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會如期

舊夢裏忘了形

1.

A大元旦暨迎新晚會辦得隆重而又熱烈。校文藝部組織了一係列活動,而話劇表演隻是其中一個環節。

劇演定在晚上七點,六點的時候我和談禹在後台化妝。

其實我沒什麽好化的,我演一棵樹,往套子裏一鑽,從始至終都融在布景裏並不需要有任何動作。

倒是談禹台詞一長串,現在還在嘀嘀咕咕著跟念咒一樣,後來他果然把自己給念睡著了。

化妝師拍了拍他的臉,不知道是在撲粉還是在打人,見談禹沒反應就不化了:“算了,你底子好了不起。”

我見人走了,便悄悄坐到談禹旁邊。燈火通明的化妝室就坐著我們兩個人,我覺得我現在對談禹做什麽都是情理之中。

但是,在我越來越靠近他的時候,他卻忽然醒了。

目光相遇,我力求鎮定:“現在你有問我一個問題的機會。”

談禹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嗬欠:“有水喝嗎,我有點渴,估計十年沒喝水了。”

“啊?”這人壓根不把這難能可貴問出我真心話的機會放在眼裏,我滿臉不高興地走到門口飲水機倒了杯水。

剛轉身,門卻開了。

這種內開的門,在我毫無防備,外麵的人也沒準備的情況下直接撞過來。疼的不是被水燙到了,而是被門給撞了。

覃方初走進來,看清楚自己做了什麽之後難得心虛:“要不……我出去重新敲門進來?”

我連瞪他的時間都沒有,談禹走過來抓起我的手,問:“沒事吧?”說著還給呼了兩下。

我愣了一下,然後不好意思地搖頭,其實心裏正非常安逸地享受這一刻。

“嘁!”覃方初看不過去了立馬攪和,“肯定沒事啊,死豬不怕開水燙知道嗎?覃再再小時候剃頭都不用去理發店的,在家直接拿開水一燙,然後薅羊毛一樣薅掉就……”

“你可省點力氣吧。”我一腳蹬過去。

覃方初是我叫來的,一是幫忙打雜,二是人多力量大,我背後的人越多我的力量越大,至少演樹的時候可以不怯場。

我回頭看談禹,他好像有點不對勁兒:“談禹……”

“嗯?”談禹半垂著眼睛,像是一朵被薅禿了的花兒,“疼嗎?”

我搖頭,正準備開口門又開了,直接替我報了一仇。

“我×……”覃方初捂著腦袋。是場務過來喊談禹去舞台上做最後一次彩排。

談禹很重地歎了口氣,來來回回落了好幾次東西,最後拿上劇本,跟著場務出去了,走到門口還嘀咕了一句:“我怎麽好像忘了什麽事?”

覃方初坐到談禹剛剛的位置,看了一眼我的手,確定了真沒事才問:“談禹怎麽回事,虛弱得跟七魂六魄全跑了似的。”

這話正說我心坎上了。

“可能是太累了,從早上排練到現在沒停過,水都沒喝過,午餐就吃了兩片麵包,他飯量那麽大,肯定沒吃飽……”我越說越覺得心疼得不行,整個人也開始焦躁了。

一直到七點的時候,才有人來叫我上場。

“大樹上了!”

“哎!”我應了一聲,想到要去前台見談禹就有點難掩激動,走門口才記起來自己道具忘拿了,於是回頭抱起角落裏的樹套。

覃方初看起來驚訝極了:“你?說你演台柱子讓我來看,你現在告訴我這玩意兒就是台柱子?”

“不然呢?”我把樹套子套在身上,“我就是撐台的啊,上邊很多布景不牢固,我做大家的大樹給大家愛的保護!”

說完,我就跑了。

戲還沒開始。前邊人多事兒雜,大家都在做準備。越靠近舞台的地方燈光越暗,幾乎看不清人臉。

我探頭四處尋找談禹的影子,沒注意身邊的人。大家你推我攘的,我本來穿得就笨拙,這會兒就跟球一樣,最後不知道絆到什麽,“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這麽一摔倒還看見談禹了,他坐在後台放著亂七八糟的道具的桌子旁,垂著頭像在打盹。微弱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時間在此刻都顯得粗糙了些。

我趕緊爬起來,心裏的疼要比身上的疼多了。

我跑過去的時候,談禹剛好睜眼。

他問:“覃再再你怎麽現在才來?”

“你在等我?”

談禹攤開手,是一盒燙傷膏:“我看都燙紅了,剛剛溜出去一會兒買的。時間太急都沒顧上給自己買瓶水喝。”

我垂著頭,看他牽過我的手,然後小心翼翼地幫我塗藥。直到冰涼的膏體在我手背暈開,我才回過神來。

我眨了眨眼:“談禹,我完了。”

“我也完了。”談禹對上我的目光。

我有點接不上來,我完了的意思是我比昨天又多喜歡他一點了。就好比走在沼澤上,明知道會陷進去還是毫不猶豫地踩上去,最後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陷得更深一點。所以覺得自己完蛋了。

那談禹呢?什麽叫也完了?

他趕著去候場,沒多說。他笑了笑從桌子上跳下來:“演出完告訴你,九點見。”

“等等!”我好一會兒才叫住他。

談禹在前麵回過頭:“嗯?”

我有些笨拙地把手裏的東西扔過去,談禹接住。

是一顆糖,糖紙早就被我捏得皺巴巴的了。

“這個……可以補充能量。”我說,“可以橫掃饑餓,做回自己!”

“知道了。”談禹一邊嫌棄一邊好好地收了起來,“待會兒見。”

話劇開始之前我們這些道具就已經各就各位了,我站在靠角落的位置,看著幕布緩緩拉開。

畢竟隻是校園活動,現場氣氛自然沒有專業話劇表演那麽濃烈,而且大部分學生都是衝著校霸談禹而來的。

所以,談禹出場之前台下紛雜一片,我甚至還能聽見嗑瓜子兒的聲音。

談禹十分鍾後才出場。出場即**。但他鏗鏘有力的台詞很快就壓下了台下最初的歡呼,最後大部分人都屏氣凝神,沉浸在談禹令人意外的表演當中。

“即便身處黑暗也有向往光明的時候,而你身上微弱的光,是我唯一的信仰!”

“珍饈美酒,山川河流,都比不上同你一道,這麽解千愁。”

聚光燈打在他身上,我呆呆地站在不見光的地方,妄自肖想這所有的台詞都是念給我聽的,於是兀自紅了臉。

下一個場景是談禹在樹下睡著了,也就是我的旁邊。

整個音樂廳安靜得如同隆冬的夜。聚光燈由遠及近,由暗轉明,慢慢地照在談禹身上。

這個時候他應該醒過來的,在我身上摘下一片葉子,在我身邊寫一首小詩。

可是,談禹許久都沒有動,像是真的睡著了一般,呼吸均勻,眉心微蹙,襯衣有些微亂地堆起一些褶皺。這場景安靜又美好,像是很多年前睡在教室的課桌上的樣子。

耳麥裏的聲音將我從自己沉浸的世界裏拉出來:“大樹……大叔!”

什麽大叔啊……

“叫一下他,快點!”

我回過神來,仿佛才意識到現在還在舞台上,於是慌忙喊:“談禹……談禹……”

談禹沒反應。

場務在後台急得不行:“踢他,你踢他一腳!快!”

我踢你吧,我能踢談禹嗎?

台下開始隱隱**起來,陣陣聲響接二連三,連著我也開始緊張:“談禹,醒醒!十年過去了快醒醒!”

不知道誰咳嗽了一聲,我嚇了一跳還真一腳踢到談禹身上了,而且下腳不輕。

談禹眼皮動了動,似乎終於要醒過來的樣子。

我心虛地收回腳,還是鬆了口氣,動動嘴型提醒:“談禹,快點接著演!該寫情……書了……”

“……”

這時,我才覺得不對勁兒:“談……禹?”

談禹坐起身,擰著眉四周看了一圈,然後閉上眼睛似乎在舒緩什麽。再睜開眼的刹那,他看著我。

這麽一瞬間,我終於意識到,我的死期到了——談禹回來了。

而我卻過分得意,在舊夢裏忘了形。

許久,台上台下都是同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隻有耳麥裏場控的聲音宛如急湍的水:“怎麽回事?到底怎麽了?燈光師關燈,下一個場景上,這個跳過!”

