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隻是做你愛的影子,我也心甘情願

1

小七死於一場車禍。在秦漫月大二結束的那年夏天。

秦漫月爸爸的公司遭遇經濟危機,她爸突發腦出血身亡,公司無人接管,麵臨破產,譚展飛用低價收購,秦氏不複存在。

曾經輝煌安海的秦氏,一夕之間滅亡。

這是一場蓄謀了一年之久的陰謀,秦漫月的人生昏天暗地,在父親的墳場大哭了一夜,她突然想起了小七。

她以為她還有小七,他會給她未來的幸福,帶她開始新的生活,她似乎看見了一絲曙光。

她和小七約在學校旁邊的奶茶店見,小七抱著一罐珍珠,從街對麵朝她奔跑過來,白衣飄飄,幹淨的臉上有精致的透明。

一輛快速行駛的車將小七當場撞死。

空氣中似乎還留有小七身上的青草香,混合著血腥的濃烈,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奶白色珍珠漫過了秦漫月的雙目,一顆一顆粉碎了她所有的夢。

她在譚展飛的辦公室門口聽到一個女人說:“你放心吧,任夏航的死沒有人會猜到你頭上,我已經給了肇事司機一大筆錢,警察隻會斷定這是一場意外。”

秦漫月在電梯裏強咬住自己的手指,直到血液流進她的嘴裏,她都不覺得疼,她隻知道譚展飛設計害了爸爸,她沒想到小七的死,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他真的太可怕了。

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點兒留戀在他的揮手間,**然無存。

——“背叛我的人,我會讓他生不如死。”譚展飛的話似乎還在耳邊縈繞。

他做到了,徹底地毀滅,他把她逼上了絕境,他確確實實讓她生不如死,她躺在浴缸裏,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譚展飛把她從水裏撈起來的時候,隻是譏諷地說:“想死?難道你忘了你還有個瘋了的媽媽?”

“畜生。”秦漫月揮舞著拳頭砸他,血濺了他一身,俊逸的臉上血跡斑斑,鷹一般的殘酷眼神,不帶一點兒溫柔地看著她。

譚展飛把她的手緊緊按住,狠狠按壓在她的脈搏上,緩緩地說:“我從很早以前,就已經不是人了。”他把唇貼在秦漫月的耳際,聲音輕柔低沉,“不要死,過了今夜,我還你自由和你媽媽平安,我也會離開你。”

2

譚展飛握住秦漫月的手,秦漫月漸漸不再做困獸之鬥,他抱著她坐在客廳的紫色沙發上,頭頂隻有一盞琉璃燈,煙色的燈光把譚展飛的臉打成模糊的一片,他吻她的額頭、臉頰、脖頸……秦漫月一動不動,任他予取予求,她不知道手腕流了多少血,眼睛流了多少淚,譚展飛像是要把她徹底揉碎,研磨,撕裂。他不帶一點兒感情地抱著她,好幾次她都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她看到窗外小七送給她的蘭花,她仿佛看到陽光燦爛的午後校園,小七純淨如花開的眼神,它們再也不會開了吧,它們和她一樣已經衰敗了吧。

譚展飛的身影時而模糊,時而暗淡。巨大的陰影籠罩了她的世界,她覺得自己已經不會呼吸,不會微笑,不會有任何反應。

最後譚展飛把她像抹布一樣丟到沙發的角落,他說:“你恨我是不是?你盡管恨,我根本不會內疚,你有今天的結局,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別怪我狠心,其實你才是導致他們遇害的主謀,是你把我逼到今天的地步。”他說的話字字犀利,猶如針刺。

秦漫月目光空洞地看著他,一滴眼淚也沒有,眼裏隻剩下絕望。

是她想得太天真,想愛的時候拋出一腔孤勇;不愛的時候,卻想一走了之。她低估了譚展飛的凶殘,她以往看到的譚展飛隻是掩藏在惡魔麵具下的孤狼,一旦發起狠來,不惜兩敗俱傷。

他們就這樣對望,對望,用從來沒有過的仇視目光。手腕上的血跡變成了暗紅色,身體青紫鮮明,她抱緊了自己的身體,冷得瑟瑟發抖,唇齒打戰。

那夜,譚展飛就這樣陪她坐到天明,他們中間,隔著一個座位的距離。

天亮的時候,譚展飛說:“我8點的飛機去香港,你媽媽醫院那邊我都幫你打點好了,如果你想離開,可以選擇轉校。”

他整好了衣領,蹲下身來抬起她的臉,昨天還是禽獸麵孔的男人在穿戴整齊之後儼然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秦漫月一度迷戀過他這張臉,可是如今,他的臉變得如此可怕。

他拉過她割腕的手,拿棉花棒蘸水幫她清洗傷口,再用紗布纏繞起來。

“我可不希望你就這樣死了,那麽我該多無聊。”他的臉湊過來,秦漫月厭惡地轉過頭。他的唇落在她的臉上。

“再見,小公主,我會想你。”他笑得陰森。

房門重重關上,秦漫月望著眼前這間隻有60平方米的小屋,終於開始放聲大哭起來。

秦漫月申請了轉校,動用了父親摯友的關係,很順利地離開了安海,去了千裏之外的清榕讀大學。

她的腦海裏隻有一個信念,離開安海,好好地活下去。

她要帶著小七和爸爸的遺願,為他們,好好地活下去。

光陰似箭,仿佛過去還是昨天的事,那個遇到譚展飛的秦漫月又回來了。

好幾個夜晚,她站在陽台外,想著這些恐怖的曾經,俯身望去。

月光下的荷花池水是一片濃濃的綠茵,水草糾結成可怕的絲線,纏住她的雙眼。

她想過死。

死了就能見到小七,和他一起在太平的國度過著好日子。

可是她不能。她記得她爸爸在咽氣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千萬不要死,我秦正天的女兒,絕不能懦弱地死去。

