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鳥風月

夢見草木花鳥,都沉睡的夜晚

1.

那天晚上談禹說完那句似是而非的話就再也不說話了,所以我後來老懷疑那晚隻是一個夢。夢裏談禹說了現在開始喜歡我,還拉著我在木橋上看了一晚上星星。後來我們冷死在了橋上,風一吹把我倆就化成了灰,撒在了湖麵的波光裏。

雖然我覺得這樣不能同生但能同死真的很浪漫。可我不想死啊!

我猛地從**坐起來,還真是夢啊?

我長舒一口氣,不過幸好還活著。可活著就要考試!

我看了眼時間,已經十點半了,下午兩點半還有最後一門專業課的考試。

我們考完這門就可以放假了。

不過談禹和覃方初比較慘,他們的考試時間排得有點散,最後一門可排到了下周五,中間好幾天的空當,所以要比我們晚一個星期才能放假。

本來約好到時候一起回家,連覃方初都勉強答應和談禹同行了,但是我媽昨晚臨時給我打電話說表姐結婚,讓我先趕回去當伴娘。

然後家族群裏麵鬧了一晚上,我完全狀況外地就被同意了。這事還沒來得及跟談禹說,而且我倆還約好中途一起去看小翅膀他們學校的音樂會的。

想到這裏,門鈴就響了,應該是談禹。我收拾了一下才跑去開門。

結果談禹等不及了,我打開門外麵卻沒有人,回頭聽到老鼠一樣的動靜從我房間傳來。再看果然是談禹,他又直接從陽台翻過來了。

所以這人敲門壓根就不是讓我開門,而是通知我馬上要翻陽台過來了。

“沒睡醒?”談禹見我揉了揉眼睛,把手上的書放在桌上,“我都考完一門考試又讀了三本書了,你居然還在睡覺!你怎麽沒一點上進心?”

“我要有上進心我能掛一門課嗎……”我小聲嘀咕了一句。

談禹心虛,扯開話題:“快過來看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難不成是帶早餐啦?我挪著輕快的步子跑過去,可除了從圖書館借的一遝書還有啥?

談禹翻了一下:“這本是給你借的。”

我看著書名,《沒頭腦和不高興》?這是什麽,這難道不是談禹對現在的自己最好的詮釋?一人兩半,一半沒頭腦一半不高興。

“你借這麽多書幹嗎?”

“腹有詩書氣自華。”談禹很明顯在瞎扯,“我就想多讀點書。”他說完抱著自己的一遝書就出門了,

所以他特地翻陽台過來幹嗎?給我送本書?我拿起來看了一眼,裏麵一張紙掉了出來,是我的借書證。

一列下來全是談禹最近借的書,而且都是什麽奇奇怪怪的木雕教學之類的書?再往下看就明白了。

我好好地把圖書證收好,雖然有點不肯定,但是上麵確實沒有江狄之前的借書記錄了。所以可不可以理解為談禹有點吃醋了?

“你傻笑什麽?”門忽然被推開,原來談禹還沒走。

我嚇了一跳:“你幹嗎……”

“早餐忘給你了。”他說著遞過來一個紙袋,裏麵裝的是麵包和牛奶。我接過來等了半天也不見談禹走。

後來他索性就環著手靠在門口了,我倆大眼對小眼。

“還有什麽事嗎?”我問。

談禹沒轍:“你不打算說嗎?”

“嗯?”

“覃方初說你明天要提前回家。”

“啊!”我隻顧著偷開心去了,完全忘了告訴談禹這事兒,而且還是放他鴿子的事情。我支吾著解釋,“我昨晚才知道我表姐要結婚了,她還讓我回去當伴娘來著……”

談禹沒說話,可眼裏明顯的失落讓我格外自責,我恨不得立馬給我媽打電話得罪所有的親戚拒絕這個伴娘請求。

可談禹開口卻是我完全想不到的問題,他問:“你那天會穿很好看的裙子吧?”

“哎?”

“你在我麵前總是這麽不修邊幅的,也給我留了太大的想象空間了吧?”

