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幕遮

過了整整一個月,桑恬終於漸漸適應了寄宿的生活。

一周七天,其中兩天,桑海和曾慧會來學校給她送晚飯;再折去兩天,她會陪著儲熙川去食堂吃;剩下的三天,要麽羅彰想法子讓人從外頭帶,順便給她捎一份,要麽焦湘給她帶,有一頓沒一頓的,勉強也能應付過去。

這段時間,羅彰和路逢久之間倒也算安然無恙,兩個人都無視了對方,沒發生什麽大衝突。羅彰頭上畢竟還頂著一個“記大過”的處分,短時間內不敢輕易亂來,不過他倒是在班上新收了個小弟,叫丁鵬。多個人加入他們的團體,桑恬反正無所謂,那小子嘴甜,整天“桑桑姐,桑桑姐”地叫個不停,還常幫她跑腿買飲料,她越看越滿意。

至於路逢久,他獨來獨往慣了,班上人也逐漸習慣了這麽一尊大神的存在,除了偶爾有外班女生跑來遞情書招人煩了些外,11班因為他,收獲了不少老師的好評。

桑恬和路逢久再也沒什麽交集,他那種生人勿近的氣場,跟他說話愛答不理的,桑恬可不想再自討沒趣了。不過,雖然他不太搭理桑恬的沒話找話,對於班上其他同學找他問題,他倒是很有耐心。

這天下了課,桑恬照例跑到羅彰座位前和他們聊天,餘光注意到班上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正在找路逢久問數學題。

問著問著,那眼鏡同學就有了八卦之心,問他:“路逢久同學,你沒去文輔班不遺憾嗎?你成績這麽好,待在普通班不覺得沒意思嗎?11班肯定比不了文輔班。”

桑恬心裏的八卦之火也熊熊燃燒起來,偷偷豎著耳朵聽,卻聽到他隻淡淡回複了句:“沒差。”

“啊?”那眼鏡同學反應不過來。

“在哪兒都一樣。”路逢久說。

桑恬泄氣,輕輕嗤了一聲,搞半天人家壓根兒不在乎。

路逢久好像聽到了她發出的聲音,眼珠朝她的方向掃了一秒,又再度回到桌前的練習冊上。

一分鍾後,他把解題步驟輕鬆演算了出來,把草稿紙往眼鏡同學那邊一推:“懂了嗎?”

眼鏡同學研究了半天後,感激涕零:“謝謝謝謝!謝謝你路逢久同學,這已經是你第四次幫我解題了!”

路逢久很輕地皺了下眉:“之前幾次也是你?”

眼鏡同學:“……”

晚自習的時候,反正無聊,趁著班主任賀萍低頭在講台前改作業,桑恬便一直不停地和羅彰傳字條,討論放國慶假的時候去哪兒玩。

正討論得激烈,桑恬手一個不穩,字條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度,然後穩穩落在了路逢久的桌子上。

路逢久筆一停,抬眼看過來,和桑恬的目光撞個正著。

桑恬心虛,指了指他身旁笑個不停的羅彰,用口型對他說:“給他的。”

路逢久不動。

桑恬瞄了眼賀萍,見賀萍沒注意到下麵的動靜,雙手合十做央求狀繼續用口型說:“麻煩遞一下,拜托了。”

路逢久捏起字條,抬眸掃了賀萍一眼,嘴角很輕地彎了下,看樣子像是打算上交給賀萍。他這樣的好學生,指不定心裏怎麽排斥上課傳字條這種行為。

可他手指真的很好看,修長有力,握筆的樣子好看,捏住那張記錄了“犯罪證據”的字條的樣子也很好看。

桑恬打斷自己的胡思亂想,有些急了,瞪了眼他旁邊笑得雙肩顫抖的羅彰——你倒是給老子說句話呀!

無果,她隻好再度央求地望向麵容平靜的路逢久,連連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擾了!”

也許是看她實在太可憐了,路逢久終於把字條遞給了羅彰,低頭繼續做題。

桑恬鬆了一大口氣,這才發覺自己手心全是汗。

她暗罵自己,怕什麽怕,又不是第一天上晚自習不務正業。

隻不過,是被他抓個正著而已。

沒兩分鍾,字條便丟了回來。

裏頭羅彰沒再就剛才的話題聊了,而是寫著——

桑桑姐,你在他麵前怎麽成這樣?哈哈哈哈哈哈!

