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朵 有你在,我從來都不會害怕

[1] 莫白送我回學校

韓真真的媽媽在韓真真出生沒多久就瘋了,韓真真被孤兒院院長收養,到八歲的時候,她奶奶來把她帶回長樂,從此和奶奶過著相依為命的生活,奶奶去世前告訴她她媽媽在療養院裏修養,韓真真一方麵要供媽媽的療養費,一方麵要供自己的生活費,所以她從十五歲開始就在各種各樣的男生周圍盤旋,從而換取她需要的東西。

說到底,也是個可憐人。

莫白說到韓真真的時候,手裏拿一支萬寶路,點燃之後並不抽,隻是讓它在四周擴散,像是要排解他心中的煩悶,我知道這並不是故事的全部,但卻是他能告訴我的全部。從小的顛沛流離,饑寒冷暖,隻有她自己知道,所以她才會磨平了棱角變得戒備圓滑,周旋在許多男生身邊,這讓一個隻有十八歲的女孩子變得蒼老冷漠。

“那你呢?你是怎麽認識她的,她起初看中的金主之一,所以你搶我錢,是為了接濟韓真真?”我問。

他手握著拳頭,看來我說中了他的要害。

良久,他說:“唐雲朵,有時候覺得你脆弱膽小又自卑,但是有時候又覺得你牙尖嘴利一針見血,說話不給別人留半點後路。”

“你不如說我不懂得藏掖,也不會看人臉色,直腸直肚讓人覺得討厭。”

“你倒很了解你自己。”他冷笑。

“我不旦了解我自己,我還了解你。”我靠近莫白。

“哦?”他看住我。

“你表麵上裝好學生是為了不讓你父母失望,其實你內心一直是一個暴力又陰鬱的小魔鬼,但是你這個小魔鬼最大的優點就是很專情,這麽多年守候一個韓真真就像守候一個天使。”

他抿了抿嘴:“唐雲朵,你之所以能看出我來,那是因為你遇過一個和我相似的男生,他守著你,對你好。所以你表麵裝著膽小乖巧,實際上你是害怕孤獨和被人遺棄。”

莫白一針見血,點中要害。我終於明白莫白對人壞是為了保護韓真真,而對我好,卻是覺得我和他有某些程度的相似。

我們都能從彼此的目光中讀出那些難言的心事,我們同情對方,不如說我們在同情自己。

我啞口無言,憂傷蔓延。

莫白掐滅了煙頭,轉移話題:“上車吧,我送你回學校,否則被曲方歌知道你不見了,又要動用家族勢力找你。”

“哪有那麽邪門?”我套上頭盔,一把握住莫白的小腰。

“曲方歌當年為了幫你找戒指,讓人把整整一個遊樂場的水都抽幹了,潛水員救生員上下數百人都去幫你找戒指,你說是你假裝無知呢還是你根本就不明白別人的付出?”

莫白這麽一說我還真的有點承受不住,這麽大的消息蔣冪愣是沒告訴我,八成怕我受不住這麽大的打擊,以我當時的性格一定會覺得曲方歌居心叵測而找他當場對質。蔣冪怕我的衝動會害了我,所以就瞞著這事。

但是曲少這個做法還真的讓我感到恐懼,要知道,遊樂園的風浪海暴雖說隻是個人工海灘,但是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能在一天把水抽幹,再動員人員尋找,沒有上百個人,是絕對完成不了的。

我真不知道,我唐雲朵的戒指對於曲方歌來說有這麽重要,重要到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尋找得到。

曲方歌,那個笑容裏藏著桃花,寂寞像個小孩的男生,他生生的在我的生命中站住了。任別人怎麽勸,都不肯移動半分。

[2] 夏時給我的藥

莫白的摩托車就把我送到學校附近的巷子裏,然後他說:“你先進去吧。”我脫下頭盔還給他,朝外麵走的時候,看到蔣冪和曲方歌站在巷子口看著我。

他們倆的表情都有些古怪,看上去像是等了我很久。曲方歌把我拉過來,捏捏我的臉看看我的胳膊說:“你到底一年要嚇我多少次才夠啊?”

“我什麽時候嚇過你啊?你別一副和夏時一樣的表情行不行?”我甩開曲方歌的手,轉身看蔣冪,蔣冪看著莫白,那個眼神有淡淡的憂傷,我狠狠的拍她一下:“蔣冪!你怎麽了?”