我看著談禹不急不緩地扯下自己的耳麥和身上的道具,然後“啪”的一聲,世界陷入忽然而至的黑暗裏。

這種黑暗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燈光便在舞台的另一端亮了起來。

真正身處黑暗的隻有我和談禹。我看不見他,隻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和氣息,連著周圍的空氣都開始凝固。

他是真的很生氣。

可是我現在壓根沒法對這種忽然的轉變做出任何反應,腦袋裏所有的思緒連著語句混亂如麻:“談禹……你怎麽啦……”

“好玩嗎,覃再再?”

“啪”的一聲,我仿佛聽見什麽東西在我腦袋裏炸開,然後隻剩一片空白。

為什麽會忽然變成這樣子?

“談禹對不起,我……”

“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的話,請你離我遠一點。”談禹打斷我,“我以為不喜歡不代表討厭,可現在我不這麽覺得了。”

薄弱的燈光一掃而過,我在那一瞬間看見了談禹的眼神,充滿了厭惡與不耐。

“小心!”

不知道誰猛然喊了一聲,隨之而來是一陣強風,身體永遠比意識更要快一步做出反應。全場燈光混亂,人聲驚歎。我趁著光掃過來的一瞬間朝著談禹那邊撲了過去。腿上的痛感隻是一瞬間的事,不知道是麻木了還是心更疼。

因為換場的慌亂他們忽略了固定繩,於是繩結脫落,掛在頭頂的木道具掉了下來。

我隻記得最後我推開了談禹,在他錯愕的神色裏苦苦哀求:“談禹對不起,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2.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談禹要把我放進油鍋裏炸了,我抱著他的腿哭得很慘:“求求你不要炸我,我不喜歡你了好不好,我知道錯了。”

醒過來的時候臉上全是淚。

不是因為談禹要炸了我,而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很沒出息,揚言萬裏的喜歡也經不住多大的挑戰,稍稍的脅迫我就會輕易放棄。

我吸了吸鼻子,看著自己被纏起來的右腿,還能掙紮著動動。應該沒截肢,唯一比較遺憾的就是沒有摔壞腦子,所以談禹說的那些話我一個字都沒忘。

想到這裏,我就覺得鼻子酸酸的,好像稍微眨眨眼就能哭出來。我深呼了好幾口氣才把情緒給憋回去。

窗外夜色正深,月光照亮了窗邊的一小塊地,卻沒有辦法繼續延伸。外麵的走廊上偶爾會有幾陣細微的腳步聲。

病房門被推開。

我回過頭,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探進來:“再再姐?”

我回憶了一下這個陌生的聲音,直到看見她的臉我才認出來是談禹的表妹。可我還沒記住她的名字,隻知道“小翅膀”三個字。

可是她為什麽在這裏?想到這裏,我心裏一慌。

“沒事沒事,談禹哥沒事。”小翅膀踮著腳小跑過來,一邊解釋一邊把手裏的打包盒攤開,“是北見嫂嫂讓我過來看你的。”

北見都成嫂嫂啦,我是睡了三年嗎?

“現在什麽時候?”我張嘴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有些啞。

“馬上十二點了,快跨年啦!”

我的心梗了一下,九點已經過了,我再也不知道談禹原本想在九點告訴我什麽。

小翅膀端著一碗湯遞到我麵前:“再再姐你嚐嚐這個,我在酒店打包的,據說味道不錯,你趕緊補補。”

熱氣騰騰的香味蓋住了原本的消毒水味道,我看著碗裏的湯,又看看小翅膀。一陣尷尬的聲音響起來,是我的肚子發出來的。

小翅膀看出我不對勁兒了,小心翼翼地問:“再再姐你怎麽了?”

“我沒事。”我低著頭,就是忽然太難過了。明明以為自己會心痛到吃不下飯,可是沒想到還是會餓。

我喝了一口湯,溫度剛好:“好香。”

“那是,這可是……”

“覃再再!”小翅膀的話被一個稚氣的童聲打斷,“誰是覃再再?”

“我!”

我看過去,門口站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年紀小語氣倒不小:“快跟我出來!”

我哪能出去啊,我還少了條腿呢。

跟在他後麵跑來的還有一個小女孩,她氣喘籲籲地抓住小男孩的衣角:“小虎牙你慢點……”

我終於記起來這倆小孩是誰了,這小姑娘還收了我原本要送給談禹的花……想到談禹,我就難過。

小男孩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眼身後的小姑娘,可又不能扔掉,最後隻能拉著她的手說了句:“談禹哥跟一個地痞打起來了,你愛去不去。”

現在的小孩子都好酷,他說完就走了,走廊上還隱隱傳來倆小孩的對話。

“小虎牙,談禹哥哥現在好凶啊都不給我買花了……”

“叫你天天惦記著他,男生都是花言巧語的,就你們女孩容易鬼迷心竅!”

“那你也是男生啊……”

“我什麽時候對你說過好話?”

……

小翅膀一聽談禹跟人打架就急死了,找了個拐給我拄著拐上了天台。而我倆慌慌張張上了天台才看見跟談禹打架的地痞是覃方初。

我大概明白了是什麽事情。

此時,覃方初正抓著談禹的領子把他抵在牆上。看起來好像是覃方初在欺負談禹,可明顯是覃方初傷得要重一點,嘴角都見血了。

談禹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淡淡地瞥了一眼過來,可這一眼都沒在我身上停留。

“談禹哥!”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小翅膀已經鬆開我的手跑過去了,幾乎是飛著撲到覃方初身上,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你……”覃方初壓根沒心理準備,一句髒話罵不出口,咬著牙摔坐到地上,“鬆口。”

“你欺負我表哥!”

“我……”覃方初滿臉的有苦說不出,而且很明顯他傷得比較重吧,“我倆誰打誰你看清楚行不行,談禹一會兒躲我姐身後一會兒又這麽能打,真是神經病……”

話還沒說完又被咬住了。

覃方初按著小翅膀的腦袋想把人推開,可是這咬得就跟捕鼠器一樣,越掙紮越緊。到最後咬人的還哭起來了:“你罵人!”

覃方初要炸了。

我愣回神了才意識到這個小翅膀有多護短,猶豫了一下之後很不熟練地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覃方初身邊,像在喚狗:“小翅膀,你鬆口。”

小翅膀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談禹之後才乖乖跑到他身邊。

我覺得我應該扶一下覃方初,但是我自己都站不穩。而且談禹就在旁邊,不管我把目光放在什麽地方,餘光裏全是他,我幹不了別的事。

“少了一條腿還出來蹦躂,你就不能安分點?”覃方初不知道是不是挨打了,語氣特別爆。

我忽然覺得腿疼,說話也有氣無力的:“覃方初,你別鬧了。”

“鬧?”覃方初被我堵得無話可說,剛站起來差點直接死在地上。他深呼幾口氣,估計是懶得跟傷殘人士計較,“行,覃再再,我也別管你了。”

“覃方初。”我拉住他。

“靳翼你帶他去看一下傷口。”談禹忽然開口,聲音很沉。我明白這個“他”指的是覃方初,卻不明白他的意思。

覃方初回頭看了眼談禹,目光裏全是我看不明白的警告,最後還是跟著靳翼走了。我剛想追上去卻被叫住了。

“覃再再。”我沒想到談禹會叫住我,他的聲音聽起來特別疲憊,“我們談談。”

這麽一句話把我心裏的委屈全給逼出來了。

我不想談,我想假裝沒聽見,於是拄著拐有些艱難地去追覃方初。可因為太急拐給掉地上了,一時之間失去平衡差點栽下去。

我閉上眼,卻沒有摔下去。

可我也寧願談禹沒有接住我。因為在他懷裏的時候我會原諒他所有的不好,哪怕他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對我說過那樣的話。可是這一刻他偏偏接住了我。

應該也沒人會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摔倒在自己麵前而不去扶吧,下意識的都是身體的本能反應而已。

我有些局促地推開他,自己蹦躂著跳到旁邊的牆上穩住自己。

談禹走過來,把我的拐給放到旁邊。他剛準備開口卻被我打斷了:“你別跟我談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會離你遠一點的,但是喜歡你這件事情我一時半會兒沒有辦法全部收回來,你給我點時間,我慢慢不喜歡你……”

我甚至不敢去看談禹:“所以你也不要跟我什麽話,否則的話我又會心軟,我好不容易才如你所願決定不喜歡你了……”

空氣一下子變得格外安靜,甚至能聽到遠處煙花炸開的聲音,可是城市高樓聳立,什麽都看不見。

我連談禹的表情都看不見,許久,才聽到他說了這麽一句:“那就好……”

我不喜歡你了。

那就好。

我低著頭看著他的影子從我腳邊慢慢地離開,“啪嗒”一聲,眼眶一熱,我就什麽都看不清了。

談禹走了兩步在前麵停下來,把我們倆這一個月的時間全都化成了一聲歎息,可我總覺得他要說的應該不隻是這一句,他說:“對不起,我不記得發生了什麽。”

我抬起頭,談禹的背影成了我愛情裏的無始之末,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十二點的鍾聲響起來,我蹲坐在醫院的天台上看著午夜的月亮,寒冬裏的風凜冽又不留情地刮著我的臉。

我撿起地上粉紅色包裝袋的奶糖,那是表演之前我遞給談禹的,因為怕他餓了。可是,最後還是被他丟了。

我舍不得浪費,撿了起來。甜膩的味道在舌尖漫開,還有點發鹹,就當給自己的新年禮物吧。

他們說新年的第一天要開心,這樣一年都會開心。如果難過的話,預示著這一年總會有難過的事情。

想到這裏,我更難過了,索性放肆哭了出來。如果在第一天就能把這一年所有的眼淚哭完,那接下來的364天是不是就沒眼淚流了,那樣會不會開心許多?