桑恬氣得咬牙,她把字條撕成碎片毀屍滅跡,然後扭頭朝壞笑不止的羅彰狠狠比了個中指。

雖然計劃得好好的,但還是趕不上變化。

國慶放假,羅彰被他爸媽強製帶去外地旅遊;儲熙川在家寫作業複習功課,不想出來玩;焦湘則去鄉下陪爺爺奶奶了。其餘關係沒那麽好的人約起來沒意思,隻好作罷。

國慶假後,高二上學期第一次月考,各科考試接踵而來。

桑恬向來隨意發揮,完全靠運氣,學會多少便寫多少,不會寫就亂蒙,不強求高分。所以考完後她也沒什麽心理負擔,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嘛。

可這次分數下來,她居然破天荒地考了個全班第十五名,這對常年在第三十九名和第四十名之間徘徊的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進步。

桑恬不禁開始認真審視起這個班級來,有的時候吧,真不是自己有進步,而是全靠大家襯托。

一下課,桑恬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告訴了爸媽這個好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的曾慧第一反應是:“乖女兒,你沒作弊吧?”

桑恬要被氣死:“作弊?你女兒是這樣的人嗎?”

曾慧又驚又疑:“有點兒像。”

“……”桑恬不想再跟她媽說話了。

好在這時候桑海接過電話,好好誇讚了她一番,聽得桑恬身心舒暢,順帶原諒了她媽。

“這樣吧,你這周日回來,咱們去外頭吃,想吃什麽盡管說!”桑海說。

桑恬驚了,桑海在吃這方麵向來節儉,平時能在家吃堅決不去外麵吃的。

她不放心地問:“爸,是您請客嗎?”

桑海還沒來得及說話,曾慧就搶過了電話,不容置喙地說:“既然你爸他心情好,非要請客,那咱們勉為其難給他個麵子吧。”

那頭隱隱約約聽到桑海在否認。

桑恬偷笑,趕緊一口答應,免得桑海反悔:“好嘞!”

剛掛斷電話,桑恬就笑眯眯地衝身旁的焦湘闊氣道:“小香蕉,想吃什麽?過兩天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焦湘雖然不是11班的,所在的理科班在另一棟樓裏,但她還是隔三岔五會來11班找桑恬和儲熙川玩。

焦湘早就聽到了桑恬和她爸媽的電話內容,放下幫桑恬寫英語作業的筆,搖頭說:“你和你爸媽去吃飯,我就不湊熱鬧了。”

桑恬拍拍她的肩膀:“這有什麽關係,我爸媽都認識你,反正我們要去外頭吃,多你一個不多。”

焦湘還是搖頭,眼睫顫了顫,小聲說:“還是不了,我這次考得不是很理想。”

桑恬一愣,頓時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太過得意,有些忽視她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麽安慰才好,老半天她才小心翼翼地說:“那要不,放了假我陪你?你想去哪兒,我陪你去。”

焦湘順勢捏了捏她的臉頰,笑得眼睛彎彎,一點兒都沒有生氣的意思:“哎呀,沒什麽的,這次發揮失常而已,下次努力就是了,你就別擔心這麽多了。”

兩人又說說笑笑了一陣,馬上要上課了,焦湘依依不舍地跟桑恬作了別。

臨走前,焦湘悄悄往儲熙川坐的那塊兒瞟了一眼。

羅彰正在儲熙川座位前和她搭話,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惹得儲熙川臉頰微紅,氣惱地低下頭不再搭理羅彰,而羅彰則眉眼裏都是笑意。

看到這一幕,焦湘抿了抿唇,徑直走了出去。

名襄一中每周日下午都沒課,一般情況下,寄宿生可以在校園裏自由活動,走讀生則可以在上完上午的課後直接回家。

桑恬跟班主任賀萍請了個假,順利出了校園。

吃飯的地址是曾慧定的,她經常跟她的老姐妹們到處吃喝玩樂,名襄市哪個飯店平價又好吃,她最清楚不過。

一頓飯下來,除了在結賬的時候桑海有些長籲短歎外,全家人都吃得心滿意足的。

曾慧大手筆地買了部智能手機送給桑恬當這次月考的獎勵,雖然不是什麽很貴的牌子,卻還是讓桑恬興奮不已。

曾慧給了手機還不忘叮囑一句:“你好好學習繼續進步,以後獎勵肯定少不了,那些你看中的鞋子衣服也不是不能買。”

