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朵 私奔去景坊

[1] 喜歡“哈哈”的小朋友曲方歌

曲方歌大清早的就在我家樓下打電話衝我喊:“小娘子啊你快下來,再不下來,相公就上去找你啦。”

我提著大包小包就衝下樓去,曲方歌輕裝上陣,就背了一個迷你的挎包,一身咖啡色的休閑T恤,鉛筒褲,勾勒出他完美修長的腿。他帶了一頂很潮的褐色帽子,壓低帽簷,還扣了一副大墨鏡,儼然一個怕被狗仔拍的明星樣。

他壓低聲音說:“快點吧,如果我被人抓走了,你就沒有相公了哦。”

“你又沒有作奸犯科,誰要抓你啊?”

“Esther嘛,我們快走,走遠了她就追不到了。哈哈。”

他突然看到我的行李,重重敲我腦袋:“你是要去鄉下啊?以為什麽都沒有嗎?到時候買新的就行了。”

我不理會他,到門口攔了一輛車,路上曲方歌問我:“你確定我們要坐火車去?不是飛機嗎?”

我鄭重的點頭:“那裏沒有機場,火車可以直達。”

其實真正的是,我的腦袋裏一直出現火車的畫麵,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它像梯子,雲和雨一樣,是另一條重要的線索,指引著我。

“好吧。”他沮喪的點頭:“我想誰也想不到,我會坐火車離開,他們肯定找不到我。”

在火車站,當我把票給他的時候,他大吼一聲:“有沒有搞錯!!!是座位?28個小時,你想累死誰?”

“沒有辦法,買不到臥鋪啊,將就一下,上車再補吧。”

曲方歌不高興,在火車來的時候,死活不肯上車,一直抱怨我:“我不去,你給我弄張臥鋪再去。”

我哄他:“我問過了,他們說可以上車補臥鋪票。”

“你騙我,你總騙我。”他還是站在那裏賭氣。

人們陸續的上車了,有好事者朝我們這裏看了看,以為是兩個情侶吵架,我走近他好言相勸說:“別鬧少爺脾氣了,這是你答應我的,男子漢大丈夫,答應別人的怎麽能反悔呢?你念在我不顧生命危險也幫你伴奏的情況下,你也應該乖乖聽話嘛。”

他一下子抓住我的肩膀,他說:“那,那你以我娘子的名義保證,上車會有臥鋪票。”

我真是怒了,眼看車就要開了,我甩開曲方歌的手朝他大吼:“老娘又不是列車員,我和你保證個屁啊,愛上就上,不上拉倒。”我提著我自己的行李,理也不理他的就朝上麵走去。給你點好臉色就給我開染坊,要我保證,門也沒有。

這時候,我看到Esther從大老遠跑過來,想必如同曲方歌說的一樣來抓他回去了,他突然發瘋似的撥開重重人群在後麵衝我喊:“跳跳糖你等我下,等我下啦。”

如果不是我提著那麽多行李,我肯定會被曲方歌此時的樣子給笑得趴在地上,如果我是記者,這個標題可以寫:長樂新晉偶像曲方歌,為逃債主堵截,衝破火車站人群險阻,毅然上車。Esther不像他的經紀人,更像他的債主。

我們倆剛上車,火車門就關上了,我轉頭看到窗外的Esther嘴巴一直在動,曲方歌衝她做了幾個鬼臉,精靈古怪的模樣把我逗樂了。我笑著朝車廂裏走去,找自己的位置,他跟在我身後,坐下來的時候,他還嘴硬的說:“你別誤會哦,我不是怕Esther,我隻是擔心你一個女孩子有危險哦。”

我也不戳破他,不論他出於怎樣的心態,他終究還是來了,和我坐在了這個橘紅色皮的車廂內,擠兩個窄窄的位置,身上的高檔襯衫被旁邊小孩子的髒手印上了五指印。

我輕輕的笑了笑,好笑的學他的口吻應:“你真是一個好人哦,謝謝你。”

他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壓低了帽簷說:“我們像不像要私奔的情侶啊?”

