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當然,其實你也挺溫柔的。”
診室門外,一個穿著顯舊的藍白條紋病號服的男子正在大鬧。
他看起來和常人不大一樣,精神狀態有些異常。他一會兒眼神凶狠地指著過路的人破口大罵,一會兒又哭哭啼啼地發脾氣。旁邊追上來的兩個護士怎麽勸他,他也不聽,非吵著鬧著要闖進徐倦的診室。
顏小彎從沒見過這種情況,一時也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徐倦跟著顏小彎走出診室,他一眼就認出了這名男子。他朝男子走了過去,好像一點兒也不怕自己會被男子“手舞足蹈”的動作誤傷。
他輕聲細語地安撫了那男子幾句,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男子漸漸地安靜下來,然後乖乖地跟著護士離開了。
在離開前,男子還齜牙咧嘴地對著顏小彎做了一個鬼臉。
圍觀的人群散開了。
徐倦輕歎一聲,對有些發怔的顏小彎解釋:“他已經在這裏住了很久,他叫阿康。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好好的,所以護士們也沒太管他。他隻是心智不健全,沒有惡意的。”
顏小彎點點頭表示理解,一轉頭,正好看到在一旁抱胸而立的覃洲木。
他沒像剛才一樣坐在旁邊翻閱雜誌了,而是表情有些冷淡地望著低垂著腦袋、被護士帶離的阿康,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徐倦也看到了覃洲木,禮貌地衝他點了點頭,就走回了診室繼續接待下一位病人。
覃洲木走過來,隨口問顏小彎:“和他見麵了嗎?”
顏小彎搖頭:“隻看到了徐老師,其餘的病人和家屬神態也很自然,看起來不像是發短信給你的人。”
覃洲木“嗯”一聲,並不太在意:“那就走吧。”
顏小彎微怔:“就這樣?”
覃洲木驀然笑出聲,表情有些微妙:“你真的對能見到那個人抱有期望?”
“……”顏小彎臉色沉下來,她氣得想罵人了。
沒有等到想見的人,顏小彎和覃洲木決定先離開醫院,畢竟那人可能已經不在這裏了。
兩人向外走出幾步後,顏小彎聽到在外等候的病人家屬對徐老師的評論,大多是誇讚他醫術高超、人又溫和謙遜、性格好之類的話,她聽著聽著,也生出些自豪感來。不管怎麽說,徐老師都是自己的任課老師,又是鶴安醫學院的老師。這些誇讚雖然與自己沒什麽關係,卻讓顏小彎覺得,仿佛是對自己說的一樣。她暗暗下定決心,自己以後也要成為徐老師這樣的人。
她不由得感歎一句:“徐老師真是一個溫柔的人。”
“溫柔?”覃洲木瞥她一眼,慢吞吞地咀嚼著這個詞,然後眉毛微微一揚。
顏小彎看著他別有意味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要說什麽“難道比我溫柔”,又或者是“他哪裏溫柔”之類的話。
顏小彎並不想跟他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索性眼睛一閉,硬邦邦地隨口說:“當然,其實你也挺溫柔。”
覃洲木表情越發興致盎然起來,他甚至湊近了幾分,高挺精致的鼻尖距離顏小彎不過幾寸的距離:“哦,我怎麽不知道我溫柔?”
顏小彎表情一僵,咬牙切齒,額上的青筋仿佛在突突地跳個不停:“當我沒說。”
當兩人走出精神科室,剛剛走至一處靜僻的走廊時,顏小彎突然停住腳步,猶豫著問:“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去電梯口不是這個方向吧?”
不待覃洲木回話,顏小彎已經皺著眉開始四處打量:“肯定不是這邊……”
突然,她的視線被旁邊一扇緊閉的門吸引住。
她臉色驟然一變,大喊他的名字:“覃洲木!”
“嗯?”跟在身後的那人慢悠悠地應一聲。
她指著旁邊的門,睜大眼睛說:“這裏和徐老師所在的診室是同樣的門牌!”
覃洲木聞聲抬眸看過來,漫不經心的表情一點點凝固。
果然,門牌上的幾個字和剛才徐倦所在的診室,以及短信裏約見麵的地址一模一樣。
精神科三室。
之後,兩人問了路過的小護士才明白,這間診室的確是精神科三室,隻不過前幾日診室裏的窗戶被暴風雨刮碎了,玻璃碴兒碎了一地,裏頭的儀器也損毀了,但醫院為了不耽誤正常看診,索性將另一間空置的診室,暫時設為臨時的精神科三室,也就是現在徐倦所在的診室。
顏小彎很快反應過來,按道理,除了剛才徐倦所在的診室外,這間被關閉的診室也極有可能是對方約定的地點。
顏小彎回頭看向覃洲木,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呆愣在了原地,她也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道:“覃洲木,你在做什麽?”
“你看不出來嗎?”覃洲木刻意放低的聲音,在稍顯空曠的走廊上輕輕回**,帶著一絲引人沉淪的**。
“你在撬門?”顏小彎從小到大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優等生,從不遲到、早退、翹課,更是從沒有幹過這種事。
她下意識就想阻止他:“你這樣做是不對的,沒有經過醫院方麵的允許,就擅自打開關閉的診室門……要是被人發現怎麽辦?”