這是那個帶給她一身傷痛記憶的父親最後的遺願。

不能懦弱地死去,那麽就懦弱地活著。從小到大,秦漫月就不是一個有誌氣的孩子,媽媽的嚴苛管教讓她凡事唯唯諾諾,爸爸的花天酒地讓她感到冰冷,而後媽媽的瘋傻讓她一下子覺得世界都坍塌了。

她自暴自棄,不服管教,任意妄為,她遇到了譚展飛,和他曖昧糾纏,她以為這是一場刺激的遊戲,是她從小到大做過的最反叛的事,沒想到,終究引火自焚,失去一切。

這是她的報應,報應她長久以來的荒誕,報應她遊走在兩個男人之間。

她活該得不到小七單純的愛。

3

海邊的別墅,木頭搭建的小樓,門上刷著極淡的藍色,推門進去,天花板上垂下的白色流蘇,壁燈忽明忽暗,這是一個洋派、複古的複式小房。

譚展飛在煮咖啡。

這所房子的格局,是完全按照安海那間60平方米的房子設計的,裏麵的擺設、家具、窗戶邊的黑色鋼琴,所有一切都和安海的小房如出一轍,那是他在安海買的第一套房子,半複式房,大大的落地窗,黑白色的家具。客廳放著一架黑色鋼琴,太陽升起的時候金色的光線沿著鋼琴的線條流瀉出光影。

這是他母親描述過的房子,等他實現的時候,再也看不見母親的笑容。

秦漫月每次來,都喜歡在房間裏赤著腳跳舞,細密的陽光中,她的裙裾飛揚如絲,讓他看花了眼,她撒嬌地過來抱他的手臂,高興地說:“我喜歡這裏,多溫馨。”

譚展飛每一次和秦漫月一起在這間房子裏,仿佛看到了小時候和母親顛沛流離的情景,母親拉著他的手說,以後我們有錢了,買一棟房子,黑白相間,陽光充沛,客廳的地板可以跳舞。平日刻薄暴躁的母親,隻有在提起未來的時候臉上的戾氣才緩和了一點兒。

所以這所房子,裝就了他所有的願望和夢想。那是漂泊了二十多年的一個歸處,一個他一直渴望的安定的家。而秦漫月,曾經在他心中,就是家的溫暖。

那時他捏她的臉,說:“以後賺大錢了給你換大房子。”

她搖頭,認真地說:“我才不要大房子,我要你一直都這麽愛我。”

譚展飛用力地抱緊她,緊緊地,空氣中是甜膩的氣息,她手臂的溫暖,笑起來幸福的樣子,都讓他不舍。他緊緊地抱著她,怕一不留神,她就消失了。

花季般的少女,知道什麽是愛嗎?這麽無所顧忌地說出來,根本是甜蜜的殘忍。

她不知曉愛的定義,所以總是無所顧忌。可譚展飛呢?他早已過了青春無謂的年齡,他對每一件事都必須慎重。愛對他來說多麽奢侈,他不想愛任何人,感情用事容易拖泥帶水。

可是他每次抱著秦漫月,心裏像是被巨大的溫暖籠罩,有說不出來的希冀。

他覺得秦漫月還太小,還不懂得愛是什麽,他們都需要時間去沉澱,等她大一點兒,再大一點兒,大到他可以確認這份愛的真實,那麽他才能告訴她,他到底愛不愛她。

隻可惜,秦漫月沒有等到他的確認,就早早地背棄了他,他們維係了兩年多的曖昧糾纏,在任夏航出現之後,狠狠地終結了。

譚展飛怒的是,有人提前告訴他game over(遊戲結束),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痛恨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所有給他傷痛的人,他都不會讓他們有好下場,特別是她。

他的目光凝聚,冰冷凶殘。

“煮咖啡自焚,也不要選擇海邊。”有人大搖大擺地開門,幫他關了咖啡機。

光影之中,是一張俊美無瑕的斯文臉龐。

來人是譚展飛在波士頓讀書時認識的朋友Rain,中國人,八歲開始在美國讀書。麻省理工金融機械雙博士,小他兩歲,天才跳級生。業餘愛好是搞發明研究,有三項科研技術已經申請國際專利。

“你怎麽進來的?”這個海島他設置了嚴密的防禦係統,沒有識別卡是不可能進入的。

“就你們公司那些智障設計的防禦係統,能攔得住我?”

“看來需要我親自出馬設計一套。”譚展飛不急不緩,把咖啡倒到杯中。

“兩年不見,你居然沒有因為我的到來而欣喜若狂,我真失望。”

“自我在波士頓認識你,你從來都是不請自來。這次所為何事?”同校幾年,譚展飛對他的脾氣了如指掌,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他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裏。

“來你公司謀一個職位而已。”

“世界五十強公司的金融顧問要到我的公司謀個職位,我的位子拱手相讓如何?”

“別揶揄我了,你們缺不缺軟件工程師?”

“非常歡迎。”

閃爍的光線中,兩人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4

根據婉珍的資料,譚展飛前兩年在香港的金融業炒股票期貨外匯大賺一筆之後,帶著他的遊戲公司來到清榕最繁華的地段,短短三個月兼並了兩家瀕臨倒閉的影視公司,斥資一億買下了東貿商城的500多家店麵,為本城的慈善機構捐款600萬元。

以他花錢的手筆,無人知曉他目前手上的資金有多少。所以清榕的幾家大公司,都在積極拉攏他注資入股。

原來白蕭幕後的神秘金主就是譚展飛。

這世界上的事情是真的巧合,還是有人刻意製造的重逢呢?

“譚富豪還真厲害,我們清榕的富商全都在巴結他,不過目前他除了和小陸同學的爸爸合作影視基地,暫時還沒有接受任何人的邀請。我爸說了,這種商人才精明,審時度勢,見微知著,決不草率。難怪白蕭那麽快就走紅,有這麽個金主在後麵捧著,什麽大戲上不了?”婉珍一邊八卦一邊說,“不過也奇怪,在別墅那天他居然說白蕭不是他女朋友。看來白蕭對他來說也不重要。”婉珍看向整個人有些恍惚的秦漫月,“那天晚上你和譚富豪在門外說什麽了?”

