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會不會想我,像我想你一樣

1

因為有了“小雕”的關係,秦漫月對陸均璨的態度有了一點點的轉變,她始終覺得能養龍貓的人,都有一顆真誠善良的心。

小七也有這樣一隻龍貓,是小七的小姨送給他的。

小七在放學後把它帶給秦漫月,小小的一隻龍貓在籠子裏滾來滾去,小七像獻寶一樣把龍貓直往秦漫月懷裏塞:“這是我小姨從大城市買來的!”

秦漫月起初是討厭的,她對小七還隻是保持遠觀的態度,小七就像是活在自己世界裏的孩童,不氣不惱,不急不緩,愣是有什麽好玩的有趣的都要和秦漫月分享。

“我不要!”秦漫月想把手裏的小家夥丟掉。

“它很可愛的,特別聽話。”小七把“千歲”遞給秦漫月,

“千歲”一雙大眼睛看著秦漫月,秦漫月本來有點兒煩躁的心瞬間緩和下來。

“不聽話我就給你丟掉,哼。”秦漫月警告小七。

“不會的,不會的,你好好地愛它,它感受到你的愛,就會變得很乖的。”小七撫摸它身上的毛,毛發柔順得像緞子,小七動作溫柔。小七的這番話又好像是說給她聽的。

你好好地愛他,他會感受到你的愛。

你好好地愛一個人,她又怎麽會不明白?

晚上秦漫月抱著“千歲”睡覺,半夜起來的時候,看到它自己下床去尿尿,秦漫月不禁笑了,這真是一個貼心的小動物。

她靠坐在窗邊,推開窗仰望星空中的月,碎鑽一樣的璀璨鋪滿整個黑幕,她點燃一支煙,把自己埋進濃濃的煙霧中。

“千歲”撒完尿,“刺溜”一下鑽到秦漫月的懷裏,她突然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那時候“千歲”不叫“千歲”,秦漫月一直叫它“大老鼠”,

過完冬天,秦漫月漸漸和它有了感情,拿去還給小七的時候,小七說:“給它取個名字吧。”

秦漫月前幾天晚上正好在看古裝片,裏麵的奴才都喊“格格/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叫千歲,讓它變成千年老妖精。”秦漫月嚇唬它,可是把它放在手心裏的動作無不透露出她小心翼翼的疼愛。

“以後我們都活一千歲,一千歲多好。就叫千歲。”寒冷的天,小七把手放在秦漫月的手背上,指尖微微發涼,他看她的目光像兩顆大鑽石:“小月,小月……”

他一聲一聲地喊她,眼睛藏著幸福的微笑,秦漫月這次沒有把手鬆開。

她喜歡這種微涼的溫暖,隻是一個姿勢,微微複蘇的春天,青草地的嫩芽吐著新鮮的氣息,秦漫月隻是看著小七笑。

沒有言語,沒有聲音,沒有告白,不需要擁抱。

這個姿勢,已經是最好的表示。

2

陸均璨並沒像婉珍所想的那樣對她死纏爛打,思暮成病,他總是妥帖地在恰當的時候送上一點兒溫暖。

秦漫月最喜歡的豬腳麵線,每隔三天就會出現在她的麵前;秦漫月喜歡龍貓,他三五不時地帶小雕來博她一笑;秦漫月喜歡喝咖啡,他算準了時間買回來給她。

陸均璨送東西的方式,是通過不同樓層的女生傳遞的,大家都樂此不疲,絲毫不覺得委屈。

試問一個俊美的少年郎讓你順便帶一樣東西,小費還給足一百塊,誰會說NO(不)?

這為他樹立了一個癡情富二代的完美形象。

就連婉珍都嘖嘖稱奇:“本以為他陸公子玩玩拉倒,沒想到還真癡心。”

秦漫月很坦白地對陸均璨說:“你不用做這些無用功,我不會愛上任何人。”

“可是你並沒有拒絕我。”陸均璨說。

秦漫月盯著他,他非常聰明,他知道秦漫月麵對他的時候永遠沒有辦法狠下心。

“你曾經有一個愛人,他叫小七,我長得和他很像。”陸均璨一語道破。

秦漫月無所畏懼:“是,你像他,可是你永遠不可能成為他。

既然你知道,何苦做別人的替代品?”她不想傷害任何人,所以在最初,就要掐斷所有的線。

陸均璨一點兒都不生氣,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像是永遠有耐心的守護者,他說:“我沒有說過我愛你,我隻是做了我自己喜歡做的事,自娛自樂,你何必有負擔?”

秦漫月崩潰,陸均璨說的不無道理,他沒有對她表白過,他隻是為她做許多事,這隻能說明他們有錢少爺玩膩了跑車時尚金錢,開始走一些瘋狂又思維不正常的路線來打發無聊的時間。

這是他的自由,她無權幹涉,隨他放任。

3

“老板,這是秦小姐現在的生活情況資料,放您桌子上了。那天站在秦小姐旁邊的男生叫陸均璨,是陸氏集團的公子,長得和當年的任夏航有七分像。”阿Ken將一遝資料放在辦公桌上。

清榕城的黃金辦公樓,一麵正對無敵海景,一麵正對喧鬧繁華的城市中心。從樓頂俯瞰,金山碧水的光澤晃人眼球。

清榕就是這樣一座尚未被開發完整卻又有無限商機的城市,它是一座休閑之都,商業氣息尚不濃厚,卻不失繁華和情懷,六十層的高樓離天幕那樣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把彩雲捧在手中。

辦公室的桌子上放著一張他和秦漫月的合影,她從他的背後摟住他的脖子,把頭搭在他的肩膀上,長長的辮子烏黑亮麗。

這是他們唯一一張合影,那是他二十六歲時見到的秦漫月,稚氣的臉上掛著豐潤的笑,他從沒見過那麽幹淨的一張臉,嫩得能一把掐出水來,淺淺的酒窩融化在光線裏,像是純潔的天使。

