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定風波

11班的班長大名叫黃亦鑫,外號大頭。

桑恬從小學到高中,待過的每個班都有個叫大頭的同學,可能因為她自己頭小,她也不太和那些大頭一塊兒玩,但這個黃亦鑫則不同。

並不是因為他頭格外大,而是他實在是太聒噪,存在感太強了。

比如——

“桑恬同學!你英語作業是不是又沒交?英語老師讓我來催一催你!”

“桑恬同學!今天輪到你們組打掃衛生,你早上是不是又沒去掃地?公共區落葉太多被扣分了!”

10月底的時候,學校要舉行秋季運動會了,他變本加厲,更加頻繁地騷擾桑恬:

“桑恬同學,你要不要報一個項目?”

“跳遠怎麽樣?”

“要不鉛球?”

桑恬氣沉丹田,吼回去:“大頭同學!你有事就不能私底下和我聊?”

大頭同學一臉嚴肅:“公事公辦,桑恬同學你別想私下裏賄賂我。”

桑恬扶額氣結。

次數多了,班裏同學都忍不住調侃起黃亦鑫來,問他是不是對桑恬有意思。而黃亦鑫隻是撓撓後腦勺兒,完全不明白大家的意思:“桑恬同學看起來就身強體壯的,並不是普通的柔弱小女生,一看就是搞體育的那塊料,本著為班級做貢獻的原則,我當然不能放過她。”

聽他這麽說,桑恬氣得扭頭就跟羅彰抱怨:“他居然說我不柔弱。”

羅彰正在玩手機遊戲,想也不想就答:“總結得很精準。”

桑恬作勢去搶他的手機:“你再說一句我就把你手機交給班主任!”

路逢久不在座位上,桑恬便理所應當地霸占了他的位置,且說話肆無忌憚了很多。雖然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在的時候,她總是莫名其妙地變得很心虛?

羅彰不以為然,隨手退出遊戲:“說起手機,路逢久這種好學生大概腦回路和我們不太一樣,前幾天晚上你不是罰站嗎?明知道賀萍過來了,他還敢掏出手機來玩,這不是明擺著想讓賀萍繳嗎?”

桑恬一臉正氣凜然:“說什麽呢你?熙川也是好學生,你說路逢久壞話我無所謂,但讓熙川躺槍就是不行。”

羅彰樂了,剛一抬眼打算說話,神情就變得微妙起來。但桑恬明顯沒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而是義正詞嚴地繼續說:“路逢久我跟他不熟,隨你怎麽說都行,但熙川可不同,她……”

“她什麽?”身後一個聲音接過話頭。

桑恬條件反射地一扭頭,看到路逢久出現在她身後的這一刻,她幾乎嚇得魂飛魄散。他手裏拿著一瓶冰水,估計剛才是去小賣部買水了。

無視了羅彰幸災樂禍的笑容,她訕訕起身給他騰位置,尷尬地問:“你……你沒聽到吧?”

“聽到什麽?”他擰開水順勢坐下,看著她反問。

“沒什麽,沒什麽。”

“聽到你說,說我壞話無所謂?”他仰頭喝了一口水。

桑恬看著他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我都是開玩笑呢。”

“還說,跟我不熟?”他合上蓋子。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他說。

“那你……”

他依舊神情淡淡:“你說的是實話。”

“……”

桑恬一默,忽然扭頭衝黃亦鑫吼:“大頭同學!運動會還有什麽女子項目我們班沒人報?我要報名!”

黃亦鑫翻了翻手裏的小冊子:“基本都沒報。”他讚許地看向路逢久,“你們都該向路逢久同學好好學習,人家不僅學習好,還勇於為班級爭光,報了男子1500米長跑……”

黃亦鑫默默咽下沒說出口的半句,雖然這也是他磨破了嘴皮子爭取來的,路逢久估計是嫌他煩,這才隨便報了一個。

桑恬打斷他:“給我報一個女子1500米長跑!”

見黃亦鑫表情詫異,她忍不住問:“怎麽了……沒有這個項目嗎?”

“……有倒是有。”

“廢什麽話,那就報!”

