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朵 長樂未央歌

[1] 這是一場悲傷的相識

轟轟烈烈的炸彈案事件結束之後,莫白和韓真真被拘留了,同時被拘留的還有傅顏若的爸爸。他被查出和縱火案有關,被判處死刑。

原來韓真真的媽媽在十八年前是傅顏若爸爸的秘書,有一次他爸爸酒後亂性強暴了她媽媽。她媽媽生下韓真真後丟了工作,被家人唾棄,很快就瘋了。傅顏若被丟在了汽車站被剛好出差的安海孤兒院院子給帶回安海去了。後來韓真真外婆找到,領回長樂。外婆在幾年前得了重病死了。韓真真一直和媽媽相依為命。

所以韓真真的身上,總有一種對命運的無奈。

他們出來的那天,我陪蔣冪去接他們。蔣冪顯得很平靜,她隻是很溫和的對莫白說:“我來接你們。”

韓真真和莫白的精神狀態都不太好,韓真真走到蔣冪跟前,說了一句:“蔣冪,你這個傻女人,一輩子都這樣。”

蔣冪突然就笑了,問:“那你們跟不跟我這個傻女人一起走呢?”

那一刻,我看到遠處的莫白,臉上也微微的露出了笑容,細密的陽光像一張網,罩在他的臉上,罩在隱隱有些憂傷的眼睛裏。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守在韓真真身邊我好像又看到了夏時。多少年,他總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深不見底,充滿憂傷。

蔣冪這麽多年尋找的人,他終於出現了。同時,她也知道,她和這個人不會有別的感情發展。

我和蔣冪在走回寢室的路上,一直牽著手,月亮是月牙彎,垂在夜幕上像好看的彎鉤。蔣冪捧著一瓶紅酒往嘴裏倒,我們兩個喝得醉醺醺的在路上東倒西歪的行走。

這是高考的三天假期,教室做了考場,所以其他年級集體放假三天。這三天,我沒有聯係夏時。

他的腿好了,所有人都感到驚訝。我遠遠的看著他,內心有許多複雜的情緒。我一直在思考我和夏時的關係,撲朔迷離,紛繁糾結。

阮小骨告訴我夏時不打籃球的原因,小時候有一回他用籃球砸到我的腦袋,我哭了幾個小時,再也沒理過他,後來夏時就對我發誓,絕對不再打籃球,我才和他重歸於好。

原來我小時候,是如此霸道無理任性矜貴的女生。

我和蔣冪在空曠的草地上把頭抬起來看星星,蔣冪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原來真的是,當你找到他的時候,他卻永遠不屬於你了。”

我說:“蔣冪,對我來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我終於明白了他的愛,可是我們卻永遠不能在一起了。”

六月八號的晚上,我和蔣冪像兩個被人丟棄的孩子,在草地上默默哭泣,月光那麽涼,照在我脫了鞋的腳丫子上。我們就是從一個日夜到另一個日夜,在時間的轉換中,一點點的變得憂傷。

唐欣和我最後的談話,是關於夏時,她說:“雲朵,我不管夏時腿是不是為了不出國而假裝沒好,我也不計較他為你做了多少事受了多少傷,他對你好,這是我沒辦法控製的事。也算我們家虧欠你的。很多事,到如今,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了吧?這麽多年你一直找尋的答案,你都已經找到了吧?不管你的想法是什麽,你和夏時,永遠都隻能是兄妹。隻是兄妹。沒有其他。你明不明白?”

唐欣依舊如往常一樣精明幹練,說話強勢,不能人半點轉圜的餘地。哪怕她已經猜出我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她也沒有要和我解釋什麽,她隻是用她一慣的風格告訴我,我和夏時,除了做兄妹,沒有其他。

我把那些要問出口的問題全部吞回肚子,望著眼前我喊了五年的媽媽,心涼至深穀之中。

[2] 真相如想象中讓人心涼

我自己去了阮叔叔的牛肉麵店,到的時候阮叔叔正在下麵條。他的頭發有些些的油漬,臉上有層疊的肉和皺紋,他的目光憨厚平凡,他是唯一一個在我失憶後來尋找我的人。爆炸事件鬧得很大,我想他不可能沒有看到報紙,所有人的臉都像放了特寫,明目張膽的被無數人翻閱。

