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市蜃樓

祈求上帝,再成全一對戀人

1.

轉眼就是新年了。

小區門口早早地掛上了對聯。門衛大叔又開始鏟雪,我路過的時候大叔還特地叫住我:“小九樓,你那個朋友什麽時候再來嘞,上次堆的雪人都被小孩子們給鬧壞啦。”

我看了一眼門口角落裏隻剩一半的熊,應了一聲:“那我跟他說說,明天就來啦。”說完小跑了幾步趕緊跟上前麵覃方初。其實從那天談禹從我家走後到現在的半個月裏,我都聯係不到談禹了。

每年除夕我們舉家都會去爺爺家吃年夜飯。

不知道為什麽,別人爺爺那輩都有一些重男輕女的老思想,到我們家卻是一致的重女輕男。

明明一大家子就覃方初這麽一個男孩,卻特別不受待見。所以他從小就討厭去這樣的場合。

我倆一前一後隔著快二十米的距離。到了爺爺家的時候七大姑八大姨都在那裏了,紛雜吵鬧的聲音回**在整個樓道裏,覃方初還沒上樓就開始打退堂鼓了。

我喘著氣跟上來,看了他一眼,一個步子還沒來得及邁出去就被他拉住了圍巾:“覃再再,待會兒配合一下。”

“配合什麽?”我故意問了句。

覃方初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便傳來小姑姑的聲音——

“喲,再再來了?”

姑姑一家原來一直就在我們後麵。

“小姑小姑父。”我乖巧地喊了聲,然後跟表妹打了招呼。回頭覃方初已經兩步一階上了樓。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我看姑姑的臉色特別不好。

年夜飯一向很豐盛,爺爺習慣性地在飯前發言,從大姑說到小姑,一個都逃不過,到我們小輩這裏無非是好好學習。

“再再都上大學啦,大學生活還習慣吧,交男朋友了沒?”說著,他給我倒了杯酒。

我真的不會喝酒,但是長輩都主動了,我稍稍抿了一口,卻被一旁的表妹惡作劇推著我的杯子一抬,於是一大口就嗆了進去。

“幹什麽呢!”爺爺沉喝一聲,“你今年都高三了,馬上就高考了,我看你能不能像你再再姐一樣考個好大學!”

小姑趕緊護著表妹:“爸你幹嗎吼孩子啊,姐妹倆關係好才這樣的,非要都跟方初一樣把大家都不當自己人啊。”

覃方初遞給我一杯水,即便聽到自己的名字也沒覺得所謂:“可以吃飯了嗎?”

奶奶急忙準備:“吃吧吃吧,再說菜都冷透了。”

明明是一家人,可飯桌上還是充斥著一種生疏的禮儀感。媽媽和伯母之間掛著虛假的笑容誇來誇去,私下明明誰也不待見誰。

覃方初吃了兩口放下筷子,還沒站起來就聽見爺爺的聲音,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悅:“方初你去哪兒?”

“吃完了,回家。”

“還回家,我看你就是沒長心。你表姐結婚也沒見你回來,這會兒大過年的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就你個人不同,來的時候就擺著張臉,跟誰欠你的一樣。你不高興明年就別來了。”

“爸!”我爸打斷他的話,又看向覃方初,“小初等我們吃完了一起走。”

“我有事。”覃方初壓根沒打算聽誰的。

而且我也看見了,剛剛表妹一直把碗裏的菜往覃方初盤裏扔,小姑看見了也沒說,就當默許了,覃方初能忍著沒發脾氣已經算是給足麵子了。

我跟著放下筷子:“爺爺,小初確實有事,他參加了一個很厲害的比賽,因為要得急所以今晚得趕一下進度。”

“少來了……”這回是小姑說話了,“再再你可別被帶壞了,剛剛在門口我都聽見了,他叫你騙人你還真騙啊?”

“我……”

好好的年夜飯莫名其妙地就被不愉快的氣氛充斥了,或許本來就壓抑著各自的情緒,隻不過是借由覃方初發泄出來了而已。

“走了。”覃方初毫不客氣,然後猛地推開凳子,頭也不回地出了門……仔細想一下,覃方初也不是第一次這樣跑出去了。

我媽尷尬地笑了兩聲一邊道歉一邊招呼著大家繼續吃飯。

我看著仿佛還在微微震動的門,想了一會兒:“那我,也走了。”說著站了起來,全然不管他們的聲音和表情,一口氣跑了出去。

除夕夜的空氣裏混著很濃鬱的硫黃味,我自己身上也有一股酒味,剛剛的啤酒一半被自己嗆進肚子裏一半全潑自己身上了。

我出來的時候覃方初已經沒影了。

手機響了一聲,是我媽發過來的,囑咐我看好覃方初別讓他亂跑。

可覃方初的手機打過去是關機狀態。我想了一下,他這個時候也隻能去網吧打遊戲了。

覃方初最喜歡去的是我們高中附近的一家叫“天空之城”的網吧,這裏離那兒恰好也不遠。

我直接打了車過去,不到十分鍾就到地方了。

學校門口的一條街上聚集著不少在外遊**的小青年,街心廣場上還有許多放煙花爆竹的人。

歡聲笑語、嬉笑打罵的聲音伴隨著一個春雷一聲巨響,我一路提心吊膽地走到網吧門口,因為總覺得隨時都會有一個春雷在自己腳邊爆開。

最後真的一聲巨響,女孩子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在我耳朵裏被拉長成一聲尖銳的口哨鳴響。

我沒找到覃方初,卻看見了談禹。

在網吧旁邊的奶茶店的二樓,他坐在角落裏,穿著黑色的羽絨服,鴨舌帽的帽簷壓得極低。

在他麵前是一個穿著精致豔麗的女人,因為背對著我,我看不見她的臉,可光背影的氣質就覺得這個女人一定會很美。

“啪”的一聲。

我愣了一下,仿佛真的聽見了一巴掌打在談禹臉上的聲音,手心不自覺地跟著拽緊。

“咦,覃再再?”一股濃鬱的煙味撲麵而來。

我收回視線,如果沒記錯的話,眼前的這群人應該就是上次表姐婚禮上的那群人。

為首的依舊是那個男生:“手好了嗎?”

我有些防備地看著他:“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攔住我:“找你弟弟?”

他怎麽知道?

“剛看見他了,我帶你過去吧。”他說著轉身往網吧裏走,也不管我是不是會跟上去,一手插在口袋一手夾著一根煙。

我又看了眼談禹所在的位置,坐在他對麵的女人已經不見了,隻剩他一個人坐在那裏,麵前的杯子裏騰起寥寥的熱氣,而他身上尖銳的寒氣仿佛能刺破這層溫熱。

我被帶到了網吧裏麵的一個包廂裏。

本來頭就有些暈,這個狹小的空間更讓我了有一種窒息的感覺。裏麵正在打遊戲的幾個人回頭看了我一眼,沒任何反應的又投身於遊戲之中,扯著嗓門出口成髒。

“覃方初呢?”我問。

男生吸了一口煙,迷離的眼神隱藏在白霧之後:“明明能喝酒,上次為什麽不接我的酒?看不起我?”

我皺起眉頭。他一口白色的煙圈吹在我的臉上,我被嗆到了,撐著門咳完了抬起頭,他遞過來一杯酒:“補上?”

我低著頭看著杯中的**,裏麵倒映著微弱的燈影,還有我的臉。

“笑什麽?”

“你真以為我傻到相信你才跟你進來的呀?”我把目光緩緩移上來,“這杯我喝,算是為我利用了你賠個罪。”

對方不明所以,而我已經從他手裏接過了酒杯,冰涼的**刺激著舌尖,與之而來的還有一陣涼風,裹挾著我熟悉的味道。

談禹推門進來,一把將我拉近他,另一隻手奪過我手裏的酒杯,於是所有的空氣都變得淩厲起來。

我抬起頭,嘴角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收回便意識到不對。

談禹凝著眉,黝黑的瞳仁裏倒映著我的臉,目光鍍上了一層薄怒:“好玩嗎?”

我搖頭,努力鎮定:“談禹,你怎麽在這裏呀?”

“嗬。”旁邊的男生發出一聲冷笑,“原來是這麽回事?”

談禹看了對方一眼,目光沒有再看我,酒杯隨意地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鬆了我的手轉身就走。

“哎,談禹!”

我的確是故意讓他看見我跟著看起來不怎麽善良的人進了這個魚龍混雜的網吧的,想讓他英雄救美。

可他進來隻瞧一眼就知道了,我這種拙劣的演技在他眼裏就像跳梁小醜一樣。

現在這個談禹實在是太聰明了。

隻是我從見到談禹的那一刻,就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了,大概是酒精作祟,仿佛有另一個人在支配著自己的行為。

我剛想追出去,身後的男生拉住了我:“人都走了,還有什麽好追的?而且你真覺得一杯酒就可以利用我一次?”

我覺得臉上燒得難受,頭暈目眩著更加掙不開他的手。

他笑了一聲,把我往回拉,門要關上的那一刻我看見談禹停了下來。身後的男生在我耳邊小聲說:“兩次,一次莫名其妙被利用,一次心甘情願讓利用。”

門沒關上,反而忽然大開。

談禹回來了,他站在門口,看著我:“過來。”

“剛剛不是隨手就扔了嗎?那時候就沒想過掉在地上的寶貝會被人撿走?”男生拉著我推到自己身後。

談禹這樣皺眉的樣子就說明他已是處在生氣的邊緣,我心裏有些發怵。

“覃再再。”談禹低著頭,聲音很輕,能被身後的鍵盤聲輕易蓋過,卻仿佛最後通牒,“自己過來。”

我挪開步子,慢慢走過去。

“哥你有事早說啊,當著我們麵被搶女人,哥你自己願意我們弟兄們都受不了這個委屈!”剛剛還沉浸在遊戲裏的一行人跟睡醒了一樣摘了耳機跳起來,集體朝門口圍來。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抓住談禹的胳膊,還裝模作樣:“談禹,我害怕。”

談禹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對上對麵男生的眼神,可是他也不解釋,垂著頭嘴角勾起一絲笑,像是默許了這種混亂,還故意添油加醋道:“行了,既然攔不住就讓他們走吧。”

我有些不明白,越發覺得頭暈。

他的兄弟一聽這悲慘的語氣更加憤怒了,而這種憤怒裏還有剛剛輸了遊戲的怨念:“大過年的本來不想動手,可你們對我大哥太不人道了,嫂子要帶走可以,但我必須爆掉你的狗頭,替我哥出氣!”

我抓著談禹的手越來越緊。談禹倒是一點都不緊張,一根一根地掰開我的手指:“怎麽會有人把你這樣的麻煩當寶貝?”