桑恬後悔了。

女子1500米長跑,有倒是有,就是基本沒什麽人會報這個項目。

加上桑恬,統共隻有五個女生報了名,其中四個都是體育特長生。

在以往,因為這個項目報名的人數少,最後都是直接取消這一項目的。今年可能是為了不打擊大家的積極性,在隻有五人報名的情況下,依然照常比賽。

焦湘聽到消息後,默默鼓勵桑恬:“桑桑你一定可以的,不管怎麽說,肯定能進前五名。”

桑恬對自己的一時衝動懊惱得不得了,她捶胸頓足了老半天才說:“我現在裝病還來不來得及?”

對於跑步,桑恬實在對自己不抱什麽希望,以往的體育測試,她能跑個班級倒數第二都算是天大的進步了。得知消息的桑海和曾慧也說,讓她平常心對待就好。

雖然桑恬心裏老想著打退堂鼓,但礙於麵子,還是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離運動會還有一個星期,她不甘隻拿一個第五名,打算鼓足了勁兒好好拚一回。

名襄一中每天第二節課下課都會組織課間跑操,400米一圈,每次跑兩圈。桑恬一改自己懶懶散散、經常溜號的態度,跑得可積極了。不僅如此,每天第八節課下課,晚飯都顧不上吃,她就會準時出現在操場上。

儲熙川大多數時候會坐在操場一旁陪著她,懷裏抱著她的校服外套。

儲熙川剛坐下不久,身後便傳來說話聲和腳步聲。幾秒後,羅彰清了清嗓子,也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一旁。那群原本和他一塊兒的男生漸漸走遠了,在操場附近散步的外班女生倒是頻頻朝這邊張望。

安靜了幾分鍾,羅彰睨了儲熙川一眼,玩味地笑笑:“你怎麽和桑恬一樣,整天穿著長長的冬季校服外套?怎麽,嫌夏季校服醜,還是怕曬黑?”

儲熙川搖搖頭:“我體質不好,怕冷,桑桑是為了不讓我一個人穿外套引人注目才陪我一起的。”

“這樣啊。”

說了兩句就沒話了,儲熙川緊了緊懷裏桑恬的校服外套,等桑恬跑完過來。

羅彰也不覺得尷尬,就這樣默默陪她坐著。

桑恬跑了兩圈半就累了,顫顫巍巍地扶著腰走到儲熙川和羅彰麵前,她接過儲熙川遞過來的水,猛喝了一口後,由衷地抱怨:“累死我了,你說路逢久他是不是有病?沒事報一個這麽難的項目幹什麽?”她扭頭四處看了看,撇嘴,“也不見來練習練習。”

這會兒羅彰反倒善解人意地幫路逢久說起話來了:“他是男人嘛,一個成績好又長得不錯的男人,跑個1500米算什麽。即便名次不好,也能收獲一大批女生的支持,你幹嗎和他較勁?”

桑恬又驚又疑:“你不是羅彰吧?居然誇他?你們什麽時候勾搭上的?”

“這你就不懂了,我們男人的友誼都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的……”

“說人話!”

“他借我抄作業。”

桑恬嫌棄得不行:“羅彰我真是看錯你了,你居然為了作業就委曲求全?”

“什麽叫委曲求全?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得了吧,我看你是一直屈屈屈屈屈,從來沒伸過,幹脆改名叫‘羅蛐蛐’得了,和你特配。”

羅彰剛想反駁,就聽到儲熙川輕輕笑了一聲。他愣了半晌,下意識地瞟了眼她忽閃忽閃的睫毛,慢慢地斂起笑容,懶散地說:“也行吧,蠻好聽。”

桑恬有些心不在焉,顧不上嘲笑他了,她的視線完全被操場另一頭的身影吸引住。

“我繼續跑了,你們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羅彰就等她這句話了,率先站起身,但也不急著走:“那就不打擾您進步了。”

儲熙川也慢慢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哎,等下!”臨走前,桑恬突然喊住羅彰,在他調侃的眼神中仍一臉鎮定,“那什麽,下次把他作業也借我看看唄。”

太陽漸漸下山,持續了一整天的高溫仍在不遺餘力地散發著餘熱,曬得人懶洋洋的。大多數學生都去吃晚飯了,操場上隻有幾個踢足球的男生還興致高昂,肆意揮灑著汗水。

“……這麽巧啊?”桑恬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路逢久身旁,因為太累,她臉都笑僵了。

路逢久一直在勻速慢跑,他氣息很穩,好像一點兒也不累。

他扯下耳機,瞟了桑恬一眼,腳步放緩:“巧嗎?”