阮叔叔看到我來,端了一碗牛肉麵給我,在我沒開口之前,就說:“我早就知道,事情肯定要捅破,婉雲來了,她不可能會讓我們安生的。”阮叔叔的眼睛裏,含著眼淚。

“婉雲和夏時,是一個爸爸,他姓夏,當時在我們景坊是新聞局的局長,他有錢有地位,他喜歡唐欣,是因為唐欣有一回采訪他,他就被她吸引了,夏時媽媽是外地來的,家在很偏僻的小鎮,讀大學很不容易,所以她很珍惜每一個機會,也比任何人都努力。她家裏還有三個妹妹要養,生活很艱苦。直到遇到夏時的爸爸,對她很好,也承諾會解決他們家的經濟困難,所以就算她大了唐欣十歲,唐欣還是嫁給他了。可是其實那時候他是有老婆的,他為了唐欣硬是和老婆離了婚,老婆很快遠走他鄉,走之前把他們的五歲女兒留下來了。他們的女兒就是婉雲。婉雲對唐欣很不好,總是和她對著幹,直到唐欣生下夏時,這個現象才好轉。很奇怪,婉雲很疼愛夏時,從小到大,這種愛甚至有些變態。婉雲高中沒讀完就不讀了,一直在外麵和亂七八糟的人混。夏時那時候遇到你,他很喜歡和你一起玩,婉雲很不高興,變著法的欺負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唐欣認識了你爸爸,這事開始沒人知道,可是有一次新聞報出來,說景安度假村遇到山洪暴發,死者裏就有你爸爸的名字,當時趕去的現場記者正好拍下了唐欣在你爸爸屍體前哭泣的場景,新聞說他們兩去那裏**。”

阮小骨爸爸歎氣,繼續說:“夏時爸爸當時心髒病發就死了,而你媽媽受不了打擊自殺了。你爸媽本來就是孤兒,他們這麽一死,你就沒有人養了,所以你媽媽在遺書裏把你托付給我們。你因為受了太大的刺激,突然失憶了。唐欣就來找我,說要帶你到另一個城市去生活,保證會對你好。說是夏時求的她。那時候我們家經濟真的太不好了,唐欣接收了遺產之後就變得很富裕,我想你跟著她總好過跟我們吃苦。是我自私啊,是我自私,雲朵,你恨叔叔嗎?”阮小骨爸爸因為說了太多的話,泣不成聲。

這些就是我一直想不起來的殘酷真相。

這些就是所有人一直不願讓我知道的真相。

這些就是夏時多年來心事重重,性格大變的真相。

這些就是我每次夢裏哭喊著的痛苦,內心百轉千回的真相。

他們一下湧入我的腦袋裏,把我的頭快要撐爆。

“那婉雲呢?唐欣為什麽沒有帶婉雲走?”我的牙齒在發抖,狠狠的咯咯的響聲。

阮叔叔稍微撫平了一下情緒說:“夏局長死了之後,唐欣聯係了婉雲媽媽來領走婉雲,可是沒想到,她沒有離開景坊,她一直留在那裏,等你們回來。你這次回去,正好讓她知道你們在哪裏了。她才會找來的吧。這個孩子,我一直覺得她仇恨太多啊。

許多年的糾葛仇恨,全盤托出的時候,竟然比我預計的還要讓我感到恐怖和害怕。它正在一寸一寸的刺入我內心深處,把我封存的記憶一點點的刺裂開,讓我在疼痛中去記憶那些被我一夕遺忘的痛苦。

原來真的很痛很痛,把想象中的疼痛上千倍萬倍。

我悠悠的歎息,仿佛看到那個打著紫色雨傘的男人在雨中朝我走來。

是爸爸,他是我的爸爸。

那個一直在夢裏對我哭泣的女人,那個管教我嚴厲教我用手拍死蟑螂的女人,她就是我可憐的母親,她的目光悲涼,無時無刻都在和我訴說她的悲傷。我的傷似乎長了痂,一撥開,就如此的疼。

我感覺我臉上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一串的在臉上結成了水簾。

[3]唯有離開你

而夏時,此時的夏時,正在考場裏,答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試卷。我和曲方歌坐在學校外麵的茶餐廳,把糖一塊一塊的放進咖啡裏。

曲方歌問:“你有什麽打算?”他比我冷靜,他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我想了許久,看著學校的方向,一字一句的說了三個字:“離-開-他。”

離開他,離開這個我喊了五年的哥哥,離開這個一直徘徊在我心裏的人,離開這個會做雞蛋水餃會講冷笑話會陪我吹風的男孩子。

我記得韓真真在他父親被判死刑的那天,對我說:“仇恨會讓人看不到光明,會讓人扭曲,也會讓人痛苦。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還要難。”

所以,我選擇不恨,因為,恨,是一個多麽讓自己痛苦的東西,它就像一把利器,深深的插入自己的內髒,把自己傷害得體無完膚。

我也知道,我和夏時,永遠都會隔著一把尖利的刀,隻要走近,必定被傷害得鮮血淋漓。

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離開他。永遠的離開他。

我握著曲方歌的手,我說:“這一次,你一定要幫我。”

“你的請求,我什麽時候拒絕過呢?”曲方歌無奈的笑。

[4] 傅顏若會替我照顧夏時

我假裝若無其事,照常上課,吃飯,睡覺,彈琴。

夏時填誌願的時候,我帶曲方歌回家吃飯。我們故作親昵,手挽手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唐欣又做了我最愛吃的西梅炒飯。我和曲方歌在客廳裏為看《蠟筆小新》還是《櫻桃小丸子》爭執起來,夏時推開房門的時候,曲方歌和我正好都在搶遙控器,手握在一起,夏時的目光落在我們的手上,臉有一絲的陰沉。

吃飯的時候,我問夏時:“哥,你填哪裏?”

