病,需要每天按時吃飯。

難怪上次的運動會他推掉了。

她想起自己埋怨路逢久的話,不由得有些歉疚:“你有胃病為什麽不早說?”

“有什麽好說的。”他說。

桑恬繞到他前麵,和他麵對麵倒退著走:“為什麽不說?我要是有胃病,指不定名正言順地翹掉多少體育鍛煉了呢。”想到這兒,她一拍胸脯,“你放心,以後大掃除什麽的,我來幫你。”

路逢久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免得她退著走容易摔跤。

“不用了。”

“別這麽客氣嘛,咱倆誰跟誰呀。”她熱絡地說。

“誰跟誰?”路逢久不緊不慢地掃她一眼。

桑恬眼珠子一轉,答:“互幫互助、共同進步的同學呀。”

路逢久沒說話,像是默認了。

“說起來,你是怎麽得胃病的?還拖了這麽久一直不好?是不是不按時吃飯?”桑恬苦口婆心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你這樣子病隻會越拖越重……”說著,她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路逢久眉梢微動,嘴角別有意味地挑了一下:“你沒吃飯?”

一下子被看穿,桑恬點點頭,有些尷尬:“我吃不慣食堂……”

見路逢久瞟她,她趕緊澄清:“我才不是嬌氣,就是不喜歡跟那麽多人一起擠食堂……”

好吧,就是嬌氣。

緊接著,她眼睛一亮:“你不是走讀生嗎?可以幫我帶飯嗎?我給你錢好不好?小香蕉她太忙了,我實在不好意思一直麻煩她了……”

“所以就麻煩我?”

“這怎麽叫麻煩呢,這就是舉手之勞嘛。”

“不帶。”路逢久說。

桑恬沮喪:“哎,路逢久,你怎麽每次都這樣直接拒絕我?你知不知道這樣搞得我很沒麵子的?大家好歹也叫我一聲桑桑姐,叫我姐哎!你就不能稍微猶豫那麽一下嗎?也算是安慰安慰我呀。”

路逢久明顯沒打算顧及她麵子,繞過她繼續往前走。隻是,在她看不見的角度,他很輕地翹了翹嘴角。

桑恬氣惱,卻還是追了上去,繼續喋喋不休地說:“你這個人真是的!”

焦湘好不容易下了課,急急忙忙跑去校外買了炒飯跑到11班時,桑恬並不在。

焦湘躊躇了一下,不好意思直接進去,便決定在走廊上等她。

等了幾分鍾,沒等回桑恬,反而等到了羅彰。羅彰抱著籃球和幾個男生說說笑笑地走向後門,他頭發很短,少了一分痞氣,多了一分英氣,特別瀟灑。

在剛要進去的時候,羅彰餘光掃到外頭的焦湘,他了然,主動和她搭話:“找桑桑姐啊?她不在?”

焦湘平複了一下呼吸,怯聲怯氣地點點頭:“我在這裏等她好了。”

“進來等啊,外麵這麽冷,你傻站在外麵幹什麽?”羅彰說。

見焦湘依然不敢進,他笑了聲,大大咧咧地鉤住焦湘的脖子領著她往裏頭走:“怕什麽,有彰哥罩著你呢。”

焦湘僵著脖子動也不敢動,他的聲音,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對她說話的語氣溫和得不可思議,一點兒也不像傳聞中那麽趾高氣揚。她知道,這是因為她是桑恬的好朋友,她沾了桑桑的光。

她小小吸了口氣,內心被歡愉占滿,隻覺無比滿足。

桑恬的座位旁邊圍了好幾個人在嘰嘰喳喳地聊天,焦湘不好意思過去,羅彰看在眼裏,他毫不客氣地踹開丁鵬,把他的椅子抽出來:“怎麽這麽沒眼力勁兒?給美女讓個座啊?”然後抬了抬下巴示意焦湘,“坐,別客氣。”

焦湘小心翼翼地坐下,好奇地指了指他的頭發:“你的頭發……”

羅彰摸了一把,撇嘴:“別看,醜死。”

“沒有,很……很好看。”她真心實意地說。

羅彰一勾唇,笑容散漫:“還是你眼光好,不像桑恬,打擊老子無數次了。”

又等了十多分鍾,桑恬還沒回來,焦湘猶豫了一會兒,遞了一隻耳機到低頭玩手機的羅彰耳旁:“你要不要聽聽看?”