不會的,眼淚沒有量限,人生不可能那麽輕恬,愛情也是。

樓梯口有人影上來,我滿懷期待地看過去,是護士。

3.

我從醫院回學校已是一周後了。

覃方初真是我的好弟弟,在醫院被我氣跑了之後出院這天還是拎著保溫桶來接我,保溫桶裏裝著倆饅頭。

“快吃,吃完走。”覃方初不耐煩,“錢都給你住院了,這饅頭還是我私房錢買的。”

我白了他一眼。覃方初這分明就是故意報複我,那倆饅頭他還搶了一個吃了。

到學校的時候出租車直接停在了北門教師公寓。我猶豫了一會兒沒下車,後來還是賴著沒走:“師傅你把我送到東門女生宿舍吧……”

“幹嗎?”覃方初正低頭玩手機,瞬間明白過來,“覃,你別告訴我你因為談禹連家都不敢回了吧?”

覃又是什麽玩意兒?

我沒心情跟覃方初講,讓師傅開車。路過公寓門口的時候看見了算命的老奶奶,她笑得特別開心。

我的心跳了一下。明明知道談禹就在旁邊,按照約定我不喜歡他就不應該注意到他,可是一閃而過的一瞬間我還是沒舍得移開眼。

談禹在種樹,看起來很好,不好的隻有我。

覃方初從後視鏡看見了我的樣子,於無聲中罵傻樣。

最後我下車的時候他才歎了口氣說:“我最近會有點忙,你下次要再把自己弄得缺胳膊斷腿的我可不管了。”說完關上車窗絕塵而去。

我在原地站了會兒,還有點沒從剛剛談禹的身影中回過神來。

回宿舍前我給室友發過消息,不過她沒回。我還以為她又出去玩了,開門的時候看見人還在宿舍化妝可嚇了我一跳。

她倒還好,看了眼我的腿一點都不驚訝:“你還真把腿給‘騷’斷了?”

我一瘸一拐地環顧了宿舍一圈,這宿舍好像比上次更沒我的位置了。那我回來了住哪兒?

室友正在畫眼影,眯著眼睛就能看穿我的企圖,不用我問,她自己說:“你別指望回來了,更何況你現在就半條腿,爬上爬下的,稍微傷著點就得截肢了。”

我好不容易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試圖賣慘:“可我現在沒地方去了,要是連宿舍都回不了……”

“天橋下定個位,我給你送兩床棉被。”室友毫不心軟地打斷我,然後忙裏忙外地收拾東西,像在展示雙腿健全的矯健。

收拾好了,她才理會我:“我今晚跟我男朋友出去,你暫時隨意,明天要是看見你還在這兒我就把你扔紅葉湖裏喂魚。”

“嗯!”我點頭,能拖一天是一天,於是開心地目送室友出門。不過轉念一想,她之前不是還看上覃方初了嗎?這麽快就有男朋友啦?

我聳聳肩,其實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室友向來灑脫,愛情對於她來說就像扁桃體,有也好沒有也罷,永遠都不會讓它有作祟的時候。

可對於我來說愛情大概是神經元吧,沒有的話就提不起勁兒。

所以我現在格外困。本來想先在**癱會兒就去洗個澡,結果身心俱疲,這麽一躺就睡到了下午五點。

睜開眼的時候隻有黃昏的殘陽和滿室飄浮的微塵,這種時候總是會覺得無比空虛。

我愣了一會兒神,被肚子裏的叫聲給拉了回來。

手機提醒今晚還有課,還是馬哲課。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去上了,反正也在病假期間。

所以,還是先填飽自己的肚子再說吧。

收拾好了出門剛好趕上晚上飯點,宿舍旁邊的食堂人特別多,可是遠了的我又懶得走,就跟著人流擠了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瘸著一條腿,激發了大家關愛老弱病殘的品質,還有人主動慰問我:“同學要不你坐著我幫你買過來吧。”

“不用不用了。”我趕緊拒絕,可是盛情難卻,推來推去還是被扶著坐了下來。

我沒辦法,把飯卡遞給了她:“就一份紅燒魚蓋澆飯吧……”

“行!”

我像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巨嬰一樣看著人家拿著我的飯卡融進人群裏,不知道是不是餓暈了餓出了幻覺,我好像看見談禹了。

按理說,這個概率非常小。

因為這裏離女生宿舍比較近,跟男生宿舍完全兩個區,所以一般很少有男生過來吃飯,有也是陪女朋友的,可是談禹怎麽在這裏?

眼看著他就快往往這邊看過來,我飯卡都顧不上拿了,隻記得離他遠點,於是瘸著一條腿往人群裏鑽。

進食堂用了五分鍾,出食堂用了五秒鍾,踮了踮腳還發現腿已經沒那麽痛了。大概是逃生容易激發人的潛能吧。

我回頭看了眼談禹,雖然沒看見人但還是怕他追出來了,於是靈機一動鑽進了食堂門口的一個小樹林,剛好也可以停下來喘喘氣。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我心跳頓了一下差點沒休克,可接起來卻是覃方初,聽聲音好像也是剛睡醒。

“吃了嗎?”

“還沒。”覃方初要是知道我接到他電話有這麽失落應該真不會理我了,“可我不想吃饅頭了。”

“知道了。”覃方初打了個嗬欠,“在哪兒,我接你過來吃飯。”

我四處看了眼:“女生宿舍食堂門口。”

覃方初掛了電話之後我才驚覺此刻的氣氛有點不對。我回過頭,壓根沒想到小樹林除了是情侶幽會的場所之外,還是狗狗們解燃眉之急的好地方。我的目光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和對麵一隻剛方便完的小狗對上了。

被人撞見這樣的事確實還挺尷尬的,而且這隻狗看起來也挺在意這件事。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步子,努力用眼神證明我沒有惡意。

可能沒對上腦回路,它忽然開始朝我嚎叫。

我小時候有段時間明明跟動物還挺親的,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失去了動物對我的信賴。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媽呀!”在小狗撒著腿丫子朝我跑來的同時我已經衝出八百米了。我邊跑邊叫,狗也邊跑邊叫,後來叫聲都變了。

我拐了個彎衝進了食堂側麵的電信營業廳,店主正在吃飯,被我一唐突嗆到飯從鼻子裏噴了出來。

出來的時候覃方初已經到了,騎著摩托一個漂移停在我麵前,跟真有多帥氣一樣。

“覃再再,你怎麽瘋了?”

我瞥了一眼玻璃門上自己的頭發,因為跑太快了亂七八糟地搭在頭頂。

我胡亂地撥了一下,覃方初直接把頭盔套我頭上了,還使勁推搡了一下:“快走吧,我晚上還有課呢。”

我不情不願地坐上去,冷風無孔不入,從衣領鑽進來吹得我汗毛直豎。我忽然覺得剛剛在食堂看見談禹可能是我的錯覺,因為我好像又看見他了。

餘光裏的一閃而過。我歎了口氣,在這麽下去我會不會得癔症啊。

以前為了追談禹不僅破了財還掉水裏,現在為了躲他還丟了飯卡被狗追。

想到這裏,我才意識到我飯卡真的沒了!而且為了防止自己窮到沒飯吃我恨不得把明年的生活費都衝進去了!

完蛋。談禹是不是克我財路?