“上海。”

“好地方啊,我明年也考那裏去。”我笑嘻嘻的應。

“就你那文化成績,考得到不?”曲方歌又拉我後腿。

“關你什麽事啊,哼。”我在桌子下麵踩曲方歌的腳。

唐欣微微的笑,說:“雲朵真是好福氣,找了曲方歌這麽個好孩子。”

“媽你怎麽把話倒過來說呢?是他好福氣,找了我這個好孩子。”

夏時一句話都不說,一直扒著眼前的白飯。碎碎的短發遮住他眼底的寂寞和空洞。

我和夏時像是有默契一樣,在婉雲的婚禮之後,再也沒有提那天發生的事和那天說的話,就好像那是一場幻覺,他依然是我哥,我依然是他妹妹。

可是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們都知道對方已經和當初不一樣了。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再也回不到從前,我們隻能像兩棵憂傷的樹,了解彼此的心,卻再也不會靠在一起了。

吃好飯我在廚房洗碗,夏時和曲方歌站在客廳裏。廚房的窗戶正好對著客廳的窗戶,我看到夏時對曲方歌說:“雲朵她怕冷,怕黑,怕一個人,夜裏睡不好,你要經常陪著她,她喜歡赤腳走在家裏,所以你要經常檢查她的暖水袋是不是好的,她總是丟三落四,你要幫她把所有的東西擺放的位置都記好。她不吃芹菜不吃蔥,愛吃雞蛋和壽司。你的口袋裏永遠都要擺一顆棉花糖,在她要吃的時候隨時可以拿給她……”

夏時像交代遺言一樣的對曲方歌說了一大堆的話,我多想像平時一樣笑著喊:“夏時你別煩了,你真囉嗦。”可是一張口,隻有嘶啞的聲音,眼淚嘩嘩嘩的迎著吹入的風掉到水池裏。心口像是被誰狠狠刺了一刀,疼痛欲裂。

這個晚來的夏天,突然開始狠狠的炎熱起來,知了在樹上大聲的叫著,池塘裏的青蛙總是呆在荷葉上,就像那些兜頭而來的事情,讓人應接不暇。

[5] 謝謝你幫我照顧他

夏時的高考成績並不理想,出乎所有人意料,他隻是考上了上海一間很普通的理工科學校。而傅顏若,和夏時考了同一個城市。

這對在學校裏公認的情侶,為他們的感情,又增添了一筆精彩,雖然是遺憾的,也是眾人豔羨的。

我去找過傅顏若。

這是我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找傅顏若,她自從爸爸出事之後,退去了以前奢華的一切,搬到了一個很普通的小區裏,和媽媽住著兩室一廳的房子。我到的時候,她媽媽外出買菜,她們把韓真真也接到家裏來住了。她們三個人,過得很開心。

我在傅顏若和韓真真的臉上都看到了一種釋然的表情,曾經的倨傲冷漠都隻是厚重的麵具,一旦拿下來,一眼就能望見她們的純真。當事情都公開了,各自都找到了心靈的歸屬,那種感覺,才是真正的幸福吧。比任何的錦衣玉食,高床軟枕都來得珍貴。

我說:“拜托你,好好的對夏時。這輩子,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希望你能幫我實現這個願望。”

傅顏若坐在房間的**,頭發披散在腰間,雪紡的白色長裙落在白皙的大腿上,她睜著明亮的眼睛微微的笑著說:“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照顧他,其實這一次我要謝謝你,如果不是婉雲想要報複你,我也沒有機會卸下我心裏這麽多年的困擾和包袱。”聰明的她,應該明白了這件事的曲折。

“把對我感謝轉換成對夏時加倍的好吧。我也謝謝你。”我握住傅顏若的手,第一次真心的和她道謝,我知道這麽多年,她雖然一直喜歡曲方歌,可是她對夏時的感情並不比當初喜歡曲方歌少,我相信夏時有傅顏若在她身邊,一定會好好的照顧他,陪伴他,至少在他難過的時候,他不會孤獨。

[6] 我們就這樣,長大了

夏時走的那天我沒有去送他,我幫他整理了衣角,幫他刮好了胡子,他碎碎的劉海遮住眼睛的光,深邃的輪廓勾勒出他冷峻的臉龐。洗幹淨的襯衫還有洗衣粉的清涼味道。是我熟悉的氣味。

我把頭放在他的肩膀,抱著他的脖子說:“哥,再見。”把頭深深的埋在他的脖頸,像要記住他的味道。他深深的擁抱我。時光很短,心卻連得很長。長到一個世紀,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他在我的額頭前落下一個吻,有一些濕冷,他說:“雲朵,這麽多年,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再讓你受傷害,可是我始終無法做到,現在我要帶著這份遺憾走了,希望曲方歌能幫我做到。”

他走了之後,我扣上門,緩緩的蹲在門口,客廳裏的**開始凋謝花瓣,側麵照進來的金光讓人一下子就遙想起曾經的舊時光,我低低的抽搐,最後大聲的哭泣。我知道,我和夏時,就像我們天天抬頭看的雲那樣,思念著彼此,卻再也觸碰不到了。

我的十七歲就這樣遙遙的過去了,夏時送給我十七歲的紙條上寫:已經不知道要送什麽給你了,如果想要什麽,記得打電話告訴我。無論多難,我都會幫你實現。

那一天下了蒙蒙的細雨,我站在開走的火車站抱著曲方歌放聲大哭,誰都不知道我內心的痛,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悲傷和絕望,曲方歌輕輕的抱著我說:“雲朵,以後我會對你好的,好嗎?”