他的手放在資料袋上,金色的光鋪滿他手上的紋路,一路蔓延到他的眉宇間,這幾十年的顛簸輾轉,已經把他從一個一文不名的小角色磨煉成了商場上最年輕、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富商。

膝蓋上的隱疾又隱隱作痛。他吃了兩片止痛藥,小小的顆粒,配濃烈的意大利清咖啡,苦得讓人痛徹心扉。

沒有人知道他這麽多年是怎麽走過來的,歲月練就了他的冷漠,商場磨煉了他的凶狠。如果說他的內心還有一絲絲光亮,那就是秦漫月。

隻有秦漫月。

辦公室裏的角落,阿Ken放了一張Paul Mauriat(保羅?莫裏哀)的黑膠唱片,Love Is Bule(《愛是憂鬱》),步調永遠是緩慢的,以每分鍾78轉的速度行走,它能把時光一寸一寸地阻隔在心門之外,時間似乎都停止於這一秒。Paul Mauriat的聲音,是恒久不變的催眠曲,引領你走向美麗的曾經。

4

秦漫月在圖書館看書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

睡夢中有一股辛辣的味道,模糊的人影站在樹下,陰冷的俊臉一下子襲擊到她的腦海,她瞬間就清醒了,她不知怎的,自從在帝國花園飯店聞到聖羅蘭鴉片的味道之後,那個令秦漫月痛徹心扉的記憶,無端端地又跑了出來。

她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陸均璨的俊秀麵孔,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她的身邊看著她,嘴角彎曲的笑,像是春天細膩的風,圖書館的白熾光在柚木桌子前照出他幹淨的眼睛,像是被歲月洗禮過的純粹。

秦漫月有些不好意思,把左臉從壓著的手臂上抬起來。

“你做了一個噩夢。”他說,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麽,伸手指了指秦漫月的臉,“全是印子。”

秦漫月一摸,左臉是片糾結的紋路,她一看長袖上的麻布,就明白了。

她有些狼狽,窗外的風呼呼地吹進來,秦漫月打了一個噴嚏。

陸均璨拿出紙巾給她擦鼻涕,毫不嫌棄她,他的目光溫柔清暖,那眼神和小七真像。

秦漫月想起小七和她一起坐在教室裏上晚自習,第四組靠窗邊的位置,一到晚上總能聞到窗外青樹葉的味道,她盯著那些零星的葉片,在星星點點的光亮下篩出一片碎影,讓她恍神。小七總是假裝打她的頭,在她轉頭的時候衝她做鬼臉。

又有一次,說晚上有流星雨,教室裏的人都跑光了,隻有他們兩個人,小七拉滅了燈,他們肩並肩靠在一起等待流星雨,漆黑的夜色,隱約隻有兩個人模糊的身影,空洞的寂寞蒼穹,像是有望不到頭的幸福。流星雨出現的時候,秦漫月高興地轉頭,那些光亮把她的臉也照得一閃一閃的。

小七突然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一點點的溫暖淡淡的涼,帶著一股青草的香。小七的臉埋在閃爍的光影之中,像是神聖的天使,素淨而單純的臉龐就像一幅永恒的畫麵。

他們不知道維持這樣的姿勢多長時間,誰也沒有動,時間仿佛靜止了。

最後小七溫柔地拉著秦漫月的手說:“小月,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秦漫月說。

“我知道,那個大你十歲的男人。”

秦漫月低頭,不說話。

“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不是嗎?”小七繼續說。

“你難道沒聽過別人是怎麽說我的嗎?我不是好女孩。”

他輕輕攬過她的肩膀:“我喜歡你,和別人沒有一點兒關係呀。”

光陰過了那麽久,流星一顆一顆劃過天際,秦漫月把手放在小七的口袋裏,閉上眼睛,霜白的月亮照出她眼底的一層水霧般的潮濕。

她有一點點想哭。

青春時期最青澀的小愛情,美好到讓人害怕失去,因為來之不易。

陸均璨懷裏的小雕跳到了秦漫月手上,將她從回憶裏拉了回來,眼前的人不是小七,她也不再是十八歲那個任性的天之驕女。

秦漫月輕輕撫摸小雕的毛發:“還是小雕最可愛。”

“唉,你要是對我有對小雕一半好就好了。”陸均璨假裝傷心。

“帶寵物到圖書館,小心管理員趕你出去。”秦漫月嚇唬他。

“把我趕出去,我正好帶你亡命天涯。”陸均璨沒臉沒皮。

5

正式開學之後,秦漫月步入了大四的生活,早就修完所有學分的她在準備實習的事項,她給幾家專業對口的公司投了簡曆。

婉珍給她買了好幾身職業套裝,還在網上下載了麵試技巧給她看,比對自己的事情都上心。

婉珍完全沒有考慮工作的事情,還報名參加學校的啦啦隊比賽,這段時間都在為比賽做籌備工作。

啦啦隊比賽的形式就是跳集體舞,婉珍領跳。重要的是,會來許多男生圍觀。

婉珍從來不會錯過任何一個表現自我的機會,所以在整個數理學院甚至整個清榕大學,婉珍的名字多多少少會被人熟知。

一名數學係的學生,為學校拿下了無數舞蹈、音樂大獎,把人家音樂學院的專業學生都給一一比下去了,連一些電影公司也注意到了她,誰還能不知道?