覃方初好像是跟人約好的飯局。小吃街那麽長一條他非常有目的地進了一家小飯館,而且進門就上二樓。

我有些奇怪地跟在後麵,覃方初以前是從來不願意在他朋友麵前承認我倆關係的,因為覺得我太了很丟人。

應該不會帶我去見朋友的吧……

覃方初推開門:“狄哥。”

我忽然覺得我真的很不了解我的同胞老弟,什麽心靈感應都是假的。我往東有想法他一般都是往西有行動。

“覃……再再?”對麵的人叫了我一聲。

“嗯,你好。”我先打完招呼才打量人,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是上次在文具店二樓看到的那個穿背心的男人。上回就瞥見一個側臉,這次看正臉還挺立體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有點野氣。

“上次見麵挺倉促的,都沒打上招呼,我叫江狄。方初的朋友。”

我看了眼覃方初,他直接走過去坐下了,感覺跟江狄比跟我親。

“隨便坐吧。”江狄招呼我,“不用客氣。”

我還以為是覃方初終於開竅了懂得姐弟情深。我在他倆對麵坐下來,跟麵試一樣。

不過還好沒讓我麵臨“你想吃什麽,我隨便”這樣沒意義的對話裏麵。江狄很直接地替我決定了:“聽方初說你最近喜歡紅燒魚?”

我愣了一下,點頭。其他的菜全是覃方初點的。

可我越吃越覺得不對勁,覃方初完全餓死鬼轉世,江狄沒吃多大會兒就放了筷子了。我覺得我也應該停下來,但我好餓,於是低著頭掩耳盜鈴假裝沒注意到江狄正看著我,做了另外一個餓死鬼。

可這目光也實在太膈應人了。我咬牙放下筷子,心裏罵了覃方初一千遍,還不如給我一個饅頭,現在搞得跟相親現場一樣,真的好尷尬啊。

我抬起頭。江狄勾著嘴角笑:“怎麽感覺……”估計他也是這麽想的,但沒說完。

我看了眼覃方初,他平時有這麽安靜的嗎?我偷偷瞪了他一眼:“因為覃方初什麽都沒說,我也沒心理準備……”

“這樣是挺突然的。”江狄停頓了一下,直接說,“我讓方初帶你過來是有事想請你幫忙。”

“我?”

“方初說你畫畫還挺厲害的。”

“嗯?”我猛地一驚,眼裏滿是惶恐。

然後,江狄又“捅”了我一刀:“我也看過你社交賬號上連載的那些。”

我死了。怪不得覃方初不敢看我,這麽羞恥的事情跟當著我的麵念我發的非主流說說有什麽區別?而且明明約好誰都不說的!他居然告訴別人了。

我都快無地自容了,臉瞬間燃燒了起來。

江狄笑了一聲:“我知道你臉皮比較薄,所以都不知道怎麽說比較好。但老實說,畫得還真挺好。”

“如果我現在坦誠那些不是我畫的還來得及嗎?”我忽然福至心靈,開始賴皮,“其實是我朋友畫的,我這個人愛慕虛榮,我就想借她的才能長個粉兒,裏麵全是她畫的。”

江狄笑,遞過來一遝紙:“這倒沒什麽關係,隻要肯幫忙就成。”

“我和方初最近再做一款遊戲,裏麵的一些人設缺個原畫,如果你那位朋友有興趣的話可以請她聯係一下我們。”

怪不得覃方初最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就背著人搞這事啊,難得他忽然有這個誌趣去做一件事情……

但是一般他感興趣的我能不排斥就已經是姐弟情深了。

心裏雖然這麽想但手上還是接過來了,我看了眼閑得玩筷子的覃方初:“那我找機會說一聲,不過她這個人脾氣很怪應該不會答應。”

江狄又笑了一聲:“我大概終於知道方初性格怎麽這麽別扭了。”他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再說下去。

“行了,談完了我該上課了。”覃方初終於發言了,“覃再再,晚上的課你不去上吧。”

晚上是哲學課,這人明顯明知故問,而且我現在有點不想跟他說話。

“那讓江狄送你回去吧。”

“哈?”我跟江狄熟嗎?

覃方初才不管這些,就看了一眼我的腿:“那你自己走一小時回去吧。”

我餓得沒力氣再掙紮了,認了命。好在江狄是摩托送我回去的,所以一路上我們也不需要說什麽話。

可摩托停在教師公寓門口我才意識到不對勁:“怎麽……”

“你不住這裏嗎?”江狄還以為自己送錯了,“覃方初之前跟我說了一次,你剛剛沒出聲我也沒問。”

算了,反正談禹現在應該在上課,而且我快被冷風吹傻了。

“沒有沒有,謝謝你啊。”

我道完別準備走了,江狄忽然叫我:“覃再再。”

“嗯?”我回頭。

“其實我還真挺喜歡你……”他頓了一下,“喜歡你朋友的畫的,有機會互動一下。”

其實他的停頓在於為了配合我的謊言,因為我說那畫是我朋友的,但這句話說一半還挺讓人誤會的。

我僵硬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踮著腳往小區跑,直到聽到摩托車發動的聲音我才鬆了一口氣。

可是我忽然又頓住了,難道那些畫下麵的評論裏一直給我留言的就是他?我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沒機會問了。

我慢悠悠地往回走,路燈照著路邊的一些新土和光禿禿的樹幹。風吹著樹枝晃啊晃,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光影交錯著落在地上,我好像看見談禹朝我招手的樣子。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些樹應該就是他種的吧。

我看了一會兒然後上了樓。

一麵期待著他在,一麵又害怕他在。偷偷喜歡一個人怎樣都不會安生。

4.

回到家裏算是鬆了全身的神經。洗完澡舒服了,可這麽一來饑餓感就更加突出了。於是,我叫了個外賣。

收拾東西的時候江狄給的那份資料掉了出來。我撿起來看了看,大概就是一個以中國瓷器為原型的擬人遊戲,就是把什麽青花瓷啊唐三彩之類擬人化。

可是我現在實在沒心情考慮這種事情了,滿腦子都是談禹,他的眼神、他的聲音、他讓我離他遠一點的表情。

為什麽好的事情就不記得,壞的事情總能遇到?

門鈴響了一聲,應該是外賣到了。我趿著拖鞋走到門口,垂頭喪氣打開門的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又餓出幻覺了。

談禹站在門口,羽絨服的領子被折了進去,頭發亂糟糟的,上麵還沾著一片落葉。好像是瘦了一點,可是臉上的笑容依然明朗誘人。

他舉著好幾份外賣袋,說:“小同學,你的外賣到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覺得自己已經有二十一個秋天沒有見著他了。他又變成了沒心沒肺的樣子,是不是也不記得對我說過什麽難聽的話了?

我接過來,在他剛準備開口的一瞬間“啪”的一聲關上了門。與之響起來的還有一道奇怪的聲音,好像是頭撞上門了。

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把談禹關在門外,可是我還記得不能讓自己被這個談禹所迷惑。現在對這個溫柔陷得有多深,將來就會被另外一份冷漠傷得有多狠。

我要理智。

門口傳來他咬牙的聲音,聽起來很疼:“覃再再你能不能順手簽收一下我啊!”

“……”

“覃再再,我受傷了……”談禹的聲音越來越委屈,“我剛從醫院回來,在小區門口又摔了一跤。回來還遭你哐哐撞大門,我覺得……”

我打開門,談禹愣了一下,話到嘴邊又及時收了回去:“我覺得今天所有的壞運氣都是為了把好運積攢到這一刻,你給我開門了。”

我心軟了,目光落在他額角微紅的一塊:“你沒事吧?”

談禹試探性地看著我:“有事能進門嗎?”見我像是要關門的樣子,他又趕緊說,“有有有,覃再再,我疼。”

我也沒要把他關在門外的意思啊。

談禹得到我的肯定之後興衝衝地跑進來。我走兩步他跟兩步,找醫藥箱的時候他也要跟進跟出,我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你不是疼嗎,就不能乖乖坐會兒?”

談禹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覃再再,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

“那你躲我好幾天了。”談禹感覺比我還委屈,他在沙發上坐下來,“我看你點這麽多外賣,以為你原諒我了喊我來吃飯才敢敲門的,結果發現自己想錯了,你還生著氣,而且你還打算一個人吃這麽多!”

我吸了吸鼻子,談禹究竟會不會說話?

我走過去,蹲在他麵前:“你哪裏受傷了?”

談禹沒說話。

“你說你剛從醫院回來?”