我刹那就臉紅了,難道是因為這個才失落的啊……我一時有些招架不住,組織了半天語言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幾個什麽音節。

談禹拍了拍我的頭:“音樂會沒事,我勉為其難和覃方初一起去看了。”完了又說,“明天我送你。”

我望著他的背影,許久都回不了神,導致下午考試的時候臉還是紅撲撲的,一緊張姓名欄差點寫成談禹。

老師看著我改名字的行為又看了眼我的學生證,臉色狐疑:“你到底有幾個名字?上次素描課的作業也有個叫談禹的交了幅作品上來,我找半天也沒見你們班有個叫談禹的,倒是聽說計院有個學霸叫談禹。”

聽到這裏我心裏一驚,那肯定又是我寫錯名字了!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那那次作業算我平時分嗎?”

“你說呢?”

我哪裏知道啊。不過好在這種專業課我還是有點信心的,不至於沒了一次平時作業的分就掛科。

我後來才知道小翅膀是隔壁音樂學院校園團的首席小提琴。他們學校每年這個時候的音樂會都弄得特別隆重,一票難求。這次門票是談禹好不容易弄來的,誰知道最後讓覃方初撿到了便宜。

不過,覃方初還有點自知之明,拿到票後千裏獻殷勤,主動幫我買火車票。

結果晚上他給我打電話說買的是早上六點半的高鐵。

我算了一下,從我們學校過去高鐵站還得一小時,也就是我第二天五點就要起來。而且大冬天的那個時候天都沒亮,我要是自己坐出租車的話可不得遇到什麽危險。

我氣得差點順著電話線去男生宿舍打他。

結果覃方初在電話那邊笑得特別賤:“覃再再,你不看看你的成長史。你長這麽大,想欺負你的哪個後來沒哭著跟你求饒了?”

覃方初就沒跟我求過饒!所以我懷疑他初到底是在報答我還是報複我。這個弟弟真的不行。最主要的是,讓談禹那麽早陪我起來我還挺心疼的。

結果第二天我還是被談禹喊醒的。我倆困得不行,估計眼睛都沒睜開就坐上了出租車,到了火車站的時候居然才五點半。全程不到十五分鍾的時間。

談禹頂著兩個黑眼圈看了眼時間:“師傅是飆車過來的嗎,怎麽比地鐵跑過來還快。”

我也覺得奇怪,但沒當回事。一直到我倆在站前廣場被寒風吹醒的一瞬間我才明白過來。

我回頭看了眼,“西站”兩個字赫然在眼前,可我倆要去的是北站啊?覃方初昨晚的囑咐曆曆在目——記得是北站,不是西站,別搞反了。

談禹也忽然如夢初醒,開始推理:“覃再再,你說我倆有沒有可能跑反了,要不一小時的車程師傅是怎麽飆到十五分鍾的?”

我點了點頭,沒有直說:“哇,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哎。”

然後,我倆同時看了一眼站名,麵麵相覷,相顧無言。

現在要趕去北站還真來不及了。其實我不急的,大不了說誤了火車不回去了,還能跟談禹一起去看一場音樂會,頂多被那些姨媽姨父批評一頓親情薄弱。

談禹更是不覺得算什麽大事樣子。他把行李箱的杆一收,推到我後麵,我正奇怪他要做什麽來著,他忽然掐住我的腰,把我放到了行李箱上坐著。

“反正也趕不上火車了,就在這兒看個日出再走吧。”

我從始至終都沒有反應過來談禹剛剛對我做了什麽,我呆呆地看著談禹的眼睛,雙手還攛著他的袖子,脖子忽然燃燒了起來:“談禹……你剛剛……”

“我剛剛給你舉高高了。”談禹說話的時候輕呼著白色的霧氣,聲音有一種清晨特有的磁性,“嘴巴收收,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談禹笑了一下,把他的圍巾取下來給我纏了一圈又一圈,給我整個腦袋都包上了,就撥了一雙眼睛出來。

“你就在裏麵待著,外麵風大,把你都給吹傻了。”

“嘿嘿……”我隔著圍巾笑了兩聲,聲音被糊成了一團,口齒不清地說,“談禹,我覺得我倆像在談戀愛……”

“你說什麽?”談禹沒聽清,卻把耳朵湊了過來。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忽然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麽,我咬著嘴唇,伸手試圖撥開擋住自己的圍巾。