蔣冪才回過神來衝我嚷嚷:“你要死了啊?那麽用力,你說我這個做姐妹的容易嗎?又要幫你撒謊,還要陪你男朋友出來找你。這麽好的閨密你幾輩子也遇不到啊。”

“你真好啊,每次撒謊你都幫我戳穿,我真是要好好‘謝謝’你啊。”上幾次如果不是蔣冪說漏嘴,我怎麽可能會那麽倒黴。

蔣冪有些不好意思的強辯:“前幾次純屬意外。”

“對了,我更正一件事,你偶像不是我男朋友,他也是我好姐妹。”

曲方歌一跳腳:“誰是你好姐妹,你這個沒良心的人。”

莫白從我們身邊走過,嘴角微微的彎了一下,我沒有叫住他。我看到蔣冪指甲上的鈴鐺變成了水藍色,我習慣性的搖了兩下,莫白突然停住了腳步,但隻是停頓了兩秒,又直直朝前走去了。

“你到底去哪裏了?”蔣冪在路上對我“逼供”。

“哈啾”……我發現我感冒了,我胡謅了一個半真半假的故事:“昨天看到婉雲我一直心裏很煩,早上就想出去走走,後來在湖邊看到一個小孩子掉水,我就下去救他,正巧莫白也經過那裏,就把我帶回來了。”

“真有這麽巧?”曲方歌問。

“你會這麽好心?”蔣冪問。

我白蔣冪一眼,她把我看成什麽人啊:“難道我就不能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黨嗎?”

“你少給我整那些沒用的,你快給我說實話。”蔣冪打擾我要唱《學習雷鋒好榜樣》的興致。

我隻好如實說:“要不是莫白那個膽小鬼見到水好像見到鬼一樣,怎麽會輪到我下去救人。”這句話絕對真實。

蔣冪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好像在思考我這句話的真實性有多少。

曲方歌指著我的頭說:“你啊你,真是頭腦不清楚,一個夏婉雲的出現居然讓你慌了手腳,你怕什麽,她就算要找我後續服務我都不怕,何況她現在是要做我第三任二嬸。”

曲方歌這麽一說,我才知道,他的二叔也是個風流種,38的年齡已經娶過兩任太太。我怕什麽,夏婉雲又不是老虎猛獸,難不成把我吃了?

我在食堂吃了一份牛肉麵,味道真不怎麽樣,午飯時間,同學們全都聚集在這裏。時不時的朝曲方歌的方向瞄兩眼,有個大明星跟在你身邊鞍前馬後其實是件很拉風的事情,但是事情都是雙刃刀,不好的就是吃飯和作秀差不多。因為所有人都看著你。

蔣冪在我對麵點一份她平時最喜歡的排骨飯,但是今天也吃得索然無味,心事重重。

夏時在傅顏若的陪伴下也來了,小小的“天晴”餐廳,他深邃的五官幽暗的眼眸,像是畫片裏的人兒一般,眉頭有些皺著,讓人也跟著悲傷。

餐廳裏,一下子讓人有兩處焦點。夏時過到我跟前,關心的問:“雲朵,你沒事吧?蔣冪說你生病在宿舍裏。到底怎麽了?”

我吸吸鼻子對夏時說:“隻是感冒了,頭有點痛。很快會好的。”

“那你注意休息。”說完把一袋子藥遞給我,“你好久沒有回家了,我怕你身體不好,這裏什麽藥都有,需要的時候應應急。”

“好了哥,我知道了,你快走吧。我有空會回家的。”夏時一來,又把我的心攪得一團亂。

“有什麽需要記得和哥說。”夏時走之前千叮萬囑。

我回過頭繼續吃牛肉麵,曲方歌把袋子打開:“你哥也太嚇人了,頭痛片?止痛藥?胃藥?止瀉藥?維生素E?”

“你懂什麽啊?夏哥哥一直都是哥哥的楷模。”蔣冪說。

我又想起傅顏若和我說的那個吻,那個我一直不知道的吻,他代表了什麽呢?我不敢問,它就像個小螞蟻,一直在我心上鑽啊爬啊。攪得我不得安生。

[3] 有美女來找我

下午我依然沒有去上課,我在房間裏翻顧城的詩集,這是某天我在二手書店裏花了八塊錢買來的盜版貨,上麵有顧城許多詩歌。可是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首《遠和近》,再也翻不開下一頁。

五月上完一節課回來,看我對著一本書發呆,她說:“唐雲朵,早上你不見的時候,蔣冪又叫又跳的,你不知道那樣子有多恐怖,好像地震了一樣。你下次走之前拜托給她留個紙條或者發個短信行不行?”