我沒有聽懂談禹的意思,甚至不知道談禹後來是怎麽幹脆地解決那幾個人的,因為我徹底醉過去了。

之所以不能喝酒,就是因為沾酒就醉,更何況之前嗆了一口啤酒,這會兒又抿了一口白酒。熾熱的火焰從心口一直燒到臉頰,我看見光影在我眼前變幻莫測。

一直到涼透的風澆在我臉上的時候我才稍稍清醒了一點,不知道是夢還是什麽,我看見月光鋪著一條銀白色的路,我光著腳走在路上,唱著一首走調的歌。

“覃再再……”

我好像聽見談禹的聲音了。我回過頭,沒想到真的看見了他。

談禹站在路的前方,所有的光都來自於他。

我笑著撲了過去,是夢吧,可是夢裏的溫度也好真實。夢裏的談禹才不會拒絕我。

我緩緩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捧著他的臉。

他的嘴角還有一點淤青,是不是剛剛那個女人打的?

我有點心疼,輕輕地觸碰他的傷口,然後順著他淩厲的輪廓攀上他的眉心,可是怎麽也撫不平那之間的褶皺。

“你在幹什麽?”

“談禹……”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裏傳來的,又靜悄悄的,像是害怕吵醒自己的夢:“你能把我的月亮還給我嗎?”

遇到你之後,我的夜空再也看不見月亮。一定是被你偷走了吧。

你偷走了我的月亮,能不能連著你一起還給我?

我踮起腳,唇上冰涼柔軟,像一隻小貓偷嚐了一口自己心儀已久的葡萄。

我在夢裏落下一個吻。

“新年快樂。”

2.

宿醉等同於失憶。

那天之後我怎麽都記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據覃方初所說,他從爺爺那兒出來就直接回家了,我爸媽回來了他才知道我去找他了還沒回。

電話打不通人更找不到。

就在大家準備出門分頭找人的時候,卻在小區門口看見了我,趴在長凳上睡得不省人事。

我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回來的,更不記得談禹後來是怎麽解決那群人的。

想到談禹,我心跳一停,唇上如同被羽毛輕撫一樣傳來一種異樣的感覺,某個畫麵在腦袋裏一閃而過。

我是不是做春夢了?

手機瘋了一樣叫起來,我在被子裏翻了半天才找出來,好巧不巧恰好是談禹!雖然隻是一個夢而已,但莫名地還是有點心虛。

我深呼了好幾口氣才緩過勁兒來:“喂,談禹。”

“新年好啊小朋友。”

聽這語氣應該是又變過來了,最近好像變來變去的頻率變高了。

我沒有抓住心裏一閃而過的疑惑,咬著嘴唇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談禹,昨晚除夕你在幹嗎呢?”

“昨晚……”他想了一會兒,好像是在回避什麽似的,“昨晚沒睡好,到處都是鞭炮聲吵死我了。”

我“哦”了一聲,他大概以為昨天晚上在網吧遇到我的事情是夢吧。這個分不清夢和現實,而那個直接不記得。

“對了。”談禹說,“我今天下午就回學校了。”

“啊?”我心裏一驚,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二點了,“為什麽這麽早啊,不是元宵過了才上學嗎?”

“我也不知道,機票都買好了,應該是有事吧。”他在電話那頭喃喃,“可能是他有事……”

我沒有聽到後半句話,從**翻下來:“那我去送你。”

“別了。”談禹拒絕,“反正過幾天你也得過來陪我過元宵節我也不急這兩三天。”

“為什麽?”我不明白,還以為談禹下一句是女朋友不陪男朋友節誰陪男朋友啊,可是我顯然有些白日做夢了。

談禹清了清嗓子:“因為你要提前一周返校準備補考。”

我差點忘了這回事兒了。

因為我和覃方初都是懶得到處跑的人,所以從小到大都很少跟著我爸媽四處去拜年。而且今年薑北見也不在家,春節對我來說就更是無聊了。

覃方初估計也這麽覺得,睡了好幾天之後醒了就準備去學校跟進和江狄的項目,我索性就和他一起去了。

剛好提前幾天可以背背書,補考的時候就好歹有點底氣。

可是新年伊始,學校裏四處都縈繞這一種肅靜之氣,食堂都沒開門,更別說圖書館了。

而談禹說的回學校,也並不是回我隔壁靳澤的家。我來的前幾天壓根就沒見到他,打電話也找不到人,就像寒假裏的那段時間一樣。

我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或許是另外一個樣子的談禹出現了。覺得看著我就煩,既然我不能遠離他,他就逃開我?

這麽想著的時候,已經考試將近。

談禹在考試的前一天終於出現了,還送來了考試重點。

可我的重點完全不在考試上:“談禹,你這些天去哪裏了?”

談禹一邊看重點一遍幫我在書上折角:“跟我媽在一起。”

“你媽?”我腦海裏有什麽閃過,跟我認識他媽一樣。

“行了,別問了。及格還是掛科,成敗在此一舉,你還不趕緊複習。”談禹說著把書遞給我,然後又從書包裏掏出一張海報,在我門上捯飭了半天。

居然是一張柯南的海報,怎麽掛柯南啊……

談禹還神秘兮兮的:“實力和玄學雙管齊下,我看你不想考高分都難。”

可我對上次的重點實在是心有餘悸,對這次的重點也將信將疑。

談禹立馬給我解疑:“這可是我們‘馬哲’最權威的老師親自給劃的重點,你不信我也得對權威有點信心吧。”

“老師幹嗎給重點你?”

“可能是看我乖吧,我要了他就給了。”談禹說得漫不經心,“再說了,你掛科他也沒啥好處,還影響自己的教學質量。”

我還是有點不敢信,但是對方是談禹,指著坑讓我跳我也會跳進去的。

考試當天,談禹還特地送我去了考場。

因為“馬哲”這門課實在沒理由掛科,全校加起來也沒二十個人,所以就放在一個小教室裏考了。

坐在我前麵的是個戴眼鏡的男生。我剛坐下,就看談禹跟在我後麵進來了,一屁股坐在那男生旁邊:“兄弟,你有助考團的吧。”

男生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否定談禹便抓住他的袖子,搓了一下就露出藏在裏麵的手機。

“你別緊張,我可不是校園偵察隊的。”談禹揚著嘴角笑,下巴往我這兒指了指,“我們家小姑娘膽子小不敢接外援,你待會兒卷子就往外挪挪成嗎?”

“選擇題就成。”

“……”

談禹交代完了朝著我眨了眨眼:“別怕,考完了等我。”說完就跑了出去。

我有些尷尬地和前麵的男生對視一眼,他有些不解:“你是他女朋友還是他女兒啊?”

我也想知道我和談禹現在算什麽關係。

談禹說得沒錯,一般老師在補考的時候確實不會太刁難人,監考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且這次他給的重點確實是重點。我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三十分鍾就把後麵的問答題寫完了。

完了覺得不夠發揮,把自己背到沒考到的全給寫上去,老師指不定還要給我卷麵整潔加五分。

我鬆了口氣,抬頭看前麵的同學果然把卷子伸過來了,好像是怕我看不清,題目上的ABCD寫得碩大無比。

我悄悄地看了眼監考老師,雖然他也沒往這邊看但我還是有點做賊心虛。後來還是放棄了,反正就這麽幾個選擇題,全錯了問題也不大吧。

而且有幾題我還是有把握的。

比如第一題,馬哲老師的全名。這個課表上就有,我當時還笑過,為什麽年過半百的八尺男兒名字叫楊曉慧。

原來是為了讓大家印象深刻。

不到一小時的時候考場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我還是最後一個交卷的。

老師叫住我:“這次總不會再掛了吧。”

我尷尬地笑了笑。

老師扶了扶眼鏡:“那小子求了我好幾天,讓我給他點提示,原來是給你求的。”

我知道老師說的是談禹,更加不好意思了:“老師謝謝你,我這學期一定好好學習。”

“少來。”老師看了一眼我的卷子,忽然盯著我,問,“我叫什麽?”

我心裏忽然覺得有點不妙:“小……小慧老師……”

老師連眼鏡都氣得掉下來了:“我看你是還想掛科。開學第一課我就說了,你們課表上寫的楊老師請產假了,不帶你們!”

“對不起!老師!”我趕緊道歉。

老師收起卷子放在桌上使勁兒敲了兩下:“記得提醒你男朋友答應我的事情,學術論文。”

什麽學術論文?

從考場出來之後,我沒看到談禹,卻看見覃方初騎著摩托車停在外邊,看樣子是在等我的。

我還以為他又是代江狄來催稿的,剛想靠著牆先溜走,卻被他反過來堵了個正著。

“覃再再你怎麽跟老鼠一樣?”

“我不去。”我不等他說主動拒絕。

“那我走了。”覃方初說著發動車子,“反正談禹這人也沒什麽正事,我還懶得送呢。”

“什麽談禹?”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覃方初瞟了我一眼,傲嬌得很:“上不上來?”

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迫不及待,才五點而已,穿過大街小巷的時候燈便一盞一盞地亮了起來。

像是手中抓著一把星光,被疾馳而過的風帶走,落在哪裏便試圖點亮世界的一隅。

覃方初停在遊樂場的門口,我從車子上跳下來,摘下頭盔的時候覺得上麵都被風吹得結了冰。

我有些不明所以:“為什麽來這裏啊?”

覃方初停好車子:“你問談禹啊。”

我跟上覃方初的步子,心裏是按捺不住的小雀躍:“那他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覃方初停下腳步,“有什麽事吧,讓我們先過來等。”

“再再姐!”覃方初話音剛落,我就聽見了小翅膀的聲音,抬眼看她從人群中跑過來,圓圓滾滾的,像是一隻熊,到跟前的時候還差點摔了一跤,幸好被覃方初接住了。

我忽然覺得,覃方初剛剛停下來好像就是為了接住她的。

我如同發現新大陸一般看著覃方初,可他臉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隻有語氣非常不耐:“要點命吧你,是想摔死嗎?”

“要你管,我自己心裏會沒數嗎?”

沒想到小翅膀這樣軟軟的小姑娘也會懟人。覃方初“嘁”了一聲,長腿闊步地往前走。

我和小翅膀兩人跟在後麵。

小翅膀一路嘰嘰喳喳,該改名叫小麻雀了。

“再再姐你有什麽想玩的嗎?我喜歡去鬼屋,特別刺激。可我不喜歡過山車,每次都能搞得我胃裏雲海翻騰,上次坐完,我吃的東西全吐了。”

“啊,這樣啊。”我現在對談禹牽腸掛肚,剛準備問一下卻被覃方初打斷。

“你能不能少惡心人?現在夜場哪兒來的過山車?”