對麵坐著一對老夫婦,笑著說:“現在的年輕人真浪漫啊。”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去看外麵的風景,青山綠水,偶爾能經過養殖珍珠的水塘,曲方歌從包裏拿出兩張新的SIM卡,給我的換了一張,給他自己的換了一張。

“這樣就沒人能找到我們了,哈哈哈哈哈。”

後麵幾個哈哈,讓我突然覺得,他的腦袋在某些時候,像是被雷擊中過一樣,蠢得讓人毫無辦法。誰能知道,這個長樂大名鼎鼎的帥哥曲方歌,有時候弱智得像個幼兒園小朋友。

[2] 漂亮王子很寂寞

火車行駛了28個小時,我們在車上隻補到一張臥鋪票,是下鋪,八號車廂,補到的時候夜已經黑了,走廊的大燈全都熄滅,隻開了一排昏黃的壁燈,鋪位非常小,別人都已經睡下了。黑暗的車廂裏,曲方歌躺在裏麵,目光燦燦的看著我的方向,像夜裏散發的星星,他耳邊的藍寶石耳釘忽閃忽閃的明亮。

“你這樣跑了,你家裏知不知道?”

“他們怎麽會有興趣知道,各忙各的生意,把我丟在Esther那裏,像小時候放在托兒所一樣。”曲方歌把手放在腦袋後麵,目光突然有些寂寞。

“我看得出,你媽媽很疼你,她一心想把你打造成大明星。”

“可是她從來沒有問過我,我想不想成為大明星。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想要的嗎?”他坐起身,看著我,像一個悲傷的小孩。

“他們從來都不知道,我恐高,我害怕蟑螂,我不愛跳舞,我喜歡唱歌,他們都在忙自己的事業,小時候是保姆照顧我,長大了送各種藝術班學習,再大一點,就送去經紀公司培訓。我總是忙忙碌碌,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唐雲朵,你知道嗎,我有多想做個平凡的人,談平凡的戀愛,有幸福的家庭。”或許是車廂的光太暗了,他的話透著濃濃的憂傷,我試圖安慰他,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可是隻摸到他漸漸熟睡的臉,他太累了,睡得那麽安靜。

我靠在他的耳邊,輕輕的說:“睡吧,我就在你身邊。”

他的臉仿佛微笑了一下,床頭圓燈打在他俊美側臉上,唇邊露出絲絲安穩的笑。他像一個漂亮的王子,他的生活錦衣玉食,金光燦爛,美女如雲,可是他的內心如此寂寞,幸福離他這樣遙遠。他耳邊的藍寶石耳釘在他的臉邊形成一圈妖嬈的光圈,他就是這樣一個心思單純又喜歡假裝風流的少年。

28個小時的車,很快也就到了,期間曲方歌上了幾次他聲稱“從來沒見過那麽嚇人的”廁所,吃了兩盒他頂頂討厭的康師傅泡麵,喝了三瓶不是“依雲”的礦泉水,我知道他快要被火車上的環境給逼瘋了。

到了車站,被迎麵而來的熱氣溫暖了一下,是熟悉的感覺,車站人很多,我們被很多人擠來擠去,好不容易找到了空隙停下來,又一個黃昏到了。

[3] 害怕你就不要我了

“我們現在要去哪裏?”曲方歌問我。

“我不知道。”我老實回答。

曲方歌露出一臉被我打敗的表情,他摘了帽子和眼鏡,露出那張明星氣質非凡的臉,他說:“先找個賓館住下,我要趕緊洗澡。你說我們住六星的還是五星的呢?”

“景坊這種小城市,最多隻有三星的。”我實話告訴他。我也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的,像是一種自然反應,我對這個城市了若指掌。

“這麽落後?隻有三星?”他不滿意的去包包裏翻東西,突然大喊一聲:“我的錢包呢?”

我一聽,嚇了一大跳,曲方歌那個很招搖的LV錢包居然不翼而飛。

“會不會是在剛才下車的時候,被人順手扒走了?”我想來想去隻有這個可能。

“我的夏季限量版LV錢包啊,無上限金卡啊,兩千塊人民幣啊,你們在哪裏啊?哥哥沒有你們沒法生活啊。”曲方歌估計第一次遭遇小偷,鬼哭狼嚎站在大馬路上,也不顧什麽帥哥的形象了。

我低頭,檢查我的包,還好,我放在夾層裏,沒有被偷,可是我沒有帶卡,我隻帶了現金800,如果算上買回去的車票,兩個人也要500,那就是說,我們隻有300可以用。

“我們現在隻有300可以用,剩下的500要買回程的車票。”

曲方歌整個臉都嚇白了:“300?太可怕了。我半天都不夠用啊,跳跳糖我們現在坐車回去吧?”