我笑了,蔣冪就是這樣,大喜大悲,從來活得瀟灑直白。

“好的,我以後一定注意。”

五月從高二分班之後就去了理科班實驗班,所以課和我們的不一樣,比如今天下午,她隻有一節英語課和體育,加上周五最後一節課都是大掃除,於是她上完第一節課就回來了。

五月把包往**一甩,說:“你多好啊,有個曲方歌那麽好的男朋友,想請假請假,沒人敢說半句。”

所有人都還以為曲方歌是我男朋友,隻是不太專一而已,我怎麽解釋也沒用,隻好隨他們去了。

“等等,我的假不是蔣冪幫我請的嗎?”我突然想起來。

“你以為你們那個化學師太會這麽輕易就相信蔣冪的謊言?她在一看到假條的時候就立刻要到宿舍來查你,蔣冪立刻就去我們班找了曲方歌幫忙,人家多牛啊,直奔校長室,師太馬上就卡住了,別說查了,就連問都不問了。”

這麽說起來,曲方歌確實幫了我好大的忙。並且他還學會了雷鋒的美德,做好事不留名。真難得。我下次一定要頒一麵人民公仆的旗幟給他。

“哦,對了,樓下剛才有個女的來找你,我路過傳達室,聽到她問大媽你住在幾樓。大媽說你們沒下課,她說在樓下等你。”

真是破天荒,居然有人找我,還是女人,我趕緊問:“誰?長什麽樣?”

“沒看清楚臉,背麵看身材好得和模特差不多。”

我跑到陽台上朝下看,遠處的梧桐樹下,一個妖豔嫵媚的女生站在那裏,紫色的雪紡,下麵是牛仔熱褲,七寸高跟鞋,手上掛一排金燦燦的手圈。

這麽拉風的造型,除了韓真真還能有誰?她早上還在療養院素麵朝天,才半天功夫,立刻又恢複到平日大家熟悉的模樣。

我梳了梳淩亂的頭,快速跑下去,我不知道她來找我做什麽,當我站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很友好的衝我笑笑說:“唐雲朵,謝謝你救我媽媽。”

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你突然變客氣了,我還不習慣。”

韓真真也笑,問:“你能不能陪我走走?”我點頭。

[4] 韓真真的幸福,是一家人在森林裏居住

我們在學校的那座小山丘附近慢慢行走,她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目光錚錚的明亮,耳間的蘋果耳環在風中搖晃。

“你是不是一直很討厭我?覺得我是壞女孩?”她突然問我,目光朝著前方。

我搖頭:“我確實不喜歡你,但沒有到討厭,因為你的舉動沒有害到我身上來,所以我不會因為一些外界因素而討厭一個沒害過自己的人。”

“你和曲方歌說的一樣,善良正直,倔強脆弱。”她轉過身來看住我說。看來曲方歌對她提過我。

“那曲方歌一定也告訴過你,我牙尖嘴利,性格暴躁,任性妄為。”

韓真真又嫣然一笑,美麗得燦若明霞。

“你和曲方歌關係很好?”我試探性的問。

“第十六任沒趕上,第十七任又被你捷足先登,隻能算知己。”她回答倒也有趣。

“你可以做他十八任。”我提議。

“可惜他隻想駐足在十七這個數字。”她啞然失笑。

我一時不知道回答什麽,對於曲方歌的駐足我始終覺得是得不到的一種固執,他肯定沒料到他一個情場高手會被平凡的女生拒絕,所以他一直固執的局限在這個範圍裏,不願走出去。

韓真真繼續說:“開始認識曲方歌的時候,是為了氣傅顏若,曲方歌常來我的酒吧看我跳舞,一來二去也就熟稔起來,他樂於結交女生朋友,我也就陪他玩玩。直到他遇到你,他才告訴我,這一次,他想好好愛一場,認認真真談一場戀愛。我知道,他這一次,是認真的。可是你並不喜歡他對嗎?你心裏有愛的人,你一直拒他於千裏。”

我歎息,我這點小心思,眾人都摸了個透。而韓真真到底和傅顏若什麽關係?她為什麽要故意和曲方歌在一起來氣傅顏若呢?

“其實我一點都不討厭你,我覺得我和你那麽相似,總是愛上了一個沒有緣分的人,一直活在歎息中。”

“你很了解我?”