桑恬受寵若驚,連連答應。她總算體會了一把,因為好成績被爸媽連番寵愛的滋味。

畢竟,從小到大因為調皮搗蛋,她沒少挨爸媽的揍,大多時候是曾慧揍她,桑海圍觀。有的時候她犯的錯誤嚴重了,還會遭到男女混合雙打。

怎一個淒慘了得。

這回總算翻了一次身。

六點五十五分開始上晚自習,六點吃過飯後,桑恬便跟爸媽作了別,慢悠悠地往學校的方向趕。

左右不著急,她上了公交車後,便不停在11班班級群裏炫耀自己的新手機。她性格活潑,早早就和班裏大部分同學打成一片,這個大部分,是除了路逢久以外的人。

群裏,丁鵬第一個捧著她:“桑桑姐,得了新手機得請客才行!”

桑恬也爽快答應:“沒問題!想吃什麽想喝什麽盡管說!”

丁鵬連發了好幾個鼓掌的表情,說:“那我們在小賣部等你?”

桑恬發了個“OK”,收起了手機。

下了公交車,再拐個彎就是學校正門,桑恬翻出學生證掛上,不緊不慢地在旁邊小超市裏買了盒口香糖,塞了一片到口裏。她剛打算進去,就見幾個熟麵孔推搡著一個人罵罵咧咧地跟她擦肩而過,像是要打架。

那幾個是社會上的混混,她跟著羅彰見過他們幾次,但羅彰跟他們並不是很熟。連羅彰都形容他們為渣滓,可想而知那群人有多糟糕。

桑恬不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校園裏因為各種小摩擦,打架鬥毆事件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光是羅彰參與的,她就見識過好幾次。這種事情輕易管不得的,一個不慎就容易遭到報複。

可她還是停下了腳步,皺起眉回頭看了過去。

他們走進了一條巷子裏。

那個被推搡在中間的人,雖然她隻隱隱約約看到了半張側臉,精致流暢的下頜線以及緊閉的唇,但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是路逢久。

幾人團團圍住路逢久,其中一個為首的男人一把揪住路逢久的衣領,惡狠狠道:“怎麽著?看不上我妹啊?”

路逢久臉上依舊是漫不經心的平靜表情:“你妹是誰?”多餘的字一個也不肯說。

那男人來了火,跟身旁人對視兩眼:“喲嗬,還挺能裝啊!羅彰那小子還真是廢物,虧他還在我麵前吹牛,這麽久了連你都搞不定。”

他不知從哪兒摸出把匕首來,在路逢久臉上比畫了兩下:“不就臉好看點兒嗎?沒了這張臉,看你還能不能這麽囂張!”

路逢久冷眼看著他:“說完了?”

不等那男人反應過來,他就幹脆利落地一拳揮了過去,把那男人手中的匕首徑直甩飛了出去。

緊接著,響起肉體與拳頭碰撞的聲音、鞋子在粗糲的水泥地麵上摩擦的聲音,還有沉重到分不清是誰的喘氣聲,不絕於耳。

毫不留情地撂倒兩個人後,路逢久抬眼望向猶豫著不敢上前的另外兩個,兩人一前一後地站著,前麵那個捏緊了手中的鐵棍,他們似乎打算一起上。

他眼睛本就狹長,專注地微微眯起時,更是帶了幾分邪氣。他嘴角輕輕向上挑,睨著拿鐵棍的那個,露出了一個很淺的挑釁的笑容。

那兩人還沒來得及出手,便聽到一聲清脆的呼喊:“殺人了殺人了!快來人哪!”

那兩個男人一滯,咒罵了幾聲,顧不上再繼續。在吸引來更多人之前,倆人趕忙扶起躺在地上的那兩個,一瘸一拐地跑遠了。其中一個早已偷偷摸起了那把被甩出去的匕首,眼瞅著能直接刺入路逢久的後背,隻可惜沒機會了。

桑恬鬆了口氣,放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攥緊的拳頭,這才發覺自己嚇得背脊發涼,手心冒汗。

路逢久並沒立即看出聲的桑恬,而是站直了身體,沉默地望著他們的背影遠去,他眼底的鋒芒還未完全褪去,戾氣未消。

“喂,路逢久。”