婉珍匯報完資料,八卦地問了一句,並且臨時給他取了個名字叫“譚富豪”。

“你不是和帥哥跳得如癡如醉嗎?好像是夏氏企業的二公子,剛從澳大利亞回來吧?”秦漫月假裝避開話題。她不打算把她和譚展飛的過去告訴婉珍。

“你說夏逸峰啊?別提那個小屁孩。他現在整天纏著我,給我打電話,約我去吃飯,一口一個姐姐的,還衝我撒嬌,我都懷疑他是女的我是男的,前幾天,他和我說連澳大利亞那邊的學也不想上了,要為我留在中國。天哪!他是瘋了嗎?不想讀書還拿我做借口,不負責任的男人最討厭了,長得再好有什麽用?如果不是我們家和他們家有點兒往來,我早就讓他滾蛋了。”

“嘖嘖嘖,可見負心的不一定是男人,女人負心起來,比男人更可怕。”秦漫月笑。

“我可沒負他,別說我了,宴會那天,你和譚富豪偷偷到別墅外麵聊什麽了?我看到小陸同學在屋內看你們的眼神都要噴火了。快說,你們是不是已經暗度陳倉了?”

“說什麽呢?我和他正巧遇到而已。”

陸均璨看到了?這讓秦漫月心裏一驚,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可是陸均璨沒有說出來,這幾天還照常來找她,給她帶好吃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譚富豪放著白蕭這樣的大美女不要,跑到外麵和你巧遇?你別騙我了,他是不是要追你?我看他對你興趣很大啊!快說!”婉珍不依不饒。

秦漫月白她一眼,老實交代:“他說要讓我生不如死。”

“我和你說認真的!別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這明明就是譚展飛說的。

“太不夠姐們兒了,不說拉倒。”婉珍問不到八卦,失落地拿起桌上的橘子吃。

秦漫月無奈,這年頭實話都沒人相信了,非要編點兒謊言他們才高興嗎?

婉珍轉身,盯著秦漫月說:“漫月,我總感覺你最近不太對,半夜站在陽台抽煙,以前你從來不抽煙的,你最近一定遇到了特別煩心的事,是不是?你可以告訴我嗎?我不是想窺探你的隱私,我隻是想分擔你的哀愁。”

秦漫月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她說:“是,我在躲避一個人,隻要是他可能出席的地方,我都不想去。”

“小陸同學?”婉珍問。

秦漫月搖頭。

“不會是譚展飛吧?”

秦漫月沉默。

“不會吧……你和他真的有?”婉珍這才有點兒明白過來,“有些人你越是逃避他就越要出現,也不知道是真愛還是孽緣。”

秦漫月知道,婉珍的心裏也有一段難以言喻的感情經曆,她一直用叛逆不羈來掩飾心裏的悲傷。

她們都在逃避,掩耳盜鈴地欺騙自己,可是他還是出現了。

她不知道譚展飛這次出現要做什麽,她隻知道無論他要做什麽,她都絕對不會被他打敗。

5

在秦漫月做好準備要和譚展飛好好戰鬥一場的時候,他卻沒有了動靜。

他像是湖麵上偶爾停頓的鳥兒,隻歇息片刻就飛走了,她隻在娛樂雜誌上看到過他的消息。

他攜著各種女伴的照片,被人登在頭版頭條,有模特、明星、歌手、千金,報紙上寫得天花亂墜,再加上他謎一樣的身世,就連清榕的女生都開始議論紛紛。

但是有一個奇怪的現象,但凡和他走得近的女人,總是黴運連連,不是出車禍,就是摔斷腿,還有的被暴醜聞。

所以外界更加將譚展飛傳得天花亂墜,說他在感情中是天煞孤星,而他身邊跟得最久卻又沒出事的,隻有白蕭一個。

這就篤定了外界傳聞的真實性,而白蕭,就是譚展飛的真命天女。

沒多久,由陸氏影業投資製作的電影《微安》要上映了,這是陸均璨全程獨立參與的電影項目,他學的是戲劇專業,這幾年也一直在幫家裏打理影視公司,投資的幾部電影和電視劇雖然沒有爆紅,但也沒有太大的虧損。

電影裏很多的取景地都是在清榕大學,為了回饋自己的母校,他決定將首映搬到清榕大學電影院,這則消息一時間讓清榕的各大院校沸騰不已。

陸均璨早早到達現場忙前忙後地操持,婉珍聽說女主角是白蕭就不肯來現場了。

所以那天晚上秦漫月隻好自己去了。

譚展飛作為白蕭的幕後金主,秦漫月是不想和白蕭有任何關係的,但是作為陸均璨的朋友,她覺得應該為他加油打氣。

秦漫月的座位安排在VIP(貴賓)的第一排,作為陸氏集團新的合作公司,譚展飛的名字被印在她旁邊的座位上,好像是有人故意為之,她深吸了一口氣,想好了一切應對方案,可是沒想到電影開幕的時候,走過來一個斯文俊秀的男人,徑直坐在了譚展飛的座位上。

他穿著粉紅色的西裝,卻不女氣,戴著金絲邊的眼鏡,充滿學者氣質,他環顧四周,目光停在秦漫月的身上,隻是一瞬間,秦漫月接觸到他的眼眸,好一雙含笑調情的眼睛。

秦漫月低頭,暗自好笑,這個男人想用這招對她放電,看來用錯了地方,但是譚展飛今天沒來,這讓秦漫月的心有點兒失落。

對譚展飛她有一種複雜的心理,她想正麵和他交鋒,恨不得伺機和他同歸於盡,可是她又怕自己在麵對他的時候,像個軟弱的布偶。

這是一種刺激和自卑的結合,讓人血脈僨興。

電影《微安》是以一個叫微安的女大學生為主線的青春故事,主持人宣布這部電影會參加今年的大學生電影節。

電影開始前,白蕭站在台上接受采訪,今天她穿了一身藍色的絲絨長裙,頗有一點兒孤冷的味道,偶爾露出的笑容又有少女的嬌羞,特立獨行的氣質很吸引大學生的目光。和私下那個刻薄的她判若兩人。所以說粉絲所愛的有時候並非真正的明星,而是她的經紀公司打造出來的偶像人設。