“又沒跟你講。”小翅膀嘟嘴。

“我跟你說話了嗎?”

“你倆今年成年了嗎?”我實在忍不住打斷他們。

小翅膀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還沒,我今天滿十七歲!”

“哈?”原來今天是小翅膀的生日,怪不得要來這裏。而且我沒記錯的話明天應該就是談禹的生日了……

“對啊。”小翅膀說,“恰好我跟談禹哥哥的生日就隔了一天,這次打算一起慶祝了。”

“那談禹呢?”

“他待會兒就來。”小翅膀說完立馬被遊樂園亂七八糟的項目吸引了注意力。

畢竟還在年假裏,即便是夜場遊樂園也是人山人海,而且剛好趕上所謂的舞會,遊行的馬車上站著王子和公主,移動舞台上還有雜技團的表演。周圍聚集著各種各樣的coser,手裏拿著籃子,朝著人群扔泡沫做的雪球。

到處都洋溢著新年的快樂。

除了我。

我轉眼就找不到覃方初和小翅膀了。人潮擁擠,推搡著把我撞到一邊,我踉蹌了兩步,卻穩穩地倒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回過頭,談禹的臉上還有一些風塵仆仆的痕跡。

“等很久了?”

“談禹。”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裏裝著多少歡喜,我笑開了眼,“你終於來了!”

“再不來你被別人拐走了怎麽辦?”談禹護著我走出人群,找了個安靜點的地方,“覃方初人呢?讓他幫我看著你就看不見了?”

“他看你妹妹去了。”我趕緊告狀。

談禹驚訝了一秒:“那正好。”

“什麽?”

談禹推著我:“我拐走他姐姐。”

遊樂園對於以前的我來說一直是一個可怕又無聊的地方,即便是小時候,去過第一次之後這個地方就成了我的噩夢。

所以我媽恐嚇我都不是把你送到你後媽那兒去,而是你再哭我就把你送到遊樂園。

可是,今天卻不一樣了。

如果說我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麽誤解或者不喜歡的地方,那麽一定是因為還沒有和他一起走過那一段路。

因為喜歡你,所以更喜歡你和我,我們所共同存在的這個世界。

談禹在前麵停下來,回過頭:“覃再再你怎麽老走神,快過來。”

“哦。”我小跑著跟上他。

談禹幫我整理了一下圍巾:“今天有什麽願望嗎?”

“嗯?”我沒明白談禹的意思。

談禹邊走邊說:“滿足了小翅膀想來這裏玩的願望,自然也不能虧待你,說說你今天想要什麽?”

這樣啊。我想了想,目光四處轉了圈,最後落在紀念品店櫥窗裏的一個小布偶上:“想要那個!”

其實我就是隨手瞎指的,至於具體是什麽,隻要是談禹送給我的就都行。

“等著。”談禹停下來,不知道為什麽格外當真,“我去給你搶過來。”

我看著談禹的背影,即便是人來人往裏,我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能一刻不離,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萬有引力吧。

大概過了五分鍾我才看見談禹出來,手上卻是空空的。

“怎麽了?”

談禹比起剛剛秧了一大半:“老板說是非賣品。”

“其實沒關係,我也就……”我剛準備解釋,卻看見一個小男孩舉著棉花糖停在我麵前。

他把棉花糖遞給我:“姐姐,爸爸說隻有很喜歡很喜歡一個人才會給他買糖吃,這是哥哥買給你的。所以即便沒有拿到娃娃也不要難過哦。”

啊,我大概明白了怎麽回事,看了談禹一眼,然後接過來:“謝謝你呀,我今天可開心啦。”

談禹依舊臭著臉,還伸手揉亂小孩的頭發:“誰準你哄她了,我的小朋友隻能我來哄,你懂不懂?”

小男孩懂個屁,連我都不懂。小孩屁顛屁顛地跑開了,換來了撲棱著過來的小翅膀。

“哥!再再姐!”

覃方初跟在後麵,手裏拿著小翅膀的圍巾和手套,跟保姆一樣,我還從來沒見他這麽有耐心過。所以我提前回去的那兩天,他跟小翅膀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好煩。”覃方初過來就把東西全堆在我身上,不難看出來臉上欲蓋彌彰的別扭,“你跟她這麽親你拿著好了。”

“不拿就不拿,了不起哦。”小翅膀氣呼呼地從我這邊又接過去,胡亂地圈在自己脖子上,然後看著談禹,“談禹哥哥你終於來了,我們現在可以去鬼屋嗎?”

談禹回頭征詢我的意見。我看著小翅膀滿是期待的眼神,而且談禹剛剛還說這是她的願望,雖然不喜歡,但應該可以克服。我點頭。

逆著人群往前走了不大一會兒就到什麽“鬼村”了,差不多是鬼屋一條街,據說有十二個不同主題的鬼屋。

小翅膀興奮難耐,看樣子是要從頭到尾玩一遍。而我還沒進去就開始腿軟了,腦袋裏麵隻有兩個字,假的,假的,假的……

我們選了一個人少的排隊,隊友們還有為了迎合氛圍化了奇奇怪怪的妝的,還沒進去就開始嚇人了。

我可憐巴巴地抓著談禹的袖子。

可是就快到我們的時候,談禹卻接了個電話,然後拍了拍我的頭:“你先玩,我在出口等你。”

我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被後麵的人流給擠進去了,頓時覺得我跟談禹就像兩隻被大水衝散的鴛鴦一般。

“談禹!”

覃方初這才發覺沒見著談禹:“該不會是怕得跑了吧。”

“胡說,你以為我哥跟你一樣?”

“為什麽你能好好叫哥,非得天天談禹哥哥談禹哥哥地叫,多大人了,嗲不嗲?”

還沒進門詭異陰冷的氣息就把我包裹了,各種慘絕人寰的叫聲不絕於耳。

我打斷他們,都快嚇哭了:“我可以不進去嗎”

覃方初看了看我身後:“門口全是人,應該出不去,要出去隻有這一條路了。”

我:“……”

覃方初難得沒有嘲諷我,拉著我的手讓我抓著他的衣角:“我在前麵,你隻要縮在我身後就行。”說完了看著小翅膀,“你,最前麵。”

“憑什麽?”

“你不是喜歡嗎?”覃方初不由分說地推著她走。

小翅膀一聲冷笑:“啊!”

“嗬。”

我剛進去就覺得自己失明了,後來索性閉上眼,眼不見為好,可是光聲音就能讓我原地去世了。

尖叫聲、碎肉聲、啼哭聲……此起彼伏,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尖叫抒發自己的恐懼,於是,隻能緊緊咬著嘴唇。

都這個時候了覃方初和小翅膀還在前麵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喧賓奪主讓這裏的鬼都罷工他倆站台上互懟十分鍾。

而且我終於聽清楚了從頭到尾跟耳鳴一樣纏著我的叫聲是誰的了,是小翅膀。

“你給我閉嘴。”覃方初咬牙,一邊教訓小翅膀一邊恐嚇眾鬼,“滾開,×,碰她一下試試,讓開,手給我收回去。覃再再彎腰,抬腳。”

“靳翼到底是你嚇鬼還是鬼嚇你?”

這麽一來居然十分有效,除了被過分渲染的背景聲音意外,暫時還沒有任何狀況,可是我依然覺得五分鍾就能走完全程的地方我走了五十年。

好不容易感覺到自己就要回到人間的時候,卻忽然聽到小翅膀一聲慘叫:“啊,覃方初救命!”

然後我手裏握著的衣角被猛地抽開。

我愣在原地,此刻的我就像漂在大海中間的一葉木舟,四麵八方的風浪朝著我席卷而來。

呼吸忽然變得無比沉重,可是我卻從這樣的空氣裏,嗅到了一絲暖意。

我緩緩睜開眼,一團看不清臉的黑黢黢的鬼東西出現在我麵前,還把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放在我手裏。

我反應了三秒,才開始“啊……”,然後下一刻眼前一黑,他撲了過來,冰冷的氣息貼著我的臉,甚至是嘴唇。

我安靜了,記憶也空白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了鬼屋外。

覃方初在我麵前揮手:“傻了?”

我眨了眨眼,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毫無預兆地就往下淌。

覃方初沒想到我居然會哭,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小翅膀趕緊跑過來道歉:“對不起再再姐是我不好,剛剛我沒注意一腳踩空了,覃方初也是被我嚇到了才跑開的。”

我想說沒事的,可是哭得說不出話來,直到看見談禹氣喘籲籲地停在前麵。

他不知道幹什麽去了,頭發亂糟糟的,外套也是敞開著。他臉上滿是歉意:“怎麽都哭成這樣了?”

“談禹。”我哭得止不住聲,“我剛剛好害怕。”

“怕什麽。”談禹胡亂地替我抹著眼淚,“那玩意兒都是假的。”

“可是有隻鬼不知道把什麽東西放在我手上。”

談禹愣了一下,才說:“可能是一顆心。”

“他還咬我了。”

“咬……哪兒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我哭成這樣談禹一點都不心疼,反而在憋笑。

我哽咽了兩下,心有餘悸:“就正麵,他正麵撲過來,我覺得他恨不得要把我整個腦袋都給吃下去了。”

“傻不傻。”談禹忽然把我抱進懷裏,許久才說,“現在還怕嗎?”

我愣了一下,呼吸裏充斥著談禹身上清爽的味道,心跳比剛剛還要快了。

我使勁兒搖頭,你在我就不怕了。

“好了,乖。”他輕輕拍著我的後背,“他是喜歡你喜歡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那樣做的。”

“嗯?”我隻顧著自己哭去了,並沒有聽清談禹的這句話,於是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談禹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隻玩偶,就是剛剛我要的那隻:“從那隻鬼手裏搶來的,算是他給你道歉了,好不好?”

那個時候,我的腦袋壓根沒空間想這其中的關係,隻是看著他手裏的那隻熊,囧囧有神的眼睛和微揚的嘴角。果然,這個笑就是很像談禹。

不管是那個總是不高興的談禹,還是這個沒頭腦的談禹,這樣微微揚起一絲弧度的笑是他們唯一的共通點了。

談禹晃了晃:“雖然我也覺得很醜,但你現在不要已經晚了。”

“我要。”我恨不得是搶過來的。

談禹非常不理解,忍不住問:“覃再再,我發現你除了我之外,喜歡的都是奇奇怪怪又奇醜無比的東西。”

“談禹。”

“幹嗎?”