“千山萬水來了,我不會那麽輕易走的,如果你要走,我給你300,你先回去吧。”我拿出三百給他。

他看著我,一臉委屈,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那意思就走吧,我也累了,我們找個旅店住一下。”

我們在離市區不遠的一個旅店住下來了,那個旅店臨著景坊唯一的一條河,靠近全市的重點中學,光線很差,床鋪的草席稻草會刺刺的紮人。曲方歌根本睡不安穩,坐在**生悶氣。

“我睡不著!我熱。”曲方歌衝我喊。

“誰讓你剛才不洗澡?”曲方歌死活不肯去公共澡堂洗澡,可是旅店不就這麽回事嗎?一層的人共用一個澡堂,一個衛生間。就他受不了,直到澡堂沒水了,他才後悔。

“我的身體怎麽能被別人看到!”

“你又不是女人,怕什麽被人看到?”

“都是你,非要來這個破地方,連我家賓館的連鎖都不開這裏!”

“是我拿刀架你脖子上來的嗎?你不想來你可以回去做你的少爺,過你的錦衣玉食生活,沒人攔著你。”我也生氣了。大少爺就是難伺候。

“我這都是為了誰啊?你還說這種話?”

“你別總拿我做借口,這麽大的帽子,我還受不起呢!”

曲方歌被我頂得臉都青了,他拉開屋子的門衝我說:“好你的唐雲朵,我現在就走!”說完他就衝出去了,門口的風大大的把門給關上了。我也在氣頭上,我本來算準了曲方歌帶的錢和我帶的錢應該夠用,沒想到他被偷了,而我又沒帶卡,讓他過這樣的生活我本來就很內疚,結果他又一直抱怨,我的心裏就更心煩意亂,一時也就口沒遮攔。

我想他一個大少爺,陪我跋山涉水的來到這個小城,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就算他再生氣,我都不應該說他。我趕忙追了出去,他走在街道上,一直拍打兩邊的欄杠,嘴裏罵著:“沒良心的女人,對你這麽好,還凶我。”

我忍俊不禁,走過去說:“好了,別生氣了,我錯了,我們就呆兩天,兩天後我們就回去好嗎?我不再讓你受這種苦了,對不起。”

曲方歌看到我,一下子把我拉到他懷抱裏,他說:“我剛才站在這裏,看你沒追出來,我好害怕,害怕你就不要我了。”豆大的眼淚落到我的衣服裏,聲音那麽悲戚。

我拍了拍他的後背,像哄孩子一樣說:“我怎麽會不要你呢,親過臉吻過嘴了,我還要對你負責啊。”

他就笑了,問我:“我是不是很沒用,一點苦都吃不了?”

“你隻是不適應,千萬不要覺得自己沒用,我喜歡以前那個自戀臭屁的曲方歌。”

他緊緊的抱著我,千言萬語都在這一個擁抱裏。

[4] “流星雨”賣藝

整整兩天,我帶著曲方歌在這個城市裏遊走,我企圖遇到一個認識我的人,可是他們都是陌生的臉,我沒有遇到任何的熟人,我除了對這個城市熟悉之外,我甚至忘了我原來居住的地方,我非常沮喪,錢越來越少了,根本不夠兩個人花銷,可是我沒有找到任何和記憶有關的東西。

我和曲方歌坐在一間小飯店裏,拿著我們最後的一百,每天住宿要花60,也就是意味這過了今天,我們再不走的話,我們就要流浪街頭了。

我看著他問:“怎麽辦?”雖然我知道他沒有辦法,可是我真的不想走。

他喝一口豆奶,問我:“好好睡一覺,明天啟程。”