路逢久一頓,緩緩側頭看過去。

太陽還沒有完全下山,傍晚的空氣沒有白日裏那麽燥熱了,他因為剛才那番動作,額發微濕。

而她懶懶地倚在牆上,沒有老老實實穿涼快的夏季短袖校服,而是依舊鬆鬆垮垮地套著寬鬆肥大的冬季校服,拉鏈沒拉上,露出裏麵緊身的白色T恤,微微透出些少女的曲線,似乎一點兒也不熱。

微風拂開她的劉海兒,露出光潔的額頭。她嘴裏不停嚼著口香糖,眼神慵懶戲謔,看起來有幾分痞氣。

見他看過來,桑恬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他身邊,她問也不問那群人和他什麽關係,或是問他這個眾人心目中的“優等生”為什麽打起架來這麽拚命,而是笑容燦爛地對他說:“不打算說句謝謝嗎?”

他垂下眼睫看了她兩秒才收回目光,語氣淡淡地說:“你來幹什麽?”

“看熱鬧唄。”她眼睛也不眨地回道,然後停頓了一秒,下一瞬聲音裏帶了些驚喜,“你記得我是不是?!”

路逢久不答,像是默認。

“原來……”桑恬語調微軟,帶著笑意,“你對我印象這麽深啊。”語畢,她吹了個泡泡。

路逢久瞟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冷。

桑恬心底一緊張,口香糖“啪”的一聲,整個糊在了她嘴上。

耍帥失敗。

路逢久並不覺得“殺人了”這種拙劣的電視劇台詞有什麽值得感謝的,他不再理會她,直接走了出去。

桑恬吐掉口香糖追上他的腳步,追問:“喂,你不覺得很有效嗎?”

“等他們來找你麻煩,你就知道有沒有效了。”路逢久淡淡地說。

“怕什麽?我又沒犯法,該怕的是他們。再說了,剛才喊出聲的時候,我特意蒙住臉了,而且我整天待在學校裏,他們即便想找我,也進不來。”桑恬理直氣壯。

可能是嚼過口香糖的緣故,她身上有很重的薄荷味,很香,很好聞。

路逢久一頓,抿了下嘴唇:“別跟著我。”

桑恬“哦”一聲,踮起腳,鎮定自若地主動幫他理了理淩亂的校服領口:“你看你,都不知道整理儀容儀表,等會兒被抓該扣分了。你扣分雖然跟我沒關係,但肯定會影響到我們11班文明班級的評比。”

路逢久沒推開她,垂眼靜靜地看著她的動靜。

他這一言不發的,讓桑恬更加緊張。她隨便攏了兩下,思緒胡亂紛飛,手指不經意地劃過他的鎖骨,有些燙,她猛地縮回來。

見他眼神微沉,桑恬笑笑:“好了。”然後不再看他,在自己耳朵唰的一下全部變紅前,率先走進了名襄一中的大門。

剛進校園就和班上那個常找路逢久問題的眼鏡同學碰個正著,眼鏡同學邊推著自行車邊開心地跟桑恬打招呼,桑恬也熱情地回應了他。

緊接著,眼鏡同學看見了身後不遠處的路逢久,更加開心地跟路逢久打招呼,路逢久掃他一眼,像不認識他一樣,直接無視了。

等內心受傷的眼鏡同學走遠了,桑恬背著手步子慢吞吞的,又和路逢久走到了一塊兒。

路逢久掃她一眼。

桑恬衝他笑笑:“真沒跟著你!咱們一個班,順路嘛。”

路逢久沒再趕她。

可這麽沉默下去顯然不是桑恬的性格,於是她搭話:“你是不是有臉盲症啊?我們班那個李……李什麽來著,就是剛剛跟你打招呼的,經常找你問數學題的那個戴眼鏡的男生,你就對他一點兒沒印象?”

路逢久雙手插兜懶懶地“嗯”了一聲。

桑恬在心裏同情了那位眼鏡同學一秒,緊接著又忍不住一陣雀躍。

她忍不住反複確認:“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的吧?”