他又換了新的手機。

明明他的語氣和往常一樣冷淡,桑恬卻總覺得他是在揶揄她。

她厚臉皮慣了,笑笑繼續說:“當然巧,每天上課能碰到,下了課在操場還能碰到,能不巧嗎?”

路逢久沒說話,桑恬隻當他默認了。

“對了,你為什麽要報名參加1500米啊?”她問。

“你為什麽要報?”他反問。

“我嘛,班裏沒什麽人願意報名,我當然要挺身而出,為班級做貢獻咯。這不,在運動會前幾天加緊練習一下。”她說得自己都要信了,“而且你不覺得,在我的大力推動下,大家都紛紛報名參賽了嗎?雖然不一定獲得好名次,但好歹表明了我們11班的誠意嘛。”

路逢久唇邊溢出一絲很淺的笑,但這笑很快轉瞬即逝。

“我沒報名。”他說。

桑恬愣了愣,瞠目結舌了半天才說:“可黃亦鑫不是說,你報了1500米長跑嗎?”

“我反悔了。”他說。

桑恬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那你現在在這兒跑什麽?”

“鍛煉身體。”

“……”

於是桑恬眼睜睜地看著路逢久悠閑地跑完兩圈後,就離開了跑道。他坐到儲熙川剛剛坐的階梯上,拿起那半瓶水,毫不避諱地喝了一口。

“那是……我的水。”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動作,一時語塞。

“我知道。”他旋緊瓶蓋。

見桑恬也跟著停下來,他微一抬下巴:“繼續。”

“啊?”

“不是要練習嗎?”他漆黑的眸望著她,語氣寡淡,“比賽的時候勻速跑,後期缺氧了就口鼻同時呼吸,呼吸節奏配合跑步節奏,實在不行就跟著人家跑。”

桑恬抿了抿唇,頤指氣使地衝他道:“幫我看著時間。”

好不容易跑完1500米,桑恬力竭,癱在路逢久身邊大口喘氣。

路逢久按下計時表:“10分02秒。”

桑恬歎氣,實在是太慢太慢了,她之前特意在網上搜了搜,起碼得跑到6分鍾左右才有希望奪冠。她這速度別提奪冠了,花的時間隻怕能讓人家冠軍跑3000米了。

“完了,這下子妥妥的第五名了。”

路逢久不打算再待在這裏浪費時間,站起身打算走,他腳步一頓,突然朝她伸出手。

見她半晌沒動靜,他有些不耐煩:“快點兒。”

桑恬一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將手搭在他手裏,被他一把拉了起來。

“剛跑完不要馬上坐下。”他鬆了手插進兜裏。

“哦。”

桑恬乖乖點頭,指尖下意識地撓了撓自己的掌心,慢慢回味過來,路逢久的手指偏涼,修長而有力,很讓她安心。

“喂!路逢久!”

看他打算離開,桑恬趕忙喊住了他,見他停下腳步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想了幾秒才說:“我也不瞞你,我之所以參加1500米長跑都是因為你……”

見他眼神微妙,她又補充:“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反正我也不知道參加什麽項目好,聽說你參加了男子1500米,就跟風報了名。誰知道你現在又不參加了,現在我這麽辛苦,都是你害的。”

他微微抬眉:“所以?”

“如果我跑進6分鍾,啊,不7分鍾,那你就答應我,輔導我的數學……”

她話還沒說完,路逢久就徑直拒絕:“不行。”

桑恬氣急:“為什麽不行?”

“這是你自己做的決定,我沒理由承擔後果。”

桑恬沮喪,突然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於是胡亂朝他揮揮手:“那好吧,你走吧。”

等了等,他卻還沒離開,桑恬疑惑地抬頭時,就見他半垂著眼睫,看著她說:“不用這麽麻煩,不會做的題直接來問就行。”

桑恬張了張口,看著他的背影呼吸微微急促——一定是因為她一口氣跑了1500米,還沒緩過來。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能不能跑進7分鍾,都答應輔導我學習?”