談禹卻直起了身子拉開了我倆的距離,他指著前方:“快看。”

我順著望過去,遠處山郊水野,沒有了城市裏的高樓聳立,放眼就能看見天際。從魚肚白到微微泛紅的天色,初蒙的天光照著整個世界開始清晰起來。

枯枝,荒村,還有黃得有些泛白的田野。

我第一次看日出,更是第一次在火車站看日出,也是第一次和喜歡的人看日出。可我覺得不好看。

我把目光收回來,陽光照在談禹的側臉上。

我覺得談禹比日出好看。

後來談禹給我送到了機場,我甚至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訂好機票的,趕過去的時候又差點來不及。

談禹停在登機口朝我揮手,我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下個星期你回來我就去接你。”末了又補充,“我穿裙子來接你。”

談禹笑起來:“那你可要小心了,我怕我忍不住拐賣你。”

2.

表姐的婚禮事先安排得事無巨細。

而我隻需要照著他們給的日程表上走個過場就行了,所以也不用操心什麽。

當天一大早就稀裏糊塗地跟著表姐化妝換衣服,站在鏡子前的時候迷迷糊糊還以為看見了別人。

定住神才意識到鏡子裏的女孩兒確確實實是自己。

齊肩的短發被盤了起來,微卷的幾縷碎發隨意地垂在耳側。一身束腰白色小洋裙下邊是冷到顫抖的雙腿。臉上不知道是腮紅還是凍紅的,但是整體看起來卻意外清甜。

我下意識地拿出手機,卻想起來談禹這個時候應該還在考試,然後有些遺憾收了起來。

我媽進來從我手中接過手機和包:“快去吧,你表姐差不多弄好了,這個我先幫你拿著。”

“那要是……”我想了想,還是不說的好。

整場婚禮進行得井然有序,一切都是按照昨天彩排的流程來的。至於彩排,我也才知道結婚還帶彩排的。

直到酒席開始的時候我才找著機會休息一下。可是躲到人群後麵還沒坐下來,就見一群人朝我走來了。

其中一個應該是伴郎,後麵跟著的幾個男孩子我就更不認識了,看起來並不像有什麽善意的樣子。

我悄悄活動了一下有些過分酸痛的腳踝,對方已經走過來了:“覃再再?”

我有些疑惑地點了點頭:“有什麽事情嗎?”

“沒事,我有個朋友想請你喝一杯酒。”

所謂的朋友應該是其中一人,我四處看了一圈,大家都沉浸在婚禮的喜悅當中,一堆一堆的,我們這一堆也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我不會喝酒。”

“看在我們一個伴郎一個伴娘的份上,給個麵子?”這邊說完了那邊又圍了上來,幾個人恰好團團把我給圍住了。

其實他們可能也確實沒什麽別的意思,可是我也不會和人周旋。我正想找人求救,抬眼卻看見人群裏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哎,你去哪兒?”

我剛準備跑過去卻被人拉住了胳膊往回一帶,高跟鞋一崴,腳踝傳來一陣疼痛,我一下子沒站穩直接跌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還有一陣清脆的玻璃摔碎的聲音,手掌心頓時傳來一陣刺痛。

“再再,你沒事吧……”一陣高跟鞋聲音踏過來,是我表姐,她趕緊把我扶起來,“行了,你們別鬧我妹了,她還是學生。”

然後就是男生道歉的聲音:“對不起啊,我剛才其實是想扶一下你的,但你自己推開我的。”

“沒事。”我站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像一隻找不到洞鑽的鴕鳥,可再看向剛剛的地方,那裏已經沒有人了。

表姐急急忙忙地拉開我:“你看見小姨家的表妹沒有?”