見路逢久還是愛答不理的,她湊到路逢久眼前,指著自己又問:“你知道我是誰,叫什麽名字的吧?就是那個,滄海桑田的……”

路逢久的視線終於奢侈地在她臉上停頓了半秒,眉頭擰了擰,似乎有些不耐煩。

“少廢話。”

桑恬心滿意足了。

從校園正門到教學樓,要繞過大半個操場,桑恬繼續沒話找話,強行跟他聊天:“你不覺得奇怪嗎?我是寄宿生哎,居然可以出校園。”

路逢久沒理。

桑恬摸摸鼻子,幹咳一聲:“看你好奇就告訴你吧,我這次月考考了全班第十五名!跟以前相比,進步了好多!所以我爸媽特別開心,帶我去吃大餐了!”

說完,她期待地看著他,等他的反應。

以為他會不屑地鄙視她,又或是嫌棄地冷笑——不論什麽樣的反應都好,她都不介意。

可隨著時間一秒秒地流逝,他還是沒動靜。就在桑恬打算轉移話題時,他語氣平淡地回了句:“哦。”

桑恬笑了,故作誇張地說:“路逢久,你這次居然排在年級第十哎!你的第一被人搶了!我記得高一的時候,除了一次年級第二、一次年級第三外,你都是牢牢占據年級第一的。”

剛一說完,桑恬就後悔了,簡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完了,這麽一說,怎麽搞得自己跟偷窺狂一樣,一直默默關注他?

路逢久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他懶懶抬了下眼皮:“所以?”

“你退步了!”

“那又怎樣?”

見他終於接她的話茬,桑恬做痛心疾首狀:“說吧,你經曆了什麽才導致了這樣慘痛的結果?上課走神了?題目不會做?高二的課程對你來說有難度?不至於吧……難不成,你談戀愛了?”

說完最後四個字,她心顫了顫。

路逢久沉默了一陣:“沒有。”

桑恬暗暗吐出一口氣,語氣輕鬆道:“你就一點兒也不生氣,沒想著下次把第一奪回來嗎?”

“隨便。”

“……你多說句話會死啊?”

路逢久瞟她一眼,嘴角似有一絲轉瞬即逝的笑意:“會。”

“……”

見桑恬懊惱,路逢久這才慢悠悠地解釋說:“最後一門考到一半口渴了,就出去買了瓶水。”

“然後呢?”桑恬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一半的題沒做而已。”

“……”

敢情他這麽不在乎自己的名次?考個試這麽隨便?

桑恬泄氣得不行。

好吧,她覺得自己得意揚揚地在他麵前炫耀班級第十五名,年級不知道第幾百名的樣子簡直弱爆了。

學校小賣部外,丁鵬幾個苦苦等著桑恬桑桑姐來請客買單,可她卻半天沒出現。

沒辦法,再過兩分鍾就要上課了,他們可不想被記遲到,隻好不再繼續等,直接飛奔回了教室。剛走到教室門口,就看到他們一直在苦等的主人公桑恬跟班上的頂級尖子生路逢久有說有笑走在一起。

不不不,是他一時眼拙看錯了,有說有笑的隻有桑恬一個人,路逢久沒說也沒笑。

丁鵬看得目瞪口呆,等路逢久回了座位,才偷偷摸摸湊到桑恬身邊問:“桑桑姐,你們這是什麽情況?你怎麽跟鋸嘴葫蘆路逢久走在一塊兒?”

“鋸嘴葫蘆”是他們幾個私下裏給路逢久取的外號,因為他老不說話,實在無趣得很。

桑恬白他一眼,正色道:“以後別這麽叫人家,亂取外號什麽的,真是沒禮貌!”

丁鵬一時語塞,不由得在心裏吐槽,這名字明明是你取的,也是你帶頭叫得最歡。

丁鵬執著地又問:“桑桑姐你到底什麽情況啊?倒是快告訴我啊!”

桑恬給了他一個讓他自己體會的眼神:“你說呢?”

丁鵬看著桑恬詭異的笑容,結結巴巴,驚恐萬分:“難不成……”

桑恬克製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長地問:“難不成什麽?”

“難不成桑桑姐你改邪歸正打算好好讀書了?你不會從此以後不跟我們幾個成績差的一起玩了吧?這事……這事彰哥他知道嗎?!”丁鵬臉色都變了。

桑恬氣得一咬牙:“……滾一邊去!”