我想起以前在景坊的時候,婉雲常常欺負我,每一次夏時都為了我和婉雲撕破臉。

婉雲在她父親沒死之前,一直和夏時居住,後來父親過世,她才回到她媽媽那裏。她一直都不喜歡我,可是夏時總是告訴我,無論姐姐怎麽欺負你,你都別怕,因為我會幫你的。

夏時離開的這一年,我想起了很多事,我想起我手上的傷疤是第一次遇到夏時的時候劣質煙花炸的,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他們在樓下放煙花,夏時給了我一根壞的,煙花炸起來的時候,整根都爆炸在我身上,我的衣服被燒壞了,手也燒黑了,我對著夏時哭喊著:“你這個壞蛋,我恨你一輩子。”手好了之後,留下了一道難看的傷疤。從那天開始,夏時就滿懷愧疚在我身邊照顧我。

我每想起一件和夏時有關的小時候的事,我的眼淚就止不住的落下來,怎麽擦也擦不完。

我的教室從樓下搬到了頂樓,以前夏時他們生活過的樓層,我每天晚自習都很晚走,趴在窗台上看所有的燈亮起滅掉,曲方歌給我帶很多好吃的,像是要把我養成一個胖子。蔣冪發奮的讀書,莫白又回來了。他們像兩個普通朋友,偶爾交集。

蔣冪和我說,人生如戲,散場了,就不要再繼續沉溺在戲的精彩裏無法自拔。

我覺得我們都是天生的好演員,把不動聲色掩蓋的那麽完美,可是彼此都能從各自的眼眸中看到滄桑的痕跡。

十八歲的我們,終於都學會了憂傷,我們再也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無拘無束的玩樂,歡快的放聲歌唱,我們學會把自己掩藏起來,去堅強的麵對未來的各種困難。

不得不承認。我們就這樣長大了。

[7] 王子改變灰姑娘

曲方歌突然安分起來,轉到文科班來和我一起讀沒有前途的藝術。我們這個普通班立刻掀起一股風潮,很多女生甚至極力要轉到我們班就讀,於是這個平時大家連看也不看的文科普通班,一時間因為學生過多而差點要擠爆了。

曲方歌成績一點都不差,隨便考試都能穩進年級二十。他陪我上學放學,去書店,研究套卷。蔣冪說,就差沒住我們家了。

這一年裏,曲方歌變了許多,他把他那頭整天用發膠做出完美造型的頭發給修剪成了短短的學生頭,他再也沒開招搖的跑車來學校,而是換了一輛有後座的白色自行車,高高的後車座,我每次坐上去一把摟住他的腰,聽他加速的心跳聲,在他身後露出微微的笑來。

蔣冪說:“整個長樂也找不到比你更幸福的女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大明星曲方歌吃回頭草。”

我就是曲方歌最後找的那株草,本來成長在不起眼的角落,但卻因為王子的垂青受到大家注視的目光,王子不僅沒有嫌棄它的出生,還將他帶回家,好好種植。曲方歌給我搭配飲食,教我把頭發束起來,教我露出甜美的笑容,每天叮囑我按時睡覺。我好像一點點的變白,變圓潤,蔣冪說,你終於像個漂亮的女生了。

王子創造下的灰姑娘,總是會有神話般的變化。

[7] 吃了一頓飯

“媽媽讓你周末上我們家吃飯。”曲方歌雀躍的說。

“我不去。”我澆他一盆冷水。

他搖我的手,撒嬌:“去吧去吧,好嗎?媽媽想見見你。”

“以前見過了。”我推搪。

“這次不一樣,我想讓你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見我的家人。”看我不說話,他轉過身去,“你不愛我……”他吸吸鼻子,像個可憐的小孩子。

“沒有,沒有,你別胡思亂想。”我過去拉他的手,我怕他胡思亂想,抬眼看他失落的眼睛,“好了,我去,我去。別鬱悶了。”

“耶……”他抱起我。

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總像個孩子。

周末的飯吃得有點尷尬。

曲方歌家大得和皇宮似的,一入門,一個巨大花園,種植了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豔豔的盛開在花園中。草地上大到可以打高爾夫球,建築風格是皇家一般的金色外觀,鑲嵌了數不清的名貴鋯石。入到裏麵,一排的女傭齊聲喊:“少爺好。”

曲方歌握住我的手,要給我安定,飯桌不大,他們特意換了一個小桌,溫馨愜意,頂部依然是晶瑩的水晶吊燈,開成蓮花的形狀散開渺渺的光。

一個廚師在旁邊現做現上,桌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壽司,果汁,果凍。都是我的最愛。