我吸了吸鼻子:“馬上是你的生日了,你有什麽願望嗎?”

“我的願望?”談禹揉了揉我的眼睛,萬物紛雜掩不住他聲音裏的笑意,“已經實現了。”

“嗯?”

談禹沒有解釋,遠處的夜空忽然炸開璀璨的煙火,於是天空開出了花。

而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喜歡是上帝送給人類的禮物。

它會把兩個人的願望變成一個,然後上帝就能省下實現一個願望的時間,用來成全另外一對戀人。

回家後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剛到門口我就聽見屋子裏一陣窸窣的聲音,可轉瞬又歸於闃靜。

我看了一眼談禹,他好像沒聽見,打了個嗬欠。

該不會是賊吧!我心裏這麽想著的時候小翅膀已經衝在前麵開了門。

我追上去,一進門便聽到一聲“surprise”,與之而來的還有刺眼的燈光和滿天的彩紙片。

我愣愣地沒反應過來,談禹更是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場麵。十幾個人把屋子搞得跟聯誼現場一樣。

但也就奇怪了一秒鍾而已,他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現在這樣的場麵指不定多順他的心呢。

小翅膀立馬站到了對麵,跟大家介紹:“這是我們樂團的人和談禹哥哥籃球隊的朋友,我看大家都在學校又都有時間就一起過個節了,剛好熱鬧熱鬧。”

說完,好幾個人衝過來拉著談禹就進去了。

我回頭看了眼跟我一樣宛如局外人的覃方初,雖然他也在籃球隊裏待過一段時間,但畢竟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他皺了皺眉,心情似乎非常不好:“我不玩,先走了,江狄那邊還等我。”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那我呢?

“過分!”小翅膀嘀咕了一句,然後朝著我喊,“再再姐你快進來啊!”

我才不過晚進來了兩分鍾,談禹已經跟他們打成一片了,嘴角的笑咧到了耳後,壓根沒往我這邊看。

“生日快樂!”站在談禹麵前的女生就是上次和他在食堂吃過飯的那個,校文藝部的部長,音樂學院的院花。“之前聽你說過喜歡這個,剛好我朋友從日本回來,就托他幫了個小忙。”

談禹接過禮物,我不知道他喜歡什麽,可是他表情裏的欣喜不言而喻。

旁邊的人也跟著起哄。

我忽然想背一遍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我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兩步,想趁他們不注意回隔壁的,卻忽然聽到談禹叫我的聲音。

我倆中間隔著一眾人群,他朝我喊:“覃再再,快過來呀。”

於是一眾人都盯著我看。

剛剛的落寞一瞬間全不見了,我低著腦袋一溜兒地跑了過去。

“這是……”有人出聲。

不等談禹回答,小翅膀便打斷:“你說這是誰。”

我羞得都不好意思了——誤會了就誤會吧,說不定三人成虎就當真了。

“那就一起玩吧!”

他們隻顧著high,也不是真的關心我是誰,關心的是我能不能陪他們喝一杯。

當他們把酒端到我麵前的時候我還挺為難的,上次喝醉的餘悸還在我心裏沒散。可其中一人嘴巴太甜了:“嫂子,哥生日你都不喝一杯助助興嗎?”

我猶豫了一下,衝這聲嫂子,我幹了。於是一口悶了下去。

談禹就去旁邊說了幾句話而已,回頭就看見我跟三碗不過崗的架勢。可那天見證我喝醉的並不是現在的他,他估計也有點懷疑是夢還是現實:“覃再再,你是不是不能喝酒的?”

“快樂個屁。”談禹已經確定了,說著把我送去了房間,“你還當著我的麵喝酒,我水都沒顧上喝一口。”

“那我喂你!”

“別喂了,給我睡上去,躺好,再醉了把你從樓上扔下去。”

我其實還沒醉,但是我可以裝醉呀。我拉住他,順便借酒壯膽:“談禹,你還沒有說你生日願望是什麽。”

談禹把我按在了**:“乖,老實點,老實完了我就告訴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我總覺得談禹覺得我玩不開,所以想把我撇下來。

我乖乖躺了一會兒就不老實了。

因為我現在睡在談禹的**啊,這跟睡在他懷裏有什麽區別?

我聽著自己左邊胸腔恍若擂鼓的聲音,微薄的燈光打在我的眼皮上。我眨了眨眼,看見旁邊書架最上麵的月球燈,然後騰地從**跳起來,光著腳就跑到門口。

我打開門探出一個腦袋,在人群裏看了一圈才找到談禹,他正背著我跟小翅膀說話。

“談禹!”我喊。

談禹嚇了一跳,回頭看了我一會兒:“覃再再,你很‘跳’啊?”

“快來房間。”我興衝衝地朝他喊。

談禹沒轍,剛走到門口就被我一把拉進來:“快來**!”

“現在女孩子都是這麽猛的?”

門外一陣唏噓的議論聲,我已經管不著了,談禹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因為書架太高了,我站在**都夠不著上麵的月球燈,所以隻能喊來談禹幫我了。

“就這個?”談禹頭都沒抬,握著拳往書櫃上一敲,然後“球”就滾了下來,穩穩地掉在他手裏。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將“球”放在手裏掂了掂,遞給我。

“你為什麽那麽高啊,放……”我口齒不清地問。

“月亮不掛天上掛哪兒?我還特地找了個高的地方呢。”

“這樣啊。”隻要不是嫌棄地扔在一邊就成,我含嬌帶羞地又問,“那你知道我為什麽送你月球燈嗎?”

談禹不假思索:“因為月球上都是坑,你也是個坑。”

我:“?”

“好了別鬧了,外麵場子還等著我呢,你回去喝點醒酒藥,好好休息明天開學呢。”

談禹說著把我往陽台上推。

我一時不明白,為什麽忽然這麽急著趕我走,而且還讓我從陽台上走?

“談禹……”

他“啪”的一聲關上了落地窗。

月光照在玻璃上映著我的臉,像一隻被丟掉的貓一樣。

是不是因為自己太得寸進尺了?

我也不清楚自己光著腳在外麵站了多久,回到自己家的時候月亮都不見了。

我神誌不清地倒在**,心裏委屈得要死,可是又做不了什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麽睡著的。

找了半天才找到手機,是談禹打過來的電話。

隔壁已經聽不見什麽聲音了。也對,現在都淩晨三點鍾了。

沒人玩就知道來找我了?我把電話給掛了,還扔到了床頭,手機順著床縫掉了進去,可是又響了起來。

我頭疼死了,呼吸灼燒著嘴唇上方的部分。

我拿枕頭捂住頭,剛準備妥協了去撿回手機可它就不響了。這麽沒耐心的嗎?

我探出頭來,忽然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又想起來剛剛在談禹房間裏,跟月球燈一起掉下來的還有一張小字條,我偷偷撿回來了。

我四處摸了半天才摸到那字條,吸了吸鼻子才緩緩攤開。

是去年考試我背書的時候在草稿紙上亂寫的,可我亂七八糟的筆跡“哲學的基本特征”被劃掉了,被改成了覃再再的三個基本特征:

第一,很少哭,但會被我惹哭。

第二,不愛鬧,可會為我打架

第三,沒脾氣,稍微哄哄就開心。

第四,沒想好……

這人是真傻還是假傻啊,我有點啼笑皆非,他難道不明白最主要的特征是什麽嗎?

“覃再再!覃……再再……”談禹的聲音從陽台外邊傳來。

我才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錯覺。

這人是不是永遠都學不會怎麽走正門?

我把字條收起來,腦袋雖然是暈暈沉沉的,但還記著他剛剛把我從陽台趕了回來。所以他即便是說了好聽的話,我也不應該這麽快原諒他。

我抱著腿坐在**,心裏默數著時間,數到十他應該就能翻過來敲我窗戶吧。

可是十秒鍾太漫長了,數了三下我就忍不住了,拖著疲憊的身子從**跳下來。

可還沒來得及出去便聽見談禹跟剛剛完全不同的語氣,連呼吸都變得粗重了許多:“覃再再,你在的吧?”

我愣了一下。

“給你三秒鍾的時間出來。”

談……禹?

我慌忙打開窗戶跑出來。

談禹恰好站在兩個陽台之間的簷子上。

明明往這邊走十厘米就能跳下來了,可他現在除了胸口在劇烈地起伏之外,就貼著牆一動不動,像是被掛在那裏了似的。

“談禹……”我心裏隱隱覺得不對。

談禹閉著眼,月光照著他額角不斷滲出的汗珠,宛如一顆顆晶瑩的珠子。

他喉結微微起伏:“覃再再,讓我過來。”

這個……是以前的談禹?我終於肯定了這件事,畢竟之前的談禹是恐高的!

可他現在變身的點也太奇怪了吧,之前還是睡一下睜開眼,現在是翻牆翻著翻著就變了?

我還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完全沒意識到這種舉動落在談禹的眼裏就變成了遲疑。

他側頭,緊閉的眼睛打開一絲縫,透著碎光:“因為是這個我,所以不願意?”

我趴在陽台上夠著身子去抓談禹的手。

可是我和他之間還有點距離,而且我還真是腿短胳膊短的,再往前翻估計就直接從陽台上翻下去了。

“談……禹……”

談禹條件反射一般抬了下手,我終於抓住了,他的手真的好冰。

“談禹,你別害怕。你閉上眼往這邊挪,一點一點也沒關係,我會一直抓著你的。”

談禹看了我許久,最後抿了抿唇,閉上眼:“嗯。”

嗯。

我以為他會說出什麽別的更好的方式,可他就僅僅“嗯”了一聲,像是一隻迫不及待被抱起來的小熊。

我小心翼翼地牽引著他朝我走過來,一直到他停在我麵前,現在隻有稍微跳著翻過來就行了。

“你現在可以自己上來嗎?”

談禹緩緩睜開眼睛,他的臉色因為過度受驚而格外的蒼白,卻也因此襯得一雙眸子更加黢黑透亮。

他看著我,沒說話。

“談……禹……”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了,身體的疲軟感毫不留情地加劇,要不是撐在陽台上我可能就得倒地上了。

我看見談禹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後整個世界都開始旋轉。我往後踉蹌了幾步。

“覃再再!”

這回是談禹抓緊了我的手,幾乎一眨眼的時間,他側身跳過來,接著我一起倒坐在了地上。

如果有一個人為我克服了自己心理上的恐懼,那麽是不是覺得我的安危是令他更恐懼的事情。

我晃了晃他的手,笑:“看吧,我說了不會鬆手。”

我的體質確實很差,動不動就容易感冒發燒,所以小時候才被逼著跟我爸學功夫的。

上一次被談禹照顧時完全沒意識,這一次還能看清他的樣子。

“談禹……”

談禹給我貼完退熱貼之後停下手裏的動作,似乎在等我說下去。

我眨了眨眼睛:“我覺得今天的這個你,比今天的另一個你要可愛一點。”

估計談禹又以為我在說什麽胡言亂語的東西。我以為他不會理我了,卻聽見他的嗓音沉沉:“他欺負你了?”