他很輕地“嘖”了一聲,沒否認也沒承認。

“真麻煩。”說著,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一年一度的秋季運動會開始了,在這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裏,名襄一中……”

校園廣播裏一直輪番播放著各班撰寫的加油稿,這幾日氣溫驟降十多攝氏度,卻絲毫沒有削減同學們的熱情。

馬上就到女子1500米長跑這個項目了,桑恬緊張得不得了,她接過焦湘遞過來的葡萄糖水喝了一大口,還是不能抑製住內心的焦慮。

儲熙川安撫她:“不要有壓力,盡力就好。”

焦湘說:“沒關係的桑桑,這不是你的強項,勇於參賽就已經很好了。”

桑恬點點頭,視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探尋了一番:“路逢久呢?怎麽好像沒看到他?”

儲熙川說:“他今天好像沒來學校。”

焦湘也說:“大部分沒報名參加比賽、老師也沒安排其他任務的走讀生都沒來學校,運動會搞得跟放假似的。”

桑恬掩飾住失落,揚起笑臉說:“還是小香蕉你給麵子。”

焦湘笑眯眯:“那當然啦。”

又聊了幾句,桑恬心不在焉地問:“如果我跑了十分多鍾,會不會成為11班的笑話?”

儲熙川和焦湘麵麵相覷,然後異口同聲地回:“會。”

桑恬暗罵一聲。

正說著話,校園廣播裏突然傳來一陣**,緊接著傳來羅彰熟悉的聲音。

“桑桑姐,高二11班的桑恬,能聽到嗎?”他拍了拍話筒。

不止桑恬,全校都聽見了。

焦湘瞠目結舌,目光微微閃爍,老半天才說:“他怎麽跑去廣播室了?”

桑恬見怪不怪了,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淡定:“羅彰嘛,什麽事幹不出來。”

話筒裏傳來他斷斷續續的聲音,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快點兒,稿子拿來呀!動作麻利點兒!怎麽這麽慢?屬龜的?”

桑恬忍俊不禁。

等了等,終於再度聽到他強裝正兒八經的聲音:“一位名人曾經說過,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雖然不知道是哪位名人寫的,但他說得有道理。桑恬,1500米不是你人生的終點,也不是你上半輩子的終點……這誰寫的詞?亂七八糟的。”

全校師生都笑了。

“好了,花哨話不多說,桑桑姐,”他難得有些認真,“不管你取得什麽樣的成績,你都是我們11班的驕傲。”

她心裏剛醞釀了些感動出來,就聽到羅彰笑嘻嘻補充了句:“東風吹戰鼓擂,11班桑桑姐,除了我羅彰還怕過誰嘛!”

桑恬哭笑不得,忍不住拆台說:“這一點兒也不押韻。”

比賽結束了,毫不意外的是,桑恬獲得了第五名。

桑恬勉強跑進了九分鍾,第四名比她足足快上一分鍾。桑恬一點兒也不失落,而是笑著說第五名簡直太棒了,要請全班同學喝奶茶,過期不候。

剛把這個消息發布在班級群裏,不少人呼應的同時,還有不少人痛心疾首地說自己不在學校裏,正在網吧裏打遊戲。

桑恬嘻嘻哈哈地回應了幾句後,便強行讓羅彰找人幫她去校外買奶茶進來。這幾天運動會,管理比較寬鬆,不會像之前那樣抓外賣抓得嚴。

等了等,羅彰都提著奶茶回來了,班級群裏她想找的那個人遲遲不回應,她拿吸管戳開一杯奶茶,一邊喝一邊在群成員裏翻,直接把他的名字翻了出來,加他好友。

等了幾秒,他同意了。

“我得了第五名,哈哈哈,你要不要過來喝奶茶?”她飛快地打了一行字過去。

路逢久回得很快:“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桑恬捂住手機,從座位上探出頭來,抻長了脖子四處看。

操場邊沿擺滿了各個班級搬來的桌椅,供要參加比賽的同學休息。此刻桑恬就坐在11班的那一小塊區域裏,可她張望了半天都沒看到路逢久的影子。

他打字很快:“往上看。”

桑恬仰頭,這才看到他。他正獨自一人靠在實驗樓三樓的走廊欄杆上,一隻手捏著手機,微垂著頭,視線牢牢鎖在她身上,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桑恬臉一熱,低下頭打字:“你一直在那裏?”