“方歌說你愛吃壽司,所以我特意找了五星飯店專門做日本料理的主廚到家裏來做給你吃,還合你胃口嗎?”曲方歌媽媽說話聲音溫柔細膩,身上穿一件隨意的緋紅色居家睡衣,但是睡衣中又能透出莊重,耳朵旁邊掛兩串紅色珊瑚耳環,**漾在她的臉孔精致美麗,指甲像是用鳳仙花塗上去的紫紅,天然的修長迷人。

“謝謝阿姨。勞你們費心了。”場麵太隆重,我都無心去研究東西好不好吃了。

曲方歌把我眼前的碗裏堆滿了菜,一直說:“多吃點,多吃點。”我很窘的看著他,意思是:大人在,不要搞得我幾天幾夜沒吃過飯一樣吧。曲方歌完全忽視我眼底的哀求,還一直在我那個已經高到我需要仰視的碗裏放東西。

這如果不是在他家,我一定把這些食物一股腦的都塞回曲方歌嘴巴裏,看他怎麽解決。

“雲朵,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曲方歌媽媽溫柔的衝我笑。

“嗯。可以。”我受寵若驚。

“這是方歌第一次帶女朋友回來家裏吃飯呢,阿姨真的很高興。”

第一次?我嘴裏咬了半口的壽司卡了一下:“厄……那個……我很榮幸。”我最後還是繞回來了。

“阿姨想問你一個問題,不知道會不會太強人所難。”

“媽,你要幹嘛?”曲方歌緊張的停下來看著他媽媽。

“阿姨你問吧,沒關係的。”

“阿姨想送方歌去英國學習音樂,他一直不肯離開你,所以阿姨想,如果你願意,阿姨把你和方歌一起送出國,這樣也了了阿姨的一樁心事。”

“媽,我說了,我不去,你為什麽總是要逼我,現在還要來為難雲朵。”曲方歌有些生氣。

“媽不是為難雲朵,媽是想讓雲朵做選擇,如果她願意陪你去,那不是更好嗎?如果不去,媽媽也不勉強你,就當媽媽這麽多年培養都白費了,行不行?”曲方歌媽媽說到後麵,語氣甚至有些哽咽的,我知道她為了培養曲方歌付出了很多,她不喜歡看到他優秀的兒子埋沒才能。

“我……我……”我一時語塞。

“你不用現在給我回答,回去想清楚了再告訴我,沒有關係的。”

這頓飯就在去不去英國的問答中結束了,晚上曲方歌送我回家的時候對我說:“你別把我媽的話放心上,我反正決定不出國了,你別想太多。”

“你真好。”我抱他的脖子,在他的右臉上,琢了一下。他的臉紅了,曲方歌原來是很容易臉紅的男生。

我和他揮手道別,他說:“你先走,我看你進去,我再走。”

曲方歌和我,永遠有不成文的習慣,每次送我,都是他看著我離開,每一次,我轉身,他都站在那個地方,目光癡癡的鎖住我,我的心裏,一直都是很感動的。

可是要離開長樂,去英國,這麽遙遠,不知道何時才是歸期,再也不能看這個城市的變化,再也不能看這座城市的天空,再也不能見到那雙一直在我身邊的眼睛。

我知道雖然我和夏時分開了,可是他卻從來沒有離開我的心裏。

我唯一眷戀和舍不得的,隻有他。

[9] 我決定和你走

沒過幾日,各大新聞開始報道曲方歌在電台毆打經紀人的新聞。巨大的標題,驚悚的描寫,說經紀人Esther因不滿曲方歌的表現,要和其解約,曲少為此遷怒於經紀人,在電台大打出手。

我死也不會相信這則報導是真實的,我攔車到曲方歌的公司,剛上樓,就看到Esther拿著今天頭版的報紙丟在曲方歌麵前說:“你看看,被記者拍下來了吧,亂寫成什麽樣子。”

“反正我也不幹了,隨便他們怎麽寫。娛樂圈這麽亂,早退出早好。”

“娛樂圈這麽亂,可是從出道至今我們有讓你受過委屈嗎?從一出道,你家裏找了多少前輩為你保駕護航,我們一直幫你爭取最好的廣告,最好的機會,上最好的宣傳。開始你說要為了學業暫時停止所有的活動,我幫你把幾個大廣告和電視劇都壓到你高考後開拍。現在好了,你直接說你要解約,有你這麽兒戲的人嗎?”