“沒事,就手受傷了。”談禹沒有說為什麽去醫院,就把手伸了出來。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能被這一點小傷給引走。他的手指上好幾條細小的劃痕,掌心像是在地麵摩擦出的血痕,還有沙粒嵌入了皮肉裏,跟大浪裏掏過沙一樣。

“剛在小區門口急著上樓的時候沒注意摔了一下。”談禹為了提高可信度還把手機給拿出來了,“手機都摔碎了。”

我心疼得一抽,處理傷口的動作都有些笨拙了。

“覃再再。”談禹忽然喊我,“要不你給我使勁吹吹?”

談禹說:“把你肚子裏的氣吹出來就別生氣了好嗎?”

我看著他欲言又止,如果他不記得元旦晚會的時候在舞台上發生的那些事,我是不是就有點無理取鬧呢?

“談禹。”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麽嗎?”

談禹不置可否:“覃再再,那些不是真心話……”

“你真的記得?”我都有些糊塗了,可那個時候的談禹不會記得這個時候發生的事情又是怎麽回事?“那你……”

“別管那些了行嗎?”談禹皺著眉,似乎還不太願意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他盯著自己的手,宛如歎氣,“我也不知道自己那個時候在幹什麽說什麽。”

可是,後半句我沒有聽見。

“那你說讓我離你遠一點,現在你又這樣出現在我身邊,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又會開始討厭我……”

“我怎麽可能討厭你呢!”談禹從沙發挪到地上,跟我坐在一起,“覃再再,你今天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無數人與你擦肩而過,你卻不斷地看見我,我要是討厭你能找你一天嗎。”

可是那些話也是他說出來的……我咬著牙:“要是你下次又變回去了……”

“覃再再你還喜歡我嗎?”談禹忽然看著我,問得很認真,“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是那個樣子,你從來沒有放棄,為什麽現在要在我的麵前往後退?”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作答。

“還是你其實不喜歡這樣的我,所以那個時候的我說什麽是什麽,現在的我說的就不算數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就是有點難過……”

談禹歎了口氣:“算了,不說這些了,你給我換個膜吧,我手機膜碎得不能用了。”

我愣了一下。在書包裏拿出食堂旁邊買的那個膜,這個時候我才忽然意識到什麽:“你在食堂的時候是不是看到我了?”

談禹悶悶不樂:“你不也看到我了嗎,還跑了。”

“因為我還記著你趕我走。”我小聲嘟噥了一句,然後接過他的手機,樣子認真得就像天橋底下真正貼膜的選手。

談禹似乎沒聽見,也沒說話了,就趴在一邊,看得我渾身難受。

我剛準備說話,他卻開口了:“覃再再,我忽然覺得你挺好看的。”

我手一抖,給貼出了一排氣泡。我不好意思地抬起頭,假裝沒明白:“嗯?”

談禹接著說完:“貼膜的樣子特別好看。”

“?”我沒想到第一次被談禹誇漂亮是在我貼膜的時候。我把膜胡亂掀起來,用力往上一拍。反正他也不怎麽介意這個美觀度。

門鈴響起來,這次真的是快遞小哥的聲音。我膜都不貼了,站起來小跑著去開門。

我不記得我什麽時候買過這樣的大件,箱子都快遮住了快遞小哥的臉了,他在背麵說:“您就這樣簽一下吧。”

我簽完準備抱過來,談禹的胳膊直接越過我從我頭頂給舉了過去,我回過頭,談禹臉上掛不住:“我怎麽覺得快遞小哥都比我的待遇要好,你都沒把他關門外。”

談禹拍了拍:“我絞盡腦汁費盡心思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快拆開來看看喜不喜歡!”

“這麽……大呀?”我有些受寵若驚,還有點期待。啪嘰啪嘰地跑去拿了菜刀出來,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拆開。

當禮物一覽無遺地展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還有些不肯定,目光看向談禹,求證道:“是不是快遞走錯門了?”

“怎麽了?”談禹走過來看了一眼,“沒錯啊,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呀!”

所以談禹絞盡腦汁送給我的十九歲生日禮物,就是輪椅?

“怎麽樣,喜歡嗎?”談禹還挺得意的,“之前在舞台上為了保護我砸傷了腿,我趁著元旦大酬賓給你買的算命奶奶同款。”

我看著談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喜歡也不是不喜歡也不是。

談禹還沉浸在自己非常聰明有創意的理念當中:“別看現在腿好了就不能用了,等你老了之後還能開著去小區門口飆車,還能掛倆音響下點兒DJ組曲,到時候美死你了。”

我投降了:“喜歡。”

“那我呢?”談禹忽然走過來,“還喜歡我嗎?”

怎麽可能不喜歡你?

5.

雖然解釋清楚了,但我對談禹還是有點怵,生怕他什麽時候又忽然變走了,所以相處起來完全沒有以前融洽。

男生都是比較笨拙的,更何況是現在直來直去的談禹,他還以為我對輪椅的型號不滿意。

後來,他在家裏研究了好幾天汽車改裝,把一個可以自己跑的輪椅改成了需要人蹬腳丫子的童車,還揚揚得意地推到我家門口做成果匯報。

我覺得這樣蹬下去我沒殘廢也要四肢不健全了。然後,我把他關在了門外,就像當初送啤酒的時候我被關在外麵一樣。

正巧最近也趕上考試周。我平時沒上幾節課,平時分肯定不及格,要麽期末考個穩穩的九十分,要麽等著明年提前返校補考。

怎麽想都覺得不快樂,嚇得我每天早上七點起來去圖書館背書,而談禹那個時候大部分都在睡覺。

原來大學的時候大家也會這麽勤奮啊,我還以為除了高三那年我不會再見到這種萬人泣血背書的場麵了。

圖書館外圍的陽台上一堆堆的,跟春運一樣。別看現在一副競選學習積極分子的態度,平時肯定都是一群不學無術的學習消極分子了。

大概是看到同胞比較親切吧,我轉眼就融入了其中,所以壓根沒有去管手機。

後來讀書聲越來越大,吵得我神誌不清。我背了一個“辯證法和形而上學的區別”就能開始頭痛了,於是,趕緊收了書去閱覽室做題。

閱覽室在圖書館四樓,一邊是電子閱覽室一邊是圖書閱覽室。

我去了圖書閱覽室,卻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了江狄。他應該是來找資料的,我覺得本來就不熟還是不要硬撐著維持社交關係好了,於是準備退兩步去對麵閱覽室的,可江狄好巧不巧抬起頭來,還準確無誤地看見我了。

他朝我勾了勾手,我走過去。

“圖書證帶了嗎,我的好像被方初拿走了。”

“啊,覃方初去哪兒了?”

江狄手伸半天了,我看著他的手心反應了許久才從書包裏找到圖書證。

“哦哦哦,我帶了。”

他接過來仿佛是下意識地拍了一下我腦門,我觸電一樣往後退了兩步。江狄自己也愣了:“不好意思,有點順手了……”

“沒事……”

“中午有空嗎?我請你吃個飯吧。”江狄借完書跟我一起出來。

我點頭又搖頭:“沒有,下午要考‘馬克思’,我得抓緊時間磨槍。”

他笑了一聲,也沒強拉搶扯:“行吧,那下次。”

出了圖書館,我忽然想起什麽來,叫了一聲:“江狄。”

“嗯?”他在前麵回頭。

“我朋友那事我跟她說了,她……”

“你讓她慢慢考慮吧,我不急,畢竟現在都隻是個雛形。”江狄似乎看出來我要拒絕的意思。

“但是……”

“覃再再!”我抬頭看過去,談禹居然能找到我在圖書館?

他看起來臉色並不怎麽好,頭發還有點亂,不知道是早上沒梳還是剛剛風吹的,總之有點小炸毛。

然後,人也炸毛了:“你給我過來!”

我不過去。江狄看了一會兒大概明白了:“男朋友?”

“不是不是。”我趕緊解釋,“鄰居。”

江狄若有所思地點頭:“我怎麽覺得現在邀請你去吃飯的話你說不定會答應呢?”

我確實有這個意思,因為我不知道談禹要拉著我去幹嗎。可是談禹已經炸過來了,他兩步跑到我身邊,麵色不善地看著江狄,問我:“這是你的誰?”

江狄自我介紹:“我是江狄,比你大兩屆的……”

談禹像是故意似的不等他說完,然後又問我:“你中午要跟他一起去吃飯?那我和我做的飯怎麽辦?”