“嗯。”

“你在那兒做什麽?看我嗎?”她厚著臉皮問。

“沒有。”他否認得很快。

“哎呀,承認是看我,我又不會笑話你的。”

他直接發了張圖片過來,是一遝厚厚的文件:“老師喊我過來幫忙。”

她不信,故意問:“老師喊你到走廊上幫忙?”

“出來透氣。”

桑恬狠狠吸了一口奶茶,咬著吸管又重複一句:“喝奶茶嗎?”

“不喝。”他發。

“別這樣嘛,我都說了請全班喝奶茶的,給個麵子嘛~!”她故意發了一個撒嬌的波浪號,發完自己一陣惡寒。

她清點了一下桌子上剩餘的幾杯奶茶,不容拒絕地問:“說吧,要什麽口味?我給你送上去……嗯,草莓味可以嗎?

“或者抹茶味?

“還是芒果味?”

路逢久捏著手機半天沒回,直到身後辦公室傳來老師喊他的聲音,他才收回望向樓下的視線,很輕地笑了一聲,按了發送鍵後,收起了手機。

桑恬捧著手機等了好久,迫不及待地要再度刷屏時,終於等到了他的回複——

“檸檬水。”

沒有這個味道。

桑恬可惜了一秒,頓了頓,毫不猶豫地衝一旁在跟別人聊天吹牛的羅彰吼:“羅彰!再幫我去買杯檸檬水來!”

運動會結束後,緊接著就是本學期的第二次月考,壓根兒不給人喘息的時間。

名襄一中的考室是按照上一次月考的成績來分配的,成績好的分配在一個考室,成績差的分配在一個考室。左邊和右邊都是些熟麵孔,大家水平都半斤八兩,自然就沒什麽抄襲的心思,畢竟抄來抄去還是離不開這個考室。

離開考就隻剩最後五分鍾了,桑恬還是捧著書不肯撒手。考完語文後,接下來是地理,她神經繃到了最緊。

桑恬偏科嚴重,語文和曆史都很好,數學和地理卻極差。按她的話來說,就是一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線條和數字就頭痛。

但再頭痛也沒用,該考還是得考。

自上次月考後,桑海和曾慧對她抱了不小的期望,這對隨性慣了的她來說顯然是不小的壓力。

她不想父母失望。

坐她旁邊的丁鵬見桑恬這麽勤奮,不由得萌發出一種由衷的欽佩,他朝她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桑桑姐,說要好好學習就真好好學習。”

桑恬猛地合上書,一臉嚴肅:“沒辦法,隻能臨時抱佛腳。”她瞥一眼丁鵬,狐疑,“你怎麽一點兒不著急?”

丁鵬笑而不語:“這個嘛……”

桑恬了然,嘴角微微一挑:“喲,有答案?”

丁鵬也不瞞著她,嘿嘿一笑:“都是彰哥教的法子,他和3班幾個妹子關係好,這次答案都指望她們了,隻等她們提前交完卷,然後想法子把答案給他。”

“羅彰?怎麽指望?即便有人給他傳答案,也不關我們的事啊,他又不跟我們一個考室。”

丁鵬拍拍胸脯:“桑桑姐,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試卷發下來了,桑恬瞟了眼身旁的丁鵬,他一點兒也不著急,伏在桌子上就開始睡覺。

桑恬低頭一掃卷麵就發現,自己大半題目都不會做,按以前的狀態來說,實屬正常。可現在不同了,她心裏時時刻刻都想著自己拿了全班第十五名這回事。可越急越毫無頭緒,完全靜不下心來,她再度瞟了丁鵬一眼,打算鋌而走險一回。

做完後麵幾道大題後,趁著監考老師在講台前批改作業,桑恬小聲喊丁鵬的名字:“丁鵬,丁鵬,起來考試了!”