我沒理由再提出讓他陪我留下的想法,我心情糟糕透了,很早就躺在**。曲方歌說他要出去走走,來兩天都沒好好看過這個城市,我沒有心情陪他去,就隨便他了。

我半夜起來上廁所,看到曲方歌還沒回來,心想這小子玩到哪個地方去了啊?坐在那裏左等右等也不見他回來,給他發短信也每回,我突然意識到不對勁,他會不會出了意外,我拚命給他打電話,他也沒接。我嚇一跳,換了衣服直衝出去,我在大街上找他,這麽晚了,他能去的地方有哪裏呢?我抬頭,看到幾間酒吧閃閃發光的牌子,我突然想起昨天半夜,曲方歌站在一間叫“流星雨”的酒吧門口看上麵的招聘看了很久。

我心裏抖得厲害,我跑到那間“流星雨”的時候,我看到曲方歌在上麵又跳又唱,酒吧裏的霓虹燈閃爍在四周,舞池裏放縱的男女,光怪陸離的燈打在曲方歌平日笑意濃濃的眼睛裏,他俊美無暇的臉上的,露出我從來沒見過苦澀,像一個落難王子。

全場的氣氛都被調動得很HIGH,有長得很妖豔的女人,上去和他跳舞,手一直在他身上摸來摸去。五光十色的燈光下,曲方歌退避,那女人就朝他褲子的方向塞了幾百塊。他於是就再也沒有閃躲,任由那女人揩油。

那麽要麵子的曲方歌,寧可不洗澡也不用公共澡堂的曲方歌,眾星捧月的曲方歌,他現在為了區區幾百塊,忍受別人占他便宜。

我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我衝上去,曲方歌看到我來,非常驚訝,更多的是尷尬,但是他很快鎮定下來,他說:“你先回去。”

旁邊的女人怪聲怪氣的說:“怎麽?女朋友來了?”

曲方歌把我拉到一邊:“我很快就回去,你別擔心我。”說完給了我一個堅定的眼神就轉身回去繼續唱歌。我知道此刻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他不想他這個樣子被我看見,我轉過頭,在他的歌聲中慢慢的走出了那間酒吧。

風那麽涼,我蹲在酒吧旁邊的巷子裏,眼淚流了滿麵,曲方歌這麽糟蹋他自己,都是為了讓我多留幾天,我卻是個這麽自私的人,讓他那樣忍受屈辱,如果沒有遇到我,他還是未央集團的大公子,長樂的明日之星,從來不用為吃飯發愁,不用為錢而委屈自己。

我不知道天什麽時候亮的,我隻知道,曲方歌找到我的時候,我的眼睛哭得已經睜不開了,曲方歌拿著幾百塊錢看著我笑,幫我把淩亂的頭發梳直。

“哭成這個樣子,相公會心疼的哦。”他佯裝笑臉。

我眼淚,又掉出來了,我拉著他的手說:“我們回去吧,我什麽都不找了,不找了。”

他幫我擦眼淚,聲音那麽溫柔:“別說這種話,我色相也犧牲了,錢也弄來了,你不是讓你相公昨天晚上白忙活一場吧?”

我靠在他的懷裏說:“你真是個傻瓜。”

“都是值得的。”曲方歌堅定的說。

“值得個屁,那老女人看上你了是不?你還想回去為她服務是不?”我重重的拍他,以此來緩解剛才悲傷的氣氛。

“人家嫌棄我服務不好呢,我先找你練練手,以後再去服務她你看怎麽樣?”曲方歌配合我。

清早的鳥在屋簷上清脆的叫著,四處安靜清涼,景坊的早晨是這樣的寧靜又帶著微微的暖,但是這些寧靜都被我和曲方歌一路上吵吵嚷嚷的聲音給破壞了。我幫他把衣服扣好,手指觸碰到他光滑的皮膚,歎了口氣。

就這樣,我們看到了一家粥店,準備進去吃個早飯。

[5] 趙芷出現,她認識我

粥店很別致淡雅,壁上掛著的是幾幅山水畫,店裏供奉了觀音,前麵的香正嫋嫋的冒著煙。

正當我喝水的時候,有個人走過來,年紀和我相仿,蘋果臉,穿一套幹淨的T恤牛仔,很利落的樣子,她站在我周圍打量了半天,突然驚詫的叫道:“雲朵,唐雲朵,你是唐雲朵。”

我和曲方歌同時抬頭,來了三天,終於遇到了一個認識我的人,我也有點激動。

“你認識我嗎?”