“什麽他啊……是你欺負我。”我聲音啞啞的,“你明知道我不能喝酒還默許我喝酒。”

談禹看過來,眼裏一如既往的淡漠:“如果我不記得了的話,不想做的事可以說出來。”

他站起來,走到我的書桌前卻停了下來。

我就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怎麽都看不夠。

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願意聽我說起另一個他的事。

“談禹。”談禹垂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麽,“如果另外一個你,有一點點喜歡我的話,那麽現在的這個你,會不會不那麽討厭我了?”

“我討厭你了嗎?”談禹的聲音像是從夢裏跑出來的。

他轉過身來,不自覺地皺了皺眉,然後走過來把我不安分伸出來的手重新塞回被子裏。

“你不願意跟我說話,讓我離你遠一點,說和我一起總是沒有好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我接下來還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麽,隻記得我最後說:“你知道最基本的特征嗎?”

談禹沒回答。

“喜歡你,全世界最最喜歡你。”

談禹歎了口氣,說:“睡吧。”

然後,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談禹就坐在我旁邊,手裏拿著我給他畫的畫,偶爾微微揚起嘴唇,偶爾皺著眉。

月光如水,不及他惹人醉。

他回過頭來,冰涼的手掌貼了帖我的額頭,我的心便像是被泉水淌過一般。

“覃再再,如果這樣的我和那樣的我要選一個的話,你希望是誰?”

這不就是我之前夢見過的那個有絲分裂嗎?可是夢裏的我是沒有辦法說話的,隻有談禹的聲音,仿若自言自語:“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對不起。”

原來夢還真的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來呢,那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個夢永遠不要醒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發燒又給悶了一晚上的原因,我醒來的時候身上還汗糊糊著難受。

我眨了眨眼,才發覺自己的身體根本動不了。

掙紮著抬起上半身才看見自己被綁在了被子裏,從頭到腳隻有腦袋在外麵,像是一隻毛毛蟲——正中間還綁了個蝴蝶結?

我使了點勁兒,便從**滾了下來,天旋地轉了好幾個圈,最後撞到了什麽停了下來。

我睜開眼,是談禹。

他蜷縮在地上,睡得很沉,睫毛濃密的一片蓋著眼瞼,挺立的鼻梁像是精心雕刻的藝術品。

我是一個經不起**的人,所以我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被**。

視覺的盲點讓我越來越看不清談禹的臉,隻剩呼吸相間。就在我快要碰到他的時候,他醒了。

我慌忙退開,灼熱瞬間漫上耳根。我剛剛在幹什麽?居然神誌不清地想要偷吻他!

“談……談禹……”

“怎麽總是夢見你……”談禹微皺著眉,聲音帶著一絲初醒的沉啞,讓人無比心動。

我剛想開口說這不是夢。

可下一刻,一種酥麻的感覺從唇上蔓延開來,延展到生命的每一個細枝末節。

談禹吻住了我,像我也曾在夢裏吻過他一樣。

如果人和水一樣可以沸騰,我現在已經變成了水蒸氣。如果我可以變成空氣,我想永遠環繞著你。

後來,誰都沒有再提起那個吻。

而且那一天醒過來之後就是浪催談禹了,至於在夢裏照顧了我一晚上的高冷談禹,不知道真的是我的夢還是他又變了一次。

而且這種頻繁的變化總讓我覺得不安,可是跟現在的談禹提起來的時候完全是對牛彈琴,他好像壓根就不在意這件事情。

上午上完課之後許久沒聯係的江狄給我打了個電話,寒暄了幾句之後直接切入了主題:“之前說的原畫有想法了嗎?”

雖然我最近也有很認真地收集資料,但是要做好一件事也並不是那麽簡單。

那麽多的瓷器,種類年代、背景曆史的都得有了解,而我還是覺得自己知道得太片麵了。

“你也不用太急。”江狄似乎看穿了我的沉默,“這樣吧,你先畫青花瓷的人設,現在專心收集青花瓷的資料就行了,一個一個來應該比堆在一起要明朗一點。”

“嗯。”我點點頭。

江狄又說:“如果覺得在資料不夠的話可以來我這兒,我這裏資料庫比較齊全。方初也在這裏,有什麽需求他都可以幫你。”

我想了想,先答應了:“好。”

沒有拒絕是給自己留了後路,而之所以想拒絕是因為談禹在這裏。雖然他剛把我從陽台趕走,我還在生氣,但是,就生一會兒氣就好了。

我剛到小區門口就看見談禹坐在樹下跟算命老奶奶聊得正開心。

“你什麽時候走啊?”老奶奶今天終於穿得樸素了些,耳朵上別著一隻小花形狀的耳環。

“誰說我要走了。”談禹打了個嗬欠,“上次說要走是為了去拐賣小朋友。”

“那小朋友呢?騙回來沒有?”

“喏。”談禹不知道什麽時候看見我的,朝著我努了努下巴,然後站起來,不知道是說給老奶奶聽的還是說給我聽的,“小朋友都比較任性,她不喜歡我叫她小朋友,所以現在改了。”

“改什麽啦?”

“小漂亮。”談禹說這三個字的時候剛好看著我。

我的臉驀地一紅。

老奶奶不樂意:“什麽小漂亮,她可沒我漂亮。”

“不漂亮沒關係,叫著叫著就漂亮了。”

談禹走過來,我跟找不到洞鑽的鴕鳥一樣,最後隻能假裝自己沒有聽見他們剛剛在聊什麽。

我快步往前走,談禹兩步就跟了上來:“小漂亮也不喜歡了?”

“我……”我剛準備說什麽卻記起來自己還在生氣,既然是小漂亮,那好歹是要哄一下的。

我氣呼呼地看著談禹。

從第一次惹我生氣之後不知所措到現在,談禹果然已經是訓練有素了:“要問我那天為什麽把你趕出去對不對?”

明知故問。他一副我也很委屈的樣子:“因為我媽來了。”

這是什麽理由?

談禹卻忽然認真了起來,邊說邊往前走:“她不是什麽好人,所以不想讓她看見你。”

“為什麽……”我追了上去,卻忽然想起來當時談禹從山上墜落住院的時候,他爸媽好像也確實都沒出現過。

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輕輕一顫,我從來沒有想過談禹會在一個怎樣的家庭裏,他從小到大到底有過怎樣的經曆,而那些冷漠淡然的眼神裏原本又藏著怎樣的情緒……想到這裏,我忽然有些自責了。

“他?”

“另一個我。”談禹說,“我也不清楚,最近覺得兩種意識越來越接近了,經常分不清自己是誰,那個時候也是。明明想表達的不是那個意思,可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把你推出去了。”

“所以壓根就不是我的錯,全怪他!”

剛剛那麽一瞬間還以為他穩重了點,結果最後一句果然崩盤。而且,他也不給我再繼續問下去的機會了:“有什麽事情等另一個我出現的時候問吧!現在不氣了?”

我搖頭。

談禹忽然捏著我的臉:“太乖了。”

我:“?”

談禹的事情一直攪得我心神不寧的,可是我現在也確實做不了任何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薑北見回來,或許她能幫我從靳澤那裏找到什麽吧。

一下午我都在家裏畫畫,談禹本來在隔壁睡覺的,不知道怎麽就睡到我這邊來了,窩在根本就裝不下他長腿長手的沙發上。

我把之前找的關於青花瓷的資料又找出來整理了一下,大概的輪廓在腦海裏成型。

應該是一個穿著旗袍撐著油紙傘的江南女子吧,單鳳眼,眼角微微上揚。抬著下巴,微微倦怠的神色,骨子裏是不可一世的清冷孤傲。

我一邊想,一邊在紙上打雛形。

至少在我的理解裏應該是這樣。

“這什麽?”談禹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驀地響起來,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畫。

“你怎麽醒了都沒聲音的!”

談禹不樂意了:“又不是沒看過,還不讓看了?”

“我不好意思,在人麵前畫畫就跟在人麵前脫衣服一樣,我就不自在。”

“哈哈哈……”談禹笑起來,“你腦袋裏裝的什麽啊?那你藝考的時候是在在監考老師眼皮底下跳了支豔舞嗎?”

我才明白過來談禹說的哪兩個字,回過頭剛準備發脾氣就被他按住了頭,輕輕摩挲了一下我就沒脾氣。

大概因為我頭上有個生氣的開關吧,還是指紋鎖的,談禹專供。

談禹拿起我的畫來看了看:“青花瓷吧。”

“你看出來啦?”

“你是高估了我還是認不清你自己。”談禹輕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放著自己的床不睡幹嗎跑你這來縮沙發啊。覃方初賣辱求我過來監督你的。”

“哈?”

談禹沒有再說了,忽然開始很認真地看我的畫,還分析得頭頭是道:“如果覃方初那邊是策劃,你這邊負責美術的話,那我就應該站在玩家的角度來分析。先不說遊戲策劃那邊的事,就青花瓷的形象來說,這個確實能聯想到青花瓷,但是……”他摩挲著下巴,“怎麽說呢,就覺得沒有新意和驚喜感。”

我點點頭,居然覺得這話說得很有道理。

“下麵畫第二張。”談禹環著手站在旁邊,似乎沒打算走的樣子。

我硬著頭皮,剛準備下筆的時候又聽談禹說:“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性別上的改變。說到青花瓷擬人大家第一反應都是女人。突破思維的定型就能找到創新點了。”

“那除了女人還有什麽,男人?變性人?”我想了會兒,“還是無性人啊?”

如果是無性人的話就得把所有瓷器擬人都設置為無性人,那樣的話要在不同的人物設定上發掘出不同的風格就更難了。

“沒事,挨著試試。”

一下午的時間我就畫了三個雛形出來,而談禹居然能老實在旁邊陪了我一下午。

他拿著草稿看了個大概。

不知道為什麽,這人即便是個外行,此刻也濫竽充數般地成了我的信仰。我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表情。

皺眉,搖頭,歎氣,有這麽差嗎?

“動作太僵硬了。”談禹說。

這人目光精準得讓我不得不服。

“我以前就是肢體畫不好的!”

談禹抽空看了我一眼,忽然靈機一動:“要不這樣,我給你當模特,這樣應該能讓人物動作流暢真實一些。”

“哈?”