她搖頭,“我不了解你,隻不過因為有了相同的心情,所以能讀懂對方眼裏的含義。

她說:“你知道嗎?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對小卓說,有一天如果我找到我的爸爸和媽媽,我們就住在樹林裏過著幸福的生活,因為綠色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是光明的顏色。可是現在,我已經看不見我的綠色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對你說這些,我覺得這世界上除了小卓,隻有你懂我,你們的眼神和我一樣,都有失去至親的悲傷和對事實的無奈感傷。”

她扶著我的肩說:“唐雲朵,我好久沒有和一個陌生人說這麽多心裏話,謝謝你肯聽。”

我看著她,看這個十八歲的女孩在我麵前脆弱得像一株風中的小樹,她纖弱的肩膀上承受了許多我無法估量的重。她褪去了平日的喧鬧嫵媚妖嬈,隻留下樸素的單純。我覺得她有重要的事情無處傾述,隻能找我這個陌生人訴說。

我看著她淚流滿麵的容顏,突然看到了自己流淚的樣子。曾幾何時,我也這般痛苦的流淚過?為了那些無法麵對卻又不得不麵對的現實。悲戚難安。

[5] 什麽算是愛

蔣冪突然像個小耗子一樣不再活躍,她終日趴在桌子上哀聲歎息,我問她怎麽了,她死活不肯講,可是每到夜裏,就在**輾轉反側。

我躺倒她的被窩裏,問:“親愛的,你到底怎麽了?”

蔣冪隻是拿被子蒙住頭,露出兩隻滴溜的眼睛看著我,她問:“如果有一天我找到小卓,我應該對他說什麽?問他是否記得有我這麽一個人?還是問他現在過得怎麽樣?”

“你應該說,你找了他九年,讓他以身相許啊。”我開玩笑。

“如果他不記得我了,怎麽辦?”蔣冪憂傷的問。

我攬過她的腦袋說:“傻姑娘,你這麽可愛他怎麽可能不記得你,他如果不記得你,我就拿個大鐵錘打到他記得。這樣你滿意不?”

“你暴力!”蔣冪打我。

“姑娘養再大還是要往外跑啊,以後我得養個兒子。”我繼續揶揄她。

蔣冪輕輕的笑了,她說:“雲朵,這兩年,你愛過曲方歌嗎?”

蔣冪的問題讓我的心也憂傷了,我愛過他嗎?當他笑若桃花的看著我的時候,當他在我一句話就跟我走的時候,當他為我出賣色相的時候,當他把真心托付給我的時候,我是感動的,我也想要給他溫暖不讓他寂寞的,可是這是愛嗎?

為什麽,我每次看到夏時的時候,心卻是痛的,那是一種非常深刻的疼,植入心裏生根發芽,無法消除。

那一夜,我和蔣冪都失眠了,我們把四隻腳露在被子外麵,兩個人把頭靠在一起,隻露出圓圓的眼睛,我們想著各自的心事,就這樣等待黎明的出現。

[6] 五月發生的兩件大事

五月長樂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是新的市長人員名單敲定,傅顏若爸爸當選,他在電視上慷慨激昂的講話,說會改革,創新,會帶領長樂人民安居樂業。播這段新聞的時候,我們都在學校的大廳裏麵吃課間餐,傅顏若和夏時坐在不遠處,我看到傅顏若臉上並沒有歡喜的神色,她把袋裝的花生醬擠在麵包上,放上火腿和生菜包成三明治給夏時吃。市長的女兒找了一個優秀的男朋友,這是沒有人覺得不妥的畫麵。

而我身邊的曲方歌,硬是要把鹵蛋塞到我嘴裏讓我冒充胖子,我十分惱怒。我說:“你為什麽不能學習學習別人,你這個做男朋友的怎麽一點都不專業?”

曲方歌又在剝鹵蛋,說:“你不是和別人說我不是你男朋友嗎?我專業你又說我做作,不專業你又抱怨,你這個人很難伺候耶。”

我站起來,朝教室的方向走去,阮小骨在天台上悲傷的彈著吉他,我陪他坐著,他的眼神那麽荒涼,他問我:“你們班的莫白呢?”

是的,另一件大事,是莫白失蹤三天了,開始我們以為是普通的曠課,可是當莫白父母來學校找人的時候,大家才知道,莫白是失蹤了。

那天我和蔣冪正好一起去老師辦公室,聽到莫白父母焦慮的說:“莫白這孩子,從我們領養回來的第一天就覺得他性格古怪,但是平時做事情還是很有分寸的,可是這一次為什麽突然不見了,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蔣冪拿在手上的作業本一下全掉到了地上,拉著我直奔韓真真跳舞的“飛吧”酒吧,老板說她十天前辭職了。我有不詳的預感,她們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要不然兩個活生生的人怎麽會突然不見。

蔣冪站在酒吧門口搖晃我的肩膀不停的問我:“怎麽辦?怎麽辦?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卻不見了。”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我問:“蔣冪,莫白,就是小卓對嗎?”