“嗯?”我心裏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沒有。”

“她不見了,小姨她們現在找人急得不得了,我這裏不好走開,你趕緊幫忙找一下。”

我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寒冬臘月的風吹在我**的皮膚上的時候我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穿得有多少,可是這會兒我也顧不上了。

我媽找了一圈回來見我站門口,趕緊把圍巾給我披上:“你怎麽也出來了,天這麽冷你體質又差,出來瞎繞壓根幫不上什麽忙,你爸現在查監控去了,不會出事的。”

“那我去我爸那兒。”我說完準備回酒店。可是進門的一瞬間卻又改變了主意,朝著酒店的一側跑去。

那邊是停車場,有一棵很大的銀杏樹,再往後走是酒店的後門,幾棵稀稀落落的枯樹排在一起,把冬天襯得更加荒涼了些,出了後門便是另外一條偏僻的後街。

我剛準備出後門瞧瞧,小表妹搖搖晃晃的身影便從外麵進來。她臉上的淚痕都沒有幹,手裏卻拿著一根棉花糖吃得正起勁兒。

我三兩步衝過去:“你沒事吧,怎麽在這裏?”

小表妹的聲音還有些哽咽,斷斷續續地也表達不清楚意思:“有壞人……哥哥說是壞叔叔……”

“寶寶!”小姨已經趕過來了,一下子抱起小表妹,一邊心疼一邊教訓她,“你跟誰走了,你認識人嗎你就跟人走,你差點就被拐賣了你知不知道……”

小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看著她手裏的棉花糖,忽然想起什麽來,回頭看著身後那條荒涼的街。

我一定沒有看錯,剛剛一路走到這裏的人,是談禹。

我是在後街街口的那家便利店裏看見談禹的。他好像正在買水,抬頭看過來的一瞬間我才意識到,為什麽談禹明明來了卻不來找我。

因為這個談禹並不是我以為的那個談禹。所以剛剛他也可以冷眼看著我被欺負。

忽然而至的急刹車讓我的喜悅和慌**錯著無處遁形,而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猶豫之間,談禹已經出來了。

“離我遠點”這句話在耳邊忽然炸開,我後退了幾步,剛準備轉身談禹卻叫住了我。

“去哪兒?”

“我……”我小心翼翼地揣測著談禹臉上的每個細微的表情,可是要想從這個談禹臉上看出什麽東西來實在是太難了。

後來,我隻能放棄,實話實說:“我離你遠點……”

“那你是準備來見誰?”談禹停在我麵前,問,“另一個我?”

我猛地抬頭:“你知道?”

他沒說話了。

大概是跟另外一部分的談禹之前對我說過似是而非的喜歡,所以在對著這一部分的談禹的時候我很明顯沒以前那麽了。

“上次我和另外一部分的你聊了一晚上,他說他雖然能記得發生了什麽,但是那感覺就像做夢,而且他並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他說你會知道答案……”

我明明在很努力地充當兩部分談禹之間的橋梁,可是談禹完全不領情,眼神示意我閉嘴之後脫了自己外套,不等我反應便罩在我身上。

明明這麽溫柔的心思,非要包上堅硬的外殼。我瞬間忘了他還說什麽了,許久才記起來:“哦,對了,他還說從那天開始喜歡我,那天是一月二十號。”

我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談禹給我拉拉鏈的手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把拉鏈拉到頂,剛好遮住了我的嘴:“我說什麽了記得嗎?”

我毫不猶豫地耍賴,搖頭。

然後談禹順便把帽子也掀了起來,帽簷上的一圈絨毛剛好遮住了我的視線。

談禹的衣服真的很大,我伸直了手也沒辦法從袖子裏麵鑽出來,隻能隔著袖子有些吃力地撥開眼前的一圈毛,把帽子往後挪了挪。

“手拿出來。”

“嗯?”我不明白。

談禹直接拉起我的手幫我把袖子給擼了起來,手掌露出來,我這才看見自己手上的傷,從傷口滲出來的血浸染了半個手掌的細紋。

應該是剛剛摔倒的時候壓在碎玻璃上了,但是剛剛一急加上天氣冷的原因自己根本沒有察覺到。

我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賣慘:“好疼啊。”

談禹抬眸,遞給我一個活該的眼神,然後從手裏的塑料袋裏拿出碘酒和棉簽,簡單地幫我處理了一下。

我呆愣愣地看著他,低垂的睫毛被陽光打下一層薄薄的陰影。涼風吹在我身上卻絲毫都不覺得冷。

“談禹,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我問,然後自己答,“你在對我好。你如果有那麽討厭我的話,為什麽……”

談禹忽然抬眸,一個眼神便截斷了我要說的話。

“非得要我提醒你嗎?你說過離我遠一點的話。”他鬆開我的手,把剩下的藥塞進我身上的他的衣服的口袋裏。

“可是你自己來的,剛剛也是你自己叫住我的!”