“什麽東西?”他懶懶地靠在椅子上,半眯著眼。

“是……是歌。”

羅彰一下子笑了:“我當然知道是歌,我問你手裏是什麽?”

焦湘臉一下子漲紅,她下意識把手往口袋裏一縮,遲疑了幾秒,還是當著羅彰的麵緩緩張開手:“是MP4。”

羅彰微微皺著眉,把那小小的粉色MP4拿在手裏端詳:“都什麽年代了,你還聽這個啊?”

焦湘小心打量著他的表情,她咬了一下嘴唇:“我……我沒有手機,這個聽歌方便。”

羅彰無所謂地點頭,把MP4還給她:“什麽歌?好聽嗎?”

焦湘一喜,把另一隻耳機遞給他:“很好聽的,是……”

話還沒說完,身旁的椅子便發出刺耳的摩擦地麵的聲音,羅彰猛地站起身:“熙川,你手裏拿的什麽好東西呢?給我瞧瞧。”

“……”

焦湘看著那隻落空的耳機怔了怔,她緩慢地抬起頭,身旁的羅彰早已跑到了儲熙川身旁,笑嘻嘻地一把搶過儲熙川手裏的幾本書翻閱。

“喲,課外書?你就不怕被老師收繳?”

“羅彰你別鬧,這就是老師給我的!”

“不愧是好學生,老師夠喜歡你啊,怎麽沒看到她讓我們看課外書?”

……

焦湘將那隻耳機重新塞進耳朵裏,雙耳填滿歌聲的刹那,她眼睛突然有些潮,耳機裏的聲音正唱到一句:“天涼了,雨下了,你走了,清楚了,我愛的,遺失了。”

她眨了眨眼睛,關了音樂,收起MP4,飛快地揚起笑臉也朝儲熙川走過去。

次日,下了課,在桑恬下定決心要跟著儲熙川去吃食堂時,路逢久忽然喊住了她:“等下。”

桑恬指了指門外:“我要去吃飯了,有事嗎?”

路逢久轉筆的動作停下,他抿了下唇,沒什麽表情:“我現在正好有時間,有什麽題現在問。”

“啊?”桑恬一臉為難。

路逢久低下頭不再看她,淡淡地丟了一句:“過期不候。”

桑恬想了想還是跟儲熙川作了別,拿著習題走到路逢久身旁坐下。

晚飯隨時都能吃,難得他這麽主動一次,總不能打擊他的積極性不是。

“你還不出去吃飯嗎?”題目做到一半,她偏頭問他。

路逢久沒說話。

桑恬還是不依不饒地盯著他看:“你有胃病哎,不能這麽隨便的。”

沉默了一下,他說:“外麵冷。”

桑恬眉頭打了個結:“這怎麽行?你有胃病不能不吃飯的,既然你不出去,那我去食堂裏給你打飯來,你在這裏等……”

起身的動作剛做到一半,路逢久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淡:“不用,我家裏人會給我送飯。”

桑恬僵了一瞬,等他收回手才幹笑一聲:“這樣啊。”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說話,直到一聲清脆的叫喊打破了沉默。

“哥!”

這是桑恬第一次看到路逢久的家人。

眼前的路逢北雖然隻有十二歲,個頭卻已經比一米六八的桑恬還要高了。他高瘦清秀,除了臉頰有些嬰兒肥外,幾乎和路逢久是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他在和名襄一中隔了一條街的中學讀初一,初中生管理相對寬鬆,不會強製要求每個人都要上晚自習,所以他放了學便給路逢久送飯來了。

他提著飯盒走到路逢久的桌子旁,還沒變聲的嗓音聽起來有些稚氣:“哥你真是,都不說清楚你們班在哪個位置,害我問了不少人。”

桑恬笑嘻嘻地搭話:“你直接問11班可能沒什麽人知道,要是問路逢久在哪個班,估計很快就問出來了。”

路逢久看她一眼,突然抬手拿筆在她的額頭上敲了一記:“閉嘴。”

桑恬一愣,也不覺得疼,笑著揉了揉額頭,衝有些呆愣的路逢北抱怨:“你哥脾氣真差。”

路逢北把飯盒往路逢久麵前一推,瞄了桑恬一眼,一時之間有些結巴:“哥……哥你快吃吧,等會兒該冷了。”

桑恬見他害羞,笑容一下子變得很燦爛,生起了調戲之心。她擱下筆湊過去:“你叫什麽名字?”