“哈什麽哈?”談禹不以為然,忽然又盯著我,“你不是很喜歡畫我嗎?”

“誰喜歡畫你啦。”我假裝轉過身子,其實臉已經憋到通紅。

而談禹接下來的話更是在我心上開了一槍。他不慌不忙,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吐:“那‘住在我隔壁……的什麽什麽’的……”

“啊啊啊啊……”我知道談禹說什麽了,慌不擇路隻好尖叫著打斷他——這人究竟是什麽時候知道我在網上畫漫畫的!

“很奇怪嗎?”談禹捂住我的嘴,還故意靠近了說,“你喜歡我我都知道了,天天背地裏畫我還是什麽秘密嗎?”

“你煩死了。”我掙開他的手,也不知道自己在忸怩什麽,“你你你,求你假裝不知道行嗎!”

“好了,趕緊畫吧。”談禹就是不說。

我做了好幾組深呼吸才讓自己平靜下來。既然是現實就隻能接受了,我也不能把他打失憶不是?

而且幸好知道的是這個很皮的談禹,要是另外一個談禹的話我估計早就羞憤而死了。

在我說服自己的間隙談禹已經從臥室把穿衣鏡給抱出來了,他拍了拍手,甩了甩頭,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說吧,再老師,你需要我怎樣表現你畫中的人物?嫵媚?**?陰柔?陽剛?”

我收了心思投入創作之中,仔細地想了想:“那就……陰柔裏偷著一絲不易察覺嫵媚吧,最好還能帶點清冷的感覺。”

我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這談禹也太會撅**蹄子了吧。

最後定型的樣子是,他右手背貼著左臉,左手自然下垂,有點嫦娥登月的縹緲感。

這樣的話,柔確實有了。

不過,談禹也就提供一個肢體動作而已,其餘的還要看畫筆的表現力。

但是不得不說,現在的談禹真的很想讓人撲上去狠狠地**啊!

我越看他心跳越快,臉頰都快燒起來了,筆在畫紙上都是抖的。

我甩開腦袋裏麵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麵,努力把自己投身到創作之中:“手上可以更加嫵媚一點,翹個蘭花指吧,身子再軟一些,低頭,抬眸……”

一抬眸便對上了他的眼睛,裏麵裝著撲朔迷離的碎光。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幹嗎?”談禹十分防備地看著我,“我飯沒吃水沒喝覺沒睡,簡稱舍命三陪,所以你再搞我就收費了,一小時三十。”

我壓根不理他碎言碎語的,隻顧著抒發自己內心的欲望:“談禹,我可以把你的袖子和褲腿挽起來嗎?我想著重看一下男生的關節。”

“還有呢?”談禹眯了眯眼睛,“一次性說完。”

我保留的下半句都能被看出來,談禹實在太厲害了!我支吾了半天:“還有……鎖骨……”

談禹吸了一口涼氣:“覃再再,你可真是……”

我剛想說要不算了,談禹卻利落地脫掉外套:“行,不過記住了,以後要看也隻能看我的。”

談禹一邊說著一邊把襯衣扣子剛好解到胸口的位置,一隻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順便提了半條褲腿上來。

他懶懶地往那兒一站,整個人從裏到外都透著一絲風雅的痞氣。

雖然現在的狀況已經是完全偏離了一開始的初衷,但是我不得不感歎,談禹的鎖骨是真的很好看。鎖骨窩很深,線條流暢,延展的肌肉彰顯著男生特有的淩厲和力量。

我的目光毫不遮掩地遊走了所有坦露在外的部分,看得我麵紅耳赤,呼吸都開始發熱了。

藝術家該這樣嗎,不該。

我在心裏自問自答了一遍,然後深呼一口氣。

“夠了嗎?”談禹見我不動,以為我還有什麽羞於啟齒的要求,於是他另外一隻手順著襯衣的扣子往下移動,語氣頗為得意,“腹肌要嗎?”

“不了!不了!”我趕緊否認,走上去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褶皺比較亂的地方,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膚都能讓我猛地一縮。

談禹忍不住笑意,呼吸落在我的額頭上:“覃再再,你在緊張什麽啊?”

“我我我……”我低著頭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而且完全忘了自己還抓著談禹的領子,“我怕我忍不住……把你衣服全扒了!”

談禹許久都沒有說話,我怯生生地抬起頭。

隻見談禹眼裏一閃而過的困惑,隨即漸漸如同結了一層冰霜一般變得冷漠。

直到他側過頭看見旁邊鏡子裏的自己,和我。

那一瞬間我似乎能真實地看清楚迅速在他周身凝聚起的怒氣和和寒氣。

我愣了一下,該不是變身了吧!他變身到底能不能先打個預防針啊!而且原來變身就是這麽一秒鍾的事情嗎?

“談……禹,Hi,最近過得開心嗎?”我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還在瞎打什麽招呼。

而且顯而易見,當那個清高孤傲的談禹睜開眼看見自己現在這種樣子該是有多麽憤怒。

“覃再再。”

這三個字一出來宛如泰山壓頂般壓得我喘不過氣,我急忙甩鍋:“是你自己說要當我模特的!”

我已經做好了他罵我羞辱我的準備,可是他卻十分平靜地問了句:“我的衣服呢?”

“衣服……”我四處看了眼,然後立馬跑過去撿回來遞給他,“談禹,我不是,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為了畫畫……”

談禹在我詞不達意的解釋下不緩不急地穿上衣服,似乎壓根沒打算理我。

“談禹……”我站在旁邊絞手指。

談禹終於穿好衣服,卻依舊不肯看我:“你覺得我現在跟你還有什麽可以說的嗎?”

沒有了,他沒像以前那樣趕我走說一些絕情的話對於我來說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我乖乖搖頭。

談禹轉身就走。

“等一下。”我叫住他,“談禹,上次我生病的時候你出現了吧。”

他停了下來。

“上次謝謝你,這次對不起。”我趕緊一口氣說完,“我下次再也不會對你亂來了!”

“沒有下次了。”

談禹摔門而出,可見是有多生氣啊。

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都能恰好惹到他,再這樣下去好感度都快為負數了。

我在屋子裏急得團團轉。

突然,門口又傳來一陣開門的聲音,該不會是原諒我了吧。

我欣喜若狂地跑過去,打開門卻是好久不見的薑北見。

她站在兩扇門中間,看了看談禹剛關上的門,又看了看我。

最後,她說:“覃再再,你可真是激流勇進猛得不行啊,你們年輕人現在都是這麽**的嘛?”

4.

談禹已經好幾天沒來找我了。

可能他這些天一直都是變身前的狀態,巴不得遠離我。

按理說這個時候我應該主動去找他的,但又一想他那天摔門而出的憤怒……我要是去找他豈不是自己往槍口上撞?

我想得焦頭爛額,薑北見把我的心事盡收眼底。

周末兩天就把我關在家裏給她講這兩個月發生的事情。

薑北見聽完依舊一頭霧水:“誰要聽你和覃方初策劃遊戲的破事啊,你說半天你自己知不知道你和談禹怎麽好上的?”

“我們哪裏好上了啊,上次還發脾氣走人呢。”

“我回來那天晚上?”薑北見大冷天的吃冰激淩,凍得口齒不清,“我沒見他多大氣啊。反正他一直一張沒表情的臉,那天我還見他臉紅了,誰知道你倆這麽熱情似火的,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

臉紅肯定是氣的啊。我實在不知道怎麽說了,忽然福至心靈,出賣覃方初:“對了,覃方初跟靳澤的妹妹好上了!”

“啥?”薑北見差點嗆死了,“你說覃方初?你弟弟覃方初?”

“不然還有哪個?”雖然八字沒一撇的事全是我瞎掰的,但掰完我才良心發現,覺得這樣編排覃方初有點過分了,於是收了點,“就感覺,他對靳澤的妹妹挺特別的。”

“真的假的?”薑北見說著開始找手機,“這小子純了整個青春期,怎麽現在是想抓住青春的尾巴趕緊撅起**蹄子嗎?”

我現在知道“**蹄子”這幾個字我是從哪兒學來的了。

我看著薑北見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移動,問:“你幹嗎?”

“請我弟弟妹妹一起吃個飯好好說說這回事啊,感情你倆進度都比我快了。”

“那你千萬別跟覃方初說是我說的。”

薑北見的手指猛地停了下來,她抬起眼睛,看著我:“放心吧。”

原來放心吧的意思是放心吧,在答應你之前我就說出去了。

沒多大會兒覃方初的電話就打進來了:“覃再再你是不是想死?”

我老老實實地趕緊承認錯誤:“對不起,我就稍微提了一下,是北見姐自己猜到的。”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說:“還真是你說的?”

“哈?”我忽然有些暈,原來我想死不是因為這事啊,那我為什麽想死。

“我和靳翼不熟。”覃方初算是解釋了一句,然後深呼一口氣,“然後說說你的畫吧,你畫的什麽衣冠不整的玩意兒?青花瓷有那麽痞裏痞氣的嗎?你腦袋裏麵天天裝的什麽?男孩兒衣服能不能穿好……”

覃方初吧啦吧啦個不停,我聽得耳根子都痛了。

可是自我反思一下,那天創作的時候腦袋裏麵確實都是談禹那個雅痞的樣子。

我臉忽然燒了起來。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我解釋道:“可是我看明洪武青花瓷確實就是那個樣子的,一手叉腰一手舉煙槍的樣子也是按照那個釉裏紅纏枝牡丹紋執壺的樣子來的。”

那邊許久都沒有說話,我還以為覃方初已經被氣到哭泣了,卻聽見了江狄的聲音:“覃再再,是我。”

“江……狄。”

“可是覃方初……”

“不管他。”江狄聲音裏帶點笑意,“他是怕你看了什麽不健康的東西……”

我心髒怦怦怦的,什麽不健康啊我現在滿腦子都是談禹的鎖骨。

“那先這樣吧,我先掛了。”我匆匆忙忙地掛了電話,抬頭就看見談禹趴在旁邊陽台上看著我。

我嚇到腿都軟了,可是暫時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我有點弄不清這是哪個談禹。

“跟誰打電話?”談禹環著手,表情有些不樂意,“臉紅成這樣?”

我鬆了一口氣,摸摸自己的臉,好燙。

“談禹,你這些天去哪裏了?”