“你做飯了?”這比我聽到彗星撞地球還要不可思議。

果然,談禹理直氣壯:“我點外賣了。”

江狄在旁邊笑了一聲以緩尷尬,然後說:“那今天就這樣吧,我下次再約你。順便謝謝你的圖書證。”

“沒事。”我目送他離開,回頭看談禹臉色特別不好,心裏下意識地發怵,所以還是隔遠一點比較好,要不待會兒變回去了更糟糕。

我繞開他,走了兩步。

“你去哪兒,不吃飯了嗎?”談禹沒兩步就跟了上來。

我看了他一眼,繼續不說話,低著頭走在前麵。談禹也不急,就推著車跟在後麵。

他今天騎的自行車是之前被我弄壞的那輛。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那個時候在短信裏找我是要幹什麽的。

“對不起……”我下意識地道歉,抬頭對上的卻是談禹狡黠的眼。

“終於跟我說話啦?”

我剛準備瞪他,他直接拿手蓋住我的眼睛:“好了,不生氣了。”

“我才委屈好吧。”談禹拿開手,別扭又擰巴,“上次考四級的時候你還坐在我自行車上偷笑,這次考哲學你就望著人家摩托車兒出神!”

我哪有看著人家摩托車就出神了,我想是那麽沒有眼力見的人嗎?而且說到哲學我就頭疼。

“對了。”談禹忽然說,“下午的哲學考試準備得怎麽樣了?”

估計不怎麽樣已經寫我臉上了,談禹一目了然:“那這樣吧,覃再再,如果我幫你考及格了,你就原諒我行嗎?”

我沒反應過來,我什麽時候不原諒他了嗎?可他壓根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拿著。”談禹把自行車推到我身上,在書包裏翻來覆去地找了好幾張紙出來,“這個是什麽知道嗎?”

什麽?

“考試重點!”談禹得意揚揚,“我給老師手抄了五遍課本,才換來他給我劃的考試重點。拿到這個,包你考九十五分還要卷麵整潔加五分。”

我看著談禹雀躍的神情,沒說我們美院因為要求不同,老師一周前就把重點給我們了,壓根用不著他白抄五遍書。

我點頭,沉思著要不要告訴他。

談禹見我沒反應,直接腳下一踢把自行車穩穩地停在路邊,然後掐著我的腰就把我給提到後座上。

大腦並沒有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坐穩了才意識到,他當著這麽多人山人海的麵,抱我?

那我還能怎麽和他鬧別扭啊,我原諒他一百次了。

“坐穩了嗎?”談禹一邊扶著我一邊彎曲著腿頂著自行車保持平衡。我點頭,目光全在談禹的睫毛上。

“坐穩了還抓著我,我倆在這裏站一天?”

我這才意識到我怕死一樣抓著談禹的兩隻胳膊。我慌忙鬆開手的時候差點歪下去了,頭一栽抵上了談禹的肩膀,兩手不但沒鬆還抓得更緊了。

談禹在我頭頂壞笑:“覃再再,我怎麽覺得你在撒嬌?”

我抬起頭來,假裝沒有臉紅,理直氣壯:“我餓了。”

“行!”談禹騎上車,“其實我還沒點外賣,我騙你的,因為我怕你跟別人跑了。”

可我現在已經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了,隻顧著凹造型。

我小心翼翼地抓著談禹腰兩側的衣服,悄悄地虛靠著談禹的背。

要碰上,還沒碰上,差一點點。呀!路上行人太多,談禹忽然減速,我一個毫無防備地撞了上去。

靠上了……

算了,靠著就靠著吧。

我垂著頭,沒有看見談禹側過頭來笑的樣子,不然就算拿迪拜三王妃的位置來跟我換這個後座我都不願意。

我坐在茶幾旁邊背書默寫。午後暖暖的陽光照著空氣裏細小的微塵,我背了兩句就發現草稿紙上已經有了談禹的輪廓素描。

明明前麵還在默抄愛情的本質,“一對男女基於一定的社會基礎和和共同的生活理想,在各自內心形成的相互傾慕,並渴望對方成為自己終身伴侶的一種強烈、純真、專一的感情。”

等等,一個疑問,哲學這門課還教當代大學生怎麽談戀愛的呀?

是我上課沒聽講嗎?我怎麽完全沒印象?我開始有點懷疑談禹的重點了。

“覃再再,下午幾點考試啊?”談禹大概睡麻了身子,動了動,迷迷糊糊地問。

“兩點半。”

“給我拿本書來。”

原來還是會看書的啊!我有些欣慰地趕緊把書遞過去,談禹攤開蓋在臉上:“這個光太刺眼了,照得我都睡不著了。”完了又說,“兩點十分喊我。”

我:“……”

結果談禹睡得太香,我也被傳染了困意。我揉完眼睛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兩點二十了!我和談禹瘋了一樣,臉都沒洗往學校衝。

幸好談禹人脈廣,在家靠著床,出門全靠浪。談禹跟算命奶奶借了一輛摩托,然後我倆飆車去了考場。

進教室的時候兩點二十五,老師卷子剛發完。他看了我們一眼:“你倆睡醒了嗎?”

我點頭,特別誠懇。書包裏還放著談禹給我的重點,胸有成竹。

老師一人給了張卷子:“按學號坐吧。”

我在我們班學號倒數第一,談禹在他們班學號第一。而且兩個班一前一後接起來了,我恰好坐談禹前麵,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覃方初坐在談禹後麵,抬眼瞟了我一眼,然後盯著談禹,充滿了敵意。

我大概能理解,畢竟兩人從上次在醫院打過架之後就完全沒交流了。而我現在又跟談禹一起出現,在他看來簡直是孺子不可教,恨鐵不成鋼!

所以我有點不敢麵對覃方初了。

結果發現是自己自作多情,覃方初壓根不是因為這個仇視談禹。

我沒多久就聽見覃方初踢談禹凳子:“談禹你是不是傻子?我們考的哲學好嗎,你給我的小抄讓我自己舉一反三嗎?”

談禹本來正在文思如泉湧般地答題,這麽一聲沙沙作響的筆音頓時斷了,連著我的心也沉下去了。

所以我放棄自己的重點,拿著談禹的重點臨陣磨槍卻磨的是冰塊?一見光就化成水了,什麽也沒有?

談禹清了清嗓子,聲音鎮定自若:“這幾門課的思想都有共通性,你自己悟一下,仿寫句子就行了。”

老師在上麵咳了兩聲,盯著我們這邊。

我頓時覺得我完了,拿著筆無從下手,不過還好自己背了個基本概念,簡答題五分穩了。

臨近結束的時候考場忽然**了起來,這個時候正是大家共享選擇題的時候。老師年紀大,懶得走來走去,在上麵吼了兩句一點作用都沒有,於是拿出小本本開始記仇:“作弊的學號我都記下來了啊,你們不要太過分了。”

談禹站起來一看我選擇題全空著,問答題寫得亂七八糟,簡直比我還急:“覃再再,你有把握及格嗎?”

我搖頭:“我憑感覺作答的,我今天有點沒感覺,腦袋裏麵全是英語,可能是考四級的感覺來了。”

談禹恨鐵不成鋼,趁著老師摘下眼鏡揉眼睛的間隙居然把直接把自己卷子遞過來了!

我一顆心髒差點跳出來了,眼睛在自己桌上和老師兩者之間搖搖晃晃,三十秒就開始出汗了——我太不適合做壞事了!

“你……幹……幹嗎……”

“快下課了,你能抄多少抄多少!別掛科。”

“不行!”我義正詞嚴地拒絕。可是現在該怎麽辦,我桌上兩張卷子,談禹桌上沒卷子,老師走過來就完了。

我緊盯著老師,沒管談禹在後麵說什麽。做了十分鍾的心理建樹,終於在老師沒注意的時候,把談禹的卷子給還回去了。

談禹終於沒聲了,許久才說了句:“覃再再,你這麽雞賊的?”

老師終於忍無可忍,朝著我們這邊走來。最後著重站在我和談禹旁邊,盯死我們了。

而我這個時候才知道談禹的那句“雞賊”是什麽意思。

剛剛因為太緊張,我把我的卷子給談禹了。而我麵前現在端端正正擺著的是談禹的卷子。

這個節骨眼兒上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他的字也太好看了吧,第二反應才是我們現在怎麽辦!老師看樣子壓根就沒打算走開。

我焦頭爛額,盯著談禹的卷麵一直到最後一分鍾。

老師依舊在我旁邊,還提醒了一句:“檢查一下姓名學號,每條第一個同學從前往後幫忙收一下卷子。”

我:“……”

我這才發現,談禹居然沒寫名字,而我好像也沒寫名字的……

下課鈴響,老師點了點我的卷子,嚇得我魂飛魄散。

“說的就是你,名字寫好。”

背後談禹仿佛無事發生:“老師,我寫完了!”