我說不過另外一部分的談禹,對這部分還是綽綽有餘的。這部分的談禹隻會動手,他又將帽簷拉了下來,入目隻有淡白色的光影。

“回去吧,要下雪了。”談禹的聲音宛如消融的雪,比起最開始,這會兒好像又冷了許多。

我露出視線的時候,談禹已經走了。他就穿著一件很薄的毛衣,在這樣料峭的寒風裏,像是一棵立於荒原上的樹。

“談禹!”我不管他是不是會回頭,隻顧著自己喊,“我後悔了,我做不到不喜歡你,你也做不到控製自己來找我,那你就別指望我離你遠一點了!”

“覃再再!”我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你是不是吃多了撐的,冰天雪地的衣服都不穿在外麵瞎喊什麽!給我滾進來!”

3.

昨天糊裏糊塗在風裏跑來跑去,今天果然就感冒了。

一直到中午的時候我還悶在被子裏,感覺怎麽都睜不開眼,好像有什麽壓著我一樣。半夢半醒的時候還看見了兩個談禹,一個沒頭腦一個不高興,兩人為了我打起了架。

我跑過去想拉開他們,兩人卻同時回過頭,還帶3D立體環繞音效的:“覃再再,你覺得我倆誰會贏?”

“啊?”我正猶豫的時候談禹變成了四個,“你覺得我們四個誰會贏?”

過了一會兒又是十六個,三十二個……這怎麽還帶有絲分裂的?待會兒數字大了我可數不清了。

“覃再再!覃再再……”

我猛地醒過來,腦袋從被子裏麵伸出來,床兩邊一邊一個音響,覃方初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覃再再,覃再再……”

“覃……”我想說覃方初你是不是找死啊,可一發聲才覺得喉嚨疼得厲害,於是抓起旁邊的播放器就想摔了。

覃方初宛如心電感應一般推開了我的門:“三千八。”

我咬咬牙,收回剛剛的想法,這人完全是跟三千八的破播放器有心電感應。

我覺得腦袋重得厲害,一句“你怎麽回來了”都發不出聲音。

覃方初端著熱水和感冒藥過來放我床邊:“昨天上午考完就回來了,還有門考試隔了一個星期,所以先回來看看,寒假就不回來了。”

我說不了話,隻能瞪圓了眼睛看著他——你不回來你去哪兒?

“江狄的工作室差不多開始運行了,我過去幫忙,他還讓我提醒你一下你答應過他的事情。”覃方初一口說完了我所有的疑問,然後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喝完藥又睡了一覺,下午兩點的時候才醒過來,不過感覺好了點,就是有點餓。我隨便套了件衣服準備去廚房找點吃的,卻看見茶幾上放著一大盆多肉。

我媽剛好拎著菜進門:“好點了嗎?”

“嗯。”我有氣無力地點點頭,這才注意到她身上還沾著些沒有融化的雪花,我朝著窗外看去,“下雪了?”

“睡得不省人事了吧。”我媽過來試了試我的體溫,指著茶幾上的暖寶寶,“人家小孩兒這麽大雪都開始在路邊擺攤謀生了,你還在家臥病養生,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都是這樣拉出來的。”

這也能拉差距出來啊?家長都喜歡拿自己家孩子跟人家家的作比較,比上比下全是不足。

“誰家小孩命這麽苦的?”

“我也不知道,以前也沒在我們這片見過,長得還挺俊的,笑起來特別好看,就在小區門口放了個箱子賣多肉,堆的雪人兒也挺好看的。”我媽形容了一下,忽然想起什麽來,“對了,你弟呢?”