蔣冪點頭:“暑假的時候我回了一趟安海,遇到了另一個孤兒院的小孩,他說莫白根本沒有被送去國外,而是被長樂的一對夫婦領養了,他們不想你找到,故意交代院長說他出國了。”

莫白就是小卓,是蔣冪找了多年卻一直就在身邊的同學。我們隻覺得他眼熟,卻沒有想到他就是小卓,莫白藏得太深了,一絲痕跡都不露。

隨後而來的新聞,讓我和蔣冪都指尖冰涼:傅顏若媽媽居住的那間療養院前幾天突然發生了一場火災,裏麵燒死了一個年約四十多的婦女和一個十八歲左右的女孩。因為燒得很恐怖,無法辨認臉孔,但根據療養院不見人數來看,婦女的名字叫韓簡英,女兒是在一年前的“明日之星”比賽中榮獲季軍的藝術學校表演專業學生韓真真。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件事是真的,這個女孩在一個月前還找到我,告訴我她的心裏話,她說她和我很相似,都愛上了和自己沒有緣分的人,她一直向往在樹林裏麵的幸福生活,她脆弱嬌媚有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滄桑。她怎麽會突然就死了呢?而傅顏若爸爸的當選,又和她們的死有什麽關係?我不敢往下想,也不想往下想。

我拉著蔣冪在學校後麵的小山丘上一直行走,蔣冪的臉像根很慘淡的苦瓜。天空的雲變成了棉花糖的形狀,我相信我們童年的夢裏都會有一個和棉花糖有關的童話,它代表了安靜單純和甜蜜。可是現在,漂亮的棉花糖被風吹裂,無論怎樣拚湊,都再也變不回最初的模樣。

我們總是在悲傷中和快樂漸行漸遠,而我們一直單純希望的幸福,似乎永遠無法到達。

所有人在這個五月過後,都顯得非常憂傷。

蔣冪弄丟了小卓,而我卻感覺弄丟了兩個能和我分享悲傷的朋友。

我想我再也找不到能讀懂我眼中悲傷的人了吧。

[7]婚禮上出現的“二叔”

莫白的意外失蹤,韓真真和她媽媽的死,對整個長樂來說並沒有構成什麽大的波動,誰會去關注一個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呢,而最喜氣的事情,莫過於曲方歌二叔再婚。

未央集團的財政牽動著整個長樂的經濟,而曲明宇的三婚事件就更加讓人覺得熱鬧。所以所有人都在揣測這個新娘子的來頭,而電視上拍出婉雲臉的時候,眾人驚呼她的年輕和美麗。

我才知道,婉雲隻有二十三歲,大了夏時整整五歲。

婉雲的婚禮,似乎是要衝淡五月韓真真家的悲傷。她給我和夏時都發來短信,她說你們都必須出席,算是最後一個結束,從此她嫁作人婦,不再理會我們家的事。

我和夏時都不覺得有何不妥,當是一個最終的了結,怎麽說也一定要去。

我和夏時去之前,唐欣給了我們各一份大紅包讓我們帶過去。

“我們是欠了婉雲的,雖然彌補不了,隻能算一點心意吧。”唐欣淡淡的說。

婚禮當天非常熱鬧,曲家的婚禮排場總是很大,租了一個羅馬風格的教堂,教堂前麵鋪滿了鮮花,藍色妖姬,紅色玫瑰,許多小孩子拿著彩色氣球,在藍天下奔跑,美好的畫麵,把周圍點綴得像一個城堡。

傅顏若爸爸這個和曲家是世交的人物也到場了,各大新聞媒體記者也全程跟拍,場麵非常浩大。傅顏若順理成章的出現在婚禮上,西式風格的金色長裙,質感高貴。而曲方歌一襲燕尾西服,身段剪裁依然得體大方。腕上繞一圈知名品牌的彩金手鏈,增添了幾分男人的成熟感。他的光芒永遠讓人無法忽視。

我是第一次參加婚禮,內心難免緊張,穿了件粉紅色的公主裙,別上一枚水紅色的發卡,腳上掛一雙米白色涼鞋,一路走到教堂。

我在草坪上的食物自助區,拿了個叉子插果凍,半天都弄不起來,有些沮喪。

有一雙手用銀色的勺子把果凍舀起來遞給我。

“小丫頭,給你。”他的聲音有微微的沙啞,但卻能讓人吸引過去,他雖然上了年齡,可是英俊依然,白色的禮服套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絲的發胖跡象,他全身上下散發一種成熟的玩世不恭,嘴角微微彎起,笑笑的眼睛,像是那麽熟悉。他幫我摘掉頭上的樹葉。

“小姑娘總是不細心的。”很自然,很妥帖,我的臉有點紅了。

“二叔,你怎麽這樣啊?這是我女朋友,你別打她主意。”曲方歌走到我旁邊,一下子摟住我肩膀。我知道了眼前人的來曆,這就是曲方歌那個不認識名字的二叔,婉雲的新郎,結婚又離婚兩次的曲明宇,他們曲家的人,都有一雙會笑的眼睛,讓人彌足深陷。