我們的徐大小姐可是很有性格的,雖然有突出表現,但適可而止,電影公司的邀約從來不會點頭。

“誰分得清他們是看上我這個人還是我家的錢?我可不是那種給幾頂帽子就飛上天的人。”

婉珍隻是想讓自己在上流圈內成為女王級人物,讓所有富商公子都對她刮目相看。

啦啦隊的比賽定在十月初,秦漫月作為婉珍的好友,肯定要去捧場助威。

到了現場她才發現,和婉珍比賽的居然是江蓉蓉她們係,美女見麵分外眼紅,一直較勁的兩個人,突然對壘起來,頃刻間戰火喧囂,硝煙彌漫。

秦漫月終於知道婉珍最近為什麽練習得這麽拚命,婉珍和江蓉蓉從小就是死對頭,兩個人年齡相當,家庭背景也都差不多,從小就被大人拿來比較,婉珍好勝心強,本來也看不慣江蓉蓉,所以絕對不容許自己輸給她。

陸均璨作為她們的好友,很捧場地到現場觀看比賽。

他今天到學校,隻是很低調地騎一輛銀灰色的捷安特,完美設計的金牌自行車,不愧是大師手筆,看上去簡單輕巧,休閑又帶著華貴氣質,沒有辜負國際金獎的殊榮。

陸均璨長著一張少年般的臉,編貝的珍珠齒,笑的時候還有微小的酒窩,頭輕輕仰起,罩上一片彩雲的霞霧,輕輕一招手,融化了整個來觀賞的人群,令所有在場的女生都沸騰起來。

他有和小七相似的臉,可是小七卻沒有他這樣讓所有人目光停留的氣勢。

江蓉蓉小跑奔到陸均璨身邊,有點兒討好地說:“均璨,你是來為我加油的嗎?”

陸均璨拍拍她的腦袋,像是對待一個小妹妹:“嗯,好好表現哦!”

婉珍才不屑他的這種舉動,扭頭對秦漫月說:“如果不是我嫌小陸同學長得太嫩,早沒江蓉蓉什麽事了。我和小陸青梅竹馬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在哪裏玩泥巴呢。”

秦漫月掩嘴輕笑:“得了,自己不喜歡還不待見人家受歡迎啊?”

“再受歡迎都入不了咱兩姐妹的眼不是?滿世界的鮮花也買不到咱們的注意,讓他遺憾終生去吧。”婉珍拍拍小短裙上的灰,氣勢很足。

啦啦隊比賽的評委都是一些學校的領導和藝術骨幹,秦漫月一個都不認識,嘉賓席上寫了一個英文名,聽說是這次活動的讚助商派來的代表。

比賽開始前,陸均璨站到秦漫月身邊小聲說:“一會兒我載你回去吧?”

秦漫月看了看陸均璨那輛目測座位隻有二十厘米的自行車,很遲疑地說:“你確定要用它載我?”

陸均璨笑:“不然呢?”

秦漫月斜他一眼:“我覺得我自己坐11路公交車比較好。”

“學校哪裏有11路?”陸均璨疑惑。

秦漫月拍拍自己的雙腿:“這是自然的11路。”

陸均璨又笑了,沒想到秦漫月居然也會開玩笑。

他一笑,江蓉蓉就丟過來一個千刀萬剮的眼神,秦漫月說:“別靠我這麽近好不?我還想在學校安穩畢業。”

陸均璨靠近她,幾乎整個人要湊到她身上:“可是我不想你過得這麽安穩。”

秦漫月覺得陸均璨時而像天使,時而像無賴,難以分辨。

“渾蛋!”秦漫月敲他的腦袋,狠狠推開他。

6

校園裏緩緩開入一輛大紅色的轎車,染成金色的頭發遮住了半邊的臉頰,卻不能掩蓋她一張濃豔妝容的臉,狹長的眼睛像是在審視這個校園的喧囂,鮮紅的嘴在吸著一款細長的女士薄荷香煙,她拉開車內的垃圾箱,把煙蒂丟進去,壓扁,然後停下車,戴上深咖色的墨鏡,蹬著八厘米的豔紅色高跟鞋走入比賽場地。

她一眼就看到了秦漫月,從步入賽場開始,秦漫月的細卷長發,樸素的衣著都難掩她輕靈的氣質、靈動的雙眸。即使少了曾經的天真和招搖,卻還是散發出一種海藻的清幽。

她坐上了嘉賓席,她代表“展飛”科技來參加今天的活動,而實際上那個牌子上的人根本不是她,她動用了一點兒小小的手段,和那個經理做了調換。

她想來看看,曾經用天真打敗她的女孩現在是什麽樣子。

她出示了公司的證件,學校領導便對她禮遇有加。

秦漫月並沒有注意到嘉賓席上的人,她隻是把目光都聚焦在婉珍的比賽上,隨著動感的音樂響起,比賽正式開始。

啦啦隊的姑娘們使出渾身解數,一下子旋轉,一下子彎腰,一下子托舉。

場上的尖叫聲不斷,一時間比賽場變得非常瘋狂。

比賽結束之後,江蓉蓉隊以一分落敗,這讓婉珍笑得神采飛揚。

特別是陸均璨握住婉珍的手說“婉珍,祝賀你”的時候,婉珍還特意看了灰頭土臉的江蓉蓉一眼,眼眸睥睨,很是得意,江蓉蓉氣得牙癢癢。

婉珍高興瘋了,給了秦漫月一個大力的擁抱之後,伸手一招呼:“姐妹們,把我家小美人拋起來,我要讓全場的帥哥都看到她!”

秦漫月沒料到婉珍會瘋狂到這種地步,她還沒來得及推托,就被啦啦隊一群美女拋到空中,秦漫月的心一驚,嚇得魂都沒了,嘴裏一直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男生都在猛吹口哨,所有的聲音掩蓋了秦漫月沙啞無力的求救聲。

她在被拋向空中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一抹鮮紅色,是鮮紅,秦漫月最懼怕的鮮紅,明晃晃地立在角落,觸目驚心,讓秦漫月的心緊縮了一下,她想看清楚那是誰,可是她被拋得有些頭暈,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樣子。

“我今天非常高興,我們數理學院打敗了音樂學院,姐妹們,高興嗎?”