我愣了一下,腦海裏有什麽一閃而過:“他……可能網吧去了吧……”

我敷衍了幾句,望著窗外徐徐飄落的雪花有些愣,然後轉身立馬跑到房間拉開窗簾。

外麵的雪已經停了,地麵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整個世界白得發亮,我被刺得眯起了眼睛。

小區門口的集聚了一群人正在鏟雪,旁邊還圍著一群小孩,歡聲笑語的,跟過節了一樣。仔細看門口確實有人在堆雪人,但我這個角度就是看不見是誰。

我急忙關上房門悄悄換了套衣服,還在鏡子前折騰了半天,然後趁我媽做飯不注意的間當悄悄地溜了出去。因為穿得有點少,要是被她知道我發著燒還往外跑準揍我了。

外麵的雪已經停了,下午通透的陽光照在積雪上,踩上去還有咯吱咯吱的聲響。我一步一個腳印,喘著氣停在小區門口的時候還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闖進了小孩子們的雪球大戰的戰場。

忽然一聲“開炮”,然後“嘭”的一聲,冰涼的雪球正中我腦門。冰涼的雪屑在額角散開,有些順著溜進了脖子裏,我凍得一個哆嗦,下意識地閉上眼。

“你過來。”

我睜開眼,談禹就站在我前麵兩三米的距離,手裏拿著一個小平鏟,頭發上沾著白色的雪花,鼻尖紅紅的一小塊大概是凍的。

比起昨天的樣子,今天很明顯滋潤了不少。昨天是凜冽寒冬裏的一棵落滿雪的樹,今天是春風裏喝飽水的綠芽兒。

談禹沒看我,順手抓了一個小孩:“去,現在輪到你去滾雪球了,滾快點。”

小男孩奶聲奶氣的:“可是滾大雪球好累咧……”

“累的就是你。”談禹凶巴巴的,“你說,剛剛是不是你砸的那個姐姐了?”

小孩看了我一眼,委屈地點頭。

談禹故意把他的帽子給拉到眼睛上,就會欺負小孩:“所以你憑什麽覺得欺負我的小朋友不用受到我的懲罰?”

我越來越覺得小朋友這個詞實在是太好聽了。談禹唬完小孩才站起來看著我,見我沒反應提醒我:“傻愣著幹嗎,不跑過來?”

“哦!”我三步並作兩步,按照想象他應該抱著我轉個圈的,可我實在是想太多了,我能力有限,還沒跑過去腳下一滑。

“啊!”情急之下,我隻能順手抓著談禹的衣服。

這麽一來兩個人一起摔在了鬆軟的雪堆裏。

我壓著談禹的半邊身子,差不多是被他抱在懷裏的,而且我剛剛抓的還是他的領口……

談禹的羽絨服被我扯開了一大半,春光沒外泄,但是下頜處被我指甲刮傷了一條小口。

我心裏一疼,呼吸比昨晚發燒的時候還熱。

談禹就這麽看著我的臉慢慢變紅:“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我趕緊坐起來,想伸手去碰卻被談禹一把捉住了手腕,他跟著坐起來。

“覃再再,你想撲倒我的前科太多了,虎得跟隻野貓一樣。”

以前是以前,但這次真的不是,可是我覺得解釋也沒什麽意義了。

談禹拉著我站起來:“有哪兒摔疼了嗎?”

我搖頭:“你怎麽……”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群小孩子打斷了:“哥哥!哥哥!我們弄完了,可以開始選了嗎?”

“行!”談禹拍拍手,朝我點點頭,“跟我來。”

小區門口應該就是談禹擺的攤了,多肉已經寥寥無幾,看樣子已經賣得差不多了,旁邊還有一排雪人。

談禹叉著腰,指著最中間的一個:“怎麽樣,我堆的雪人是不是打破了傳統的概念,讓你歎為觀止了?”

不是。我“止”是因為沒想到談禹會來我們小區門口擺攤堆雪人,這像是人幹的事嗎?