覃洲木輕嗤一聲,手裏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依然專注於門鎖上,他說:“你的意思是,如果不被人發現就沒關係?”
他彎起的眼中有一絲戲謔一閃而過。
顏小彎有些急了,壓低嗓音喊:“我的意思是你不應該撬門!”
話音剛落,門鎖“啪啦”一聲響,已經被打開。
顏小彎:“……”
覃洲木睨她一眼,笑容肆意張揚,頗有些頑劣的味道。他率先一步走進去,喊她:“快進來。”
“我不!”顏小彎臉色更難看了。
“你就這麽想被人發現?”
“我……”
轉角的地方傳來細碎的說話聲,那聲音越來越近,顯然是有人正朝著這個方向走過來。
再不進去,就來不及了。
覃洲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等著她做決定。
顏小彎心一橫眼一閉,深呼吸幾口氣,心跳陡然加速。她再也顧不上這麽多,趕忙大跨步走了進來,還順勢把門帶上了。
她閉上眼拍了拍胸口,有種做賊般的心虛。
覃洲木看著她像隻小兔子一般受驚的樣子,有些好笑。
“有什麽好怕的?”
“你這樣子的人是不會懂的。”顏小彎沒好氣地說。
既來之則安之。顏小彎反複這樣安慰著自己,反正自己並沒有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不對,沒有到傷天害理這種程度,她隻不過是看看而已,什麽也不會幹的。
她開始打量起四周的環境來,屋裏麵一片狼藉,過去這麽久了,居然一直沒人打掃。而且,非常奇怪的一點是診室裏的窗戶並沒有破碎,地上也沒有所謂的玻璃碴兒,和護士口中所述完全不同——房間裏的一切看起來更像是人為導致的。
不知道為什麽,顏小彎第一反應就想起了剛才見到的那位可以隨意走動的精神病患者——阿康。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人。
顏小彎搖搖頭,暫時拋開這個奇奇怪怪的聯想。
覃洲木在不大的診室裏來回踱了幾步,手指拂過桌麵,掀起一小層薄薄的灰塵。他眯眼看了看指尖上沾染的灰,然後擦去,驀然回頭望向顏小彎,而顏小彎正好也望向他。
“你怎麽看?”
兩人同時開口發問,又同時頓住了。
覃洲木的眼裏有罕見的柔軟笑意,他笑道:“你不是說什麽也不進來的嗎?”
顏小彎懶得再看他,眉頭緊緊擰成一團,彎腰隨手撿起地上的一塊小碎片,說:“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有心情說這些?說不定那人幾分鍾前就……”
剩餘的話還未出口,覃洲木就接過話頭:“他沒來。”
“你怎麽知道?”
“這間屋子已經好幾日沒人進來了,到處是灰塵,怎麽,你連這點兒觀察力都沒有嗎?”覃洲木挑眉。
顏小彎有點兒不高興了,從來都隻有別人向她虛心請教的份兒,什麽時候她的智商被別人碾壓過?更遑論被質疑了。
她深吸一口氣,望向窗外。這裏視線很開闊,甚至能看到遠處深灰色大樓的一角。她說:“診室的窗戶一直都是敞開的狀態,窗外不遠處有一處建築工地,這間診室不管進不進人,布滿灰塵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顏小彎表情依舊冷冷淡淡的,甚至有些許似有若無的挑釁和得意,很明顯她此刻正因為覃洲木的質疑,心裏堵著一口氣。
覃洲木看她一眼,眼裏的笑意陡然加深,覺得她這副較真的樣子還真挺有意思的。
但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即使他會得出這個結論是因為門把手上也有一層薄薄的灰塵,這一現象充分說明最近幾日都沒人進來過。
覃洲木漫不經心地笑了,說出的話卻無比冷峻清晰:“那你說,我們為什麽會走錯路?又為什麽會很巧地來到這間被關閉的診室門口?”
顏小彎一愣,沉默了一陣,才開口:“……是阿康。”
她慢慢地補充:“醫院很大,轉角走廊很多,而我們下樓後,之所以會這麽巧合地看到這個房間,是因為阿康和帶他離開的護士是從這個方向離開的。”她躊躇兩秒,得出結論,“是他引導了我,讓我下意識地跟著他往這個方向走的。”
覃洲木不置可否,他打量著這間不大的診室。
氣氛凝固了十幾秒,他才再度開口:“那個約見麵的神秘人,要麽是像昨晚一樣,看我被他耍得團團轉,要麽就是另有目的。”他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一點兒都沒有被耍的氣憤和懊惱,反倒像是被挑起了興趣,聲音也越發低啞,“你說,他的目的是什麽?”
不待覃洲木繼續說,顏小彎已經率先一步開始翻箱倒櫃找起來。
她猜想,如果真的有什麽線索的話,那個人肯定會回到這間診室裏。
覃洲木笑:“怎麽現在膽子這麽大了?不怕了?”
“你不調侃我會死嗎?”顏小彎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當然會。”她很明顯能聽出他話語裏的笑。
顏小彎懶得搭理他,隨手打開離她最近的桌子的抽屜。
她看著裏麵的東西一怔,然後慢慢將裏頭的東西取出來。
那是一張泛黃的、被撕成兩半的照片。
照片的另一半已經不知所終了,而照片上那幾個人的笑容卻清晰如初……
覃氏夫婦以及一臉青澀的覃洲木和覃嶼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