“高興,高興,高興……”一聲迭一聲,像是要把這賽場給湮沒。

江蓉蓉本來就非常生氣,再看到婉珍故意奚落,她一個箭步過來,狠狠地推倒一個托舉的人。

本來隻想撒撒氣,沒想到她的舉動使整個拋人的隊伍方寸大亂,秦漫月正好從半空中落下來,誰也沒想到其中有一個人摔倒,她的位置一時間空缺了一塊,所有人都想去補救,結果造成所有的人瞬間散開。

秦漫月“咚”的一聲,直直地摔到了地上,剛才還喧鬧的賽場瞬間安靜下來。

秦漫月兩眼直冒金星,從未有過的疼痛席卷了全身,她看到自己頭上有血汩汩地冒出來,想站起來,卻疼得昏了過去。

7

花團錦簇般的星辰,皓大的月光像銀鉤子一樣,小七站在那裏,手插進褲兜中,眼睛下的淚痣帶著濃濃的憂傷。

突然天空變亮了,星星全部退去,留下潮水般的街道。

天氣很悶熱,透不出一絲風,小七還站在那裏,拿著一個水晶瓶,珍珠一顆一顆靜靜地躺在裏麵,閃耀象牙般的光澤。

突然,成片成片的血流了一地,小七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無辜地看著她,好像有未說完的話。

“小月……小月……”清暖的聲音像是小七,冰涼舒服的手指撫上她的麵頰。

“小七……”秦漫月喊著小七的名字睜開眼,眼前的人是婉珍和陸均璨。

婉珍撲過來:“小美人你嚇死我了,你如果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婉珍還沒說完就開始哭了。

秦漫月從來沒見婉珍這麽哭,她很想告訴她自己沒事,可是當她要張嘴的時候,突然覺得頭特別疼,她伸手想摸摸頭。

“別動。剛縫的針。”陸均璨抓住秦漫月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輕聲說,“餓了還是渴了?”

“渴了。”秦漫月老實回答。

“喝水。”他拿過桌子上的水喂她,像幾個月前他幫她端粥,蹙眉都是擔心的神色。可是那時候她多驕傲啊,今天她驕傲不起來了,她看到陸均璨的臉微微發白,她什麽都說不出口。

她大口大口地喝水,喝完陸均璨摸她的頭:“真乖。”

然後陸均璨麵向婉珍:“珍珍,你別哭了,你還嫌漫月不夠煩嗎?醫生說了她需要休息,需要靜養,過兩天拆線的時候,做個CT(計算機x線斷層攝影術)檢查一下。”

他又像是想起什麽:“護士會定期給你拿口服的消炎藥吃,一定不要偷偷吐掉。”

秦漫月心裏嘀咕,他怎麽會知道我每次都偷偷把藥吐掉?秦漫月最討厭藥味,寧可病死都不願意吃藥。

婉珍這才抬起滿臉淚痕的臉,抽噎著說:“嗯嗯,這你要聽小陸的,不管你平時多不喜歡他,這次都得聽他的,知道嗎?”轉而又惡狠狠地說,“都怪那個江蓉蓉,你看我不教訓她!”

秦漫月扯出一絲笑容,抬手幫婉珍擦去臉上的眼淚,含糊地說:“她也不是故意的,不要怪她,別哭了,真難看!”

婉珍破涕為笑:“都什麽時候了,誰還管難不難看?”

此時,護士走了進來:“病人醒了,你們快回去吧。”

“我要留下來照顧她。”婉珍拉住秦漫月的手。

“病人需要靜養,你們明天再來吧。”護士看了看陸均璨,又說,“還有,你這個同學剛獻了血,身體很虛弱,也需要回去休養。”

秦漫月看了看陸均璨蒼白的臉,原來是給她輸血了,她突然對自己之前對陸均璨的態度感到慚愧。

“珍珍,我們明天再來,讓漫月好好休息。”陸均璨說完站了起來,身體有些搖晃。

“你們快回去吧,明天再來。”秦漫月說。

婉珍這才依依不舍地說:“那我明天來看你。你今天就好好休息。”

秦漫月點頭,目送陸均璨和婉珍離開病房。

8

所有人一走,秦漫月輕輕拉開床頭燈,微微一盞,似微弱的橘光,扭頭,窗外是大片的夜色,繾綣在寂寞中的濃黑,璀璨的繁星鑲滿整整一個黑幕,秦漫月又看到了小七。

她想起了第一次考英語四級,考試前夜她突然發燒,家裏的用人在幾日前都被她如數罵走,新用人還沒來,爸爸在國外談生意,隻有她一個人待在家裏。

那天她覺得自己像一根孤苦無依的稻草,在空****的別墅裏遊**。

她躺在**,覺得一切都很平靜,靜靜地等待黎明,靜靜地等待死亡。

當她看到小七順著她家的水管爬到她房間外麵的時候,她真的嚇了一跳,小七真像電影裏的蜘蛛俠,趴在外麵的窗口,拚命地敲窗戶,秦漫月很緩慢地給他開了窗戶,他跳進來,緊緊抱住秦漫月的脖子。

“小月,我想給你拿點兒資料,按你家門鈴都沒人開門,我擔心你有事,所以就爬進來了。”

“我快死了。”秦漫月推開小七,躺在**,絕望地閉上眼睛。

“我不會讓你死的。”小七一把抱起秦漫月朝樓下跑去。

小七並不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孩,他雖然有一米七八,可是看上去很孱弱,他抱起秦漫月的時候,秦漫月也嚇了一跳,那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小七,小七非常白,目光如天使般單純,長長的睫毛下有一雙好看的大眼睛,眼角有一顆痣。

小七把她順利送到醫院之後,還回家拿了英語四級考試的複習資料給她送去,晚上還幫她劃重點,秦漫月那時候本來打算隨便考考,但是她看到小七認真的樣子,還是決定要好好考試。