電影播到尾聲,屏幕突然出現錯亂的代碼,下麵的學生一片嘩然。

根據秦漫月所學的專業知識,她知道這是電腦出現了一個bug(漏洞),因為學校的電影院條件簡陋,一般都是通過電腦播放到大銀幕上。

簡單的處理就能解決,秦漫月走到後台,看著焦頭爛額的同學,她走過去在電腦那頭簡單操作了兩下,電影又可以正常播放。

搞定一切,她從後台走出來,迎麵看到戴眼鏡的斯文男人略帶笑意地看著她。放電的眼睛毫無避忌地朝她笑,粉紅色西裝很是招搖。

“我還想幫忙,沒想到有人搶先一步。”他說,聲音戲謔。

“你可以留下來等待下一個bug的出現。”秦漫月對陌生人的搭訕從來都毫不留情。

“女孩子這麽冷酷不怕以後嫁不出去?”

“與你無關。”秦漫月說完這句話,又坐回原位。

電影播完,秦漫月本來想去恭喜陸均璨幾句,卻看到他被很多人圍著,於是很懂事地先離開了電影院。

她走到門口,有人跟在她身後:“同學,我送你一程怎麽樣?”

“我住校。謝謝。”

“你怎麽一個人,沒有朋友和你一起嗎?”他緊追不舍。

“與你何幹?”秦漫月不耐煩。

“你對我充滿敵意?我做錯了什麽或是說錯了什麽?我不是壞人,你看,這是我的名片。”男人遞上名片。

名片上顯示——展訊遊戲公司電腦工程師Rain。

老板是魔鬼,員工也是變態。秦漫月心裏暗罵了一句。電腦工程師,難怪他剛才說要幫忙。看來應該是個高手。

“其實,我是想問你……”

“小月,小月。”Rain的話還沒說完,婉珍的一陣呼喊聲打斷了他的聲音。

婉珍從跑車上急速衝下來,幽暗的光線中隻見一團火紅的玫瑰,就這樣撲過來:“首映結束了?不會吧?小陸有沒有罵我?半路上我的高跟鞋斷了,我去買了一雙新的就趕來了……”

婉珍一偏頭,看到了對麵的男人。

剛才神采飛揚的臉突然垮塌,有悲喜怨恨,複雜難書。

Rain看到婉珍,眼裏閃著光。像是某種驚喜的爆發,湧出久違的激動。

秦漫月從這兩人的眼中看出了端倪。

“婉珍,你好嗎?”他顯然很高興,久久才說出這句話。難怪他剛剛問她同學有沒有來,原來他要問的是婉珍,可是他們,又是

什麽關係?

婉珍看到他,一句話沒講,抬手,一個巴掌就扇在他臉上。

“你還有臉出現在我麵前,你這個陳世美,負心漢。小月,我們走。”婉珍拉起秦漫月坐到自己的跑車上。

婉珍今天沒有帶司機,開車的時候她把時速加大,踩著油門衝出校園,秦漫月從來沒見過婉珍有這樣冷酷的表情,她記憶裏的婉珍一直都是心無城府、簡單快樂的樣子。

6

車子開出了二環,直奔清榕著名的麗風山而去。

車窗沒有關緊,耳邊是嗖嗖的風聲,風把她的頭發吹得如群魔亂舞。

“婉珍,開慢點兒。”秦漫月怕她出事。

婉珍根本不理會秦漫月,開得更快。

“徐婉珍,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秦漫月開始大吼,以婉珍這個速度,很有可能車子開到山頂然後一股腦地撞到山下。

明天頭版新聞標題是《清榕某富商之女,摔落山崖車毀人亡。旁邊女子身份不詳》。

但是還不等秦漫月幻想完,婉珍的車子就熄火了,停在剛剛到達的山頂。

“可惡,小張沒給我加油。”婉珍咒罵。

秦漫月心裏突然對那個沒見過麵的N號小張感激涕零。

婉珍從車上跳下來,從後備廂拿出一瓶白酒,咕嘟咕嘟地往嘴裏倒,秦漫月一看後備廂,震驚不已,裏麵全是一箱一箱的酒,紅酒、白酒、啤酒。

她沒想到婉珍平時是這麽生活的。

婉珍喝得毫無形象,弄得衣服上全都是酒,秦漫月還沒來得及勸阻,婉珍就開始嘔吐起來,邊噦邊咳嗽。

“非要這麽糟蹋自己你才高興嗎?”秦漫月心疼地拍拍婉珍的

後背。

“我難受。”婉珍一把抱住秦漫月,像個孩子一樣大哭。

“剛才那個人,你認識?”秦漫月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以前在波士頓的時候,我們常常去海港一帶瘋玩,兩個人喝一杯朗姆酒,夏天他會帶我去Hatch Shell(蜆殼劇場)看表演,他說他愛我,你知道嗎?我那時候以為全世界隻有他是最愛我的人,為他我寧可放棄一切,哪怕我爸罵我,要和我斷絕父女關係,我還是願意為他扛下所有的刀劍,義無反顧地和他在一起,真是幼稚又矯情,是不是?”婉珍哭得那麽傷心,這是她首次和秦漫月坦露她過去的情感。

“誰的青春不幼稚呢?”秦漫月感歎,“十幾歲的時候,以為愛一個人就要給他全部,恨不得要全世界都知道我們在一起,幸福得連走路都會飄起來,一想到身邊有了這個人,連做夢都是甜蜜的。”