得到了答案後,她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北北是嗎?比你哥名字好聽多了。”

說著,她聞到飯盒裏傳來的香味,自來熟地打開飯盒,裏頭是簡單的兩菜一湯。

桑恬深吸一口,食欲大開:“北北,是你做的嗎?”

路逢北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家裏就我和哥哥兩個人住,有時候王阿姨有事去了,就我給哥哥做飯。”

桑恬笑眯眯地摸摸他的頭發:“真是乖孩子。”

路逢北躲了躲,不滿地撇嘴:“我才不是小孩子。”

桑恬拿筷子敲了一下飯盒,連聲催促路逢久:“吃飯了吃飯了,做題重要還是吃飯重要?題可以不做,但飯一定要吃的。”

“我不餓,你吃吧。”路逢久依然專注在草稿紙上,她剛才的演算過程一團糟,他正在幫她梳理。

“真不吃?”

“不吃。”

桑恬把菜和飯分成兩份,強硬地塞到路逢久手裏:“不吃也得吃,人家北北辛辛苦苦做好了送來的,就算不給我麵子也得給你弟一個麵子吧?”

跟桑恬漸漸熟悉了,路逢北說話也大膽起來,敢跟他哥哥嗆聲了:“哥你真是的,昨晚非說吃不慣外頭的飯菜,說讓我給你送,我急匆匆趕在你們上課前給你送過來,你又不吃,你簡直是在耍……”

路逢久掃他一眼,路逢北訥訥住了口,他撇撇嘴對桑恬說:“不吃拉倒,桑桑你吃。”

路逢久接過桑恬遞過來的飯盒,說話的口吻依然平靜:“叫姐姐。”

路逢北委委屈屈:“……桑桑姐。”

桑恬撲哧笑出聲,隻覺得和弟弟較真的路逢久比任何時候都要有人情味。

她故意問路逢北:“你哥他是不是特招人煩?”

路逢北瞄了眼低頭喝湯恍若未聞的路逢久一眼,不滿地小聲說:“才沒有,明明天天一副死人臉,還特別招女孩子喜歡,真是奇怪。”

桑恬一點兒也不驚訝,扒了一大口飯:“他長得好看嘛,長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麽都招人喜歡。”

“那你呢桑桑……姐?是不是也有很多人喜歡你?”路逢北問。

“我嘛,喜歡我的人多有什麽用?隻要我喜歡的人喜歡我,我就很開心了。”桑恬故作老成,“現在這個年紀的男生呀,都膚淺得隻看臉,我更希望他們能看看我的內在,明明我的內在要比外表有魅力一百倍。”

“可是桑桑姐你長得很好看呀。”

桑恬眉眼彎彎:“我的外表已經這麽好看了,可我的內在還要好看一百倍呀,是不是很值得人喜歡?”她對一臉似懂非懂的路逢北說,“你以後長大了,千萬不要太膚淺。”

“要找就找桑桑姐這樣的嗎?”

“對對對,就找我這樣的。”桑恬連連點頭。

路逢久冷冷地看向路逢北:“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

路逢北被他哥的眼神嚇得一個哆嗦,不開心地低聲吐槽:“我又沒吃飯,跟我說幹什麽。”

周四晚上,桑恬和羅彰還有幾個男生英語作業沒做,被英語老師喊到辦公室外罰站補作業。

羅彰是慣犯了,可桑恬不一樣,她完全是因為整個心思都放在請教數學題上去了,這才漏了英語作業。

夜晚外頭冷得厲害,桑恬瑟瑟發抖了好久,連筆都拿不穩。羅彰隔著兩個人看了她好幾眼,終於走過去,把自己校服裏頭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了桑恬身上,邊披還邊說:“看清楚了吧,還是你彰哥人好。”

“你不冷?”