“我要做正常人,我不要做明星,你沒聽懂嗎?”曲方歌坐在沙發上,折一隻飛機,在手上把玩。

“我知道,你這麽做都是為了那個唐雲朵,你要和他做正常情侶,你不希望她自卑,和你有隔膜,你已經為了她放棄了去英國深造的機會,現在還要要為了她放棄你剛剛起步的事業嗎?我的大少爺。”

我死死的咬住嘴唇,聽他們倆的對話,轉過身,輕輕的朝樓下走去,報紙的報導是亂寫的,真正的情況是曲方歌要退出娛樂圈,這個天生就有明星氣質的漂亮男孩,他要放棄做一個明星,就連去英國深造的機會也一並放棄。我甩甩頭。我不要,我不要他這樣。

我給曲方歌打電話,約他在半島咖啡。

他走進來的時候,戴著墨鏡和口罩,可是完美的身形和高貴的氣質還是吸引了許多客人的注意。他走到我對麵,確定位置很角落也很安全,才把口罩和墨鏡摘下來,他的眼睛有黑色眼圈,皮膚因為缺少保養開始有了幹巴巴的痕跡,我知道他最近肯定很憂慮,很掙紮,可是他依然每天和我放學上學載我回家,假裝沒有事情發生。

他拿冰涼的手來摸我的臉:“怎麽突然想到約我了啊?難不成是想我了?”

“天天見麵還想來想去,你惡心不惡心。”我又頂他。

他已經習慣我的牙尖嘴利。

“給我一杯黑咖啡。”他對服務員說,言語裏有了疲憊。

“你最近總喝咖啡嗎?”我問。

“也沒有總啦,半夜睡不著才喝。”

我湊他妖異的臉孔,在磨砂玻璃旁邊略帶一些迷離,手指是白皙光滑的,一寸一寸的攪著方糖,微微打了一個嗬欠,像是無限睡意。

“你幹嘛這樣看我啊?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在琢磨個事。”我說,吃了一口麵前的芝士蛋糕。

“什麽事?”他顯得很期待。

“我就琢磨著我這個英文程度要學多長時間語言才能畢業呢?”

曲方歌大笑,狠狠拍我的頭,說:“有你相公在,你怕個毛,我英文那是專業水平哦。”他停了一下像意識到什麽,:“等等,你什麽意思?”

我握住他拿著勺子的手,堅定的說:“我的意思是,我決定跟你一起去英國。”

“真的嗎?你不騙我?我……我……真的太高興了。”他站起來,聲音很大,很多人朝這邊看,有的人認出他來。他也不管,走到我旁邊把我一下抱起來。

“娘子你真好,真好。”

我在他懷裏,透過磨砂玻璃,看窗外朦朧不清的世界,曲方歌的懷抱是溫暖的。把我想念夏時的寂寞填滿了。

這個冬天,我們彼此靠在一起,並不感覺寒冷,我望了望夜空,想起在另一個城市的夏時,他和傅顏若是不是也這樣彼此依靠呢。

我從曲方歌的口袋裏摸出一顆棉花糖,把它一口吞到肚子裏去。

夏時,我要和你道別了。這個冬天,我決定,和別人去一個終年陰雨連綿的國家。徹底的和你告別。

[10] 現實有時候也是騙人的

冬天很快過去了,高三的夏天很快就來了。

我徹底的告別了回家的日子,把宿舍當成第二個家,我和唐欣沒有說破什麽,可是彼此都開始疏離。

我們之間的隔閡和芥蒂隔著山隔著海隔著幾萬個世紀,我終於明白夏時為什麽一直和她敵對,如果不是因為她,我和夏時或許可以快樂的長大,開心的一直生活在一起,而不用遭遇現在的分離和痛苦。

夏時回來過一次,是和傅顏若一起回來的。我並沒有去接他,我和曲方歌在雪地裏走了整個夜晚,在廣場上放煙花,笑容裏並不開心。我離開夏時之後,我覺得內心空了一塊,我看著我身旁的曲方歌,內心又憂傷了一塊。我的心就是用這麽多種感覺拚湊在一起,早就支離破碎。

曲方歌媽媽在積極的幫我們辦理出國的手續,除了蔣冪沒人知道我要和曲方歌出國的消息,就連唐欣我也沒告訴。我生於這個世上,我有媽媽,有哥哥,有許多的錢,但是我知道,這些,都是假象。它們是我噩夢的來源,讓人內心惶惶不安。

現實有時候也是會欺騙人的,不是嗎?

[11] 再也不能,再也不能了

夏時知道我要出國的消息是在我高考的最後一天。我考完試來到學校琴房彈琴,黑色的珠江鋼琴在靜謐的琴房裏露出流暢的黑色線條。

我彈了一首夏時第一次陪我練習的曲子,卡農的小步舞曲,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很久很久以前》。曲子是活躍的,可是彈出來卻是無盡的悲傷。

出國手續已經辦好,再過幾天,我就要離開這裏,不知道為什麽,每天晚上夢裏不再出現那些驚恐的畫麵,夢裏出現的全是夏時小時候的笑容。我們站在山丘上看著雲朵,唱歌,畫畫。孩童很小,卻有單純的幸福。我每天都在這些夢裏笑到醒過來,醒來發現是一場夢就開始哭。我甚至懷疑我這是新的一種病,比失憶更難治愈。

夏時來的時候,就站在琴房的門口,黑色銀線的襯衫,洗得很幹淨的白色卡其褲,麵容疲倦,風塵仆仆,長長的劉海差一點要紮進眼睛裏,他喘著重氣,遠遠的凝視我。目光深深,扣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把他冷峻的臉襯得更加暗淡。

我一抬頭,就是看到這樣的他,我開始以為是幻覺,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放假,怎麽會來?