第二天考試結束之後,小七站在考場大樓的外麵等她。

他給她買了“C”記最有名的豬腳麵線,放兩顆鹵蛋,秦漫月真的餓了,直接在校園裏捧著塑料碗吃,小七就在一旁神采奕奕地看著她,目光暖暖,臉上還帶著寵溺的笑。

秦漫月吃完,小七給她擦嘴。

然後不聲不響地從書包裏拿出一個水晶罐子,裏麵放著一顆珍珠。他說:“小月,以後我每天都送你一顆珍珠,等裝滿這個罐子的時候,我們就畢業了,畢業後我們就結婚,我可以給你一個家。”

那年夏天,秦漫月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要給她一個家,學校旁邊的噴水池,教學樓上的大時鍾,一遍遍地敲擊出悅耳的聲音,秦漫月握著水晶罐子的手有一點點潮濕,水晶罐子折射出來的光線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喉嚨發澀,下一秒就要流淚。

她閉上眼,夢裏,又有人抱著她,像抱一個嬰兒,那麽暖,那麽暖。

早上八點多,護士小姐進來說:“秦小姐,我們要為您換病房。”

“為什麽?”

“原因我們也不清楚,是院長親自交代的,要把您換到貴賓病房。”

他們不由分說,就把秦漫月抬到一輛輪椅上,電梯一路向上,秦漫月終於到達了護士口中的“貴賓病房”。

在她眼前的是一個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間,裏麵有超級大的液晶電視機、昂貴的意大利沙發、水晶茶幾、荷葉盞吊燈,最誇張的是一張足足有兩米寬的大床,粉色的床單上麵是星星點點的Hello Kitty(凱蒂貓)圖案。玫瑰紅的雪紡窗簾在床邊飄出一片旖旎。

旁邊還站了一個氣質外貌身材都足以做明星的女護士,護士對她笑意盈盈地說:“秦小姐,您好!”

這讓她一度懷疑自己住的不是醫院,而是五星級酒店。

她想了一圈她認識的有錢人,除了婉珍能有這手筆,應該再無旁人。

“婉珍啊婉珍,就算你覺得對不起我,也不要這麽嚇唬我吧。”她嘟囔。怎麽說她也是富人家出生,但都沒享受過這樣的病房待遇。

她在柔軟的粉紅色大**滾了幾圈,她以前最喜歡在大**滾來滾去,像個皮球一樣。

她滾累了,就安靜地待著,窗台上有一株馬蹄蓮,是她最喜歡的花,一切都出奇得像個巧合。

“有沒有搞錯,這是病房?這是總統套房吧?”婉珍的聲音突然響起。

秦漫月不解:“這不是你安排的?”

“不是啊。我沒這麽聰明。”她轉身看了看身旁沉默不語的陸均璨:“小陸同學,是你吧?你爸和院長很熟,我知道。”

陸均璨抿著嘴,不說話,直直地看著秦漫月。

婉珍似乎認定就是陸均璨,馬上說:“沒想到小陸同學想得那麽周到,真是太讓人感動了。”

“我下樓給你買吃的。”婉珍對陸均璨擠擠眼睛。

秦漫月盯著他們剛拿進來的一大堆吃的,一下子就明白婉珍是故意給陸均璨製造機會。

婉珍走後,秦漫月坐在床邊,抬頭問陸均璨:“婉珍沒有為難江蓉蓉吧?”

“她害你摔成這樣,你還擔心她?”

“小女孩的無心之過,我想她自己內心早已懺悔千萬遍了。”

“如果我沒記錯,你和蓉蓉同歲。怎麽好像說得自己是曆經滄桑的老女人一樣?”

秦漫月一笑:“人不老,心已老。”

這是多可怕的一句話,都是二十光景的好年華,卻像經曆了滄海桑田,即使整個人蛻變成美麗的蝴蝶,依舊時刻不忘曾經是蛹的醜陋。

“你的人生太悲觀。”陸均璨手拿一束淡黃色的百合走到窗台邊,拿起窗台上的乳白琉璃長頸花瓶,把百合插了進去,早晨的陽光暖洋洋的,像是惹人疼惜的小孩,襯出陸均璨白皙的臉頰。

秦漫月恍惚覺得他是小七。

都是一樣少年如玉的眼睛,白衣飄飄地站在陽光下,舉手投足間,清雅得不像這個世界的人。

秦漫月慢慢走到他身邊,像是帶著眷戀。

“林肯領袖一號,排量為3500cc的V8發動機,功率為221千瓦,最大扭矩為623牛米,是物超所值的好車。”陸均璨轉過來說。

“什麽?”秦漫月沒聽懂陸均璨的話。

“樓下那輛車啊,黑色的林肯領袖一號,在眾多豪華車裏,都不能掩蓋它的王者氣派。”陸均璨一指,“開走了開走了,你看。”

秦漫月看過去,隻看到一個黑色的車尾。

剛才還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雨點大滴大滴落下來。

“天氣無常。你快回**休息。”陸均璨催促道。

秦漫月的目光收回,心沒來由地一緊。

她捂著頭,坐回**,病房的一切都讓她覺得異常舒服,窗台上的馬蹄蓮是她的最愛,粉色的床單是她的最愛,牆壁上掛的畢加索的畫也是她的心頭好,就連護士送來的消炎口服藥都用糯米紙包好,每次吃的時候一點兒都不苦。

她舒服地把眼睛半眯起來。

隱隱地,又有些愧疚,她何德何能,受如此大禮?

9

秦漫月病好之後回到學校,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目光有羨慕,有嫉妒。

原來在她住院期間,有人把整件事傳得沸沸揚揚,說陸均璨這次是認真想和秦漫月談戀愛,不是玩玩而已,係裏有個同學的姑姑在秦漫月住的醫院做事,供出了陸均璨為秦漫月捐血,她又住貴賓病房的事。

婉珍安慰秦漫月:“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淡定淡定。”

同學們口耳相傳,還有人把此事放到學校的論壇上,標題很雷人:清榕大學貴公子陸均璨為抱美人歸不惜下血本。

這個標題應該是新聞係的同學取的,一語雙關,很有內涵。

就連平時最不八卦的同宿舍女生謝蕾都來問秦漫月:“是不是真的啊?”