這幾天桑恬一直心情很好,一下課她就抱著習題跑去找路逢久,數學題、英語題、地理題,每科都不放過。

羅彰本來以為是找他,剛打算和她說話,就見桑恬壓根兒餘光都不曾給他一個,直奔他旁邊的路逢久,那誓要刻苦學習的勁兒,讓他嘖嘖稱奇,取笑了她好久。

又是一節體育課,解散後,桑恬在整個操場都不見路逢久人影,猜想他已經回教室了,便跟打籃球的羅彰打了聲招呼,趁著儲熙川去圖書館找資料了,獨自一人回了教室。

他果然在教室裏。

教室裏開了空調很涼爽,三三兩兩的同學正伏在桌子上睡覺。

桑恬翻出了上午數學老師新布置的試卷,輕手輕腳地走到路逢久身邊,直接占用了羅彰的座位。

一番動靜後,路逢久摘了耳機,平靜無波地看著她。

“有事?”

他正在手機上看視頻。

桑恬上下掃了這張試卷幾眼,隨手指了一道題,誠懇地說:“喏,這道題我不會做。”

路逢久接過試卷,一眼就看出來,這是一道沒什麽難度的基礎題。

他很輕地彎了下嘴角,很快地演算出了過程,把試卷往桑恬身邊一推,然後低頭繼續看視頻。

桑恬皺眉:“你都不講解一下的嗎?我可沒李眼鏡那麽聰明,看下過程就懂了。”

“不懂問老師。”他簡明扼要地答。

桑恬不甘心,憋了憋,壓低聲音商量:“這樣好不好,我每天請你喝飲料,你喜歡喝什麽飲料?或者你去校外買奶茶,我請客,然後你每天輔導我做題?”

他暫停了視頻,語調懶散:“好處?”

“好處就是飲料啊,我剛說了的。”

他沒什麽興趣,直接拒絕:“沒時間。”

“我就隻占用你一丟丟課餘時間,絕對不會影響你學習的。”桑恬信誓旦旦地保證。

路逢久輕輕嗤了一聲,抬眼:“我沒耐心,去找別人吧。”

桑恬急了,脫口而出:“別人哪裏能比得過你。”

她聲音有點兒大,直接吵醒了旁邊兩個伏在桌子上睡覺的男生,他們罵罵咧咧兩句,見打擾的人是桑恬,便沒說什麽了。

桑恬安靜下來,她有些喪氣,收起卷子打算回自己座位。

臨走前,她發泄一般輕飄飄踹了一下羅彰的桌子,再度看著路逢久,不甘心地問:“你在看什麽?電影嗎?”

路逢久抬頭看了她兩秒,突然主動邀請:“要一起嗎?”

桑恬簡直受寵若驚,一下子被幸福衝昏了頭腦,她猛地點頭:“要要要!”

接過另一隻耳機,她和他肩並肩地挨坐在一起。

剛一戴上耳機,流暢的德語便傾瀉而入,聽得桑恬腦仁疼。

是一部德國風光紀錄片,沒有字幕,通篇都是配音員晦澀難懂的德語。

跟著他老老實實看了半天,桑恬不由得打了個哈欠:“你能聽懂?”

他依然是簡單的回複:“學過。”

“學這個幹什麽呀?考試又不考。”她好奇。

路逢久沒答。

桑恬覺得沒意思,又舍不得直接離開,擰著眉問:“你覺得好看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不好看。”

“那你為什麽要看?”

“打發時間。”

“……”這個答案簡直讓她無力反駁。

伴隨著下課鈴的響起,同學們紛紛返回教室。

羅彰一隻手抱著籃球,一隻手拎著瓶水,大剌剌地踢開後門走了進來,見桑恬坐在他座位上,他微微一挑眉,調侃道:“我說怎麽回這麽早,原來是對我的座位情有獨鍾啊。”

他壞笑:“不然我去跟班主任提個建議,讓你跟我換個位置?”

桑恬懶得理他,摘了耳機,捂著鼻子對他說:“你就不能去廁所擦把臉再進來?你身上味道好重!”

羅彰陰陽怪氣:“喲,這麽快就開始嫌棄我了?以前不是還誇我是天底下最香最好聞的嗎?”

桑恬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我要說過這話就跟你姓!”

羅彰厚臉皮慣了,笑著應道:“那敢情好!”

兩人打打鬧鬧,又互嗆了幾句,桑恬才磨磨蹭蹭起身,她彎腰好脾氣地跟路逢久招呼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不等路逢久說話,那頭羅彰就怪腔怪調地模仿:“我先回去了……嘁,喊一嗓子就能聽到聲的距離還告別呢。”

桑恬磨牙:“你再多嘴一句試試看!”