我揉揉眼睛,發現是真的,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怎麽來了?”我平靜的問他。他繼續沉默,手握拳頭。他的臉色越來越黑,手上的青筋條條暴起。以我多年來對夏時的了解我知道他在生氣,很生氣很生氣。

我把手放在鍵盤上,敲下一串音符,對著琴說:“哥,你還記得這首歌嗎?記得你第一次看我彈琴的時候說過的話嗎?”

“你,你都想起來了,是不是?”夏時握著拳頭的手鬆開了,幽幽的目光裏全是悲傷,“我還企圖騙自己你不會想起來全部,可是我知道,你會想起來的。所以你決定要和曲方歌走,所以你要離開我,你是在報複我嗎?報複我媽媽把你變成孤兒,報複我把你留在身邊讓你痛苦。”

我從凳子上跳下來,走到夏時麵前,我們距離不到三厘米,我的臉幾乎要貼到他的臉上,我一字一句的說:“是的,夏時,我是要報複你,我恨你,我恨你和唐欣,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傍晚,從天空傳來飛鳥遷徙的聲音,有大大的飛機在雲層上空飛過,我的心在說完這番話後空落落的,夏時的目光像一隻受傷的小獸,這麽些年的堅強偽裝,好像在這一瞬間全都不見了,他的眼睛漸漸泛紅,他咬著牙,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我想安慰他,可是我知道,我這麽做隻會更加傷害他。

“我愛的是曲方歌,夏時,我準備要和他走,我會很幸福,也希望你過得幸福。”我似乎聽到自己的心在流血,那麽濃烈的蜿蜒著,隻在我的心裏流淌。

夏時的手,在我的臉上停留了許久,那是一雙長滿了繭的手,冰冷到沒有溫度:“唐雲朵,哪怕你用盡語言傷害我,我還是愛你的,不論我以什麽樣的身份,我都會愛你,永遠。”

夏時轉過身,給我一個悲涼的背影,飛鳥簌簌的飛過他的頭頂,帶走了他為我奔波的身體,我把手扶在教室的門邊,顫抖的,緩緩的,蹲在地上,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像珠子一樣滾出來。這種悲傷,比送他走的那個夜晚更深,更痛,因為我知道他就要永遠離我而去,再也不會有轉圜的餘地。我的悲傷無法抑製。

曲方歌從另一邊走出來,拿白色的手帕給我擦眼淚,他說:“我把夏時叫回來,隻是希望你不會有遺憾,你為什麽要這樣呢?這根本不是你的本意啊。”

我哭到臉都跟著抽搐,我說:“你不明白,我和夏時,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們身上背負了太多包袱,相愛隻是讓彼此更痛苦,我不忍心,也沒有勇氣去麵對這樣的痛苦。這麽多年,我沒有為他做過任何一件事,隻有離開他,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你懂不懂……”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雨勢越來越大,天地間反複一瞬變了顏色。

以後,再也不能吃他做的雞蛋水餃,再也不能聽他給我講冷笑話,再也不能靠在他懷裏睡到天亮,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看天空的雲朵,再也不……不能了……

[12] 一切都來不及

誰也沒有想到,兩天後,我們接到警察局打來的電話。

說從長樂回上海的汽車,在半途中遭遇山體崩塌,死亡十人,重傷八人,裏麵的乘客,有一位的身份證上顯示名字叫夏時。屍體或活體都請家屬到醫院來認領。

我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血液逆流,片刻之後,我發瘋似的朝醫院跑去。

我在太平間的屍體麵前,停住了。

“你幫我看。”我對曲方歌說。我沒有勇氣,我不敢想象這裏麵有一個人是夏時,我想我一定會崩潰的。

夏時躺在病**,身上還是那件見我時候穿的黑色襯衫,現在上麵都是泥濘,他安靜的躺著,像是很累很累,他在睡覺,誰也不能打擾到他。

“誰是夏時的家屬?”醫生喊。

“我,我是。我是他媽媽。”唐欣也趕到了,聲音是顫抖的。

“暫時度過危險期,但是有可能變成植物人。”命是保住了,可是要變成植物人。天意弄人,太作弄人了,我想給夏時一個美好未來,為什麽老天要他把時間就停在這裏,像一個沉睡的美少年,再也不會睜開眼睛。

唐欣在一旁哭喊:“老天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的夏時,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天哪,來懲罰我吧,報應到我身上來吧,都是我做的孽啊……”

窗外的雨一遍一遍的下著,我靠著曲方歌的肩膀,把眼淚一點一點的吞進肚子裏。我恨我自己,為什麽要說那麽傷害他的話,我更恨我自己讓他這樣悲傷的離開。

我撫摸他的臉,我多希望他能睜開眼睛對我說話,重複最後一次見到我的話,我想我一定會告訴他,我愛他,我要跟他走,哪怕是死,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13] 我親愛的相公,這次,讓我看著你走。