丁鵬揉揉眼睛,看了看時間,離考試結束還有四十分鍾。察覺到桑恬的眼色後,他朝桑恬點點頭,做了個放心的手勢。

有了他的保證,桑恬有些放鬆,發了會兒呆,更沒心思做題了。

丁鵬坐的位置是最後一組,挨著牆。在還剩二十分鍾交卷的時候,隻見他偷偷摸摸從校褲裏摸出一根白線來,一端係在窗戶圍欄上,一端係上橡皮,徑直扔出了窗外。

見桑恬目瞪口呆,他小聲解釋:“放心吧,彰哥就在樓下那個考室考試,他都打過招呼了,會有人把字條係在繩子上傳上來的。”

桑恬剛打算說話,就見監考老師站起身,走下來巡查。這一番巡查下來,就正巧抓住了她前麵那個試圖翻書作弊的同學。抓住的同時,監考老師不忘意味深長地敲打一番考室裏的其他同學:“學會多少就寫多少,考試隻不過是對之前學習成果的檢驗,同學們千萬不要有不該有的心思。”

桑恬心下一慌,趕緊做冥思苦想狀。

等監考老師重新坐在講台邊的時候,丁鵬感受到了手裏白線的重量,他一喜,顧不上多說,趕緊往上一拉,卻怎麽也拉不動。

丁鵬急了,眼看著監考老師時不時抬頭審視整個教室,時間也越來越緊迫,他顧不了那麽多,用力一扯,白線忽地斷掉了。

兩分鍾後,在看到教導主任鐵青的臉後,丁鵬總算知道了原因。樓下考室的幾個同學傳遞答案時,他們被抓個正著,順帶還揪出了樓上的丁鵬來。

“這還是團夥作案哪。”教導主任氣衝衝地說。

眼睜睜看著丁鵬垂頭喪氣地被教導主任喊出去訓話,桑恬更加焦慮。丁鵬指望不上了,作弊果然不靠譜。

可這麽一番耽擱下來,再過五分鍾考試就要結束了,桑恬還有大半的選擇題沒寫,她心急如焚,想定下心來仔細看題,卻發現越急越看不進去,腦子裏一片混亂。

慌亂之下,她隻好隨便填了幾個答案上去,草草應付了事。

考試結果出來,果然考砸了,甚至連她以往的名次都沒能保持住。

成績被桑海和曾慧知道後,果不其然,她結結實實挨了一頓罵,曾慧甚至打算取消她手機的使用權。不僅如此,成績下降,她還被班主任賀萍喊去了辦公室談話。

賀萍在辦公室裏踱來踱去,樣子看起來憔悴了很多。桑恬語文成績很不錯,嘴巴也甜,她對桑恬曆來有些偏愛的。

她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老師知道你和羅彰他們幾個關係好,但你和他們不同,他們頑劣慣了,怎麽管教都不聽,你是女孩子,肯定要乖很多。”

桑恬乖乖點頭。

賀萍問:“你這次成績下降,不會是因為和羅彰同學談戀愛了吧?”

“我和羅彰?談戀愛?”

桑恬把頭搖成撥浪鼓,表情堅定得不能再堅定:“沒有,老師你相信我,絕對沒有。”

即便有,那也絕不可能是和羅彰呀!

賀萍看了她很久,見桑恬一臉嚴肅,歎了口氣:“既然你這麽說,老師就相信你。”

桑恬鬆一口氣,真誠地說:“謝謝老師。”

直到她走出辦公室,還能看到賀萍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地揉著太陽穴。桑恬默默收回目光,隻覺心情更加沉重了幾分。

剛走到教室門口,就看到羅彰、丁鵬,還有幾個外班的男生有說有笑勾肩搭背的,正打算去廁所抽根煙。

作弊被抓、班級扣分壓根兒沒影響他們。

桑恬氣不打一處來,瞪了羅彰一眼,衝他發脾氣:“都怪你!”

羅彰摸不著頭腦,懶洋洋地靠在牆上,揮手示意他們幾個先去,自己隨後就到。

“怪我什麽?考砸了賴我有什麽用?作弊能否成功又不是我能控製的,大不了,下次再戰唄。”

“戰戰戰,戰你個大頭鬼!”