但是撇開別的不說,談禹堆的這個熊是真的精致,五官和四肢的分界應該都是自己一點點雕出來的,表情和神態細致的像是一件藝術品。而旁邊的一些歪瓜裂棗應該都是那些小孩亂堆的,兩個球兒壘在一起兩邊插倆樹枝中間插一胡蘿卜就完事。

完全是鶴立雞群。

我懷疑談禹讓那些小孩堆在這裏就是為了襯托他的。

後來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還搞了個比賽,堆得最好看的就能獲獎。而我正好趕上頒獎的時候了,然後見證了這人毫不客氣地把獎頒給了自己。

一群小孩你望我我望你,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紅撲撲的,估計是滾雪球累得夠嗆。有的年紀小點的知道自己沒得獎眨巴著眼睛就要哭出來了。有人問:“你不能把獎頒給自己……”

“誰說我要給自己了?”談禹理直氣壯,環著手朝我抬了抬下巴,“獎是這位姐姐的,因為這是我送給她的雪人。”

“我?”大家一同把憤恨的目光投向我,而我看向那隻雪人,好像越看越可愛了。我走過去,果然看見雪人背後寫了幾個字“覃再再’s”。甜滋滋的感覺在心口漫開,我不害臊地問談禹:“那獎品是什麽啊?”

談禹抱著最後幾盆盆栽走過來毫不客氣地放在我的手裏:“這是你的。”

什麽?沒賣完的多肉啊?談禹覺得還挺好,又去安慰小孩們:“你們的獎品知道是什麽嗎?”

大家搖頭。

“是快樂。”

大家似懂非懂。我抱著盆栽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看著談禹連蒙帶騙地把大家哄得團團轉。他估計也隻能哄小孩了,畢竟同齡人打不過又騙不過的。

我等了好一會兒他才忙完過來,手裏變戲法一樣多了個特別小的小雪人,剛好能捧在手心裏。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生怕體溫太高給融化了,可是忽然想起什麽來:“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怎麽會在這裏?”

“很奇怪嗎?”談禹說得漫不經心,“昨天看天氣預報上說今天有雪。我覺得今年的第一場雪不能和你一起看實在是太浪費了,所以趕了過來。”

我愣了好一會兒,好像很隨便的一句話,卻能像春天的風一樣,融化整個冬季的寒冰。

“幹嗎看我?”談禹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什麽東西嗎?”

“談禹。”我搖頭,“我拐你回家吧。”

4.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把談禹帶回家了。

我媽一開門看著我倆,我趕緊解釋,臉不紅心不跳:“媽,這是小初的同學啊,他剛剛打電話給我讓我下去接一下。”

“阿姨好,我叫談禹。”

談禹嘴甜人又好看,我本來還擔心借口夠不夠充分,結果我媽壓根就不聽什麽亂七八糟的借口,看見談禹比看見我還親:“談禹是吧。哎喲,快進來快進來,覃再再你也是,人家在下麵站半天了,小初肯定早給你打電話了你就知道睡!”然後看著我,“還不趕緊去給談禹倒杯熱水!”

“哦!”

我鬆了一口氣,這輩子沒這麽積極地招待過來我們家的人,我媽也沒這麽客氣過:“你家在哪兒,也是本市的嗎?”

“哎喲,在學校還好吧,小初沒欺負你吧……”我媽問候了一遍談禹的人生二十年又開始問,“喜歡吃什麽?我給你們加兩個菜。哎喲,本來該帶你們出去吃的,但外邊太冷了……”

“媽!”我喊了一聲,“你的湯快糊了!”

“我的天啊!”我媽跳起來就跑了。

我終於能在談禹旁邊坐下來了。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可愛了。”談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居然有一種我從沒見過的溫柔,“你媽媽也挺可愛的。”

“你這麽誇她她美死了,你就誇我就行了。”我小聲說。

談禹忽然伸手蓋住我的額頭,絲毫不忌憚我媽就在旁邊:“臉怎麽又這麽紅?”完了又摸了摸自己的頭,“好燙。”

“我發燒。”我沒發燒也被談禹給摸燒了。

門口響了一聲,我嚇得快死,比考試作弊被老師發現的那一瞬間還要緊張。我猛地往後退了點,然後站起來:“爸爸?”

“感冒好了嗎?”我爸問。

“嗯,好點了。”

談禹等我們說完,才站起來,說:“叔叔好,我是談禹。”

“小初同學。”我趕緊解釋。

談禹偏要補充一句:“也是覃再再高中同學,我倆當年前後桌。”

我媽出來剛好聽見了:“那真是太巧了,怎麽不早點上我們家玩呢,覃再再也是就知道自己跟自己玩,多交交朋友多好。”

“現在也不晚。”談禹回道。

然後我媽又拉著談禹聊了起來。

我爸走過來:“小初呢?”