羅彰嬉皮笑臉地故意嗆她:“哎喲,我好怕喲,桑桑姐饒命!”

……

等桑恬走了,路逢久一把扯下耳機,沒再繼續看視頻,徑直把耳機線連同手機往課桌抽屜裏一塞。手機和木質的課桌內壁相撞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他依舊是麵無表情,好像一點兒也不心疼。

這天,桑海和曾慧又來學校給桑恬送飯,因為知道儲熙川和桑恬關係好,所以每次都是送的兩人份。

因為上次月考的進步,桑海和曾慧更是對桑恬噓寒問暖,囑咐她好好跟儲熙川學習。

桑恬滿口答應,等他們走了,轉身就對儲熙川唉聲歎氣:“以前他們從沒給過我這麽大壓力。”

“這是因為你有進步呀,父母肯定希望你再接再厲。”

桑恬扶額:“我自己幾斤幾兩我還不清楚嗎?我根本就不是學習這塊料啊!”

儲熙川不讚同地搖頭:“桑桑,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熙川,你對我最知根知底了,你說說看,我到底還會不會再進步啊?”

儲熙川溫柔地笑著鼓勵她:“隻要你勤奮起來,一定能的。”

桑恬愁眉苦臉:“唉,勤奮,這個詞最難!”

離上晚自習還有幾十分鍾,儲熙川落了本資料書在寢室裏,桑恬便陪她回去了一趟。

潘小筱正盤腿坐在自己**,不知道在搗鼓些什麽,一見她們回來便跳下床,神秘兮兮地拉住桑恬:“來來來,寢室長,給你見識下我的新裝備。”

“什麽?”

潘小筱臉上白白淨淨的,什麽也沒有。

見她們無動於衷,潘小筱眨了眨眼睛,她戴了一副淺棕色的美瞳,流光溢彩的。

“真好看。”桑恬誇了一句。

潘小筱更加熱絡地拉住她的手:“你要不要買一副?現在很流行的!”

“啊?還是不用了,我又不化妝,買了這個沒用。”

“來嘛,試試看,很便宜的。”她從**拿下來一個盒子,裏頭裝了不少各種顏色的美瞳,她挑了一副藍色的塞到桑恬手裏,“你放心,很正規的,是我爸朋友開店在賣,讓我幫著推銷推銷。”

桑恬一看那藍色美瞳就直皺眉:“這個顏色也太非主流了。”

潘小筱不由分說地按著桑恬坐下:“相信我的眼光,這個顏色肯定適合你的,來嘛,就當是幫我做筆生意。”

桑恬被說得動搖了,隻好說:“好吧。”

在潘小筱的幫助下,桑恬好不容易才把那副藍色美瞳戴了進去。

桑恬輕輕揉了下眼睛,有些不適應眼睛裏進了異物。潘小筱趕緊抓住她的手:“別,不能揉的。”

她仔細打量桑恬,兩眼放光地由衷讚美:“特別好看,寢室長!”她瞟了眼儲熙川,“熙川,你來看看,這個藍色是不是特別襯寢室長的膚色?熙川,你要不要也買一副?”

儲熙川搖搖頭,也走過來仔細端詳。

桑恬很白,戴了這副藍色美瞳,顯得眼睛更加大,一點兒也不土,反而有種混血意味。

儲熙川彎唇笑了笑,誇道:“的確很適合你,桑桑。”

桑恬放下心來,她最信任儲熙川了,儲熙川說好看就一定是真好看。

“看吧。”潘小筱揚揚得意,“這樣好了,我再幫你化個妝,就更好看了,保證跟你的美瞳絕配。”

“等等!”桑恬攔住她,“學校裏不允許化妝的!”

“大晚上的,班主任肯定看不清的。”潘小筱肯定地說。

“真的?”桑恬半信半疑。

看不清就見鬼了。

大晚上在外頭的確看不清,可教室裏燈火通明,看得一清二楚的。

已經打鈴五分鍾了,桑恬無奈,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才捂著眼睛從後門走進去,同時在心裏不停祈求著千萬不要撞見老師。但因為剛剛被潘小筱誇了一通,她心裏有些飄飄然,想著既然化妝了,就不能浪費,她偷偷給路逢久看一眼,就一眼。

她剛進教室就撞見羅彰吊兒郎當地癱在椅子上和同樣坐在後排的丁鵬他們幾個說說笑笑,絲毫不在意課堂紀律。

羅彰一見桑恬走進來就皺起眉:“桑桑姐,你不是被人打了吧?來,跟你彰哥說說,彰哥替你打回去。”

桑恬中氣十足地衝他低吼:“你才被人打了,少咒我。”

“不是,你沒被打捂著眼睛幹什麽?哭了?”