“你怎麽不記得我啦?我是趙芷啊,小時候你和夏時阮小骨還給我取了個外號叫四大發明。你真的失憶了啊?我聽阮小骨說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和我開玩笑,沒想到是真的……”女生自顧的說了好多,我看著她陌生的臉,唯一確定的就是她和我以及夏時阮小骨都是認識的。

“你後來去了哪裏啊?你和夏時一起不見了,害我找你們找了好久,那段時間天天在我們去玩的小山丘上哭。後來阮小骨也走了,你們個個都像失蹤了一樣,急死我了。”

這時候趙芷的父母過來了,他們看到我,也很驚訝說:“這不是三年前莫名其妙失蹤的唐雲朵嗎?”

“雲朵失憶了,不記得我們了。”趙芷說。

“失憶了?哎,也難怪,那麽大的事情,還是別記起來比較好。”他們欲言又止的問:“你這次來是?”

“來玩。”曲方歌幫我接話,他遞給我一個眼神,讓我別說出我來的目的。

大家這才把目光都集中到曲方歌身上,清晨略帶水汽暖,流淌在他俊美的臉上,似笑非笑的眼睛像是要把這個世界的美麗都盡收眼底,舉手投足間,高貴的氣質能讓所有人都驚歎。他身上的衣服雖然已經有些舊了,但是絲毫不影響他帥氣俊朗的模樣。

“好帥的男生啊。”趙芷感歎,曲方歌很享受大家看他的目光,一瞬間,那個大牌明星的氣質又跑出來了。

“好看的男孩子我看的多了,但像氣質這麽好的,還真少見呢。”趙芷的媽媽也回。

他爸爸咳嗽了兩聲說:“好了,別打擾孩子敘舊了,我們還有要忙的。”

原來這間店是趙芷家開的,算是有些曆史的小店,趙芷和我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說小時候我們怎麽無惡不作,在夏時的帶領下,偷了這家的菜,又摘了那家的瓜,在學校裏調皮搗蛋,無惡不作。我感覺她越說我越陌生,這和我記憶裏的夏時一點都不一樣。我記憶裏的夏時,認真嚴謹,從不說笑。

趙芷說:“你真有桃花緣,小時候跟夏時那麽帥的帥哥好,現在又有一個那麽漂亮的帥哥。”

我心裏覺得這句話哪裏不對,夏時不是我哥嗎?我和他好又什麽奇怪的呢。

她看我沒有回答,忙說:“哎呀,我說太多了,真不好意思,好久沒看到你了,一看到你我就激動。”趙芷的爸爸喊她過去,好像和她說了什麽,她看了我一眼,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6] 連他們也有許多事瞞著我

從粥店出來,趙芷送我們到門口,她看到我手上的金戒指,像是想起什麽,把我的手拿起來看了看:“沒想到疤還在,記得你以前留疤的時候大哭著讓夏時賠你的青春,夏時還騙你說,戴上金戒指,疤痕很快就會不見了。你說那時候你多傻啊,你就這麽信任他,回家和你媽哭著喊著要金戒指,你媽隻好給你打了一個。”趙芷一提到媽媽,突然卡住,轉了話題,“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趙芷就轉身走了,曲方歌拉我,到隻有我們兩個的地方,他說:“他們有事瞞著你。”

“連你都看出來了。”

“好像有許多事不方便和你講。”曲方歌停了一下,繼續說,“我感覺肯定不是好事。”

我搖頭,我不確定,其實我內心也非常害怕真相,電視裏都演過,真相總是讓人出其不意,讓人徹底崩潰,而我這個真相,是不是也會像電視劇裏演的一樣,讓我轟然塌陷呢。

我安安靜靜的走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小城裏的人聲很稀薄,賣早點的小販聲音遠遠的傳來,兩排梧桐樹蒼天挺拔的生長,一切都那麽熟悉,可是一切都讓我感到害怕。真相,到底是什麽,讓我越靠近,越失去了勇氣,甚至身心疲憊。

“你沒事吧?”曲方歌問我,順手給我買了兩個豆沙包,“剛才在粥店你就顧和別人說話,也沒吃什麽。”我咬著豆沙包,靠在曲方歌的肩膀說:“曲方歌,我害怕,我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曲方歌輕撫我的頭發說:“怕什麽,你相公在呢。”

我內心是很感激曲方歌的,從開始那麽討厭他,到現在的感動,如果他沒有陪著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我才發現,有時候我更像個孩子。

我按照趙芷說的方向,走去那個小山丘,那是臨著水庫的小山丘,和長樂那個非常相似,那裏可以看到藍天白雲遠處的水庫,以前,我和夏時曾經在這個地方玩過,我的手上還掛著那個一直擋住我手縫隙疤痕的戒指。那是童年裏最深的回憶之一。

“原來這個戒指,是你媽媽送的。”他把我的手拿起來,指了指,“以前沒仔細看,現在發現真的有一道疤痕,怎麽弄的你知道嗎?”