“想我了?”談禹問了一句,表情忽然得意起來。

見我沒說話,他直接從那邊陽台翻了過來,輕車熟路得跟走在大街上似的。

“你……”

不等我說完,談禹忽然抱住我。

我呆愣著反應不過來,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個擁抱並不包含任何言外之意,僅僅就是一擁抱而已。

“談禹,你幹嗎……”

他像是在耍賴皮:“不是想我了嗎,給你抱一下。”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兩部分談禹之間的秘密已經開始互通了,而我被撇在了秘密之外。

“覃再再!”薑北見打開我的房門就看見我和談禹在陽台上抱在一起,“幹嗎呢,光天化日就開始**,我還在家呢。”

中午,談禹去了學校,不知道要幹嗎,一副急急忙忙的樣子。

我和薑北見去吃飯。

她還特地帶我去了學校附近的商業區,說好歹年薪過萬的成年人了,該吃點好的,就別吃學校門口垃圾食品了。

可是覃方初卻並沒有來,來的是靳澤和小翅膀。

我有些奇怪地看著薑北見,她攤攤手:“本來想代表雙方家長見個麵的,誰知道覃方初不來。”

覃方初可真有先見之明。就算是是有薑北見和小翅膀從中調和,麵對這靳澤這張撲克臉誰吃得下飯啊。

“都認識就不用介紹了,坐下來該點點,該吃吃了。”薑北見拉著我坐在她旁邊。小翅膀坐我對麵,看樣子在她哥哥麵前也不敢亂來。

“談禹哥哥不來嗎?”小翅膀小聲問了句。

靳澤正在翻菜單,斯文的樣子就像在看一個三億的項目一樣。他回答:“不來。”然後又問,“吃什麽?”

他抬眼看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是在問我,我嚇得口齒不清:“隨便都可以……”

薑北見在旁邊一一列舉自己要吃的菜。

結果靳澤找來服務員的時候薑北見說的一道都沒有報上去,順便給我點了一份蔬菜沙拉……

我最討厭吃菜葉子了好嘛!小翅膀小聲說:“我哥很討厭別人說隨便了,意思就是既然隨便了就得承擔隨便帶來的後果。”

“靳澤,我警告你啊,欺負你妹可以,欺負我妹的話得先進我們家門。”

“覃再再?”靳澤直接無視薑北見開始審問我。

“嗯。”我手抖,趕緊坐正了身子。

“說一下談禹最近的事。”

“哈?”我反應過來,“談禹……他最近挺好的啊。”

靳澤盯著我。

我立馬改口:“那還好吧……”

最後,我歎了口氣:“他不好。”

“成績稀爛,惹是生非。”靳澤總結了一下。

你都知道了還問我。我即使狗膽包天也不敢這樣跟靳澤說話的,隻有薑北見:“你都知道了還問她,閑出屁了?”

靳澤默不作聲地看了薑北見一眼,意思是讓她閉嘴。然後,他跟我說:“我認為是跟你一起之後才變成這樣的,所以我希望你以後不要跟他接觸了。”

這怎麽……

“靳澤你們人到中年是不是都喜歡上演一出家庭倫理劇啊,你這跟中央八台的婆媳劇有什麽差?”

果然隻有薑北見敢說真話。小翅膀在旁邊鬼鬼祟祟了半天,還偷偷拍手叫好。

“薑北見……”靳澤終於把目光從我的身上移開,“就你有嘴是不是?”

“不是,還有我。”

我猛地站起來。是談禹的聲音。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

小翅膀朝著我眨了眨眼,我立馬明白人是誰找來的了。怪不得一直看她玩手機。

談禹兩步走過來站我旁邊:“你說你中午要吃飯就是跟這樣的人吃飯?”

我來不及解釋,談禹直接嗆靳澤:“靳院長不好意思麻煩你查查清楚,是我纏著她,不是她接近我。”他說完不等靳澤有反應便拉著我離開。

“談禹。”靳澤生氣了,這次連薑北見都不敢多嘴,“晚上騰出時間,談談。”

“誰騰時間?我倆比起來你比較忙吧。”

“八點。”

5.

我被談禹拉了出來,然後直接打車去了學校。談禹一路都沒怎麽說話,坐在我旁邊上一直皺著眉,我都不敢怎麽說話了。

到了學校都快下午兩點鍾了。談禹看了眼時間:“糟了!”然後拉著我就跑。

我一口氣沒喘上來,停下來就在英語角了。

這裏好像在搞什麽活動,來來往往聚集了不少人。一條長長的林蔭小道被裝飾得跟過節一樣,兩邊各種各樣的小攤販前都擠著不少人。

我看著門口最大那棵樹上貼著的字:“跳蚤市場?”

我這才記起來我們學校確實有這樣莫名其妙的活動。

每年春天開學的時候都會舉辦一次。除了學校各大社團還有隔壁小學的小學生,所以還挺熱鬧的。

“談禹,這裏!”前麵不遠處有人朝著我們招手。是文藝部部長,還有那天去給談禹過生日的一群人。

我暫時還沒明白談禹的意圖,就跟著他一路越過重重人群,到了英語角的盡頭。

“談禹,我們搬了一中午累死了。你剛幹什麽去了?說跑就跑?”文藝部部長抱怨。

“沒事,弄完了嗎?”談禹應聲。

“差不多了。”

我跟著看過去,旁邊半人高的書堆了好幾遝,大概就一百多本吧。一眼掃過去出現最多的兩個字就是“地質”了,其中一部分上次在談禹家的書架上見過。

“謝了兄弟。晚上請你們吃飯。”

我站在一旁,從他們的對話裏大概聽明白了,談禹是要把這些書賣了嗎?

可是,為什麽?

我看著談禹跟文藝部部長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有說有笑的,聊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我。

“覃再再快過來幫忙。”

我小跑著到他身邊:“談禹,你為什麽要把這些賣掉啊?”

談禹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不好嗎?讓另一個我知道自己喜歡的東西不被好好對待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

我有些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好了,別瞎想了,幫我把這些書搬到前麵去。”

談禹說完跑到前麵指揮別的了。

光布置就搞了一個多小時。比起我一直苦著臉,文藝部部長從頭到尾就甜甜地笑著讓人看了就心神愉悅,還給大家買飲料喝,而我還真的挺像被請來幹苦力的。

弄好了之後,那邊的小攤都有人賣完開始收攤了。談禹倒不怎麽急,朝著文藝部部長使了個眼色,然後就看她拿出大提琴擺好了架勢。

原來還有才藝助興啊。

大提琴紛揚的音樂響起地一瞬間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好聽是好聽,怎麽我聽著就這麽堵心呢?

可能因為我什麽都沒有,隻有用一口氣搬比男生還搬得多的書來表現自己。

可談禹壓根就不看我,倒是旁邊的男孩子半張著嘴:“哇,學妹,你好厲害啊!”

“嗯。”我尷尬地笑了兩聲,然後看著自己手裏這遝書最上麵的《構造地質學及大地構造》,真的會有人逛跳蚤市場的時候想買一本枯燥乏味莫名其妙的地質學書回去嗎?

沒有的。我在心裏給了自己否定的答複,可是立馬被現實征服。

別人對書不感興趣,對人感興趣啊。

不知道是誰先認出來的:“這不是我們校霸談禹嘛,沒想到居然微服私訪參加跳蚤市場!”

然後好幾個人跟著湧了過來,一下子就把我擠開了。

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圍著談禹:“本人這麽帥的哥哥,我買你的東西你能幫我簽個名嗎?”

“行。”談禹被人一誇就上天了,而且簽個名就能賣出去何樂而不為呢?他簡直美滋滋。

這奇怪的走向到底是怎麽回事?

“覃再再,快抱點書過來!”談禹忙得不可開交,抽空喊了我一句。我應了一聲,一口氣抱了三十本書過去。

我把放在桌子上的時候桌子差點塌了,還沒跟談禹說上話就又被擠出來了。

“小哥哥我可以加你微信嗎?”

“你手機號多少呀?”

“你有女朋友嗎?”

她們怎麽這麽不知羞恥呀!我氣得發瘋,又壓根阻止不了這群如饑似渴的女生。後來腦袋一熱,衝進去一把拉起還美滋滋簽售的談禹就跑。

“覃……”

我也沒給談禹說話的機會,就這麽一口氣衝到了紅葉湖旁邊,停下來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談禹撐著膝蓋喘氣:“覃再再,你怎麽了?”

我背著他,不肯回頭:“沒怎麽。”

談禹根本就不會哄人,所以我有委屈隻能自己消化掉。我耷拉著頭走到湖邊坐下來,

半天沒有聽到動靜還以為談禹又回去了,我慌忙回過頭。

而他休息好了,就抱著胳膊靠在旁邊的一棵樹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我,仿佛就在等我回頭似的。

談禹笑了一聲,走過來:“覃再再,你是不是不喜歡看到別的女生繞著我?”

你說呢?我咬著唇不說話。

談禹在我旁邊坐下來,伸出手又想按我頭了。

我偏開腦袋看著他的眼睛:“那你說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掙錢啊!”談禹不假思索地說,“我跟靳澤有約定,我現在吃的用的住的穿的,都是用成績跟他換的。可我現在沒成績,這些東西他都不會給我了,我總得自力更生吧。”

“就這樣?”我有點不相信,總覺得不應該這麽簡單的。

“不然你以為呢?”談禹瞥了我一眼,“偉大的夢想都會被生活的繁瑣打敗的明白嗎?”

“可是……”

“別可是了。”談禹看著自己的手心,委屈巴巴地賣慘,“我都這麽慘了下次再掛科估計就要露宿街頭。你不可憐我還生我氣,我跳湖算了。”

他還真作勢往前倒,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剛好把他攬住了。

談禹嘴角揚起一個奸計得逞笑,然後順勢抱住我。

“談禹……”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談禹。”

“嗯?”

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原本被風吹得有些冷的臉驀地熱了起來,旁邊小路上的一盞一盞地點亮,照著騎自行車的情侶像風一樣疾馳而過。

“你不會露宿街頭的?如果你什麽都沒有了,我就把我所有的都給你。”

“你養我?”

我愣了一下,心裏被一種奇怪的感覺撐滿。許久之後,我慎重地而又不害臊地點頭,仿佛宣誓:“好,我養你。”

我說:“談禹,你還記得我生日的時候你欠我的願望嗎?”

“嗯……”談禹的嗓音輕輕地,在我頭頂**開。

“你問我有什麽想要的,我現在想好了。”我咬了咬牙,“我可以要一個,來自你,而屬於我的初戀嗎?”

心跳陣陣,呼吸淺淺。我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談禹開口,忍不住抬起頭,卻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這雙眼睛裏裝著揉碎的月光,清冷淡漠。

就……變身啦?一種怪異的火熱從耳根開始迅速地向臉上漫開,我卻打了個寒戰:“談……談禹,你什麽時候出現的?”