她算是徹底放棄作弊這條路了,被抓了臉上掛不住,沒被抓心裏又過意不去,怎樣都不舒服不自在。

桑恬憋了憋,沒憋住,壓低聲音告訴他:“你知道剛剛班主任找我幹什麽嗎?她居然懷疑我們倆談戀愛了,我們倆,”她指了指羅彰又指了指自己,“你和我。”

羅彰一愣,笑罵了一句:“老師什麽眼神啊這是?老子能看上……”

見桑恬眼神不對,羅彰改了口,捧著她說:“桑桑姐哪能看得上我這種差生哪。”說著還往教室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喏,真命天子在那裏麵呢。”

桑恬狠狠拍了他一把,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怎麽笑這麽賤?被老師誤會就這麽開心?”

“你不懂,多少人巴不得和我傳緋聞呢,這叫帥哥的煩惱。”

桑恬不留情地踩他的腳,轉身往教室裏走:“去你的帥哥煩惱!”

走進教室才發現,路逢久人不在,他的位置空****的,問了一圈人都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直到上課他都沒回來,他逃課了。

一整個下午他都沒出現,羅彰和丁鵬也莫名其妙不見了人影,電話不接,短信也不回。

晚自習的時候,桑恬請了個假出來上廁所。

她特意繞了個彎跑去理科班那棟樓上廁所,一來一回就花了不少時間,她慢吞吞上完廁所打算回教室,就正好在樓梯拐角處見到了路逢久。

樓道裏有些暗,他身上藍白的校服很顯眼,隻一眼,桑恬就能將他的背影認出來。

桑恬一喜,正打算喊住他,緊接著又看到了一個人擋在他前麵。

是個女生,長得怪好看的,雖然不知道名字,但桑恬對這張臉還是有幾分印象的。她剛升高一,成績優異,經常在升旗儀式和各種活動上出風頭。

那個女生抽泣了幾聲,淚水漣漣地拉住路逢久的衣袖:“學長,對不起學長……我不知道我哥他又會找你麻煩……”

從桑恬的角度看不到路逢久的表情,隻能看到他半張側臉。

他對那女生的淚水無動於衷:“別擋路。”

那女生還是不依不饒地攔在他前麵:“學長,我們都是名襄的尖子生,你成績明明這麽好還被趕出文輔班,都是因為我……”

“你?”他停頓了一秒,平靜地問,“你是誰?”

那女生怔了怔:“我是……學長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高一2班的……”

“你就這麽自視甚高?”路逢久打斷她。

那女生一愣,說:“我……如果不是因為我冒冒失失地跟你表白,你也不至於被三番五次……我是說,我知道你不是壞學生的,路逢久……”

“壞學生?”他慢慢吐出這三個字。

他不屑地扯起嘴角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撩起校服袖子,不等她反應過來,就猛地一拳砸在她臉旁的牆壁上,白屑飛揚,樓道感應燈一下子亮了起來。

在那女生臉色都嚇得慘白的時候,他垂眼看著她平靜地開口:“你怎麽知道我不是?”

那女生徹底呆住了。

路逢久語氣裏帶了些輕佻:“你怎麽這麽多哥?嗯?羅彰、校外那個,還有誰來著?你也想認我當哥是不是?”

“我……”

“可我不喜歡投懷送抱。”他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對她耳語。

看著那女生捂著通紅的眼睛徑直跑下了樓,桑恬吹了聲口哨。

“路逢久同學對待死纏爛打的人如秋風掃落葉般的態度,我很欣賞!”

話音剛落,感應燈滅了。

路逢久回神,淡淡瞟了她一眼,似乎這時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他沒打算搭理她,也懶得問她為什麽在這兒,抬步就往樓上走。

桑恬趕忙快走幾步,跟上他的步伐:“哎,你下午怎麽沒來上課,也沒請假……路逢久?”

桑恬怔了怔,走近了才發現路逢久的鼻梁上有一道不算淺的傷痕,她伸手想去觸碰,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你打架了?”

路逢久避開她探尋的目光:“沒事。”

桑恬皺眉,打算細問,卻已經走到了教室門口,她隻好抿了抿唇,看著路逢久回到座位後,也默默回了自己的座位。

下課鈴剛響,羅彰和丁鵬就罵罵咧咧地走進了教室,羅彰臉上有些破皮和瘀青,不過這些小傷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了。

桑恬朝他們的方向走過去,隨便搬了把空著的椅子坐下,關切地問:“你怎麽回事?痛不痛?”