“可是這樣的幸福,一旦破滅才最痛,最刻骨。當他老婆來找我的時候,我覺得我自己是一個可笑的第三者,他們結婚才兩年,他老婆是他大學教授的女兒,長期在英國做科學研究,他就這麽明目張膽地和我好上了,他是陳世美、大渾蛋、不折不扣的大騙子。”

婉珍又轉過去喝酒,她根本不能喝,65度的白酒,一下子讓她臉色酡紅。

秦漫月把婉珍扶上車,婉珍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自顧自地說了很多話。

“我恨我自己,離開他兩年了,卻總是忘不了他,我給司機取名叫小張,隻是因為他中文名字姓張。”

秦漫月終於知道婉珍為什麽自己有駕照,還總是雇司機,其實隻是企圖通過這一點點的相似場景,去想念曾經的甜蜜。

她握住秦漫月的手,悲傷地說:“小月,你會鄙視我嗎?十八歲就做了小三,還做得那麽失敗,他們都說我是被我爸爸抓回國的,其實根本不是,我是自己回來的。冬天的波士頓機場,我還戴著他送我的紅色圍巾,在飛機上哭了整整十四個小時,當我踏上中國土地的時候,我對我自己說,我要忘記波士頓的一切,我要做一個快樂的人,可是你知道嗎?原來你愛一個人的時候,甜蜜有多深,痛就有多深。根本快樂不起來。”

婉珍的臉色緋紅,內心的掙紮,許多年的壓抑,一股腦地倒給秦漫月,而秦漫月,隻是輕輕撫摸婉珍的發絲,疼惜地說:“傻姑娘,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婉珍掛著淚睡著了,秦漫月看著婉珍,像是看到自己內心的某個影子,青春時的荒誕,造就了如今的變數。

秦漫月從包裏翻出手機想打電話求救,沒想到手機在山頂是沒信號的,她把跑車的車篷關上,獨自走下車來。

婉珍的話讓她的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想忘記的人永遠無法忘記,那些年少的記憶,愛與恨的糾纏,絕對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假意遺忘而消失,它是枷鎖,鎖住每個人的心,等待隨時迸發。

秦漫月看到半山腰上,隱隱有燈光閃爍,是一輛銀色的奧迪SUV(運動型多用途汽車)。

裏麵的人拉開車門走下來,是醒目的粉紅色西裝。

秦漫月知道這是剛才的Rain,他剛才一直尾隨著她們,隻是等在半山腰上。

他從光影中走出來,手指上夾著一根快要抽完的煙,目光有些苦楚,已經不似剛才的明亮。

“她哭了?”他苦澀地問道。

“又哭又笑,現在醉了。”秦漫月回答。

“她離開我的那天晚上也是這樣,哭了笑,笑了哭,喝大口的酒。”他吸一口煙說。

“為什麽要欺騙她?”

“我沒想騙她,起初我們在唐人街的一家餐館遇到,她找我陪她吃火鍋,還拿不懂的數學題問我,我就被她吸引了,當時我在離她學校不遠的銀行工作,她那時候沒有朋友,很孤獨,我經常抽空陪她,我以為我可以控製好自己的情感,可是感情有時候是不受自己控製的。”

“你愛她嗎?”

“當時不知道,她走了兩年,我才發現我是愛她的,我不能沒有她,所以我辭去了工作,丟棄了美國的一切來到了清榕。”

“然後呢?”

“我要給她幸福。”隻是六個字,他說得很慢,像用盡了一生。

Rain走過來,朝婉珍睡著的地方走去,路過秦漫月的時候他停住,一字一頓地說:“我已經離婚了。”

秦漫月愣愣的,Rain的話讓秦漫月為婉珍感到高興,婉珍愛的人,一如既往地愛她,甚至要給她幸福。不知道這算不算峰回路轉,對婉珍而言,也算是一種彌補吧。

Rain把婉珍從車裏抱出來,放到自己的車上,對秦漫月說:“走吧,我送你們回去,她的車明天再找人來處理。”

秦漫月坐上Rain的車後座,讓婉珍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地扶住她。

車子顛簸地下山,慢慢行駛,路上他們兩個都沒有說話,當車子正常行駛到地麵的時候,Rain抬頭看著後視鏡對秦漫月說:“秦小姐,謝謝你這麽長時間一直照顧婉珍。”

“你怎麽知道我姓秦?”秦漫月突然想起來,這個男人一開始就好像認識她。

“你好像忘了我的職業,我可是金融和機械工程的雙博士。你是秦漫月,婉珍唯一的好朋友。”

“所以你是要告訴我,以你的才華,要查婉珍和她好朋友的資料,隻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嗎?”

Rain點點頭,他身上的確有一種成熟的魅力,好像不需要多說什麽,所有的言語都能令人信服。

車子開到秦漫月的學校門口,Rain為她打開車門:“秦小姐,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有意思,難怪展飛會放棄香港的事業,來到清榕。”

“腳長在他身上,去哪裏與我有什麽關係?”

“你看你,譚展飛的名字根本是你心裏的定時炸彈。”

“知道就別在我麵前提。”秦漫月警告他。

“真凶。”他頓了一下,看著秦漫月繼續說,“其實我知道你,不是通過我查的資料,而是……”他停頓了很久,像是說秘密一般,“而是展飛的錢包夾層裏,我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有一次我無意翻了翻展飛的錢包夾,差點兒被展飛擰斷手。還好我有學跆拳道,要不然現在就不能送你們回來了。”Rain真的有一雙會笑的眼睛和隨時準備的幽默,難怪婉珍會喜歡他,他一點兒也沒有三十歲男人的老成,他依舊保持著年輕,又不失穩重。

秦漫月沉默不語,在她的記憶中,隻和譚展飛照過一張照片,是有一次她和爸爸去馬場,巧遇譚展飛,為了氣她爸爸,故意和譚展飛照了一張照片,那時候她還喜歡梳兩條麻花辮,利落清爽,她一把抱住譚展飛的脖子,笑的時候有銀鈴的聲音,那時以為青春就