我拍掉曲方歌的手,露出平時沒有的婉約笑容,“叔叔好。”然後悄悄的在曲方歌耳邊說:“這就是你不記得名字的二叔啊?”說完憋住笑意看著他。

“你……你真不乖。”曲方歌捏我臉,為了報複我揶揄他。

正巧有人過來給曲明宇進酒,他對我淡淡一笑:“小丫頭,失陪了,以後有時間讓方歌帶你到家裏來坐坐。”

坐坐?有夏婉雲在,打死我也不去坐坐。

我頷首:“謝謝叔叔。”

“二叔真是的,都是要結婚的人了,還到處放電。”曲方歌把果凍喂我吃,我一口吃下,看了看遠處的夏時。

[8]華麗婚禮的恐怖開場

傅顏若的爸爸正蹲下來和夏時說話,夏時今天穿了一件看似很普通的禮服,可是搭在他的身上上有微微的神秘氣息,他深邃的五官埋在一片陰影裏,冰冷的臉露出剛毅的線條。周圍的花球圍繞在他們四周,襯得夏時有些病態的美。

婚禮很隆重,婉雲穿了極度華麗的白色鑲鑽婚紗,小花童在後麵拖著她的紗裙,上有天幕,下有綠草,周圍有親朋好友,婉雲的手勾在曲明宇的胳膊上,白色蕾絲頭紗從上方蓋住了她的臉,看不見她的眼睛,隻是白紗下麵的嘴,彌散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笑容,像是一種勝利的預謀,讓人不寒而栗。

草地婚禮結束之後,所有活動移到酒店大廳,大廳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屏幕,司儀已經站在台上試話筒,婉雲要求換好衣服再回來開始,她走到我的旁邊對我說:“雲朵,你陪我進來下,幫我選選項鏈。”我有點怕她,躊躇著,曲方歌過來說:“我陪你一起進去吧。”婉雲笑:“你們還真當我是黃鼠狼啊?我換衣服你一個男生怎麽好跟來,這樣吧,我找傅顏若陪雲朵怎麽樣?至少是認識的,這下你們總該放心了吧。”

站在旁邊的傅顏若正在拿一隻小蛋糕,看了看這邊,夏時詢問的說:“顏若,你能不能陪雲朵進去一下。”

傅顏若看看曲方歌看看夏時,目光依然冰涼,可是卻重重的點了點頭。婉雲看傅顏若點頭,很燦爛的笑了:“難不成我還能把她們一起吃了?”

我們跟著婉雲來她換衣服的地方,是一間很華麗的總統套房,單獨一層,戒備森嚴。婉雲進裏間換衣服,留我和傅顏若兩個人站在水晶燈下麵麵相覷。我想找點什麽話搞熱一下氣氛,一時又有些語塞。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婉雲一直沒有出來,我和傅顏若感覺很不對勁,推開裏屋的門一看,哪裏還有人,窗戶被人從外麵反鎖了,鎖頭都是精心設計的,就仿佛為了把我們困在裏麵臨時改裝的。

“有陰謀。”傅顏若喊,我趕緊拿出手機一看,居然沒有信號?就在此時,從另一個房間走出來兩個人,我和傅顏若同時張大嘴看著他們。

他們就是我們一度以為被燒死的韓真真和失蹤多日的莫白。此刻他們朝我們走過來,像兩隻憤怒的小獅子,莫白一下子就把我們兩個綁在了一起,隨後在我們中間的縫隙中塞了一個盒子一樣的東西,上麵的時針滴答的走著。

“你們倆瘋了?到底要幹嘛?”

“雲朵,對不起,暫時委屈你,等事情完成之後,我會讓你走的。你現在先安靜一會,讓我們的節目好好表演表演。”

傅顏若很冷靜,問他們:“你們要幹什麽?”

韓真真過去抽了傅顏若一個耳光,說:“你很快就會知道。”

[9] 先進的電子設備和死而複生的人

套房裏的大電腦突然開啟了,上麵顯示的是大廳的情況,所有人都在等待宴會的開始,傅顏若的爸爸上台說話,於此同時,大廳屏幕突然和套房的電腦連接上了,屏幕上出現了套房的畫麵。所有人一片喧嘩,剛才還在紅光滿麵說話的市長,一時間臉色發白。

傅顏若對著套房裏的攝像頭說:“大家好,很榮幸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裏,你們對我的臉感到眼熟嗎?不熟不要緊,很快你們就會明白我是誰。”

隻聽到市長一直衝著人喊:“這是怎麽回事,快關掉,快關掉。”

“市長,您怕什麽啊?您看您,急得汗都出來了,你找人放火殺人的時候有沒有像現在一樣汗都出來了呢?”韓真真隻是笑,笑容像沼澤地裏的花束,很詭異又驚秫。

我能感覺她有仇恨凝聚在心裏,和她媽媽的死有關。

“市長,您是不是很意外我為什麽還活著呢?當時在房間裏的人隻是我一個朋友而已,你以為殺了我們滅口你就可以高枕無憂選上你的市長了對嗎?你一直以為我是你人生中的汙點是嗎?那你當初為什麽要強暴我媽媽呢?”