“夏時說,是煙花炸的。”我的記憶很恍惚,我曾經問過唐欣戒指的問題,她總是很含糊的回答,如果是她送的,為什麽,我每次摸這個戒指入睡,總是看到另一個女人悲涼的朝我哭,我雖然看不清楚她的樣子,但是我唯一肯定的是,那個人絕對不是唐欣。

我和曲方歌就這樣坐到太陽落山,我內心一直掙紮要不要去探究這個真相,我突然想起一個地方,是我夢裏見到的汽車站,我和路人打聽,坐著車就去了那個車站。

[7] 她就是婉雲

到車站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周圍的店鋪都亮起了燈,街道上白色的燈光一格一格的打在水泥地上,車站和夢裏見過的已經大不一樣,聽別人說,前兩年修整過一回,已經變了。

我們隻好隨便在附近逛逛,剛沒走幾步路,就看到一堆人馬朝我們走過來,我想我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能遇到什麽人啊,結果人家就是衝著我來的,一把抓起我,巴掌就要揍下來。

“救命啊相公,相公快來救我。”我一感受到危機,就立刻呼喊曲方歌的名字。

“靠,出事了才想起叫我相公。”曲方歌邊說邊衝到我麵前和那幫人打起來。

天色黑暗,曲方歌這個柔弱的大少爺怎麽打得過那一幫凶神惡煞的人呢,我看到曲方歌在挨了幾拳之後,一個悅耳的女聲在身後響起:“放開他們。”

那個女的抽支女士薄荷煙,濃妝豔抹,身上黑色紗緊緊貼著她玲瓏有致的身體,眼色是嫵媚的,如果說韓真真是個妖女,這個女的就是巫女。

她蹲下來,抬起曲方歌的臉,那個動作又詭異又深沉,帶一點點的眷戀,好像要把曲方歌看到心裏去。

她把煙吹到曲方歌的臉上,她說:“才見了一次,我怎麽就忘不了你呢?”曲方歌咳嗽兩聲,扭過頭去。我起初看她眼熟,後來想起來,她就是那天晚上在舞池裏塞錢給曲方歌的

“老女人”。其實今天細看,她一點都不老,隻是有很重的風塵味而已。

“你那麽委屈你自己,是不是為了這個小妞?”那女人轉向我,目光凶狠。

“我們隻是外地來的,明天就走,你又何必為難我們。”曲方歌說。

“走?這一次能這麽容易讓你走了嗎?唐雲朵,哪怕你假裝不認識我,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那女的拿出一把刀,朝我逼近,我下意識的後退,問:“你認識我?”

“何止認識,簡直刻骨銘心。”她臉上是憤怒的表情,好像我和她有深仇大恨。

曲方歌吃力的站起來對她說:“你隻要放了她,我隨便你處置。”

“你越是護著她,我越要毀了她。”

那女的刀重重的朝我劃下來,我絕望的閉上眼睛,一個熟悉的懷抱把我抱緊,我睜開眼,夏時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我眼前,那女人的刀不偏不斜的滑到夏時的背上,衣服和肉都裂開了一道口子。

夏時微微閉著眼睛,看得出他的痛,緩緩柔和的風從他幽暗的頭發前麵穿插過去,像不真實的童話。

“哥,你怎麽來了?”我一摸,他背上的血就在我手上漫開。

“夏時,好久不見!哎呦,才三年不見,你幾時成了唐雲朵的哥哥了?”

好明顯,夏時認識這個女人。夏時蹙眉,緩緩的喊了一句:“婉雲。”

隻見那女人在夏時這一聲呼喊中目光突然哀婉了起來,蒼白的咬住唇,沒有應答。

夏時轉頭對我,有些虛弱的說:“雲朵,你這次太不聽話了,自己跑來,害得我和媽媽丟下手上的事情,連夜趕來找你。”他看到曲方歌虛弱的站在一旁:“還有你,你們兩個怎麽那麽不懂事,做什麽決定都不和家裏人說的嗎?”