應該這樣毫無顧忌地飛揚。

“我沒興趣知道他的事。”秦漫月冷冷地回答。

“好吧。”Rain也是識相的人,“我送婉珍回家了。”

秦漫月點頭,她現在這個酒氣熏天的樣子也不方便回宿舍:“把她安全送到家,如果她出事,我會把你祖墳都刨出來。”

“雖然很恐怖,但是我相信。”

Rain笑著揚長而去。

7

秦漫月的銀行賬戶每個月總有巨額款項進賬,錢是通過一家瑞士銀行的賬戶按當日的匯率折合成人民幣打入她的戶頭,她一度放棄過這個賬戶,但是非常奇怪,盡管她更換賬戶,那些錢還是會如數匯入她的新賬戶裏。

久了之後,她不再做任何改變,她從婉珍那裏拿了一張空卡,打了一點兒錢到這個賬戶上,開始用這張卡生活。

她不想知道之前的錢都是誰打給她的,家裏破產後,她把剩餘的產業變賣,這些錢足夠她日常開銷,但她卻開始過上拮據樸素的生活,和普通的學生一樣外出兼職,精打細算,像個平凡又規矩的普通人。

她在新學校努力學習,成績優異,每年都拿獎學金,就連衣服都穿得樸素,沒有人知道她以前是怎樣的叛逆不羈。

她新接的兼職,是一個廣告的背景女郎,她隻需要穿火辣的泳衣站在男主角旁邊讓他擁抱就行。

換了泳裝出來的秦漫月,吹彈可破的肌膚暴露在陽光下,纖細的腰和玲瓏有致的身材,讓周遭的攝影師看直了眼睛。她拿著廣告紙遮住頭上的太陽,和一群穿著性感的女孩站在旁邊待命。

廣告的男主角是最近在網上很火的明星弋左,在圈內是出了名的愛吃女明星豆腐,但是礙於沒有證據,所以都是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言。

拍攝的時候弋左故意摟住她的腰,手不安分地在她後背遊走,秦漫月強忍著委屈,一點兒笑意也沒有,導演指著她大罵:“左邊那個,你哭喪著臉給誰看啊?不愛拍就滾。”

“對不起,導演。”秦漫月雖然心裏像吞了蒼蠅一樣惡心,可她還是掛著笑臉,這個活是一個相熟的督導給她介紹的,她不想讓他難做。

秦漫月幾乎是忍著惡心拍完了這個廣告。

回到休息室,她開始收拾自己的背包。

“小美人,要走啊?”弋左慵懶魅惑的聲音從秦漫月身後傳來,她回頭,看到弋左朝她走來。

秦漫月壓根不想理他。

“有什麽指教?大明星。”

“我看你長得有幾分姿色,下次有戲我幫你推薦推薦,演個露臉的配角怎麽樣?”弋左朝秦漫月眨了眨眼,在她耳邊說,“我知道這附近有個不錯的溫泉酒店……我們……”

“不用了,我沒興趣。”秦漫月後退幾步,手警惕地伸向包包裏麵的防狼噴霧。

她太明白弋左和她說這話的意思,她來做兼職隻是賺個外快,從來沒想進娛樂圈,也無所謂紅不紅,更不需要他這樣的“介紹”。

“幹嗎這麽冷……”弋左調笑著把手搭在秦漫月的肩上,秦漫月立刻拿出防狼噴霧朝弋左噴去。

“你給我噴了什麽?”弋左大喊一聲往後退了兩步。

“對付你這種色狼,當然要用防狼噴霧了!”秦漫月拿著噴霧,毫不留情地看著他,“剛剛在棚裏,我是給導演麵子,你別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齷齪。你那些下作的手段留給你自己吧。”秦漫月背上包,走到弋左身邊,順便踢了他一腳。

“秦漫月,你有種,你給我等著!”弋左捂著眼睛,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阿輝,幫我個忙……”

雖然這兩年她幾乎不再對人惡言相向,但是遇到討厭的人,她也不會對他客氣。

她打算拐去巷子裏買個紅豆糕吃解解氣,沒想到走到半路就被人從後麵拿手帕迷暈了,等她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坐在一輛商務車裏。

這是一輛非常寬敞的商務車,車內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酒味,她的第一反應是她被弋左的人給迷暈了。

她抬起頭,沒想到看到的卻是譚展飛,他那雙大長腿在她眼前分外醒目,一身剪裁妥帖的西裝穿在他身上,顯得氣宇軒昂。

他手裏端著一杯紅酒,眼睛微微眯著,猶如深不見底的汪洋,這樣看著她,喝著酒,嘴邊帶著不可言說的微笑。

“我怎麽在你車上?”秦漫月先開口。

“怎麽?在我車上很失望?還是說,你期待此刻在賓館裏?”

他喝了一口酒,把酒杯放下,整個人朝她俯下身來,秦漫月嚇得想往後躲,卻被他一把摟過來。

“你幹嗎?你別碰我!”她拚命掙紮,像是失控了一樣。

“想進娛樂圈和我說一聲,我保你大紅大紫,何必找弋左那樣的小明星走關係呢?”他緊緊地抱著她,完全不顧她的廝打。

他今天本來隻是路過攝影棚,想看看新簽的廣告拍攝得如何了,沒想到卻在遠處看到他們新簽的藝人弋左在騷擾秦漫月,他以為以秦漫月的性格會給弋左一記耳光,沒想到她無動於衷,忍著拍完了廣告,他不放心地派阿Ken保護秦漫月,沒想到弋左果然找人準備迷暈秦漫月,還好他出現得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這兩年沒有他在她身邊,她就是這麽照顧自己的?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一心學習、拚命兼職、無悲無喜的玩偶。

譚展飛知道,秦漫月是在用這種方式報複自己。

“誰要進娛樂圈?”秦漫月拚命掙紮,她完全沒有想到譚展飛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老板,人帶來了。”車門被打開,阿Ken出現在秦漫月麵前,“秦小姐,好久不見。”他禮貌地和秦漫月打招呼。