“好。”談禹淡淡地開口。

“好?”什麽好?我還沒來得及多想談禹便扔下一個警告我不要曲解的眼神。

那就是好,我養你那句?

我深呼好幾口氣才穩住心神,臨場瞎掰:“你別亂聽呀。我們在練台詞呢,因為過兩天開學聯歡晚會。”

談禹凝視著我,依舊沒有任何表情。我許久才驚覺自己現在還賴在他懷裏,於是趕緊跳起來。

我慌裏慌張地隨便什麽話題都扯,想起包裏還有瓶水立馬掏出來:“對了你忙一天又沒顧上喝水吧,這個給你。”

談禹接過來,看了看,卻沒動。

“談禹。”我心虛地往後退了幾步,索性挑明了講,“你最近變來變去的完全沒有任何規律,所以你不能每次醒過來看到奇怪的事聽到奇怪的話就對我發脾氣,我……我也很委屈的!”

談禹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習慣了,所以這次並沒有發脾氣。

他側頭看著我,問:“你們這次又幹什麽了?”

“哎,談禹你們在這裏啊!”

我還沒想好怎麽編就有人來說出實情了,談禹的兩個“好朋友”居然一路找了過來,

其中一個氣喘籲籲地停在談禹麵前,手搭著他的肩喘氣:“我們找你們半天了,兄弟,書已經賣完了!”

談禹皺眉,側開了自己的肩,目光迅速地凝起一絲不悅。他看向我,似乎在等我的解釋。

這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說談禹習慣了不會再生氣之類的話都是為時尚早。

我繼續往後退:“就是你房間的那些書……”

“對不起!”

我趕緊鞠了個躬呐喊一聲,然後轉頭狂奔!

6.

我記得以前高中的時候,談禹課間沒事就喜歡看一些地質相關的書。那個時候他還給我講過很多有關的故事,雖然我都記不清講了什麽,但我記得他眼睛裏碎碎的光。

他是真的很喜歡地質。

我一口氣又衝回了英語角,場子差不多都散完了,隻有寥寥幾個人還在收拾東西。

我從頭走到尾,終於看見了一個女生手裏拿著一本談禹的書,於是跑過去攔住她。對方莫名其妙地看著我。

“什麽意思,這我好不容買的OK?”

“我可以出更高的價錢。”見對方依然不為所動,我咬咬牙,隻好從包裏掏出手機,“而且我可以把這個人的聯係方式給你。”

我找了半天找出來覃方初的一張登記照亮出來。

對方眼神亮了一下:“誰知道你哪裏找來的網絡圖片。”

“你認不出來這是校草榜上的……”我提示了下,“覃方初嗎?”

對方想起什麽來,依舊有些懷疑,然後我索性撥通了覃方初的電話,心裏默念了十遍快接電話。

覃方初在最後一刻接起來:“有話快說。”

“覃方初……”我打開免提。

那邊,覃方初不耐煩地說:“幹嗎,你欠錢了?”

“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吧。”我說完就掛了,小心翼翼地看著對麵的女生。

“誰知道是不是串通好了的,神經病。”她說著繞開我。

我趕緊拉著她,死乞白賴地說:“求你了,你說的所有條件我都答應。”

“哎呀,行了行了,賣你,煩死了跟江湖詐騙一樣。一百五!”

我隻顧著開心,完全沒覺得這個價錢是不是有些不合理,甚至還有點感激不盡:“謝謝!”然後急急忙忙地去找下一單。

我也不知道自己不知疲憊地繞著學校跑了幾圈,後來就直接堵在了女生宿舍那邊,看見誰手裏拿著類似的書都衝上去。

大部分人都覺得我是神經病。

好不容易遇到了幾人還死活不給又或者漫天要價,買了不到十本我本來就所剩無幾的銀行卡就虛空了。

最後一單三百塊。

我輸入密碼的時候顯示了餘額不足。

對方估計也有點心虛了:“算你二百五。”

二百五也餘額不足。

“怎麽了?賣身?”

聽見熟悉的聲音,我心裏一喜,是我室友,旁邊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應該是她的新男友。

我滿懷期待地看著她:“你能借我三百塊錢嗎我明天就還!”

室友白了我一眼,卻沒有拒絕。旁邊的男人已經掏出錢夾了,直接抽了三張出來遞給賣家:“夠?”

“夠了!”我點頭,從賣家手裏接過書。

“怎麽,前夫遺作嗎?寶貝成這樣?”室友問。

“沒有,就愛情的碎片。是多少錢都行。”

“浪費。”室友環著手輕嗤了一聲,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上下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旁邊的十幾本書,對她男友說,“我前室友,住外麵,你送她回去一下。”說完就走了。

我還沒來得及拒絕,隻能朝著麵前陌生的男人擺手:“不用不用,就幾步路我自己走回去了。”

“走吧。”他壓根不聽我說什麽,隻在乎我室友交代了什麽。

一路上除了上車報地址之外我們就沒有任何對話。

我從車上下來,下意識地抬頭,談禹房間的燈還亮著,落地窗上映著一道身影。

我覺得我終於開始有點分得清談禹的兩種樣子了。

“謝謝。”

“嗯。”男人順著我的視線看了一眼,然後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上了樓。

本來以為可以先順利溜回家的,卻沒想到談禹像等在那兒似的。

“談禹。”

談禹穿著幹淨的家居服,給本來淩厲的氣質鍍上了一層柔軟,仿佛兩個談禹重合了。

他皺著眉,問:“去哪兒了?”

“嗯……在學校轉了一圈。”

他目光落在我手裏的一遝書上。沒等發問,我趕緊主動解釋:“這個書,對不起,我隻能找到這麽多了。”

“你晚上就去幹這個了?”

我點頭:“剩下的我會盡量找回來的。”

談禹看著了我一會兒,然後轉過身:“進來吧。”

“啊?哦。”我反應過來急忙跟上去。

談禹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我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可進去之後我才知道談禹為什麽會生氣了。

原本滿滿當當的書架空了一半,整個房間亂得不成樣子。我找了個地方把書放下來,然後怒拍馬屁:“談禹太過分了!”

“不是,我指的是另外一個你。”對上談禹的目光,我趕緊解釋,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問,“那要不我幫你收拾一下?”

“不用了。”

“那……”我完全揣測不到談禹的心思了,努力找話題,“對了,今天靳院長說晚上八點跟你談談……”

談禹看了我一眼才說:“現在十一點半了。”

“這麽晚啦?”我還沒注意到時間,可是說完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而且談禹還一直盯著我。

“你很怕我?”

“不是不是,沒有沒有。”我趕緊否認,我喜歡你都來不及呢。慌忙之中,我沒注意到腳下,一不小心差點歪下去。

談禹迅速地扶住了我,沒有隔太近,但是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誘人的甜味。我跟鬼迷了心竅一樣,愣愣地望著他:“談禹,你好甜。”

“……”談禹鬆了手,避之不及。

“我的意思是,你聞起來好甜。”我恍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可是越解釋越奇怪。

“你好像很會玩這一套?”

談禹轉過身去整理書架。我總覺得他的耳根好像有一點點異於平常的紅。

我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以緩尷尬,然後跟上去陪他一起:“靳澤跟你說什麽了呀?是不是成績的事?我發誓不是我的原因,是你天生不愛學習的。”

雖然這話說起來有些奇怪,但是也沒問題啊。

“哈?”我打開一看,居然是圖書館的書?誰把圖書館的書賣給我了?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騙了。

談禹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了一會兒,可我抬頭找過去才意識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我咬咬牙,把委屈憋了回去,然後假裝沒事地又跑到他旁邊:“談禹你是不是特別喜歡地質,那你當初為什麽選擇計算機啊?”

“你喜歡畫畫?”談禹不答反問。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歡啊!”心想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天天背地裏畫他。

“不是。”談禹說完繼續整理書架。他微仰著頭,流暢的脖頸和微微突起的喉結的弧度清晰無比。

談禹即便不側過頭來也能意識到我無比**的目光。

“你在看什麽?”

隨著談禹的聲音一起落下來的還有一片漆黑,他拿什麽東西罩住了我的頭。

是一個紙袋子。我扯下來,不屈不撓,又問:“談禹,你知道自己是怎麽一回事嗎?”

“另外一個時候的你讓我來問你的,而且以前你們變來變去的還有緩衝的時間,現在我完全不分地點不分場合了,到底為什麽啊?會不會對身體不好,影響身體健康?”

談禹一個眼神製止了我這老母親一樣的關懷。

“我就問問……”

“不會。”談禹停頓了一會兒,又說,“這件事暫時幫我瞞著靳澤。”

“為什麽?”我抬頭。

“你知道就行了。”談禹似乎有點別扭地說出了這句話。

“那就算我們之間的秘密了?”我忍不住內心的雀躍,然後還要強裝鎮定讓自己看起來靠譜一點,“好,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吸塵器拿來。”

“好!”

我像隻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幫著談禹整理完了房間,裏裏外外跑進跑出,回來之前的疲憊全部都不見了。

談禹整理完書架就坐在電腦前,劈裏啪啦不知道在敲什麽,認真的表情特別迷人。

我慢吞吞地把書架擦了又擦,偷偷看了好幾眼,內心忽然有了一種你耕田來我織布的滿足感。

傻笑出聲了都沒察覺到,最後弄完了的時候還有點戀戀不舍,舍不得走,甚至想問問談禹家下一次打掃衛生是什麽時候。

談禹“啪”的一聲關上了電腦,揉了揉眉心。我來不及看他眼裏剛剛褪去的是什麽情緒。

他看著我:“你怎麽還在這裏?”

“我……剛弄完呀。”

談禹沒說什麽,站起來要送我走的樣子。我看了眼時間,都快一點了,也是該回家了。

“對了!”我走到門口忽然回過頭。

談禹站在那裏,好像也準備叫住我的樣子。

他抿了抿唇:“說。”

“你有沒有發現你今天沒有趕我走也沒有說難聽的話,還準我在你家待了這麽久!”我試探著小聲地問,“是不是因為你終於開始有點,喜歡我了呀?”

“等一下。”談禹叫住我,“這個。”

他一抬手,朝我扔過來一個什麽東西,我精準地接住了。

再看談禹時他已經別開了視線。他轉身的時候嘴角似乎是微微上揚的:“門帶上。”

不知道為什麽,此刻我真實地感覺到,談禹好像有點害羞了。

我有些不敢確定地看著紙手裏的東西,是一顆糖。

很簡單的嫩粉色的糖紙包裝紙,香香甜甜的味道跟剛剛在談禹身上聞到的一模一樣。

“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我以為談禹不會聽見,卻看見他特地停下來,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