老師早認識談禹了:“你給我坐下,你看看你幾個字寫的,除了名字好看點卷麵跟鬼畫桃符一樣!”

我:“……”

我隻能硬著頭皮,模仿談禹的字跡,在姓名學號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驚心動魄的考試終於結束了,我還有點沒回過神。

覃方在背後看半天熱鬧了,這會兒終於釋放自己,特地走過來比了個大拇指:“牛啊覃?”

“隻有牛嗎?”談禹走過來,“還有機靈。覃再再我都沒想到還能換試卷的啊?你可真藝高人膽大!”

因為馬上要放寒假了,所以老師卷子改得還挺快,三天後成績就出來了。

我和談禹倆坐在電腦前,無比忐忑地打開了教務係統,感覺查高考分數都沒這麽緊張過。

談禹誌在必得:“先看我的吧,畢竟是你的卷子,我就給你寫了一個八分的題,能不能考過還挺懸的。”

我點頭,分數出來,68分!

“還不錯,跟我估算的沒差。”談禹不意外也不驚喜,簡直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佛係好青年。

我看他慢騰騰地換了我的學號登錄,應該沒什麽問題。可他也太慢了,感覺都沉默半天了

“怎麽了,密碼錯了嗎?”我湊過去,看了半天才看見那個屏幕正中間的兩位數,52分。

“覃再再。”談禹回過頭,看著我很認真地說,“你覺得我給你考的這個分數有趣嗎?”

6.

覃方初知道後憋了半天笑,最後沒忍住:“哈哈哈哈哈,談禹是不是有病啊?”

“你才有病。”

覃方初忽然正色,問:“不是,我說真的。之前在醫院的時候談禹怎麽回事,跟現在完全兩個人的感覺,但是跟之前住我宿舍那個又一樣。”

我支吾了半天,下意識地幫談禹隱瞞:“他就是討厭你,所以看見你就不耐煩臭著表情。跟我一起的時候就現在這樣……”

覃方初看著我不說話,眼神發言——編,你繼續編。

“他那天喝多了。”我已經準備好了一萬個理由了。

覃方初見我沒打算說實話也不逼問了,嘀咕了一句:“討厭我考前還來給我送重點?”

“要不怎麽考哲學給你其他科的重點?”

“原來是想誆我?”覃方初也不知道是真信還是假信。

手機在桌子上響起來,我倆同時看過去,是談禹。

我還沒碰著就被覃方初拿過去直接掛了。

“你幹嗎?”

“你有點誌氣好吧?那天在醫院那樣欺負你還害你掛科你就這麽原諒他了?”覃方初說著不知道按了些什麽。

說起醫院那天我心裏下意識地有些怵,就像是一個纏在腦袋裏的噩夢一樣。可是我現在都不知道這些事究竟是為什麽,談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善於麵對問題的人,所以我從始至終都在逃避,安於每一天的得過且過。

覃方初把手機丟到我麵前,大概是替我把談禹拉黑了。

“覃再再,你要知道,不管最後是不是他,我姐夫總是要過我這關的。你不想說我也不強求,但我隻給你一次哭著找我的機會。”

我哼了一聲,把談禹從黑名單裏拖出來。短信立馬進來了,談禹說:“覃再再,你是不是還生我氣呢?對不起。”

而在此之前,覃方初居然以我的名義給談禹發了短信:“不好意思我現在跟江狄吃飯呢,不方便接電話。”

“還行。”覃方初一點都沒有愧疚之心,“老實說,我覺得江狄還不錯,隻不過人家有喜歡的人了,你沒那個福氣。”

“你可拉倒吧。”我什麽都不能做,隻能把我的奶茶倒進他的茶裏,給他全攪了,讓他喝個鬼,搞完拍拍手就走。

覃方初在後麵叫我:“你不吃飯啦?”

“不吃!不餓!”

那還顧得上吃啊,談禹這麽兩句話立馬讓我想到他委屈巴巴蹲在牆角給我發短信的樣子,我現在恨不得飛回去。

覃方初跟著出來,在收銀台堵住我,又跟店員要了一杯奶茶,給了人二十塊錢,還特別闊綽地跟我說:“多的十塊錢拿去吃點好的,啊,別客氣。”

店員笑起來:“你男朋友好可愛啊。”

我皮笑肉不笑,我要有這樣的男朋友我恨不得掛“閑魚”上賣了,江浙滬包郵,哪有給女朋友十塊錢打發人的?

我回去的時候談禹並不在,手機上沒有電話也沒有消息,而且電話打過去也沒人接。

我在家裏坐立難安,從房間跑到陽台,甚至動了想學談禹翻過去的心思。

門口傳來動靜,我慌忙跑出去,開門卻不是談禹,而是小翅膀?

小翅膀個子小力氣小,抱著一個箱子感覺都快累脫水了,有些艱難地看見我之後趕緊求助:“再……再再姐,快幫我……”

我趕緊過去接著,本來準備好了八成力氣,結果沒用到兩成。小翅膀撐在牆邊喘氣。

我覺得自己可真不像個女孩:“你怎麽來這裏了?”

“談禹哥讓我來的啊。”小翅膀就坐在樓梯上歇了會兒才說,“他說惹你生氣了,想幫你考高分靠弄巧成拙,所以想給你準備個驚喜哄你開心一下……”

我愣了一會兒,心一瞬間被愧疚淹沒:“可是他,好像不在家……”

“是嗎?”小翅膀也很意外,“他說他等我來的啊。”她說著電話掏出手機。

我現在寧願談禹是跟我賭氣不接我電話,那樣至少是安全的。可是結果是小翅膀放下手機:“沒人接。”

我把小翅膀帶回了家,我倆現在也隻有在家裏等了。沒多久,小翅膀摸著肚子說餓,可我桌上隻有覃方初買的珍珠奶茶。

“我超喜歡吃珍珠的!”

我看著她刺溜刺溜地吃珍珠才忽然想起覃方初來,他不是有監控嗎?

於是我趕緊給他打了個電話,第一次被掛了,第二次才接起來。

“談禹這麽快就踹你了?”

我直接開門見山:“你在文具店二樓嗎?談禹丟了。”

“什麽丟了?”覃方初第一聲還沒聽清,問了一遍才恍然大悟,然後嗤笑一聲,“覃再再你是不是有點未老先衰了,我媽都沒這麽操心過我。更何況談禹今年應該也有二十又一了吧,還不讓有點私人空間啊?”

覃方初終於貧完了:“我剛從那兒回來,但江狄不在。我沒鑰匙也沒能進去,你要去的話得給江狄打電話。”他說完就掛了,然後給我發了個號碼過來。

我猶豫了許久才打過去,結果沒人接。

小翅膀一邊嚼珍珠一邊問:“怎麽樣啦?”

我搖了搖頭。於是,兩人排排坐在陽台上,冷風吹得我倆瑟瑟發抖,可是這裏是談禹一回來就能看到他的地方了。

“再再姐……你喜歡談禹哥嗎?”小翅膀忽然開口,問得我措手不及。我抬起頭,看著頭頂的月亮,很久才點頭。

“那就好。”小翅膀鬆了一口氣,“談禹哥一直給我一種他不喜歡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沒有人喜歡他的感覺。可是自從那次在玉泉公園見到你和談禹哥在一起之後他就變了許多。”

我提著一口氣,剛準備問她這件事:“可……你不覺得變化太大了嗎?”

“有點。”小翅膀想了一會兒,“但他小時候就是現在這樣的,很皮很跳,經常挨我哥揍。後來我姑父……”她說到這裏卻跳過了,“總之那事兒之後就變了,沉默寡言的,也不怎麽跟我說話。現在這樣我覺得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不會把什麽事都自己憋在心裏。”

怪不得之前在醫院的時候那些老醫生都沒什麽奇怪的感覺。

小翅膀或許也有覺得奇怪吧,可她看著我笑了起來,說:“大概是因為被喜歡了吧。”

我愣了一下,臉紅了起來。

“再再姐,你記不記得你從醫院出來的那一天。”小翅膀忽然提起來,“就是你腳受傷的那一次。回來之後就一直躲著談禹哥。”

“談禹哥一直在找你,後來還被狗咬了。我剛陪他打完狂犬疫苗回來就看你從一個男生的摩托車上下來,那男生好像還說了喜歡你之類的。那天談禹哥在門口坐了很久才上去。”

我現在才有點後知後覺,怪不得他那天搬東西的時候有些踉蹌,怪不得他會說無數人與我擦肩而過我卻總能看見他。

原來在食堂找人幫我打飯的是他,出來幫我趕狗自己卻被咬了的人也是他。

可是那個時候我還在跟別人吃飯,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他被狗咬了,隻顧著自己的難過而忽略了一直小心翼翼在哄我開心的談禹,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鼻子莫名其妙地酸了起來,凍僵的眼眶仿佛也有了點溫度。

手機的鈴聲忽然響起來。我看著屏幕上的陌生號碼,應該是江狄打回來的。

我接起來。

“覃再再?”