羅彰抬了抬下巴冷哼一聲,眉眼裏俱是涼意:“老子去廁所抽煙,正好和9班兩個向來不對付的渣滓碰上了。他們挑釁老子說要舉報老子抽煙,老子氣不過,就揍了他們一頓。”說完他又罵了一連串的髒話。

丁鵬在一旁補充:“彰哥和他們打起來了,不巧的是正好趕上政教處的幾個老師來檢查,撞個正著,抽煙沒被逮,倒是打架被逮了。”

羅彰齜牙咧嘴地朝桑恬展示自己臉上的傷口:“你看,老子差點兒都毀容了。”

桑恬壓根兒看也沒看他一眼,而是一臉關切地繼續問路逢久:“痛不痛?需不需要上點兒藥?”

羅彰掃了眼身旁路逢久那壓根兒不明顯的傷口,終於意識到那話不是對他說的了。他忍不住罵了一聲:“重色輕友,啊呸,輕色又輕友啊你桑恬,老子的傷可比他嚴重多了!”

桑恬不理羅彰,一臉嚴肅地繼續說:“又是上次那幫人是不是?”

羅彰莫名,搭話:“什麽人?”

桑恬這才瞟了眼羅彰:“你別管。”

羅彰嗤了一聲,懶得再搭理他們。

路逢久沒打算回複她那些問題,百無聊賴地轉了兩下筆,這才不耐煩地抬眼看她:“拿來。”

“什麽?”

“考卷。”

桑恬一愣,那些沉重的複雜情緒一下子煙消雲散,她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地理考卷和數學考卷呈上。

他花了十幾秒看完了桑恬做錯的題,特別是地理,很多選擇題是特別基礎的東西,不應該錯才對。

他語氣雲淡風輕,話卻毫不留情:“你考試沒帶腦子嗎?”

桑恬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說:“其實帶了。”

路逢久看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忘了用。”

“……”

沉默了一會兒,路逢久平靜地說:“丁鵬作弊被抓了。”

桑恬心頭一跳,顧左右而言他:“啊?好像是吧。”

路逢久轉筆的動作一停:“你和他一個考室。”

桑恬眼神閃爍:“哦,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哎。”

路逢久垂下眼睫,嘴角似有若無地彎了彎,眼底有細碎的笑意一閃而過。

桑恬想了想,又不怕死地湊上前,壞笑著問:“你怎麽知道我和他一個考室呀?你不是在1考室嗎?這麽神通廣大啊?”

“記性好。”他眼皮都不抬一下。

“哦?記性這麽好啊?難不成全班同學的考室你都記得?”

“差不多。”

見他嘴硬,桑恬故意問:“記性好啊,那你說羅彰是幾號考室?”

“13。”他視線仍凝固在試卷上。

桑恬狐疑,她踢了羅彰的椅子一把:“你哪個考室?”

“誰踢老子……”脾氣發到一半,羅彰就住了口,他扯了扯嘴角,不耐煩地翻個白眼,“老子怎麽記得?好像是13考室吧,你問這個幹嗎?”

“……”

路逢久不再理會她這種無聊的問題,拿了張草稿紙,把幾道數學題的詳細解題過程寫了出來,他頓了一下:“公式知道嗎?”

桑恬誠懇地搖頭:“不知道。”

“先把公式背了。”他丟開筆。

桑恬一臉為難:“啊?這也太難了。”

“難?”他看著她輕輕挑了一下眉頭。

桑恬鄭重其事地說:“你成績好,當然不能體會我們的心情啊,知識的海洋你熟門熟路,躺著遊個三天三夜都不會沉。我們就不同了,不僅膽戰心驚地套著救生圈,還一直在逆流而上。”

一旁在和別人說話的羅彰正好聽到這句,又嬉皮笑臉地搭茬:“喲?桑桑姐語文這麽好?下次作文借我抄抄唄。”

桑恬一把推開他的頭:“閉嘴。”

路逢久依舊麵無表情,完全不理會她的叫苦連連:“先把公式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