阿Ken在譚展飛身邊待了五六年,秦漫月對他早已不陌生。

“你們快點兒放了我!”她沒好氣。

“帶你看一出好戲,戲演完了,自然就會放了你。”譚展飛依然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裏。

秦漫月這才注意到,阿Ken的手裏還抓著一個被綁著的人,那個人的身上傷痕累累,臉上一片青紫,根本看不出本來麵目,嘴裏被塞了一塊破布,驚恐地嗚咽著。

阿Ken把他嘴裏的破布拿出,用力踢了他膝蓋一腳,他整個人跪在了地上。

“敢動我的女人,你膽子太大了。”譚展飛冷冷地說道。

“譚先生,我錯了,我有眼不識泰山……我也是受了弋左的指使,是他讓我迷暈這位小姐的,我不知道她是您的人……”那個人一邊求饒一邊打著自己已經腫到變形的臉。

“是,老板。”阿Ken把車門關上,車裏恢複了安靜,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你為什麽救我?”秦漫月轉頭,差點兒撞到他的下巴。

“很意外?”譚展飛凝望著她,慢慢地伸手,秦漫月想把頭別開,卻被他一把抓住,他狠狠地把她的臉抬起來,強迫她與他對視,“你可是我的女人,誰敢碰你就是和我作對。”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秦漫月感覺自己的心跳得飛快,那是身體裏的仇恨在燃燒。

“我隻是想,讓你回到我的身邊。”他的聲音沙啞,具有磁性,像是深深的沼澤,令人恐懼。

“你做夢!”秦漫月用力地在他手上咬了下去,疼痛沒有讓他皺眉,他俯下身看到她發怒地咬著他的手,隻感覺有人在他心上剜了一刀。

她還是那麽恨他,兩年的時間,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幾乎帶著悲傷鬆開了手。

秦漫月感到禁錮住自己的手鬆開了,她立刻打開車門,朝外麵跑去。

8

她拚命地跑,拚命地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隻知道,當她停下來的時候,她已經跑到了清榕的港口。船鳴的聲音伴隨海水的鹹腥味混雜而來,她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夜裏的海風,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兩年了,她以為自己做好了麵對譚展飛的準備,可是當他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麵前,她還是像喪家之犬一般,除了發瘋發怒,什麽都做不了。

在譚展飛麵前,他永遠都像是高高在上的王,而她,不過是他輕而易舉就能追捕到手的獵物。

她拿出手機,翻了半天,給陸均璨撥了一個電話。

她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迫切地需要一個人陪在她身邊。

陸均璨在半個小時後到達,穿一件非常白的襯衫、一條牛仔褲、一雙藍色拖鞋,看得出他出門很急,連鞋子都來不及換。

他把手插在口袋裏,急急地朝她跑來,月光下,他整個人在冰冷的大風中,有一種瑟瑟的蒼涼。

陸均璨走過來的瞬間,秦漫月隻是呆呆地說了一句:“去吃東西,我餓了。”

深秋季節,陸均璨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衫,凍得直發抖,他什麽也沒有問,隻是跟在她的身邊,踩著拖鞋,吧嗒吧嗒地走著。

他們走到了一間海邊的排檔,船停靠在海港邊,排檔三麵搭上了藍紅的塑料布擋風,裏麵掛著幾盞照明燈,三三兩兩的貨船工人下來吃飯,有人劃拳,有人吃瓜子,還有人在自己的水煮鍋裏撈東西吃。

“我們比賽吃螺螄吧。”坐下來之後,秦漫月說。

“你不是餓了嗎?吃螺螄能飽?”陸均璨覺得奇怪。

“吃完了螺螄,我還能吃好多飯。”

這是秦漫月奇怪的邏輯。

小顆的河螺,一人麵前放了三盤,老板娘親自端過來,看到他們是學生,還和他們閑聊了幾句。

陸均璨笑著說:“我這是舍命陪女神啊,沒看我都凍得發抖了嗎?”

“就你廢話多。”秦漫月被他的話逗樂了。

“終於會笑了,真不容易。”陸均璨拿起桌上的瓜子,嗑了起來。

陸均璨就是有這種嬉皮笑臉的幽默感,不管多糟糕的心情,隻要和他聊上幾句,準能把你逗樂。

“比賽開始。”秦漫月拿起桌子上的筷子躍躍欲試。

秦漫月學會吸螺螄這件事是小七教的,小七喜歡去河裏摸螺螄,摸了一大碗回來泡在水裏吐泥兩天,再撈起來剪去尾巴,用奶奶種的朝天椒,還有蔥、蒜、糖、醬油,放在一起爆炒,亮晶晶、香噴噴的一盤,好吃到讓人停不下來。

秦漫月起初吃螺螄都是用手拿的,小七用筷子,一夾一顆,一吸螺肉就進嘴裏,秦漫月在小七家吃了一夏天的螺螄,終於也練了用筷子吃螺螄又快又準的本事。

陸均璨吸螺螄也是用筷子,速度一點兒不比秦漫月慢,吃到後來兩個人的嘴唇都辣得和香腸一樣了,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喝冰啤酒。

海風有些鹹腥,吸入秦漫月的鼻腔裏,說不出來地舒服。

他們吃了很多,也喝了很多酒,兩個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醉了之後,陸均璨開始敲著瓶子唱歌,唱完歌停下來,嘴裏喃喃地說:“秦漫月,你怎麽就不喜歡我呢?像我這樣百分百的帥哥,千分千的富公子,多少人求我看她們我都不看,為什麽你就是不喜歡我呢?我軟硬兼施,巴巴地追你,你百毒不侵,你難道真是鐵石心腸嗎?”

秦漫月聽他這麽說,心裏突然有些難受,剛想說什麽的時候,他又甩開秦漫月的手,仰起無賴一樣的笑臉說:“怎麽樣啊?我剛才台詞說得好不好?”