我送曲方歌去的火車站,他穿著我們在遊樂場遇見的那間白襯衫,這麽多年,我還是覺得他穿白襯衫的樣子最好看,慵懶迷人的眼睛,笑起來有雪白的牙齒,頎長的身材在陽光下像電視裏走出來的大明星。

我決定不去英國了,我要留在長樂,留下來照顧夏時。

而曲方歌決定跟著Esther到景安去發展,他簽約了落單的“天華娛樂”,正式的做一個發片歌手。

他還是把他的藍寶石耳釘送我,他說:“我一直都知道你放不下他,盡管我是那麽的舍不得你,可是我還是希望看到你幸福的笑。所以,我要給你自由的天空。你把這個耳釘當作是一個朋友,最後的禮物,好嗎?”

我點點頭,眼眶泛紅。

他溫柔的擦我臉上的淚,“雲朵,還記得我們去景坊之前,你問我能不能陪你去一個地方?那時候我就覺得,和你一起走,不管那是哪裏,隻要在你身邊,我就已經滿足。哪怕我要承擔嚴重的後果,世人的唾罵,我還是不會後悔。隻是我唯一遺憾的,是我比另一個人更遲出場,而從我遇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的心裏並沒有我。”

我的鼻子很酸,我說:“可是你依然是我最喜歡的相公,永遠都不會改變。”

曲方歌一把把我抱過來,他說:“你這個死沒良心的,永遠都這樣。”他的嘴貼在我的耳邊,“如果有一天,你想我了,你來景安,我一直在那裏等你。”

火車沒來之前,我讓曲方歌先走,我說:“每一次都是你看著我走,這一次,讓我看著你走吧。你千萬不要回頭,也千萬不要難過。所有的未來都在前麵,而我,隻是你十八歲遭遇的女孩裏,最糟糕的那一個。”

曲方歌走了,步履緩慢,完美的身影在細雨的站台顯得孤獨又哀傷。我才發現,原來看一個人的背影離去,是這麽悲傷的事。仿佛全世界的天空都開始下雨,內心裏的雨水卻被人莫名的抽幹,被憂傷,疼痛,和深深的無助填滿。

我在心裏默默的說,親愛的相公,離開我之後,朝前走,永遠不要回頭,因為成長,是沒辦法回頭的,錯失的愛,同樣都不能再挽回。我喜歡過你,但那不是愛。感謝你明白,謝謝你愛過我的青春年少。

[13] 雲朵告訴我,你一定會醒來。

我上了長樂的醫學院,念護理。為了更好更方便的照顧夏時。我每天定期給他擦身體,給他說故事,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臉上,看他的側臉在醫院的白色下,散開安詳的美好。

我終於有空好好的去回憶我們小時候的點滴。

我們喜歡在景坊那個小山丘上看天空和雲朵,我們喜歡背靠著背看夕陽,我們喜歡搗蛋,喜歡奔跑,他帶我去過火車站,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喊,唐雲朵,我們要在一起,唐雲朵,我喜歡你。

那一年,我們隻有12歲。對於愛,什麽都不懂,卻敢大聲的說出來。

而後來,我們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喊,我喜歡你,我們要在一起。

我們學會了痛,所以我們把愛都藏起來,交給時間,交給風,交給數不清的憂傷歲月。

我們長大了,我們都知道了憂傷。我們隻能慢慢的用時間去治療這些傷口。

我從唐欣那裏知道當初她根本不同意領養我,夏時求了唐欣三天三夜,飯也不吃,一定要把我放在身邊照顧。唐欣實在沒辦法,就和他達成協議,如果唐欣領養我,他隻能和我是兄妹關係。

我望著在夏日中沉睡不醒的夏時,他像小王子一樣漂亮美好,他的側臉消瘦英俊,深邃的五官有幽幽的憂傷。

我和他的命運,在一開始,就被上了鎖,無論怎麽掙紮,終究都隻會弄得傷痕累累。

[14] 我相信你一定會醒來

我每天都給夏時念顧城的詩,我學會了做好吃的雞蛋水餃,我會把衣服疊得像店裏買的一樣,我把夏時的日記翻出來,連同他的黑色單簧管一起,放在他的床頭。我手上戴著他送給我的項鏈,脖子上掛著媽媽給我的戒指,耳畔上有曲方歌的藍寶石耳釘。

我想,我是幸福的,沒有遺憾的。我有這麽多愛我的人,我有什麽理由悲傷。

一會看雲

一會看我

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雲時很近

遠處的草坪上,有兩個小孩子拿著球在玩樂,我輕輕的哼著歌,看著藍天上的雲朵。

不知道是哪裏飄來的歌,淺淺柔柔,像是從雲端飄來。像是有人在囈語。像是時光的洗禮。

它說,夏時一定會醒來。

它說,歌聲會飄到天空。

它說,雲朵會記載時光。

…………

----------本書完-------

修改於2009年6月30日 上海七寶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