周圍的人一下子聚集起來,拉風的名車停了兩輛在我們眼前,曲方歌的爸媽,唐欣,Esther,一並出現在我們眼前,最可怕的是,周圍還來了許多警車。

唐欣看到夏時受傷,先是一驚,再看到婉雲,麵色開始蒼白。

“你不是和你媽媽離開景坊了嗎?”唐欣喃喃的說。

“你當然希望我走,你們一聲不響的離開,不就是怕被我揭穿你們的醜事嗎?嗬,唐欣,就你那點醜事,不用我揭穿,所有人都知道。”

唐欣的麵容冷靜,一言不發的看著婉雲。

曲方歌的媽媽看到受傷的曲方歌急得喊:“怎麽了,到底是怎麽了?這個城市治安怎麽會這麽亂啊,王隊長,誰打了我兒子,麻煩你快點抓他,快點。”

唐欣看到夏時背上的傷,急忙忙的想要撥120,夏時走到婉雲麵前說:“你快走吧,我不會說這刀是你劃的,但是請你也別為難我們,你看現在連曲方歌的父母也驚動了,他們的勢力就算不在景坊的範圍,但至少還是有些薄麵的。你是聰明人,知道怎麽做。”

婉雲不甘的應:“夏時,你變了,你再也不是三年前那個單純天真的少年了。”

“你也不是三年前那個心思純真的姐姐了。”夏時回應。

婉雲看了夏時一眼,最終把目光在我身上掃了掃,轉頭說:“我們走。”一票人風風火火開車離去。

喧鬧的大街上,許多的圍觀群眾,人們都瞪大了眼睛看這個小城裏發生的事,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光,幽冥一般的投射在所有人身上。

我走到夏時麵對他懺悔。

“哥,我又給你惹麻煩了。”

夏時笑,唇色蒼白,額頭有細密的汗,目光甚至有些迷茫,他的手在我的臉上,像是要確認我有沒有事。

“你沒事,哥就放心了。”一說完,再也撐不住的暈倒在我麵前。

唐欣手忙腳亂的喊:“快,快送市立醫院。”

[8] 兩份禮物,兩份心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夏時給蔣冪打了一通電話,幾句就戳穿了蔣冪的謊言。知道我不見了,臨時從夏令營的活動提前回來,唐欣同時接到曲方歌媽媽的電話,說曲方歌和我一起離開了長樂不知道去向哪裏,而夏時根據Esther對那趟車的描述,分析出我們去的地方就是這趟列車的倒數第二站——景坊。於是所有有關人員,都一致開車來到這個地方。

所有人都相聚一堂,我和曲方歌知道我們闖下大禍。我們站在在醫院裏,Esther暴怒的指責曲方歌:“我的大少爺,你知不知道,你最近有個廣告要拍啊,現在所有人都停工等你,老板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搞不好要毀約。”

曲方歌不以為意的撥弄頭發說:“噓,這裏是醫院,不可以喧嘩哦,有什麽事回去再說。”他媽媽想說什麽也被這句話給壓下去了。

我坐在病房看著夏時,醫生說他淋了雨,居然還坐了快兩天的車,結果還被人劃傷了,傷口感染了,加重了病情。唐欣握住夏時的手不停的說:“夏時,都是媽媽不好,都是媽媽的錯。”

我走過去喊了一句:“媽媽。”

“我不是你媽媽。”唐欣第一次憤怒的抬頭看我,從未有過的凶狠,“你看你把夏時害成什麽樣了?你為什麽這麽不懂事,和你說了不要來不要來,你非要,夏時聽到你不見了,急得一直沒吃飯,加上淋雨發燒也不好好吃藥,還被刀劃了一刀,我們夏時是不是欠你的啊?要被你折磨成這個樣子?”