桑恬惱怒,把手移開:“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

“喲!化妝了?”羅彰樂了,上下打量她,“不錯,蠻好看的。”

丁鵬也誇:“好看。”

桑恬扯了下嘴角,下意識地看向路逢久的方向,勉強承了這份讚美:“這還差不多。”

路逢久頭都沒抬一下。

還沒得意多久,就聽到身後傳來班主任賀萍的聲音:“桑恬?都上課了,你貓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回座位上去?”

桑恬一僵,尷尬地轉身跟賀萍打招呼:“老師……”

“桑恬?!”

被嚴肅批評了一頓後,桑恬順理成章地被罰站了。

教室外很涼快,走廊裏隻有她孤零零一個人。

桑恬苦笑一聲,這可是本學期她頭一回被罰站。

她打了個哈欠,胡思亂想著,和以往比起來,已經好很多了。高一時,她和羅彰他們幾個可是走廊的常客,賀萍性格可真好,對他們太寬容了。然後又想,馬上要第二次月考了,她該帶本書出來複習複習功課的。

正想著,身後有腳步聲靠近。

她以為是賀萍,趕緊站得筆直,一副等待檢驗的樣子。

沒兩秒,一張數學試卷和一支筆伸到了她眼前。

一扭頭,居然是路逢久。

她特別驚訝:“你怎麽出來了?”

“手機被繳了。”他神情淡漠,像是在說一件再稀疏平常不過的事。

桑恬一愣,忍了一下,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來。

路逢久淡淡瞟她一眼。

桑恬趕緊憋住,此地無銀三百兩:“我沒笑你!”

見他沒反應,她又舉起三根手指:“真的!”

那架勢活像一個小學生。

路逢久“嗯”了一聲。

桑恬默默接過他遞過來的試卷,不由得吐槽:“你可真是,出來罰站還不忘學習。學習就算了,還拉我一起。”

路逢久一頓,慢慢說:“是誰說要我每天輔導做題的?”

桑恬笑嘻嘻地湊上去:“你的意思是答應了?”

“沒有。”

“哦。”

路逢久開始做題,桑恬也做題,做著做著,她又開始神遊,這卷子上的大部分題目她都看不懂,寫也白搭。

她一隻手肘搭在欄杆上,一隻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喊他:“嘿!路逢久!”

“嗯?”

“你倒是看我一眼呀!”

路逢久停筆,看她一眼。

桑恬努了下嘴,示意他看自己的妝容:“怎麽樣?好不好看?”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自信。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路逢久輕飄飄地丟下一個字,收回了視線:“醜。”

“哪裏醜了?”桑恬嘟囔,“明明連羅彰都誇好看來著……沒眼光!”她總結。

路逢久一默,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她在他麵前提羅彰了。

桑恬的眼睛有些幹澀,異物感依然特別明顯。

“眼睛醜。”路逢久驀地說。

“眼睛醜?”

“不戴比較好看。”

桑恬愣了愣,睜大眼睛看著他:“隻有美瞳不好看是不是?路逢久,你是在誇我長得好看對不對?”

不等路逢久說話,桑恬便笑彎了眼:“我就說嘛,我長得這麽好看,怎麽會醜。”

“一般吧。”他說。

“怎麽是一般?這就是事實,我爸媽從小誇到大,說我除了好看外,就沒別的優點了……”

聽著她囉裏囉唆,路逢久微微擰眉望著她,嘴角很輕地上揚,一本正經地淡淡吐出四個字:“沒我好看。”說完,他再度站直了身體,一隻手插進兜裏,一隻手握著筆算題,不再搭理她。

桑恬:“……”

桑恬傻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路逢久頭一回主動跟她開玩笑。

她臉一下子紅了,也不再跟他搭話,一會兒抬著頭看看月亮,一會兒低著頭看著試卷傻笑個不停。

唉,今晚月色真美,就是數學難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