台下的人開始紛紛**,縱火案原來是傅顏若爸爸幕後指使,為的隻是順利坐上市長的位置。所有媒體一直猛拍照片,市長麵孔發青,極力爭辯:“你們別聽她的,我不認識她,我根本不認識她。她在胡說。”

“我胡說!我多年來一直在找我的爸爸,當我知道我爸爸就是你的時候,我有多開心,可是我去找你的時候,你隻冷冷的告訴我,你不是我爸爸,媽媽得了腦瘤,我向你要錢動手術,你不但不給,還惡言相向,天底下就沒有你這麽惡毒的父親,你配做市長嗎?你配在這個位置上帶領大家嗎?你這個偽君子,小人。我要你後悔一輩子。”

“你要幹什麽?你到底要幹什麽?你綁著我的顏若做什麽!”一個婦人突然衝過來。是傅顏若的媽媽。

“你這個女人更惡毒,我不就是讓你給我點錢給我媽治病嗎?你瞧你那嘴臉,要多惡心有多惡心,你不是很寶貝你女兒嗎?我今天就要讓她死在你們麵前。”韓真真突然拉動我們凳子下麵的繩子,時針走得快了,上麵顯示的時間是十分鍾。

“你們誰敢讓警察來,我就引爆炸彈,讓大家同歸於盡。”

炸彈!!!我長這麽大,都隻在電視上見過這麽神奇的東西,可是當它突然出現在我腳下的時候,我感覺,就像腦袋被別在腰上,隨時完蛋。

“你到底要怎麽樣?”傅顏若媽媽開始流眼淚,開始大哭。

“我的要求很簡單,我要市長承認他的罪,我要他向我和我媽媽懺悔。”

“都是你這個畜生,你害了我的顏若啊,我的顏若如果出了什麽事,我就讓你也陪葬。”傅顏若媽媽開始用力的拍打她爸爸,哭得連氣都上不來。

傅顏若喃喃的說了句:“媽媽。”微微垂下了眼瞼。

“隻有十分鍾,尊敬的市長大人,你的聲譽和你女兒的命,你自己看哪個更重要。想久了,就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了哦。”韓真真還在笑,可是笑容是毒烈的,恐怖的,充滿了報複的快樂。

市長一下就癱坐在地上了,剛才意氣風發的臉立刻灰白一片,他看著視頻裏的女兒,幾秒鍾,緩緩歎了口氣。他說:“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我對不起你們,我隻顧著自己的事業,而忽略了周圍所有的人,我該死,我才是最該死的那個人,你放了顏若吧,求求你。”

傅顏若垂下的頭突然開始流眼淚了,韓真真還是笑,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你終於懺悔了,終於承認了你的錯,可是為什麽,要通過這樣的方式,為什麽,要在媽媽死後,你難道不知道,我威脅要告發你,隻是故意嚇唬你的,我隻不過想讓你拿錢出來給媽媽治病,可是你怕啊,你怕我們纏著你,你要斬草除根,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即使你從來沒有愛過她,可是她為了你,毀了自己的一生你知道嗎……”韓真真邊說邊哭,莫白緊緊的抱著她,我看得出她也很痛苦,要一個父親在這樣的場合懺悔,露出那麽難堪的畫麵,她的心也是很難過的。可是她又有什麽別的辦法呢,媽媽的去世對她來說打擊太大了。

她的身世比我想象的還要可憐,難怪我總覺得她和傅顏若那麽相似,難怪傅顏若會在酒吧和韓真真大打出手,原來傅顏若早就發現了端倪,原來她們是同一個父親。

“真真,你媽媽不希望你做個殺人凶手,你快放了我們,一切都還來得及。”我勸她。

韓真真停止了抽泣,她說:“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害你們。”她走過來幫我們解開繩子。就在眾人以為事情要結束的時候,另外一個恐懼再度襲擊我們。