“謝蕾,連你這個男人婆都八卦了,世界真可怕。”婉珍扯著嗓子說。

秦漫月喝一口咖啡說:“人不八卦枉少年。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對於流言蜚語,秦漫月最熟悉不過,都是一些時髦了N年的老戲碼,不新鮮了,對比在安海大學時被傳是不良少女之類的流言,這個把她形容成美人的流言算是非常仁慈的了。

隻是她沒有想到江蓉蓉會來找她。

當江蓉蓉氣勢如虹地蹬著一雙寶藍色高跟鞋朝她衝過來的時候,秦漫月一時間以為江蓉蓉要來殺人滅口。

“上次那個事情真不好意思啊。”她在秦漫月打飯的食堂,當著眾人的麵道歉,“均璨哥哥說我了,我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我沒怪你。”秦漫月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為了表達我道歉的誠意,下周我家辦宴會,邀請你來玩。”

“那個……不太好吧?”突然這麽熱情,肯定有詐。

“你不來是不是因為還在生我的氣啊?”江蓉蓉假意生氣,

“再說了你是均璨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好朋友,我邀請你來我家玩,不會連這個麵子也不給吧?”

這話說出來,解除了大家的疑慮,原來秦漫月隻是陸均璨的好朋友。

秦漫月想這女生用這招也太不高明了,誰看不出來她是做戲啊,但是秦漫月為了堵住悠悠之口,還是決定配合江蓉蓉。“好啊!那我們下周見。”

10

婉珍認定江蓉蓉的邀約是一場鴻門宴,千叮萬囑讓秦漫月不要去。

“她肯定是想在宴會上宣布他和陸均璨訂婚什麽的來打擊你,讓你難堪。”婉珍言之鑿鑿。

秦漫月笑:“你大小姐電視劇看太多了,訂婚她不可能這麽倉促舉辦吧?如果真的是,那我倒要恭喜小陸同學。”

“那很難說,說不定她給小陸施壓,小陸在你這兒得不到愛,一時自暴自棄就同意了。”

“如果真是訂婚,那豈不是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緣?”秦漫月回答得不緊不慢。

“你真是公主不急急死宮女啊。小陸哪裏不好了?你就是看不你會不會想我,像我想你一樣上,非要讓給江蓉蓉那個女人。”

秦漫月笑:“別緊張,親愛的,是你的誰也搶不走,搶得走的又有什麽爭的必要?”

婉珍開始對秦漫月刮目相看,好像這麽長時間,她並不是很了解秦漫月,她平日裏為人低調,生活簡單,不爭不搶,永遠掛著淡淡的笑容。她不知道原來秦漫月對於愛,可以如此淡定從容。

11

江蓉蓉家的宴會比秦漫月想象中要華麗,靠近山邊的大別墅,入門的大草坪就能打高爾夫球,門口世界名車停了一排,看得出來非富即貴。

別墅內燈光主打冷藍色調,頂部大盞透明羅馬水晶吊燈,大大的藏櫃依次擺放著汝窯的玉壺春瓶、唐三彩、琉璃瓦、定窯的玉枕。釉色白、透,印紋似有淚痕。

桌椅亦是複古,檀香木上鋪上透明淡紫白紗,擺有中餐西餐,西式糕點,香檳紅酒,大支銀托洋蠟燭,桌椅上掛著清一色的紫色香包。

桌子中央擺放著一束一束的黃色玫瑰,牆角落的香榧木根雕茶幾,讓整個宴會廳散發出一陣淡淡的幽香。

看得出主人是一個很有複古情懷的人。

雖說隻是宴請一些親朋好友,但是連電視台最近很紅的明星都偶有露麵,可見江家的地位在清榕城不容小覷。

秦漫月穿一條湖水綠小荷葉禮服,對於宴會的規矩她還沒有忘記,精心打點好的妝容和年輕的麵龐,讓她看上去美麗動人。

秦漫月是坐著婉珍的紅色跑車來的,山邊的別墅沒有私家車根本來不了。到達之後,婉珍親昵地拉著秦漫月的手進入大廳。

江蓉蓉笑意盈盈地過來,熱絡地拉著秦漫月和婉珍:“你們來了我真高興。”

“高興?本世紀最大的笑話。”婉珍不屑地諷刺。

“婉珍……”秦漫月瞪她,“人家江蓉蓉好意邀請我們來,你別總對別人吹胡子瞪眼的。再說這裏人這麽多,她搞不出什麽名堂的。”秦漫月和婉珍耳語。

“你可別想得太天真。”婉珍瞪她一眼。

“你們到我房間來玩玩吧,婉珍,我認識你這麽久,你都沒來過我房間吧?”江蓉蓉也不管秦漫月和婉珍願不願意,硬拉著她們上樓。

“我房間好看嗎?”江蓉蓉這話是故意說給秦漫月聽的,她想讓秦漫月看看自己和她的差距,好讓她知難而退。

“挺不錯的。”秦漫月笑笑。

“均璨和我說過你,他和你隻是好朋友,對不對?所以我不應該再對你有敵意,我們能做好朋友嗎?”江蓉蓉閃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看著秦漫月。

“少裝了,黃鼠狼給雞拜年。”婉珍說。

“婉珍,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過今天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特意請了你最喜歡的明星來哦。”

“我喜歡的明星?誰啊?”被江蓉蓉這麽一說,婉珍還有些好奇。

“等等你看到就知道了。”江蓉蓉看看表,“應該要到了,我陪你下去。”江蓉蓉拉起婉珍下樓,轉過身來說,“漫月,宴會還沒正式開始呢,要不你先彈彈琴?等開始了我再來叫你。”