羅彰努努嘴,示意走廊對麵有人,他壞笑:“對麵班好幾個女生看著呢,你彰哥這點風度還是得有的。”他把作業本往桑恬眼前一伸,“這破英語就是讓我做個三天三夜,我也憋不出來一個單詞啊,你寫完沒?快給我抄抄。”

桑恬嫌棄:“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寫著作業,桑恬故作淡定地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好像看上路逢久了。”

“哪兒呢?”羅彰往樓下張望。此時正是晚自習到處靜悄悄的,樓下一個人都沒有。

“我說看上!不是看到!你耳朵聾了吧你?”桑恬無語。

羅彰罵了句,翻白眼說:“大哥,你才發現啊?咱班誰看不出你喜歡他啊?就你找他問問題問得最勤。”

“你不打算阻攔我?”

“老子阻攔你幹嗎?閑得無聊?”

“那你之前還阻攔你妹!”

“你又不是我妹!”

桑恬麵無表情地踩了羅彰一腳。

羅彰齜牙咧嘴,趕緊解釋:“我是說,我妹當時喜歡他,可他不喜歡我妹,還當眾讓她難堪了啊,可你就不一樣了……”

桑恬眼睛一亮:“你是說他喜歡我?”

羅彰嗤笑一聲:“我是說,你好歹和路逢久一個班,這天時地利都有了,還怕追不上他?”

“難說。”桑恬歎氣,然後反應過來,“誰跟你說我要追他了?要是失敗了多尷尬啊!老子就不能安安靜靜暗戀啊?”

“成成成,您就安安靜靜暗戀您的,別把您的小心思到處說就成。”

桑恬寫完了作業,把本子遞給羅彰,感慨一句:“咱倆真是同病相憐。”

眼看著一起罰站的人陸陸續續回去了,外頭又冷得厲害,羅彰低頭顧著抄作業,沒注意她在說什麽:“你說什麽玩意兒?”

“都喜歡好學生啊!”桑恬幽幽說。

羅彰難得地沉默了兩秒,想到儲熙川不鹹不淡的態度,忍不住罵了句髒話:“老子真是信了邪了!”停了停,他又說,“天涯何處無芳草,老子何必在一朵花上吊死。”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在羅彰即將抄完作業時,英語老師走出辦公室,她於心不忍地看了看羅彰和桑恬:“這麽冷,算了吧,你們倆回教室寫吧,下次記得按時交作業啊。”

“……”羅彰強忍著不把髒話罵出聲。

回了教室後,桑恬覺得很惆悵,她越想越心煩意亂,索性寫了張字條丟給羅彰。可等了老半天都沒等到羅彰的回複,她一扭頭才發現,羅彰正趴在桌子上睡得真香。

桑恬無奈,隻好作罷,那字條大概不小心被她用力過猛丟進羅彰身後的垃圾桶裏了。

羅彰和路逢久坐最後一排,教室裏唯一一個垃圾桶正好就擱在他們身後。羅彰嫌味道重,威脅全班同學不許往垃圾桶裏丟垃圾,正好學校衛生管理製度裏有一條,檢查衛生的時候垃圾桶裏不許有垃圾,於是,陰錯陽差減少了11班在衛生上的扣分。

桑恬目光移動到了羅彰身旁的路逢久身上。

教室裏開了空調,特別暖和,他隻在校服裏穿了件灰色的毛衣,一下子減弱了他氣質上的淡漠和疏離。

他的桌子上不像自己和羅彰這樣,書堆得老高,而是幹幹淨淨的,除了幾支筆和幾張試卷外,什麽也沒有。

也許是注意到桑恬的視線,路逢久抬眼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他目光平靜無波,毫無起伏。

桑恬一頓,也不躲閃,朝他做了個鬼臉,收回了目光。

路逢久也收回目光,他把桑恬剛才不小心丟到自己腳邊的字條撿起來。

那張字條沒折好,一丟過來就散開了。他剛想放到羅彰桌子上,就看到了裏頭寫的一句話——

你說,我到底該不該告訴路逢久,

我喜歡他?

他停頓了一會兒,把字條隨手塞到了口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