是台詞!秦漫月鬆了口氣,沒好氣地回答他:“我感動到差點兒要說我也喜歡你了。”

“真的假的?”陸均璨跳起來。

秦漫月喝一口酒,斜他一眼:“當然是——假的。”

“騙我一下會死啊?能耽誤你幾分鍾啊?”

秦漫月看了看陸均璨的臉,微微的醉眼中半開玩笑地說:“除非你願意做小七的影子,我就考慮接受你。”

“秦漫月,你不是人,我陸均璨在清榕大學那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幾時輪到做別人的影子?”

秦漫月好笑:“還較真了,沒人讓你做影子,你的選擇很多,比如對你死心塌地的大美人江蓉蓉。”

陸均璨不說話,隻是把酒灌得跟喝水似的。

秦漫月知道自己的話挺傷人的,可是她沒有辦法,既然沒辦法給他愛,就要學會狠心,才能全身而退。

回宿舍的路上,陸均璨踉踉蹌蹌的,嘴裏絮叨個不停。

秦漫月哭笑不得地看著他,本來是喊陸均璨來陪她吃夜宵,現在倒好,變成她看他耍酒瘋。

她哄他:“這話不能隨便說,你是我的好朋友。”

“誰要做你的好朋友?我隻想做你的男朋友。”

陸均璨氣惱地迎著風朝前跑,海港一帶的風似乎比任何地方刮得都久,那感覺像有人撫摸你的發絲,秦漫月靜下來,任頭發被風吹成一縷一縷的。

她喜歡這樣的夜色,每一寸空氣都在她的全身流淌,她不知道她要走向哪裏,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陸均璨和她一起走到學校門口,秦漫月和他道別:“我進去了。”

他眯著眼睛看著秦漫月,突然停住了腳步:“我是不是隻能做小七的替代品?”

秦漫月靜下來,她沒想到陸均璨會問這個問題。

“你喝醉了,快打車回家吧。”她不想回答,隻想盡快回避。

陸均璨露出以往無賴的笑容衝她說:“開玩笑呢,小美人,又被我嚇到了吧,快回去睡覺,我目送你。”

“再見。”

秦漫月邊走邊數著步子,一步兩步三步,以前每次和小七分別,他們約定十步的時候一定要回頭看看對方還在不在,每十步,回頭,一百步的時候,就再也不要回頭地走掉。

秦漫月在心裏數著時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時光的影子上,陸均璨和小七的臉交替出現在她的麵前,她不回頭,她怕她一回頭,看到的陸均璨又成了小七,她怕她看到陸均璨的樣子,會不忍心地衝過去,給他一個擁抱。

當她走到第一百步的時候,突然有一雙手從後麵緊緊地抱住她。

熟悉的酒氣從後麵傳過來,陸均璨的下巴抵著她的側臉,有一種醉酒的醺意。

秦漫月掙紮:“陸渾蛋,你別和我耍酒瘋,快放開我。”

“就不,就不。”他抱得更緊了,像一個耍脾氣的孩子。

秦漫月有些顫抖,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麽了,遇到的人都這麽瘋狂。

他繼續說:“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有一個很喜歡的男生,他叫小七,你不能忘記他,哪怕你總是把我錯認成他。開始,我痛恨做別人的影子。所以這幾個月,我故意對你好,在你身邊,我就是想看看你什麽時候會被我感動,慢慢愛上我。可是沒想到,我越來越失控了。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這樣愛過誰,愛到明明知道自己是一個替代品,還依然心甘情願地愛下去。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對自己說,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我愛你,可是我違背了對自己的承諾。哪怕我隻是小七的一個影子,是你愛的影子,我都願意這樣陪在你身邊,愛著你,照顧你。”

陸均璨把秦漫月轉過來,按著她的肩膀,聲音沙啞:“隻是這樣一個機會,這樣一個卑微的機會,你願意給我嗎?”

她痛恨自己,每次在別處受了傷,就想找個人療傷,可是她卻無法帶給他幸福。

曾經她的自私害死了小七,她現在絕對不容許自己的自私再傷害別人。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秦漫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後半夜的校園,頭頂上傾斜而下的乳白光線,振翅而飛的蛾在上空來回盤旋。

一輛黑色的林肯停靠在校園外,有一雙眼睛,死死盯住兩個相互依偎的人。

他不放心秦漫月,所以一路跟她到港口,沒想到她竟然打電話把陸均璨叫來,他們一起喝酒聊天走回學校,仿佛異常親密。

譚展飛看著眼前那個和任夏航長得極為相似的陸均璨,他正追求秦漫月。根據他的資料顯示,他們的關係甚密。

一種如同當年的奇恥大辱再次擊中譚展飛的心,當初若不是他為了拚命賺錢而忽略了秦漫月,也不會被任夏航鑽了空子。

一個在商場上敏銳機智的男人,在麵對感情的時候,居然沒有一絲警惕,他以為秦漫月心裏有他,絕對不會背棄他,他以為以他的條件和身價,隻會讓秦漫月死心塌地地跟著他。殊不知,十幾歲的少女,看中的隻是一個人對她的關愛和疼惜有多少,有多重,而不是金錢有多少。

他好後悔,後悔自己明白得太晚。

譚展飛握緊了拳頭,眼睛折射出一道凶光,聲音像是從牙齒間迸出來:“阿Ken,陸氏的影視基地項目從民間借貸了多少資金?”

“大約兩億。”

“如果有人在這時候撤資,再煽動借款的民眾催款,陸氏會怎樣?”

“資金鏈暫時斷裂,不過他們最近在研發新的數碼產品,一旦生產成功,可能可以暫時填補部分資金。”

“那就先讓他們的數碼產品下線。”譚展飛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是,老板。”

“立刻把弋左雪藏,直到合同期滿。廣告作廢,另外找人拍一個。”

“可是這樣,我們會損失一大筆費用。”

“這點兒損失,我從沒放在眼裏。”

迷霧般的傍晚,四合的暮色中,譚展飛輕輕地撫摸著秦漫月留在他手上的牙印。車內放著柔緩的音樂,他突然有一種咫尺天涯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