“是我。”我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都有些哽咽了,我清了清嗓子,還記得自己要找江狄什麽事,“請問是江狄嗎,我想……”

“想找談禹?”江狄輕笑一聲,我似乎聽到那邊還有別的動靜,“他在我這裏。”

“他以為你跟我在一起了,衝過來揍我的。但是有點不經打,我把他塞後備廂給扔後山了。”

“你說什麽?”我猛地站起來,拿起了東西一邊往外走一邊問,“你把他扔到哪裏的後山了?”

“覃再再,”江狄的聲音有些輕佻,“我被誤認為和你在一起而被揍,你不覺得你應該補償我一下嗎?”

“我就十塊錢。”我脫口而出,還是覃方初剛剛扔給我的。

江狄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麽說,愣了許久最後沒轍地笑出聲:“行吧覃再再,我就想告訴你我也不是什麽大方的人,萬事都講究交易的,既然你不願意當我女朋友的話就換點別的吧。”

“你想要什麽?”

“你的畫。”

我找到談禹的時候他正坐在後湖公園的木橋上跟小孩吵架。

“你怎麽這麽晚還不回去,你媽沒跟你說小孩晚上在外麵跑會被人吃掉的嗎?”

“人才不會吃人。”現在小孩都非常聰明,“我媽媽就在旁邊,她讓我來找你扮演遇到陌生人跟我說話我應該怎麽辦。”

“應該趕緊找你媽。”談禹毫無耐心,“快走吧,白天再來學,晚上黑燈瞎火的,我把你扔水裏,你媽風火輪都跑不過來。”

小孩感覺壓根沒聽清他一溜兒說了什麽,問:“哥哥你為什麽不回去啊?”

“我等人來接我。”

“等你媽媽嗎?”

“你怎麽這麽多話,我要是人販子我就不拐你,吵死人了。”談禹真是一個很別扭的人,又別扭又溫柔,“我等我家小朋友。”

——為什麽總是叫我小朋友。

——因為小朋友都是大人放在心尖上的人。

我的耳邊不知道為什麽出現了這樣一段話,我想了很久才記起來,在平安夜前夕我發燒的那天,曾經這樣問過他。

看著談禹好不容易趕走了小孩,我才緩緩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談禹看了我一眼,又別過頭去,鬧別扭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我抿著嘴偷笑了一會兒才說話:“談禹。”

“幹嗎?”

“你生氣了。”

“感覺挺敏銳的啊,這麽快就發現了?”談禹故意嗆人,“不跟人吃飯啦?”

“我最想跟你吃飯。”

就這麽一句忽然陷入了沉默之中,風吹著水麵倒映的燈光泛起層層漣漪。我覺得那漣漪很像談禹的眼波。

我看了許久才說話,自顧自地,像是自言自語:“談禹。我最開始喜歡你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

“嗯。”

“你又冷又酷,不愛說話,但是會給我講題。上課愛睡覺成績卻很好,睡覺的時候手總能伸到我旁邊。偶爾看見我的分數會忍不住笑,有時候還會主動站起來幫我答題。我生日的時候學校停電了,老師讓我們點蠟燭自習,可我看見你在我桌子上放了一顆星星。”

“但後來你請了一段時間的假,來了之後就再也沒跟我說過話了。我寫給你的第一封情書就是那個時候送出去的,後來我在垃圾簍裏看到了那封信。你以前還沒喜歡我,後來就有點討厭我了。”

“我不知道那封信。”談禹晃了晃神,說。

已經不重要了。我繼續說:“高三的時候我去學了美術,因為成績不好又想跟你上一所大學。所以除了上課下課還報了網課,考前吃了好幾個星期的素拜了三次佛,後來居然真的跟你考上了一所學校。”

“你怎麽這麽迷信?”

“所有的事情你都記得吧。”我沒有回答他,側過頭看著他的臉,緩緩說道,“可是上次在醫院,我最開始認識的那個談禹告訴我,他不記得發生什麽事情了。”

談禹眼神平靜地望著湖麵,沒有任何反應,可我卻沒法把目光從他的眼睛上移開。

“談禹,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能看見兩個你?”

“你很在意這件事嗎?”談禹過了許久才問。

我搖頭:“沒有,就是會覺得奇怪……”

“沒關係,任何人都會覺得奇怪。我也奇怪。”談禹看著天邊的一顆星星,打斷我之後又忽然說,“可能隻有它知道。”

“誰?”

“你喜歡的那一部分的我。”他側過頭看著我,笑了一聲又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無所謂發生了什麽。對於我來說每天過得開心最重要,可是另一部分的我肯定不會允許這樣無法掌控的事情發生。”

“所以你不用太擔心,他會告訴你答案的。”他頓了頓,聲音變輕了一些,“所以我希望在我們知道答案之前的這段時間,你能陪在我身邊。”

我沒有聽清這句話的後半部分,隻是覺得越來越糊塗。所以說不是有兩個談禹,而是一個談禹有兩部分?這科學嗎?這也太玄幻了吧?

“你剛剛說什麽?”

談禹盯了我好一會兒:“算了。不如我們來做個約定吧。”

他換了話題,很認真地說:“約好以後不管另一部分的我對你說什麽了做什麽了,你都不能跟我生氣。因為那不是我的本意,至少不是現在這一部分的我的本意。”

“可是……”我還是有點不適應一個人居然會有兩個部分,所以說起來有點怪怪的,“可是我跟另一部分的你也約好,離你遠一點……”

“憑什麽跟他的約定算約定,跟我的就不算了?”談禹問得我啞口無言,語氣裏似乎有些試探,“因為你更喜歡那個樣子的我?”

心裏落下一拍,明明不是這樣的,我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可在談禹看來我大概是默認了,於是語氣酸得不行:“那樣的我有什麽好的?脾氣又臭臉色有差,表裏不一不會說話。”末了,補充一句,“除了聰明點。”

不管怎樣,眼前的談禹確實是談禹,是我喜歡了四年的人。

而且喜歡一個人,不是愛上了他的笑就否定他哭的樣子。一人千麵,愛是從一麵延伸到千麵,好的一麵不好的一麵,我放進去的喜歡是對等的。

“我答應你。”

談禹也很意外我忽然說了這麽一句。不過也就詫異的一秒,然後開心地笑起來,像是拿到小紅花的小朋友。

“拉鉤吧。”他伸出手,鉤住我的小指,“約定好了,至少我在的時候,你永遠會在我身邊。”

其實我想說這不是約定,是我的承諾。

我對你的喜歡,是你需要的時候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你不需要的時候我會偷偷在你身邊。

我後知後覺,心裏一慌:“什麽叫你在的時候?”

談禹並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元旦晚會和醫院天台上的時候我就不在啊。雖然我能記得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我沒法控製,就跟一個第三視角的夢一樣。”

“其實你不用老想著那事的。”明明自己受了委屈,可這會兒隻想安慰談禹,“反正你之前老是拒絕我我早習慣了。我早就不氣了。”

“不氣了就好。”談禹終於鬆了口氣的樣子,就這麽枕著自己的胳膊仰躺在地上。浮動的月影像是水波一樣粼粼晃晃,碎在了他的眼睛裏。

“談禹……”

“嗯?”

“你知道戀愛補償效應嗎?”我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不知道該放在哪裏才能掩蓋自己的局促,“他們說,人都是比較偏向於喜歡上喜歡自己的人……”

“所以呢?”談禹的聲音懶洋洋的,“說完。”

“所以你什麽時候才會真的喜歡我啊?”

身後許久都沒有動靜,甚至連周遭也跟著沉寂了下來,我隻能聽見自己不知羞恥的心跳聲。談禹似乎忍了許久才笑出來,忽然我拉住我的手腕往後拉扯,我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頭卻是枕在他胳膊上的。

我眨了眨眼,看著夜空的繁星點點。

談禹的呼吸落在我的耳邊:“就現在,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