唐欣眼淚留了滿臉,很傷心很絕望,我任由她罵,一句都不敢頂。我知道她說的一點都沒錯,如果不是我突發奇想要來這裏找回什麽“爛記憶”,我就不會連累那麽多人。

全是我的錯,我蹲在病房裏,看著夏時蒼白的臉,像隻疲憊的小鳥,倦倦的被人打了翅膀,連飛的能力都沒有,深邃的五官一點點的在淡淡的光線中沉下去。

他的背包裏有一隻很大的北京烤鴨,因為顛簸和天氣,已經開始變味了。我握著那隻北京烤鴨,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很酸很酸。我一直守在夏時身邊,他不停的在說夢話,一直都在說對不起,我覺得最應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我才對,夏時在夢中突然說了一句:“雲朵,生日快樂。”

今天是我十六歲生日,過完十六歲,夏時說我就是大人了,我去翻夏時的口袋,這是我和夏時的約定,隻要我生日,他一定會把東西裝在口袋裏,前幾年都是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我最愛吃的菜,可是這一次,裏麵是一個精致的小盒子。

那個精致的絨布盒子,打開,裏麵靜靜躺著的是他幫傅顏若挑選的那條手鏈,在夜裏,紅色的墜子,璀璨奪目的閃耀著,我握緊夏時的手,渾身抽搐,那一刻我真的感覺到,真相或許並不是那麽重要,重要的是夏時愛我的心,從來沒有改變。

從那一刻開始我決定,不要再去尋找那些丟失的記憶。有夏時這樣一個哥哥在自己身邊,就已經足夠了。

睡在隔壁床的曲方歌,從被子裏探出腦袋來看我,他也很虛弱,被婉雲那幫人打了,嘴角還是青的。含笑的眼睛也露出了倦怠。

我慢慢的走出醫院,在樓道口拚命的敲牆:“唐雲朵,你到底做了什麽孽,每個人都因為你受到傷害,你真不是個人。”

“唐雲朵,你是個大傻瓜。”曲方歌不慵懶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轉身,看到他朝我走過來,臉色蒼白,可是黑色的瞳孔綻放在夜裏,有隱隱的痛。

“想哭不要一個人躲起來哭,你相公的肩膀永遠給你靠。”說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是一個災難,你們以後都遠離我。”我對曲方歌說。

“你難道忘記了你對我的承諾了嗎?你說親過了吻過了就要對我負責,你不是說話不算數吧?你難道要逼我回長樂的時候登電視廣告像全城人民宣布嗎?”

我相信曲方歌絕對做得出這種事,那個自命風流,笑帶桃花的男生沒有做不出的事。

“傻瓜。”我拍他的胳膊。

曲方歌突然從耳朵上摘下他的藍寶石耳釘遞給我,他說:“這是一顆矢車菊藍的寶石,以前是保護君王不受傷害,同時也象征著忠誠堅貞和慈愛,我希望你能被這顆藍寶石保護著,堅強快樂的走下去。”

他頓了一下又說:“或許你不相信,這真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把最珍貴的東西交付給另一個人,你,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曲方歌從未那麽認真和我說話,帶著小心翼翼的詢問,臉上有著我從未見過的害羞,精致妖嬈的臉露出了淺淺的紅暈。他把藍寶石耳釘放在我的手心裏,隻是一顆那麽小的東西,卻包涵了他多重的情誼,矢車菊藍,是一種多漂亮的藍色,就像所有曾經我覺得快樂的時光,它在藍色的天幕下,一點點的彌漫開了感傷。

十六歲的生日,收到了兩份最珍貴的禮物,可是兩個人,同時為我受到傷害,右手是夏時的手鏈,左手是曲方歌的藍寶石耳釘。仿佛所有的幸福都在我的手心裏,我隻需握緊它們就好。

可是幸福,它從一開始就不在我的手心裏,無論我如何用力的去握緊,都永遠無法握住我最想要的那份感情。

我不知道我的內心偏向左手還是右手,我隻知道我離開之前,對曲方歌說了一句話,我說:“對不起,我不能接受。”然後把藍寶石耳釘還給他。

是的,我知道他在看我,哪怕我沒有轉頭,我都能感受他落在我背上的悲傷目光,可是我一直走,始終沒有回頭。

人生最感傷的事,大抵就是你愛了一個不能愛的人,抗拒了一個愛你的人。讓自己和別人都無比痛苦,所以你才會兜兜轉轉,在原地徘徊,內心充滿了悲傷。

雲朵上的歌

文 張芸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