“在外麵打遊戲,待會兒就回來了。”

我這邊一說完,那邊覃方初就進來了,雖然我給他發過消息,但我不確定他看手機沒有,於是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露餡。

可是,他看到談禹那一刻的眼神,讓我差點以為我完了。

覃方初又向我看來,我使勁朝他使眼色,短短時間已經簽訂了十條不平等條約。

覃方初這才笑著進來:“談禹你怎麽來這麽早,我還以為你得晚會兒呢。”

我鬆了口氣。

“把藥吃了,回房休息一會兒。”我爸忽然來了句。我這才意識到我爸就在我旁邊了,不過他好像並沒有注意。

“我沒事……”

“臉都燒成這樣了。”我爸的語氣不容拒絕。

覃方初還非得過來插一句:“覃再再,你別跟沒見到好看的男生一樣,以後見得多了去了,有點眼力見吧。”

我瞪了他一眼,而談禹已經被我媽拉著進廚房幫忙洗菜了。

覃方初聳聳肩:“爸,你不管管媽嗎,我這個親兒子都沒見她這麽親的。”

“你媽估計還想要個兒子。”我爸說了句,然後又對著廚房喊,“談禹啊,快出來來我這兒,教我弄弄你這花。”

我不情不願地回了房,一開始還趴在門上聽外麵的動靜,談禹顯然成了我們家的掌中寶了,我爸媽越喊越朗朗上口,而覃方初從頭到尾都隻有在旁邊嗆的份,跟個養子一樣。

沒多大會兒,藥勁的困意就泛上來了,我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間,聽見覃方初和談禹嗆來嗆去的聲音都嗆到我耳邊了。

“談禹,我不想管你來來回回的那種破事,但是我勸你最好能把自己的事處理好再去愛人,沒有人有責任陪一起掉進去。”

“你話怎麽這麽多?”

我也覺得。

我醒過來的時候談禹就站在我房間的窗邊,不知道在看什麽,風吹著窗簾輕輕拂過他的衣角。

我坐起來看著這樣宛如電影鏡頭般的場景傻傻發愣。

他看了我一眼,放下手裏的書走過來,拿起桌邊的熱水貼了貼我的臉:“還沒醒?”

“談禹?”我真的這才醒過來,剛剛一直以為是夢。所以他剛剛就一直看著我傻呆呆地坐起來,揉眼睛,然後望著他傻笑了?剛退得燒,臉再紅下去我爸又得讓我吃藥了。

“你怎麽跑我房間來啦,我爸媽呢?”

“進來送花。”談禹抬了抬下巴,我看著窗台上的一排小多肉,“他們以為我在覃方初房間。”

我看了談禹一眼,穿著拖鞋噠噠噠跑過去:“你在哪裏弄的啊?”

“來的時候在地鐵口看見一個老奶奶在賣,天太冷了,就全買下來了。”

我回過頭,對上談禹溫柔的眼睛:“現在是送我嗎?”

“不然呢?”談禹走過來,“名字我都取好了,這盆叫再寶。”

“那這盆就叫小月亮好了。”我打斷他,抱著其中一盆,“這樣我看見他就能想到你了。”

“吃飯了!”我爸的聲音在外麵響起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了,有些不好意思:“就,一廂情願啊……”

談禹笑了出來。

這段對話恰好被從對麵出來的覃方初聽見了,他正在喝水,差點沒把自己嗆死。

我們都從房間裏出來了,結果飯並沒有弄好,我媽就喜歡大家提前半小時做準備,一屋子人回頭又各幹各的。

外麵是寒冷的冬天,雪花落在窗簷上,薄薄的一層。

桌子上擺著媽媽準備了一下午的菜,火鍋裏撲騰著氣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我的肚子也跟著叫了起來。

陽光照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我爸在陽台上掰使著新盆栽,覃方初坐在地上打遊戲,也許覺得一個人沒意思,他目光跳過我,說:“談禹,過來陪我玩一把。”

我回頭,談禹就坐在我旁邊,指間纏著我的一縷頭發。他笑了一聲,懶洋洋地站起來。

這是我開始愛上冬天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