秦漫月想想自己並不喜歡在人聲嘈雜的環境裏遊走,於是點頭同意了。

她坐下,撫摸著這架鋼琴,流暢的線條印出自己模糊的剪影,她剛才沒有看到陸均璨,她知道江蓉蓉請她來,說和她做好朋友,是想做樣子給陸均璨看,讓她留在這裏,是為了讓她充分感受她們之間的差距,好讓她主動退出。

女人的嫉妒心啊,連技巧都這麽生硬。

她不小心敲到一個鍵——“咚”的聲音,她的心突然抖了一下。

她想起了一個她一直不願想起的人。

他第一次教她彈琴,把她摟在懷裏,音符在他們中間跳動,繾綣中充滿陰鬱。

她把手縮了回來,迅速離開鋼琴,拉開房門走出去。

12

旋轉樓梯下麵,一張張麵具似的臉孔,衣香鬢影,裙履風流,各行各業在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悉數到場,家庭盛宴,隻不過是借盛宴籠絡商場人脈的手腕。

秦漫月對這種場麵既熟悉又陌生,曾經,她對這些應付自如,而如今,似雲煙浮影。世事無常,人人虛偽,商場上無朋友,利益當頭任誰都是笑臉相迎。

想她秦家曾在安海,也是富甲一方,鼎盛時期,鞍前馬後溜須拍馬的人不計其數,父親衰敗之後,竟無一人伸出援手。或者說,父親在商場上早已樹敵太多,一旦失勢,不借機踩腳已是恩惠。

思及過往,可笑得如同南柯一夢。現實如此醜陋,是她明白得太晚。

她就這樣站在旋轉樓梯上,扶著豔紅色漆光扶手,看著下麵賓朋滿座,往日的記憶一點點地浮現在她的腦海,高處不勝寒,隻有所處那個位置的人才能明白。下麵盡是豺狼虎豹,任誰都想分得一杯羹,所有的眼睛都在盯著你,時刻等著你失足落馬,將你挫骨揚灰。

女的,是和秦漫月有過幾麵之緣的白蕭,她今日化了淡妝,臉孔是精致素雅的顏色,身材曼妙,不說話的時候有一股動人的冷傲。

她旁邊的男子,黑色阿瑪尼西裝,露出王者的氣派,消瘦的臉卻不乏俊逸,在層疊的光線中依然透出他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像黑夜的撒旦散發出一股肅殺的氣息。他一點點抬起頭,偏過來,正對上秦漫月的眼睛。一個仰望的姿勢,像是經曆了山河巨變,世紀更替,更似一場幻覺。

他出現了,那個毀了她一切美好的人,那個摧毀她一切的人。

這個魔鬼一樣的人,他又出現了。

他正在對她微笑,微笑,像罌粟的毒,蝕人心魄,秦漫月覺得自己要昏倒了,她進退維穀地佇立,像一尊雕像。

“小月,怎麽還不下來?”有人輕輕地喚她,在她身後拍她的肩膀,她轉過頭,看到陸均璨的臉,突然像有了依靠。

“你怎麽在樓上?”

“我剛才和江叔叔在樓上下棋。”陸均璨回答得很輕鬆,“走吧,下樓。”

“等等。”秦漫月拉住他。陸均璨轉身,有些疑惑,秦漫月用手勾住他的臂彎,像是找到了依靠,蒼白的臉上回升了一點點暖氣,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走吧。”

陸均璨把手搭在秦漫月的手上,兩個人一步一步走下樓梯。

江蓉蓉的爺爺此時正在樓下,他一把握住男人的手,爬滿皺紋的臉上笑意深深。

“譚先生,謝謝你能參加我們江家的聚會,希望這次合作愉快。”

“江老抬舉。”對方從容應對。

“江老真是好福氣,能和譚先生合作,不知道我們夏家幾時能有此榮幸?”另一邊走過來一個中年男人,旁邊站著一位翩翩公子,新潮的打扮,不諳世事的笑容。秦漫月一聽夏家的名諱,大概就明白這是城中四大富豪之一的夏喬生。

“這是犬子逸峰,今年剛從澳大利亞回來,希望以後能和譚先生學習。”旁邊眼神純真的男生聽到父親喊他,禮貌性地說了句:“嗨!譚先生,請多指教。”這話說得甚是別扭,看得出他並不適應這種場合。

“少公子年少有為,定能青出於藍。”男人回答得不緊不慢。

男人抬頭去看陸均璨,他的臉上掛著笑容,但是目光冰冷,有一種不易察覺的心思。他本人更像任夏航,隻可惜,他永遠都隻是個替代品。

場麵非常壯觀,城中四大富商除了婉珍父親不在場,其餘三家都對這個男人青睞有加,在金錢和利益麵前,果然人人平等。

婉珍看到白蕭,算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原來這就是江蓉蓉說的“驚喜”。

“這不是大明星白蕭嗎?”江蓉蓉故意裝作很意外的樣子,“我記得婉珍可喜歡她啦,經常和我說要找她簽名呢。”

江蓉蓉明知上次婉珍和白蕭有過爭執,故意戳婉珍的痛處,她想以婉珍的火暴脾氣肯定要奓毛,那樣她令婉珍出醜的目的就達到了。婉珍強壓自己的怒火,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對啊!我是白小姐的粉絲。”

“對了,我聽說你同學秦漫月好像還做過白小姐的替身呢,是嗎,白小姐?”江蓉蓉故意把話題拋給白蕭。

“秦小姐之前的確做過我的替身。”白蕭站在男人身邊,連跋扈的氣勢都消失了,講完還下意識地看了那個男人一眼,生怕說錯話惹他不高興。

“我還以為我們徐婉珍大小姐結交的都是上流社會的名媛,沒想到和這種低等的同學也能做好朋友啊。”江蓉蓉說完這句話還順便看了陸均璨一眼,像是故意要讓陸均璨知道秦漫月的家庭背景。