當她要去關那個定時器的時候,發現怎麽也關不上了。

“怎麽回事?”韓真真也慌了。

屏幕上的畫麵突然不見了,隻看見定時器上顯示隻剩三分鍾。

“你要的得到了,我要的還沒有出現呢。”婉雲的聲音從**的對講機中出現。

韓真真跑過去抱著對講機喊:“你現在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白,你的節目結束了,我的節目才剛剛開始。夏時,從酒店的大廳到唐雲朵所在的房間,可是很長一段距離哦,如果你再繼續假裝你的腿沒好,唐雲朵可就要變成碎片了哦。”

“你這個瘋子,瘋女人。”我聽到夏時吼叫的聲音。然後是一陣乒乓的儀器散落的聲音,那是夏時的輪椅嗎?婉雲說的,夏時的腿是假裝沒好,難道是真的嗎?他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哈,唐雲朵,你說,誰會來救你呢?是假裝殘廢的夏時還是漂亮的曲方歌?三分鍾,誰能到達,你就和誰死在一起。”婉雲的聲音那麽真切的傳到我的腦子裏,平靜的笑聲裏包涵了無數的恐怖,像是最毒烈的花,正汩汩的冒著讓人死去的汁液。

原來這一切都是她設定好的局。

“我們全都被夏婉雲騙了,我還以為她這麽好心,原來她想我們一起死。”莫白大罵。

[10] 夏婉雲說,夏時不是我哥

韓真真幫我和傅顏若解了繩子。我們去推房門,已經鎖死了,所有門窗都安裝了防盜網,除了婉雲跑走的那扇窗戶是精心設計了外鎖的設計,其他都是死的。

眼看炸彈的時間過去了半分鍾,我們無處可躲,也不敢動,怕一動,就觸動了炸彈。

“不關你的事。”我安慰她。

突然有人推門進來,我們還以為可以出去了,沒想到門瞬間就被鎖上了,門口站著的,是沒有輪椅的夏時。

他衝過來看著我和傅顏若,我驚訝的說:“哥,你的腿?”

“現在沒空和你解釋,曲方歌已經去聯絡了拆彈專家,很快就到了。你別害怕。”夏時緊緊握住我的手。

對講機的聲音又響起了:“拆彈專家有什麽用?已經來不及了。夏時,你有什麽話盡快對唐雲朵說,你應該讓她死個明白。”

我看著夏時,靜靜的,周圍的人都默不做聲,夏時也看著我,像這麽多年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這樣憂傷的看著我,瞳孔裏有藍色的光芒,可是他什麽都不說,從來都不說。

我期待今天他能親口告訴我,隻要是他說的,多大的傷害我都能承受。

可是夏時,他隻是緊緊的握住我的手問:“雲朵,你,怕死嗎?”

那一刻,我突然感覺死對我來說,一點都微不足道,隻要夏時在身邊,什麽都不重要。

我奮力的搖頭,我說:“哥,我脖子上掛著媽媽送我的戒指,手上掛著你送我的項鏈,我已經很幸福,我一點都不害怕死亡。哥,有你在,我從來都不會害怕。”

夏時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水霧,他輕輕的湊到我的身邊,伸出他的手,摟住我的肩膀,頭搭在我的肩上,他說:“雲朵,哥不會告訴你任何事情,因為哥不想你不開心,哥隻是很抱歉,讓你擁有的快樂那麽少。”

夏時擁抱我的姿勢那麽輕柔,我想起蔣冪生日那個晚上三分鍾的黑暗,那雙手也是這麽溫柔,腦袋搭在我的肩膀,像疲憊的鳥。那個晚上的人,是夏時。我一直在心裏輾轉的人。他現在摟著我,我感到他內心的歉意。我們像兩隻相依為命的鳥,在槍林彈雨的樹林裏傷痕累累的躲避獵人的追趕,終於疲憊了,擁抱在一起等待死亡。

最後一秒過去了,炸彈並沒有爆炸,婉雲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來。

“夏時,好戲收場了。真是一場難忘的婚禮啊,唐雲朵,你永遠都不可能和夏時在一起,因為他根本不是你哥哥,他是害得你家破人亡的女人的兒子。”

關於炸彈,原來隻是一個鬧劇,可是我的腦子裏被婉雲最後一句話丟了一個炸彈,夏時不是我哥哥?那他和我到底是什麽關係?而害我家破人亡的人,是唐欣?

隨後推門而入的曲方歌幾步朝我走過來,把我狠狠的拽在懷裏,他說:“唐雲朵,還好你沒死,要不然我見不到你最後一麵,我一定會把你屍體碎屍萬段的。”

“什麽人啊?死還不讓人死得安生。”我應他。

曲方歌笑了,眼裏有失而複得的眼淚,我相信曲方歌,他一直都是真心待我好的。

雲朵上的歌

文 張芸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