“江蓉蓉,你講話不要太過分!”婉珍的聲音拔高,感覺下一秒就要爆發。秦漫月衝婉珍搖搖頭,不卑不亢地走到江蓉蓉麵前:

“江小姐,可能替身演員在你眼中是很低等的工作,但是對我來說,工作不分貴賤,隻要是靠自己的雙手,就沒有什麽丟臉的。”

“啪啪啪……”鼓掌的聲音來自旁邊一直沒有開口的男人,大家對他發聲都感到驚奇,一時間注意力全都轉移過來。

他的聲音低沉,卻很有磁性:“我讚同這位小姐的話。在場的各位,誰不是靠著自己的本事受盡冷眼走到今天的,就連我自己也是白手起家。工作不分貴賤,又何來丟臉一說?”

“譚先生說的是,是我們蓉蓉不懂事,胡言亂語。”江老聽到男人開口,馬上對江蓉蓉使了個眼色,“蓉蓉,過來見一見展飛集團的董事長,很快要和我們江氏集團合作。”

“江老真不愧是前輩啊,這麽快就出手了。”說話的是陸均璨的父親陸霖森,清榕有名的影視業大亨,“均璨,快來和譚先生打招呼。”“陸公子年輕有為。”譚展飛伸出手。

江蓉蓉也立馬喊道:“譚先生好。”

譚展飛隻是撇了撇嘴,直接忽略,一時弄得江蓉蓉有些尷尬。

“江爺爺你不會打算把蓉蓉介紹給譚先生吧,人家譚先生可有女朋友了。”婉珍沒大沒小地接話。

“我沒有女朋友,白蕭隻是我的女伴。”他慢慢地說出口。

旁邊的白蕭麵子上有些掛不住,但是並沒有反駁。

婉珍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正好接他的話說:“大明星你都看不上,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婉珍拉過秦漫月,眼珠一轉,“要不我給你介紹一位清秀佳麗。”

“好啊!”像是開玩笑,譚展飛拿過酒杯抿一口,笑著應。

男人端著酒杯,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譚——展——飛。”

“你就是那個從香港來的開遊戲公司的大富豪啊,白蕭幕後的金主……”說到這裏婉珍覺得用詞不當,馬上改口,“我還以為是個有錢老頭呢,沒想到長得這麽帥啊。”

“徐小姐過獎。”譚展飛抿著唇,臉上帶著諱莫如深的笑意。

燈光暗淡下來,音樂輕輕地響起,秦漫月想借著跳舞離開。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秦小姐跳一支舞呢?”譚展飛放下酒杯走到秦漫月麵前,紳士地伸出手。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秦漫月,讓她無處可逃。秦漫月感到自己在發抖,婉珍起哄一般把她的手放到譚展飛的手裏:“去吧,我家小美人暫時借給你。”

秦漫月想把手甩開,卻已經被譚展飛緊緊地抓住,一把拉到自己麵前,隨著音樂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旋轉舞台燈像一幅清影般的水墨畫,搖曳出每一片飄搖的彩光,一切像是進入了停泊的河港。

譚展飛的臉在彩色的燈光中影影綽綽,他沒有說話,嘴角卻噙著笑,握緊秦漫月柔弱的小手,仿佛在捕捉一隻獵物。

陸均璨拿著酒杯站在角落裏,婉珍和夏氏的二公子早已在舞池中跳得如癡如醉,渾然忘了秦漫月的存在。

一曲結束,秦漫月似乎是逃一般地甩開譚展飛的手,一個人朝外麵跑去。她跑到大草坪上,感覺音樂的聲音離她萬尺遠才停下來喘著氣,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過頭,整個別墅就像崛起的城堡,歌舞喧囂,雕梁畫棟。曾幾何時,她也是城堡裏的公主,卻被一個人摧毀得一無所有。

“你瘦了。”譚展飛站在她麵前,伸出手,頃刻要撫上她的臉。秦漫月嚇得倒退三步,目露凶光地看著他,那是仇恨的目光,不帶一絲溫暖,一道一道,割在譚展飛的心上。

秦漫月目光尖銳地看著譚展飛,兩年不見,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瀟灑俊逸,眼眸如畫,氣質超凡,比任何人都自信,眼睛像看獵物一樣凶狠,嘴邊掛著嗜血般的笑容。

“你想怎麽樣?”她終於冷靜下來,開口問道。

“我想你,小公主。”他回答得輕鬆,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想讓我再死一次,是不是?”秦漫月聲音拔高。

“我怎麽舍得你死呢?”他笑著,撒旦般的笑容一點點靠近她,“我從來都不要你死,我要你,生不如死。”譚展飛還在笑,笑得沒有一絲溫度。

秦漫月倒吸一口冷氣,他這個魔鬼,她逃得這麽遠,還是被他纏上,她渾身開始戰栗,譚展飛走到她麵前,俯在她耳邊,笑容恐怖陰冷:“兩年前我就說過,我不容許任何人背叛我,沒有人可以例外。包括你,我的小公主。”

“你忘了我和你說過,我認識你的時候,我就已經不是人了。”譚展飛的聲音在空曠的草坪上響起,那是秦漫月記憶裏最深最深的噩夢。

她的記憶一下子回溯到二十歲的夏天,她眼睜睜地看著小七站在馬路對麵,抱著一個裝滿珍珠的水晶罐子,被一輛急速開來的車撞倒。

白色的珍珠散落一地,在那個黑得像深淵一樣的夜晚,小七沒來得及跑過來的身影,未說出口的話,未完成的約定,就如同這些白珍珠,“咚”的一聲,湮沒在秦漫月二十歲的夏天裏,和紅色的**一起停留在了泛著珍珠光的炎夏裏。